陳慶鴻
[內(nèi)容提要] 自2017年重啟以來,美日印澳四邊安全對話已取得長足進展。與2007年第一次四邊安全對話不同,此次四邊安全對話具有一定的持續(xù)性,這與四國應對中國崛起、美國對華政策調(diào)整及四國過去十年相互關系的不斷發(fā)展不無關系。未來盡管四邊安全對話仍面臨一些挑戰(zhàn),但四國合作的態(tài)勢仍將繼續(xù),并將對地區(qū)安全架構演變產(chǎn)生重大影響。
2017年11月,美日印澳四國高官在馬尼拉東亞峰會期間舉行會議,重啟2007年成立并很快瓦解的四邊安全對話機制(Quad),成為近年來亞太或印太地區(qū)安全架構演變的一大顯著變化。然而,鑒于第一次四邊安全對話(Quad 1.0)成立不到一年便瓦解,第二次四邊安全對話(Quad 2.0)能否持續(xù)一直備受關注。為此,本文擬從梳理四邊安全對話重啟近三年的進展著手,探討四邊安全對話重啟以及得以持續(xù)的原因,進而對其發(fā)展前景及地區(qū)影響進行簡要的分析。
一般認為,美日印澳四邊安全對話起源于四國在2004年印度洋海嘯中進行人道救援行動時的相互配合。據(jù)稱,此次救援行動給四國開展安全對話提供了靈感,并最終促成了四國于2007年舉行了第一次四邊安全對話。(1)Suhasini Haidar,“After the Tsunami: How the‘Quad’ Was Born,”https://www.thehindu.com/opinion/op-ed/after-the-tsunami/article20461149.ece.(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與第一次不同的是,2017年四邊安全對話重啟之后,至今并未因相互間的分歧而再次擱淺,而是持續(xù)運行了近3年,出乎很多觀察家的意料。其實,三年來,四邊安全對話取得了一系列新進展,使其愈發(fā)引人關注。
第一,機制不斷完善。自2017年11月舉行第一次高官會議以來,美日印澳四國大體形成了每年舉辦兩次高官會的定期磋商機制。2019年9月,美日印澳四國在聯(lián)合國大會期間舉行了首次外長級會議。美國務院負責中亞和南亞事務的代理助理國務卿維爾斯稱,此次部長級會議的召開意味著四邊安全對話機制的“重大提升”。(2)“Acting Assistant Secretary for the Bureau of South and Central Asian Affairs Alice Wells at the 74th Session of the United Nations General Assembly,”https://www.state.gov/acting-assistant-secretary-for-the-bureau-of-south-and-central-asian-affairs-alice-wells-at-the-74th-session-of-the-united-nations-general-assembly/.(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澳總理莫里森則在悉尼一場演講中稱贊該機制是“澳和該地區(qū)重要的論壇”,“補充了東盟及其引領的地區(qū)架構的作用”。(3)“Australia’s Scott Morrison Backs Revived Quad Grouping with US, Japan and India as Counter to China,”https://www.scmp.com/news/asia/australasia/article/3031484/australias-scott-morrison-backs-revived-quad-grouping-us.(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在此基礎上,美日印澳還醞釀將四邊安全對話提升至首腦級別。2020年3月,美智庫戰(zhàn)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CSIS)發(fā)布對美日印澳四國戰(zhàn)略精英的調(diào)研報告稱,日印接近80%、美澳幾乎100%的受訪者支持舉辦年度性政府首腦峰會,只不過對于是否設置秘書處等制度化措施,各方仍存分歧。(4)Patrick Gerard Buchan and Benjamin Rimland,“Defining the Diamond: The Past, Present, and Future of the Quadrilateral Security Dialogue,” https://www.csis.org/analysis/defining-diamond-past-present-and-future-quadrilateral-security-dialogue.(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美日印澳四邊安全對話機制重啟的同時,也未取消四國相互之間業(yè)已存在的雙多邊機制,這些雙多邊機制仍繼續(xù)存在,并作為四邊安全對話機制下的次機制,成為整個四邊安全對話機制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四邊安全對話重啟之后,美印、日印、印澳等雙邊機制,美日澳、美日印等三邊機制也在不斷強化。目前,美日印澳四國已分別建立外長與防長“2+2”對話機制,相互間的防務合作也取得巨大進展。例如,日本陸上自衛(wèi)隊與印度陸軍2019年11月在印度東北米佐拉姆邦舉行了首次聯(lián)合演習;12月,日航空自衛(wèi)隊與印空軍在印北方的阿格拉舉行了首次空軍聯(lián)合演習;雙方還約定2020年舉行戰(zhàn)斗機聯(lián)合演習并推動簽訂《物資勞務相互提供協(xié)議》。同樣,相對薄弱的印澳關系也得到強化。盡管因2020年初澳國內(nèi)山火肆虐及隨后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而推遲,但澳總理莫里森確實已決定訪問印度并與印方簽署《后勤支持協(xié)議》,以為雙方互相使用對方的軍事基地、開展聯(lián)合軍事演習提供法律基礎。而在三邊層面上,自2017年以來,美日澳三國在東盟地區(qū)論壇期間舉行外長級安全對話;美日印領導人還在2018年阿根廷G20峰會期間舉行了首次三邊峰會。
第二,議題不斷擴大。四邊安全對話機制啟動之后,美日印澳四國有關對話的目標以及討論的議題都在不斷調(diào)整。2017年重啟之時,四國尤其美日主要關心的是朝核問題與南海局勢。據(jù)日本外務省發(fā)布的新聞稿介紹,此次高官會重點討論“在印太地區(qū)建立以法制為基礎的自由與開放秩序的措施”,重點議題包括:核擴散問題,尤其是如何采取極限施壓等手段應對朝鮮的核與導彈問題;印太地區(qū)的航行自由與海洋安全問題。(5)“Press Releases: Australia-India-Japan-U.S. Consultations on the Indo-Pacific,”https://www.mofa.go.jp/press/release/press4e_001789.html.(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而到了第二次高官會,四國有關地區(qū)愿景的表述從“以法制為基礎的自由與開放的地區(qū)秩序”變成“自由、開放、包容的印太秩序”,討論的議題也從主要關注區(qū)域安全問題擴展至“發(fā)展與互聯(lián)互通、良善治理、區(qū)域安全、海洋合作”以及如何處理與東盟關系等。會議首次表態(tài)“支持東盟在印太地區(qū)的中心地位”。