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文舉
(哈爾濱師范大學,黑龍江哈爾濱 150080)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日軍在中國等亞洲國家犯下滔天罪行。所謂“大東亞共榮圈”的實質也在日軍的刺刀之下顯露無疑。直至今日,日本法西斯在戰(zhàn)爭中犯下的諸多罪行以及相關的戰(zhàn)后處理問題仍未得到解決,其中包括日軍在戰(zhàn)爭中奴役殘害婦女的行為——慰安婦制度。1990 年,日本政府拒絕承認慰安婦問題,公開宣稱慰安婦制度與日本政府、軍隊毫無關系,并拒絕謝罪和賠償。日本政府這一不負責任的行為,徹底激怒了韓國原“慰安婦”金學順老人,1991 年,老人公開指認日軍罪行。至此,塵封了近半個世紀之久的慰安婦問題重新被國際社會重視和關注。
“慰安婦”是日語名詞,日本詞典《廣辭苑》中,將“慰安婦”僅簡單地解釋為曾經(jīng)跟隨軍隊到戰(zhàn)地對士兵進行慰問的女人。這顯然模糊了慰安婦的實質,掩蓋了奴役女性的罪行。實際上,“慰安婦”是指迫于日本官方的命令,在日本軍隊中充當性奴隸的婦女。
日本在戰(zhàn)爭時期實行慰安婦制度,存在深厚的社會根源。日本民族文化、民族性格、民族傳統(tǒng)與該制度的實行密切相關。日本傳統(tǒng)的性政治、性文化、性傳統(tǒng)為該制度提供了充足的條件。所謂的性政治,就是指日本近代幕府統(tǒng)治期間的政治生活中,為加強統(tǒng)治而采取了一系列與女性相關的政策,進而使日本近代政治生活呈現(xiàn)出區(qū)別于其他國家最為明顯的特點。這些政策包括:游廓政策、公娼制度,甚至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的慰安婦制度,都是日本性政治的充分體現(xiàn)。
日本的娼妓業(yè)十分發(fā)達。早在幕府統(tǒng)治時代就已經(jīng)有了“慰安婦”制度,尤其是德川幕府時期,德川家康為了鞏固統(tǒng)治,加強中央集權,實行一系列政策,而這些政策大部分都與女性有關,最為明顯的就是游廓政策。
所謂游廓政策,就是幕府支持建設大規(guī)模、高價格的高級妓女游樂場所,以供給大名尤其是武士使用,因為大名與武士是不能自帶妻妾往來的。游廓政策的實行主要是想通過軟化環(huán)境消磨大名和武士的銳氣和斗志。同時,使其散盡家財,游闊甚至還承擔監(jiān)察大名和武士是否有謀反的跡象,充當幕府警察之爪牙。因此,游廓政策在日本歷史上又被稱為“閹割大名睪丸”的政策[1]。也就是說,游廓中的妓女是不同于一般妓女的高級妓女,后來發(fā)展成為藝伎,這是日本固有的文化特色,而她們在最初的時候充當了幕府維系統(tǒng)治的工具。
游廓政策并非獨創(chuàng),其根源可追溯到武士領袖豐臣秀吉,武士和妓女的關系根源頗深,武士政治直接導致了妓女階層的產(chǎn)生,在日本奈良時代,就已經(jīng)存在各種各樣的游女。到了日本戰(zhàn)國時代,這是日本歷史上戰(zhàn)亂頻仍的時代。公元1051-1199 年間的源氏與平氏之間的戰(zhàn)爭持續(xù)了近150 年,在這期間,各地的妓女如雨后春筍般地涌現(xiàn)出來。一部分普通的貧民由于戰(zhàn)亂饑寒交迫,其妻女被迫淪為土娼。其次,隨著社會的變革,巫女和公侍淪落到社會上,大多只能以色相和技藝事人。而軍人在戰(zhàn)爭中的性需求的專橫跋扈,在當時并沒有得到壓制,反而產(chǎn)生了性暴亂。由于戰(zhàn)爭和性暴亂,加之武士與妓女密切關聯(lián)的傳統(tǒng),所以當政府下令禁止妓院的時候,遭到了武士的強烈反對,幕府只好允許重新開設游女屋,并設立了只為出仕鐮倉幕府家臣“夜之女”的武士專屬游女。這一點,與慰安婦制度中,高級軍官有固定的“慰安婦”有相似之處。足利幕府進一步將“夜之女”的功能繼承下來。根據(jù)小野武雄的《吉原·島原》一書記載,足利二代將軍(1359 年),受命討伐菊池武光之亂的軍隊,曾經(jīng)讓各軍船同乘10 人至20 人的“傾城”出征打仗。每船有10 人至20 人的妓女陪同,這是我們在有關史料上所見到的,最早有關性服務的軍隊“慰安婦”的記載[1]。
