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淺淺
J先生借用“莊之蝶”的手指,在1992年的夏天
戳開一個小洞。小洞里有桃曲坡水庫的落日
有開了又謝的大理花,和崖畔兒上的酸棗
有他的朋友老景,和并沒有在后記中提及的我
是的,J先生不知道多年后有一個
隱秘的讀者——她的女兒,在晃動
那一年的夏天,像晃動一瓶沉淀的葡萄酒
最底下的赭紅色中和了當(dāng)年,我們
同住一個窯洞的幽暗
那時我12歲,是后記中丁字路口旁
那顆樹梢上的青皮核桃。人生的苦難
像一部小說的腰封,如此醒目
凡是看過的人都垂下了頭,而我
瞧也不瞧。只是每日,持續(xù)不斷地
給母親寫信,盼她來看我們,盼她來吃
我們想盡辦法為她攢下的酸棗
也是在那個夏天,雨后的清晨
我們共同彎腰,撿拾地面上的地軟
原來大地哈口氣是黑色的,它和蘑菇的
色彩和情緒,如此不同。地軟里
有沙粒,總也淘不干凈。J先生的手稿
我偷偷看過,也有黑乎乎的地軟冒出
從童話世界飛來的螢火蟲,是他拉著
我的手看到的。那么多忽明忽暗的綠色
在呼吸。手掌聚攏就有驚喜
我們都脫殼而出,棲息在自由的暗夜
讓螢火蟲住在身體里
住在我遙遠的童年里
住在安妥J先生靈魂的《廢都》里
永不飛出
直到五月的最后
一天,雨
仍在下
雨聲埋在了
地下,裝著
小麥、稻子和谷子
的壇子里
一切如此寂靜,像熟睡中的被角
接著路就開始不平
朝著站滿烏鶇的桂樹傾斜
人們都長著一張貓頭鷹似的臉
寒冷,不斷往身上靠
北京,38度的陽光
皺縮著胎菊的味道
快捷酒店門口,有人坐在
行李箱上,在呼麥
我從他的蒙古靴旁
輕步走過,像踏過橡樹葉片下的
陰涼
第一次這么近距離
聽到呼麥,以至于我不敢
抬頭呼氣望一眼,那個年輕的小伙子
是的,我不敢
那低回的呼麥,山鳴谷應(yīng)
河岔分流,在他的體內(nèi)回旋
卷舌音是氣流摩擦枝杈、草葉和細沙
平舌音是瀑布飛瀉,阿媽手中的經(jīng)輪時急時緩
我也被他拽回
拽回天空、草原、溪潭
拽回我曾經(jīng)認識的自己
401我房間的半杯咖啡
成為沉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