(6)“Press Releases: Japan -Australia-India-U.S. Consultation,”https://www.mofa.go.jp/press/release/press4e_002062.html.(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第三次高官會則在以往討論的基礎上重點強調(diào)三點:一是良治對加強以規(guī)則為基礎的秩序的重要性;二是首次提出要“促進基于開放、透明、經(jīng)濟效率和債務可持續(xù)性等國際標準的高質(zhì)量基礎設施的發(fā)展”;三是進一步討論了與其他地區(qū)機制的關系,除了繼續(xù)表態(tài)“支持東盟中心地位和東盟引領的區(qū)域機制”外,還表示要“支持環(huán)印度洋聯(lián)盟、太平洋島國論壇等其他區(qū)域機構”,強調(diào)將與感興趣的國家和機構進行協(xié)調(diào)與合作。此外,此次高官會還就斯里蘭卡、馬爾代夫等地區(qū)形勢交換了意見。(7)“Press Releases: Japan -Australia-India-U.S. Consultation,”https://www.mofa.go.jp/press/release/press1e_000099.html.(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至此,Quad 2.0應該說在地區(qū)愿景和議題設置上已經(jīng)過了“磨合期”。關于地區(qū)愿景問題,四國盡管存在一定差異,但強調(diào)互補,強調(diào)致力于建立一個以規(guī)則為基礎的自由、開放和包容的印太秩序;在議題設置方面,討論的內(nèi)容已經(jīng)涵蓋地區(qū)安全、經(jīng)濟發(fā)展、社會治理及與地區(qū)其他機制關系等諸多領域。其中,安全議題包括地區(qū)災害應對、網(wǎng)絡安全、海上安全、反恐和防擴散等;經(jīng)濟議題聚焦于發(fā)展融資問題,強調(diào)要合作提供所謂的高質(zhì)量基礎設施,與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拉開競爭的架勢。2019年11月,四國同意“根據(jù)《二十國集團高質(zhì)量基礎設施投資原則》等國際標準,加強在高質(zhì)量基礎設施投資方面的協(xié)調(diào)”。(8)“Press Releases: Japan -Australia-India-U.S. Consultation,”https://www.mofa.go.jp/fp/nsp/page4e_001157.html.(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
第三,“四邊+X”的成員擴展模式雛形初現(xiàn)。美日印澳啟動四邊安全對話的最初構想,就是試圖以所謂的共同價值觀打造一個印太地區(qū)合作網(wǎng)絡。四邊安全對話重啟之后,四國高官會多次表示愿與地區(qū)其他國家和機構展開對話與協(xié)調(diào)。美2017年底推出的《國家安全戰(zhàn)略》渲染印太地區(qū)正上演“自由愿景”與“壓制愿景”兩種世界秩序之間的地緣政治競爭,并對中國進行各種無端指責,認為“中國獲得主導權將危害印太地區(qū)很多國家的主權”。(9)White House,“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17/12/NSS-Final-12-18-2017-0905.pdf.(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2018年初的美《2018年國家國防戰(zhàn)略報告概要》則進一步將中國定位為“戰(zhàn)略競爭對手”,并將“增強同盟體系與吸引新伙伴”作為該戰(zhàn)略的三大舉措之一。(10)“Summary of the 2018 National Defense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Sharpening the American Military’s Competitive Edge,”https://dod.defense.gov/Portals/1/Documents/pubs/2018-National-Defense-Strategy-Summary.pdf.(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因此,在抓住日、印、澳三個“關鍵少數(shù)”之后,美謀求將更多的國家納入到其以“自由愿景”為幌子的體系框架內(nèi),而這顯然是美國復活四邊安全對話后的重要意圖。美國著名智庫蘭德公司高級防務分析員德里克·格羅斯曼就表示,特朗普復活美日印澳四邊安全對話,但要引起中國的重視,它需要更多新的成員。(11)Derek Grossman,“The Quad Is Not Enough,”https://foreignpolicy.com/2018/10/19/to-balance-china-call-vietnam-malaysia-philippines/.(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印度總理莫迪2018年在香格里拉對話會上也表示,印太不應是“有限成員的俱樂部”,并在“自由與開放”基礎上提出“包容”的概念。(12)“Prime Minister’s Keynote Address at Shangri La Dialogue,”https://mea.gov.in/Speeches-Statements.htm?dtl/29943/Prime_Ministers_Keynote_Address_at_Shangri_La_Dialogue_June_01_2018.(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該概念很快被當年舉行的第二次四邊安全對話高官會所采用。當然,這里的“包容”是指在共同價值觀和利益基礎上的包容。在同一場演講中,莫迪稱:“我們選擇原則和價值觀的一邊,選擇和平與進步的一邊?!?13)“Prime Minister’s Keynote Address at Shangri La Dialogue,”https://mea.gov.in/Speeches-Statements.htm?dtl/29943/Prime_Ministers_Keynote_Address_at_Shangri_La_Dialogue_June_01_2018.(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在擴大成員方面,四國顯然已有一定的共識,只不過尚不確定,這種成員增擴的方式是“四邊”變“五邊”、“六邊”,還是以“四邊+”的方式進行。
在可能加入四邊安全對話框架的地區(qū)國家中,韓國最引人關注。這是因為韓國既是地區(qū)中等強國,又是美國傳統(tǒng)盟友。美總統(tǒng)特朗普在2017年訪韓時就曾強調(diào),“美韓同盟是印太地區(qū)安全、穩(wěn)定及繁榮的關鍵”。美國防部負責政策的副部長約翰·魯?shù)聞t鼓吹,“韓國在促進印太愿景方面具有關鍵作用”。(14)C. Todd Lopez,“South Korea’s Role Key in Advancing Indo-Pacific Vision,”https://www.defense.gov/Explore/News/Article/Article/1976115/south-koreas-role-key-in-advancing-indo-pacific-vision/.(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因此,對韓國缺席四邊安全對話,有學者曾質(zhì)疑是“錯過還是有意退出”。(15)Tom Corben,“South Korea and the Quad: Missing out or Opting out?” https://thediplomat.com/2017/12/south-korea-and-the-quad-missing-out-or-opting-out/.(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不過近兩年來,在美威逼利誘之下,韓國與美日印澳四國的互動有所增多。2019年5月,美日韓澳四國首次在西太平洋海域舉行代號為“太平洋先鋒”的海上聯(lián)合軍事演習。11月,韓國參與美印太戰(zhàn)略的首份具體協(xié)議正式出爐,達成通過擴大能源合作促進地區(qū)繁榮、共同融資促進地區(qū)基礎設施建設、強化數(shù)字經(jīng)濟、和平和安全保障等領域合作方案。以上領域與四邊安全對話的主要議題不無重疊之處,顯然為美逐漸將韓納入四邊安全對話框架創(chuàng)造了條件。
另外一個較為引人關注的國家則是越南。近年來,越南在南海問題上與中國關系微妙,其不斷提升與美、日、印、澳關系則是眾所周知,因此被認為是四邊安全對話擴員的首選之國。(16)Derek Grossman,“The Quad Is Not Enough,”https://foreignpolicy.com/2018/10/19/to-balance-china-call-vietnam-malaysia-philippines/.(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2018年3月,美航母自1975年越南戰(zhàn)爭結束后首次??吭侥宪姼?,更是引發(fā)廣泛關注。俄羅斯政治分析師安德魯·克里博科認為,越南位于戰(zhàn)略要地,與中國海陸都接壤,是納入四邊安全對話框架內(nèi)的理想對象,有可能使“Quad”(四邊對話)變成事實上的“Quint”(五邊對話)。(17)Andrew Korybko,“Will Vietnam Turn the‘Quad’ into the‘Quint’?” https://orientalreview.org/2018/03/10/will-vietnam-turn-the-quad-into-the-quint/.(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此外,歐洲的英國和法國雖非該區(qū)域國家,但近年來也不斷在印太地區(qū)“刷存在感”,并不排除與四邊安全對話機制建立某種形式的協(xié)調(diào)。2020年3月20日,在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全球的當口,由美國副國務卿史蒂芬·拜根(Stephen Biegun)發(fā)起,美日印澳四國與韓國、越南和新西蘭就當前疫情防控舉行了一場電話會議,成為了首次“四邊+X”會議。據(jù)介紹,各方分享了對新冠肺炎疫情的評估并討論了協(xié)同防控的舉措。(18)Jeff M. Smith,“How America Is Leading the ‘Quad Plus’ Group of Seven Countries in Fighting the Coronavirus,”https://nationalinterest.org/feature/how-america-leading-quad-plus-group-seven-countries-fighting-coronavirus-138937.(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無疑,這將為未來舉行更多的“四邊+X”會議提供先例。
四邊安全對話重啟之后,其可持續(xù)性一直備受關注。(19)KEN MOAK,“US Revival of the Quad Might Have Died,”https://asiatimes.com/2018/04/us-revival-quad-might-died/; Annabelle Liang,“Is the Quad Dead (Again)?” https://thediplomat.com/2019/03/is-the-quad-dead-again/.(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北京大學胡波教授也提到,盡管四邊對話(Quad)是美國重要的造勢平臺,但其成效和可持續(xù)性都存在問題。參見胡波:“美國‘印太戰(zhàn)略’趨勢與前景”,《太平洋學報》,2019年10月,第22頁。然而,時移世易,四邊安全對話時隔十年重啟,且在過去三年取得了一系列成果,顯然有著與第一次不同的戰(zhàn)略動因與發(fā)展條件,而這也是此次四邊安全對話重啟后得以持續(xù)的原因所在。
第一,對沖中國崛起的動機更為強烈。顯然,美日印澳2007年開展四邊安全對話,已有牽制中國崛起之意。當時,中國國力迅速增強、地區(qū)影響力不斷擴大,尤其在1997~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期間展現(xiàn)了負責任大國形象及之后與東南亞國家的良性互動,引起了部分地區(qū)國家的警惕與擔憂。一些學者開始渲染中國在東南亞地區(qū)開展“魅力攻勢”。(20)Amitav Acharya,“Asia-Pacific: China’s Charm Offensive in Southeast Asia,”https://www.nytimes.com/2003/11/08/opinion/IHT-asiapacific-chinas-charm-offensive-in-southeast-asia.html;Josh Kurlantzick,“China’s Charm Offensive in Southeast Asia,”https://carnegieendowment.org/2006/09/01/china-s-charm-offensive-in-southeast-asia-pub-18678.(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因此,當中國與東盟籌備將“東盟+3”升級為東亞峰會之際,日本等國轉(zhuǎn)而積極推動澳大利亞、新西蘭和印度加入東亞峰會,試圖通過將“東盟+3”升級版變成了“東盟+3+3”的擴展版,以期達到稀釋中國影響、牽制中國崛起的戰(zhàn)略目的。不僅如此,2006年上臺的具有右翼主義色彩的日本首相安倍晉三,更是拋出了所謂“自由與繁榮之弧”(21)Taro Aso,“On the‘Arc of Freedom and Prosperity’,” https://www.mofa.go.jp/policy/pillar/address0703.html.(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概念,企圖以所謂共同價值觀,聯(lián)手美、印、澳等國,構筑對華包圍圈,并為此展開游說活動。2006年12月,印度總理辛格訪問東京,雙方發(fā)表聯(lián)合聲明稱,印日兩國迫切希望與“亞太地區(qū)具有相同想法的國家”進行對話。2007年初,美國副總統(tǒng)切尼也開始透露對舉行四邊對話的興趣,并于當年2月訪問澳大利亞時與澳總理霍華德探討舉行四邊對話的可行性。當年4月,日外相麻生太郎和首相安倍乘勢出擊,分別出訪印度和美國,并敲定了舉行四邊安全對話的決定。然而,與當時的日本相比,美、印、澳尤其是印澳對于聯(lián)手反華心存疑慮,都不同程度地有意淡化該對話的戰(zhàn)略意義。(22)Brahma Chellaney,“‘Quad Initiative’: An Inharmonious Concert of Democracies,”https://www.japantimes.co.jp/opinion/2007/07/19/commentary/quad-initiative-an-inharmonious-concert-of-democracies/#.XrOiiIcSH4Y.(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例如,鑒于中國在2007年7月超過日本成為澳大利亞的最大貿(mào)易伙伴,(23)“China Unseats Japan as Australia’s Largest Trade Partner,”https://www.abc.net.au/news/2007-08-31/china-unseats-japan-as-australias-largest-trade/656322.(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澳開始擔心此舉將損害與中國蓬勃發(fā)展的貿(mào)易關系,并最終決定退出該對話機制。而印度也不想被視為“放棄不結盟立場”或“加入反華集團”引起中國不滿,因此其時任總理辛格不斷辯稱該機制“沒有安全意涵”。(24)“Manmohan Speaks to Hu,”https://www.hindustantimes.com/india/manmohan-speaks-to-hu/story-ictxneZ4W3aeS2dGMGjYqJ.html.(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所以,當澳大利亞宣布不再參加四邊安全對話時,印度立馬跟進,致使四邊安全對話迅速夭折。
然而,2017年四國重啟四邊安全對話,在牽制中國崛起方面顯然有著更為強烈的動機和共識。一方面,中國綜合國力已今非昔比。2010年,中國超過日本成為世界第二大經(jīng)濟體,國內(nèi)生產(chǎn)總值占世界經(jīng)濟總值的比重增加至9.3%,成為日本、韓國、澳大利亞、東盟、巴西、南非等國家第一大出口市場,歐盟的第二大出口市場以及美國和印度的第三大出口市場。(25)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新聞辦公室:“中國的對外貿(mào)易(2011年12月)”,http://www.gov.cn/zwgk/2011-12/07/content_2013475.htm.(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相較而言,美西方則還未從2008年金融危機和歐債危機的沖擊中完全復蘇,使得中國的發(fā)展勢頭在此背景下越發(fā)顯得“一枝獨秀”。與此同時,隨著經(jīng)濟實力的不斷增強,中國的軍事現(xiàn)代化也取得了長足的進展,包括國防費用隨著經(jīng)濟總量水漲船高、武器裝備體系結構的日益完善等。(26)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新聞辦公室:“新時代的中國國防(2019年7月)”,http://www.gov.cn/zhengce/2019-07/24/content_5414325.htm.(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2012年,中國首艘航空母艦“遼寧艦”正式交付入列。美國海軍軍事學院教授埃里克森和“洞察中國”創(chuàng)始人之一科林斯則聯(lián)合撰文,渲染052D型驅(qū)逐艦的大量生產(chǎn)和裝備將使中國海軍成為亞太地區(qū)僅次于美國的第二大海上力量。(27)Gabe Collins and Andrew Erickson,“New Destroyer a Significant Development for Chinese Sea Power,”https://blogs.wsj.com/chinarealtime/2012/10/08/new-destroyer-a-significant-development-for-chinese-sea-power/?mod=WSJBlog&utm_source=buffer&buffer_share=9a847.(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另一方面,中國堅持自己特色的國家道路,使美等西方多數(shù)國家預期落空,與此同時,中國與日、印、澳等國還存在諸多矛盾與摩擦。中國在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及與國際接軌的同時,不僅沒有變成西方式的“民主國家”,還日益擺脫世界工廠地位,成為了能夠與美西方在經(jīng)濟科技領域分庭抗禮的崛起中大國;中國還在捍衛(wèi)國家主權與海洋權益方面行動果決,包括2012年對日本“國有化”釣魚島采取的系列反制、2013年劃設東海防空識別區(qū)、2014年開始吹填南沙島礁、2017年挫敗印度對洞朗地區(qū)的侵權等;中國還提出“一帶一路”倡議,推動成立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深受包括南亞、南太平洋在內(nèi)的“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歡迎,在相關次區(qū)域的政、經(jīng)、軍影響力大幅提升,引起了印、澳等次區(qū)域大國的高度警惕。對此,美日澳等國有意炮制與中國之間的意識形態(tài)差異,企圖以價值觀劃線,組建“遏華同盟”。2012年,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在對中國的南海和東海政策進行長篇抨擊后拋出了所謂的“民主安全菱形”構想,設想“由澳大利亞、印度、日本和美國的夏威夷組成一個菱形,以保衛(wèi)從印度洋地區(qū)到西太平洋地區(qū)的公?!?。(28)Shinzo Abe,“Asia’s Democratic Security Diamond,”https://www.livemint.com/Opinion/viqg2XC8fhRfjTUIcctk0M/Asias-democratic-security-diamond.html.(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2015年安倍訪美時還高調(diào)宣布,日本想要和美國“攜手”,“在全球傳播基本價值,諸如自由、民主、基本人權和法治”。(29)[美]馬利德著,李隆生、張逸安譯:《謀算:亞洲大局與全球主宰之爭》,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股份有限公司,2020年,第417頁。2019年2月,美印太司令部司令戴維森指責“中國是對自由與開放印太地區(qū)和美國的最大長期戰(zhàn)略威脅”,“代表著根本不同的價值觀”,“意圖破壞和顛覆現(xiàn)有國際規(guī)則秩序”。(30)“Indo-Pacific Command Worried about China’s Path,”https://dod.defense.gov/News/Article/Article/1755357/indo-pacific-command-worried-about-chinas-path/.(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美負責印太事務的助理國務卿史迪威也鼓吹與中國開展思想領域的斗爭。(31)“US Diplomat David Stilwell Says Washington Must Shed Its Myths about China to Check Beijing’s Growing Influence,”https://www.scmp.com/news/china/diplomacy/article/3033461/us-diplomat-david-stilwell-says-washington-must-shed-its-myths.(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澳大利亞近年來對美亦步亦趨,不乏對華誣陷指責之聲,兩國關系目前已跌至歷史低點。(32)“Australia Must Abandon China Criticism to Improve Ties: Envoy,”https://www.aljazeera.com/news/2019/12/australia-abandon-china-criticism-improve-ties-envoy-191219020755672.html.(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澳在2017年的《外交白皮書》表露,“未來十年將是艱難的,因為隨著中國實力的增長,我們的地區(qū)正以澳現(xiàn)代史上前所未有的方式發(fā)生變化”。(33)Australian Government,“2017 Foreign Policy White Paper,”https://www.dfat.gov.au/about-us/publications/Pages/2017-foreign-policy-white-paper.(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同樣,印度總理莫迪2018年6月在香格里拉對話會上盡管沒有指名道姓,但宣稱“將促進一個民主且以規(guī)則為基礎的國際秩序,大小國家平等,享有主權,共同維護海域、太空及航空線路的自由與開放”,也被認為意指中國。(34)“Eyeing China, India’s PM Calls for Indo-Pacific ‘Rule-Based Order’,”https://www.voanews.com/south-central-asia/eyeing-china-indias-pm-calls-indo-pacific-rule-based-order.(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正如馬利德所言,安倍所主張的由四個民主國家組成一個松散聯(lián)盟的想法“此時受到了歡迎”。(35)[美]馬利德著,李隆生、張逸安譯:《謀算:亞洲大局與全球主宰之爭》,第417~418頁。這樣,以民主、自由為名,美日印澳組成了一個所謂的“民主協(xié)調(diào)體”(Concert of Democracies)。(36)Brahma Chellaney,“Toward an Indo-Pacific Concert of Democracies,”https://www.japantimes.co.jp/opinion/2020/01/14/commentary/japan-commentary/toward-indo-pacific-concert-democracies/#.Xrup5NSF74Y.(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
第二,美國比之前更為積極主動。有觀點認為,美國2006年有關美日印澳成立磋商性地區(qū)論壇以應對“海上事故和海盜等安全威脅”的提議促成了第一次四邊安全對話。(37)Jagannath P. Panda,“India’s Call on China in the Quad: A Strategic Arch between Liberal and Alternative Structures,”https://risingpowersproject.com/quarterly/indias-call-on-china-in-the-quad-a-strategic-arch-between-liberal-and-alternative-structures/.(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但是,縱觀小布什政府時期,美雖有意加大對華牽制力度,卻因“9·11”事件爆發(fā),其“戰(zhàn)略重心東移進程止步于中東和南亞”,“對亞太關注力度不足”。(38)袁鵬:《四百年未有之變局:中國、美國與世界新秩序》,2016年,第122頁。其中,美國國務卿賴斯就曾多次缺席東盟地區(qū)論壇。更為重要的是,這一時期的美國對華政策進入一個“融合+牽制”的階段。根據(jù)中國學者袁鵬的說法,美國這一時期“在一系列問題上渴求中國的合作與支持,開始思考以所謂‘融合戰(zhàn)略’將中國納入由其主導的國際體系,在體系內(nèi)借助中國的力量,同時約束中國的行為,使中國成為美國主導的體系內(nèi)‘負責任的利益相關方’”。(39)袁鵬:《四百年未有之變局:中國、美國與世界新秩序》,第137頁。因此,在此融合戰(zhàn)略的指引下,美盡管有意對華進行牽制,也是希望將中國納入其體系內(nèi)進行牽制,而對一個將中國排除在外的多國機制,多少心存疑慮,擔心其會對既有的對華政策造成反效果??梢哉f,美國對參與四邊安全對話的不積極,也是該對話機制迅速夭折的重要原因之一。
不過,與上一次相比,美國在重啟四邊安全對話上更為積極主動。一是美國對華戰(zhàn)略出現(xiàn)調(diào)整,從之前的“融合+牽制”進入到“競爭+規(guī)制”階段。(40)袁鵬:《四百年未有之變局:中國、美國與世界新秩序》,第137頁。自2010年以來,中美在亞太地區(qū)圍繞南海問題、“天安號事件”等展開博弈后,美國戰(zhàn)略界就是否繼續(xù)對華接觸展開了大辯論,其中對華強硬派認為“中國內(nèi)政和外交的發(fā)展與美國(對華接觸)的目的背道而馳,中國在自己的周邊正在建立替代現(xiàn)行國際體系的結構來服務于自己的利益,而使美國邊緣化”,(41)陶文釗:“美國對華政策大辯論”,《現(xiàn)代國際關系》,2016年第1期,第19頁。要求對華強硬的呼聲不斷升高。到了特朗普上臺后,美國進一步強調(diào)與中國的競爭面。2017年底,特朗普政府推出首份《國家安全戰(zhàn)略報告》,指責中國是“修正主義國家”,“與俄羅斯一道挑戰(zhàn)美國權勢、影響力和利益,侵蝕美國的安全與繁榮”。(42)White House,“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17/12/NSS-Final-12-18-2017-0905.pdf.(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2018年初,美《2018年國家國防戰(zhàn)略報告概要》則直接將中國定位為“戰(zhàn)略競爭對手”。(43)“Summary of the 2018 National Defense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Sharpening the American Military’s Competitive Edge,”https://dod.defense.gov/Portals/1/Documents/pubs/2018-National-Defense-Strategy-Summary.pdf.(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在此指引下,特朗普政府對中國采取了一種“全政府的對華戰(zhàn)略”,即“統(tǒng)一步調(diào),動員所有資源與中國進行戰(zhàn)略競爭”。(44)左希迎:“美國‘全政府對華戰(zhàn)略’及其評估”,http://www.iiss.pku.edu.cn/research/bulletin/3595.html.(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王緝思教授則稱之為美國對華政策的“質(zhì)變”,即從合作與競爭并重的兩手,轉(zhuǎn)成了以遏制為主的“失重”狀態(tài)。(45)王緝思:“如何判斷美國對華政策的轉(zhuǎn)變”,https://opinion.huanqiu.com/article/9CaKrnKkTd6.(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二是美國意識到一己之力的不足,有意借助盟友與伙伴的力量。深陷阿富汗與伊拉克戰(zhàn)爭近20年以及受2008年金融危機的沖擊,美“一超”地位受到削弱,與之相比,中國強勢崛起,中美實力差距已有所縮小。尤其是,中美近年來在一系列事件上的博弈,已使美國朝野意識到,以己之力融合中國既低估了中國的意圖,又高估了美國的能力。(46)袁鵬:《四百年未有之變局:中國、美國與世界新秩序》,第138頁。同樣,美國也意識到,以己之力遏制中國,也同樣很難做到。因而,強化同盟體系甚至扶植其他新興國家共同遏制中國,成為美國對華強硬派的重要主張。美國卡內(nèi)基國際和平基金會研究員泰利斯提議,扶植中國周邊國家的崛起,“結成一張網(wǎng)”,將產(chǎn)生“使中國的行為溫和化的作用”,而其中印度的作用尤為重要。(47)陶文釗:“美國對華政策大辯論”,《現(xiàn)代國際關系》,2016年第1期,第20頁。美前負責東亞及太平洋事務助理國務卿科特·坎貝爾在其《轉(zhuǎn)向:美國亞洲方略的未來》一書中也強調(diào)強化和整合同盟、構建伙伴關系的重要性。(48)Kurt M. Campbell, The Pivot: The Future of American Statecraft in Asia, Twelve, New York, 2016, pp.197-293.這些觀點也體現(xiàn)在2017年《國家安全戰(zhàn)略》報告和2018年《國防戰(zhàn)略》報告中,《國防戰(zhàn)略》提出“將強化和發(fā)展我們的同盟與伙伴關系,使之成為一個廣泛的網(wǎng)絡,能夠威懾或采取果斷行動,應對我們這個時代的共同挑戰(zhàn)”。(49)“Summary of the 2018 National Defense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Sharpening the American Military’s Competitive Edge,”https://dod.defense.gov/Portals/1/Documents/pubs/2018-National-Defense-Strategy-Summary.pdf.(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因此,當日本外相在2017年8月提議重啟四邊安全對話時,美國對此抱有極大興趣。2017年10月,美時任國務卿蒂勒森在訪問印度前夕,在美著名智庫戰(zhàn)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CSIS)發(fā)表題為“界定我們與印度下一個世紀的關系”的演講,對印極盡拉攏,宣稱正在形成的美印戰(zhàn)略伙伴關系是地區(qū)穩(wěn)定的關鍵之錨。(50)Rex Tillerson,“Defining Our Relationship with India for the Next Century,”https://www.csis.org/analysis/defining-our-relationship-india-next-century-address-us-secretary-state-rex-tillerson.(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在蒂勒森訪印之后,負責南亞事務的代理助理國務卿艾麗斯·維爾斯透露,美“考慮在近期舉行工作層級的四邊會議”。(51)David Brunnstrom,“U.S. Seeks Meeting Soon to Revive Asia-Pacific ‘Quad’ Security Forum,”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usa-asia-quad/u-s-seeks-meeting-soon-to-revive-asia-pacific-quad-security-forum-idUSKBN1CW2O1.(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2017年11月12日,就在美總統(tǒng)特朗普此前兩天于越南峴港APEC會議上拋出“自由與開放的印太”愿景后,美日印澳四國的副部級官員在馬尼拉舉行會議,就朝鮮無核化、自由與開放印太概念、推動以規(guī)則為基礎的印太秩序等展開討論??梢?,特朗普政府顯然已將重啟四邊安全對話作為其實施印太戰(zhàn)略的重要一步,而四邊安全對話機制也將成為其實施印太戰(zhàn)略的重要平臺。
第三,四國比之前做了更多鋪墊。與第一次四邊安全對話的相對倉促不同,此次四邊安全對話重啟,其實四國之間已進行了十年的準備鋪墊。盡管第一次四邊安全對話在2008年半路夭折,但四國仍通過雙邊和小三邊渠道發(fā)展和提升相互關系,逐步編織起一張復雜的雙、多邊合作網(wǎng)絡,為重啟四邊安全對話奠定了更加堅實的基礎。
一是雙邊方面,美日通過美總統(tǒng)奧巴馬訪問廣島和日首相安倍訪問珍珠港來解決相互間的歷史問題,并于2015年“以因應不斷演變的亞太安全環(huán)境”修訂了《防衛(wèi)合作指針》,強化了同盟關系。美印雙邊關系尤其是防務關系也進入了新階段,雙方舉辦外長與防長“2+2”對話會,還先后簽署《后勤交流備忘錄協(xié)議》(LEMOA)和《通訊兼容與安全協(xié)議》(COMCASA),第三個基礎性軍事協(xié)議《基礎交換與合作協(xié)議》(BRCA)也正在商談之中。美澳則于2014年簽署《軍力態(tài)勢協(xié)議》(FPA),加強美在澳北部的海軍陸戰(zhàn)隊輪駐與空軍合作。
同時,日澳關系、日印關系也取得進展。2014年7月,日澳宣布建立“特殊戰(zhàn)略伙伴關系”,并于2017年簽署《物資勞務相互提供協(xié)議》,并著手商簽《部隊訪問協(xié)定》。2019年9~10月,日澳還舉行了首次聯(lián)合空中演習。日印關系也取得長足進展,2014年宣布兩國關系升格為“特殊全球戰(zhàn)略伙伴關系”,2018年10月決定將兩國“2+2”會議提升至部長級會議,經(jīng)濟上共同倡導“亞非增長走廊”,軍事上簽署《防務裝備與技術轉(zhuǎn)讓協(xié)定》并商簽《物資勞務相互提供協(xié)議》,開展聯(lián)合軍演。最后,即便被稱為“木桶短板”的印澳關系自2009年以來也出現(xiàn)了轉(zhuǎn)折,進入了一個互動頻繁與深入的新階段。(52)凌勝利、王彥飛:“木桶效應:‘印太’視域下的印澳合作”,《南亞研究》,2019年第3期,第61頁。2014年,印澳先后簽署了《安全合作框架協(xié)議》與《民用核合作協(xié)定》,為兩國關系進一步發(fā)展奠定基礎。2017年兩國舉行了首次外長與防長2+2會議,代號“AUSINDEX”的印澳海上聯(lián)合軍演也在規(guī)模和范圍上不斷擴大。
二是在三邊方面,美日澳關系較為成熟,早在2006年就開始三邊對話,近年來更是在南海爭端、地區(qū)基礎設施投資等問題上協(xié)調(diào)立場,并加強聯(lián)合軍演。2017年11月,美總統(tǒng)特朗普、日首相安倍和澳總理特恩布爾在東亞系列峰會期間舉行三邊會談。美日印關系同樣也取得較大發(fā)展,2011年12月,三國開始舉行三邊部長級對話,2015年日本成為美印“馬拉巴爾”軍事演習的正式成員。日印澳三國則于2015年啟動三邊對話機制。
可以說,這些雙、三邊合作,為美日印澳最終復活“四邊安全對話”產(chǎn)生正面促進作用,也是其得以持續(xù)的原因之一。美國戰(zhàn)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CSIS)報告也認為,四國間所謂“小多邊”網(wǎng)絡的發(fā)展,為建立Quad 2.0提供了動力。(53)Patrick Gerard Buchan and Benjamin Rimland,“Defining the Diamond: The Past, Present, and Future of the Quadrilateral Security Dialogue,”https://www.csis.org/analysis/defining-diamond-past-present-and-future-quadrilateral-security-dialogue.(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一是如張潔研究員所指出的,這些雙邊和三邊培育出的“合作的習慣”為“四邊對話”的重啟提供了便利。(54)張潔:“美日印澳‘四邊對話’與亞太地區(qū)秩序的重構”,《國際問題研究》,2018年第5期,第62頁。二是雙邊和三邊關系的發(fā)展為一些國家開展進一步合作掃除障礙,如2017年日印《民事核合作協(xié)議》的簽署就為日印結成更緊密關系消除了一大障礙。三是個別國家容易受共同盟友和伙伴的影響而相互接近。盡管朋友的朋友不一定是朋友,但在“美日印”和“美日澳”兩組三邊關系中,印、澳因擁有共同的伙伴而更易于相互走近。澳大利亞政治分析師格蘭特·魏斯就認為,與美、日都有著緊密的雙邊關系,四邊安全對話將為澳印擴大雙邊關系提供機遇。(55)Grant Wyeth,“Why Has Australia Shifted back to the Quad?” https://thediplomat.com/2017/11/why-has-australia-shifted-back-to-the-quad/.(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
誠然,美日印澳四國并非鐵板一塊,不同的地理區(qū)位、經(jīng)濟發(fā)展階段以及與中國千絲萬縷的關系,使得Quad 2.0也并非一往無前。但Quad 2.0有著比1.0更強的韌勁,其未來發(fā)展勢必對地區(qū)安全架構的發(fā)展演變產(chǎn)生重大的影響。
一是美日印澳四國對地區(qū)的戰(zhàn)略愿景仍有差異。印度總理莫迪2018年在香格里拉對話會上提出了與美日不盡相同的印太愿景,例如強調(diào)包容與尊重東盟的中心地位。(56)“Prime Minister’s Keynote Address at Shangri La Dialogue,”https://mea.gov.in/Speeches-Statements.htm?dtl/29943/Prime_Ministers_Keynote_Address_at_Shangri_La_Dialogue_June_01_2018.(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同時,有報道稱,印度曾對將四邊對話機制提至部長級存有疑慮,擔心造成圍攻中國的印象。(57)“Quad to Meet: Foreign Ministers of India, US, Japan and Australia,”https://indianexpress.com/article/world/quad-to-meet-foreign-ministers-of-india-us-japan-and-australia-6019411/.(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而且,幾次高官會后都不曾發(fā)表《聯(lián)合公報》而是各自發(fā)布新聞稿,也令人對該機制的發(fā)展前景存疑。蘭德公司高級分析師德里克·格羅斯曼2019年2月撰文指出,美國通過四邊對話機制表達(遏華)決策的策略有其局限性,因為其他成員不愿在此問題上走得太遠,尤其想避免給人造成該機制是一個遏華軍事同盟的印象。(58)Derek Grossman,“Quad Supports US Goal to Preserve Rules-Based Order,”https://www.aspistrategist.org.au/quad-supports-us-goal-to-preserve-rules-based-order/?__cf_chl_jschl_tk__=141cff95c5572e9e65e8e846442e1ddebb332f47-1584605125-0-AWwnjnJIf1lvM36rYNcq1VSTq4eYV4aida4U5TXhE1C4SIFbvOABbmTxZCB__lLyYQcFzqIpbTxbLw5FQovPPEJcV54fcpEJJuFP71RdSHD2qW97Ghh_9QtmsB8olqw7Cvzl3DQufeKSNzkYRrS79a8LhIPSC4CNZMf_NRkggPD9slqNLpwJPbQsZa4t80sfYUT-FNQL-iPivgj3u0MdwobQDo18OKHckD9Ge3S-twHR46AqncMOYchU5JGAm-3IM_nwnk9E72k8Y1n53GYg1SgT9KkAR9gkdYY7AutdnSADi3tq8J7Ql-wvydc_TNvQxkgWYu8Ol7R0Ji1MhiMjQSY.(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
二是四邊安全對話至今未見明顯成果。盡管四邊安全對話的議題不斷擴大,但具體合作成果卻屈指可數(shù)。在傳統(tǒng)安全領域,印度至今仍未接納澳大利亞參加美日印之間的“馬拉巴爾”聯(lián)合軍演;即便有人曾將美日印澳四國高級將領在新德里的一場安全會議上同臺發(fā)言稱為是“正在創(chuàng)造歷史”,但實際情況他們只是在交換各自的戰(zhàn)略關切而已。(59)James Curran,“All Shot and No Powder in the Quadrilateral Security Dialogue,”https://www.eastasiaforum.org/2018/01/28/all-shot-and-no-powder-in-the-quadrilateral-security-dialogue/.(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在非傳統(tǒng)安全方面,四國在此次應對新冠疫情上同樣缺乏合作。(60)Anil Jai Singh,“The Quad and the Pandemic: A Lost Opportunity?” https://thediplomat.com/2020/05/the-quad-and-the-pandemic-a-lost-opportunity/.(上網(wǎng)時間:2020年5月5日)即便就疫情聯(lián)合“甩鍋”中國方面,印度的戰(zhàn)略學界也存在不同看法。(61)“US,Australia,Japan Target China on Covid-19. Should India Join or Act in Self-interest?” https://theprint.in/talk-point/us-australia-japan-target-china-on-covid-19-should-india-join-or-act-in-self-interest/401596/.(上網(wǎng)時間:2020年5月5日)而在基礎設施投資方面,至今也未見有四國聯(lián)合投資基建項目的公開報道。澳大利亞悉尼大學當代歷史學家詹姆斯·柯蘭指出,四邊安全對話的問題在于,無論其姿態(tài)多么重要或多么具有象征意義,但其戰(zhàn)略意圖缺乏真正的實質(zhì)內(nèi)容,遲早都會暴露出來。(62)James Curran,“All Shot and No Powder in the Quadrilateral Security Dialogue,”https://www.eastasiaforum.org/2018/01/28/all-shot-and-no-powder-in-the-quadrilateral-security-dialogue/.(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此次四邊安全對話重啟后并未取消此前已經(jīng)存在的雙多邊機制,反而將這些機制作為四邊安全對話的基礎和補充,這使得四國在相關議題上的合作有了更大的彈性和靈活度,也避免了因為某些議題的分歧或個別國家暫時準備不足而導致合作無法進展。例如,在開展基礎設施建設合作方面,揚言為“促進開放包容、透明、經(jīng)濟可行、財政與環(huán)境及社會可持續(xù)、符合國際標準與法規(guī)的高質(zhì)量基礎設施投資”,(63)“Blue Dot Network,”https://www.state.gov/blue-dot-network/.(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美日澳率先推出了所謂的“藍點網(wǎng)絡”計劃,然后再試圖說服印度加入。2020年2月,美總統(tǒng)特朗普訪印,其中一大事項就是拉攏印度加入“藍點網(wǎng)絡”計劃。盡管印方未明確表態(tài),但雙方發(fā)表的《聯(lián)合聲明》提出,總理莫迪表達了對“藍點網(wǎng)絡”概念的興趣。(64)“Joint Statement: Vision and Principles for the United States-India Comprehensive Global Strategic Partnership,”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joint-statement-vision-principles-united-states-india-comprehensive-global-strategic-partnership/.(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輿論普遍認為,印度加入“藍點網(wǎng)絡”是早晚之事??梢哉f,正是這種制度安排確保了四邊安全對話具有了一定的韌性。美國哈德森研究所訪問學者長尾賢(Satoru Nagao)指出:“即使不以四邊安全對話的名義,美日印澳也將繼續(xù)合作。與2007年和2017年一樣,四邊安全對話可能會像海浪一樣,一次又一次地出現(xiàn)?!?65)Satoru Nagao,“Is Security Framework Between USA, Japan, India and Australia Dead?” https://www.hudson.org/research/14988-is-security-framework-between-usa-japan-india-and-australia-dead.(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
應當看到,四邊安全對話的重啟,顯然已對地區(qū)安全架構造成重大沖擊。一是分裂而非彌合地區(qū)架構。四邊安全對話鼓吹“在共同的民主價值與原則基礎上”,尋求建立“印太地區(qū)以規(guī)則為基礎的秩序”,實質(zhì)上打破了冷戰(zhàn)結束以來亞太地區(qū)奉行和持續(xù)推進的開放地區(qū)主義進程,強行將地區(qū)國家以所謂價值觀劃線,渲染地區(qū)存在所謂“自由”與“壓制”兩種秩序愿景之爭。美國卡內(nèi)基國際和平研究院資深研究員史文指出,特朗普政府一直鼓吹“自由開放的印太地區(qū)”戰(zhàn)略,即與亞洲志同道合的民主國家合作而建立亞洲的圖景,事實上很可能適得其反,結果只會讓亞洲更不開放也更不自由。(66)Michael D. Swaine,“A Counterproductive Cold War with China,”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china/2018-03-02/counterproductive-cold-war-china.(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
二是沖擊東盟的地區(qū)中心地位。盡管四邊安全對話高官會從第二次會議以后開始加入“支持東盟中心地位”的表態(tài),但這一方面是為了附和印度的觀點,另一方面則是出于安撫東盟的考慮,以期獲得更多國家的默許和支持。但實際上,美澳等國長期以來對東盟“協(xié)商一致”、“共識決策”的做法頗為不滿,對東盟及其引領的系列地區(qū)機制在處理地區(qū)事務時未能為其所用多有指責,并常常抱持不屑的態(tài)度。2019年,美總統(tǒng)特朗普不僅再次缺席東亞峰會,甚至只派出職級較低的國家安全顧問奧布萊恩代其出席,再次暴露美當局對東盟系列機制的態(tài)度。重啟四邊安全對話,顯然是美企圖以四大國決策替代東盟引領的系列機制,強化地區(qū)事務主導權的一大舉措,無疑將使東盟更趨弱化、分化和邊緣化。新加坡國際戰(zhàn)略研究所研究員鐘偉倫指出,東盟擔心任何新的多邊組織,如四邊安全對話機制,可能削弱東盟的中心地位和整體性。(67)William Choong,“Quad Goals: Wooing ASEAN,”https://www.iiss.org/blogs/analysis/2018/07/quad-goals-wooing-asean.(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 3日)據(jù)新加坡尤索夫東南亞研究所(ISEAS)2020年最新民調(diào)顯示,東盟國家對四邊安全對話機制的態(tài)度開始出現(xiàn)分化。盡管仍有54.2%的受訪者認為該機制的影響是“負面的”、“非常負面”或“沒有影響”,但也有一些國家特別是南海聲索國的受訪者對該機制則采取支持的態(tài)度。其中,疑慮最大的國家分別是印尼(68.9%)、馬來西亞(67.5%)、老撾(65.2%)、泰國(63.5%)和柬埔寨(61.6%);但熱情較高的則有菲律賓(70.8%)和越南(65.8%)。(68)ISEAS-Yusof Ishak Institute,“The State of Southeast Asia: 2020 Survey Report,”https://www.iseas.edu.sg/images/pdf/TheStateofSEASurveyReport_2020.pdf. (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日)
總之,與第一次安全對話很快流產(chǎn)不同,此次對話不僅得以重啟,而且還具有一定的持續(xù)性,顯然比第一次四邊安全對話有著更強的韌勁。而該對話機制的重啟及持續(xù)發(fā)展,無疑對地區(qū)安全架構演變產(chǎn)生重大影響,不僅加劇了地區(qū)局勢的競爭性與復雜性,也將成為影響地區(qū)安全秩序未來走向的一大變數(sh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