明治維新之后,明治政府在文明開化政策的指導下,于1872 年10 月2 日,頒布“解放藝娼妓令”,宣布嚴禁人身買賣,并廢除傳統(tǒng)的游廓制度。1873 年12月又頒布“貸座敷渡世規(guī)則”和“性昌妓渡世規(guī)則”,將娼妓集中于“貸座敷”,并形成了一整套相關的完整制度,從而奠定了近代意義上日本公娼制度的雛形[2]。日本近代的公娼制度,得到了國家權利的認可,對于女性要強制進行檢查,公娼要居住于固定的游廓地帶或者固定的妓樓,并且通過預付定金的方式對公娼進行約束。這種傳統(tǒng)發(fā)展延續(xù)到戰(zhàn)爭時期便演變成了從軍慰安婦制度。
日本推行的慰安婦制度,其規(guī)模之大、體系之完整、運行時間之長,堪稱世界之罪。戰(zhàn)爭時期,日本的慰安婦制度由官方制定,必要時由軍部直接領導,由專人負責,并且有一整套規(guī)章制度與運行模式。例如,在征集慰安婦之后,先要對征集來的女性進行健康檢查,確定健康狀況之后才允許進入“慰安所”,此后還會定期對 “慰安婦”進行性病檢查以及對不同身份的軍官收取不同的費用,不同國籍的“慰安婦”進行一次慰安也有不同的價格。這也就不難看出,慰安婦制度的某些運行措施與日本近代的公娼制度具有許多相似之處。
此外,公娼制度是在日本政府的管理之下運行的,戰(zhàn)爭時期的慰安婦制度也是如此。1949 年,岡村寧次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曾經(jīng)承認過自己是慰安婦制度的始作俑者,他表示,上海事變之后,發(fā)生了幾起士兵強奸婦女事件,為了杜絕此類事情的發(fā)生,只有模仿海軍征集婦女進行慰安的措施,在陸軍中征集作用相同的婦女,來解決日軍的需求問題。岡村寧次供認,在該制度實行后,強奸事件便不再發(fā)生。同時期的上海派遣軍高級參謀岡部直三郎也供認,由于士兵到處找女人,軍隊的狀態(tài)很難恢復,戰(zhàn)斗力大幅下降,不如設置一些慰安設施解決士兵的需求。由永見俊德負責相關事宜,二人向岡村寧次遞交了相關報告,岡村寧次立刻請示長崎縣知事,快速召集婦女到上海日軍占領區(qū),建立第一批慰安所。由此可以看出,慰安所的設置是由日本高層領導人直接下達命令,并且和地方政府共同策劃下建立的。這也證明日軍慰安婦制度是日本軍部的命令,而非個別士兵的暗地運作。岡村寧次首創(chuàng)的這一制度,是法西斯戰(zhàn)爭機器侮辱人性的極端表現(xiàn)。
日本的傳統(tǒng)社會是典型的男權至上社會,男尊女卑的觀念根深蒂固,男性在社會中的絕對支配地位,使得男性的性生活變得隨意和放縱。女性一直以來就被視為是男性的附屬品,男人不需要遵守一夫一妻的原則,可以公然出入風塵場所,并把這種行為看作是生活必須,甚至看作是自己炫耀的資本,而女性必須恪守婦道,對于丈夫必須無條件服從。對于女性的態(tài)度,充分體現(xiàn)了日本男性對于女性的征服和占有心理。而女性的服從又在客觀上支持了男性的性放縱。親身經(jīng)歷過南京大屠殺的中國軍人郭歧,對日軍的強奸暴行曾經(jīng)百思不得其解地說:“我真不了解日本人為什么都是色情狂!他們見了女人,就像公馬、公驢見了異性一樣,挺然,撓然,躍躍欲試,不管老幼好丑,群來發(fā)泄獸欲”[3]。日本女性從幼時起接受的教育是女性本身只是為了相夫教子,繁衍后代,這使得日本女性甘愿成為男性的附屬品,并且在日本女性的思想中,這種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觀念,自身只能依附于男性,成為男性附屬品的觀念早就融入于她們的血液中。在戰(zhàn)爭時期,女性所受的教育也因為戰(zhàn)爭而變得更加扭曲,這一時期的日本人認為,男人忠于國家的方式是去前線為國捐軀,而女性忠于國家的方式是以自己的肉身去滿足士兵的需要。她們甚至認為這是一種非常光榮的事情。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最早淪為“慰安婦”是日本女性,她們中的一些人是藝伎出身,有的是良家婦女,但除了出身的差異,她們大多是抱著效忠天皇的美好愿望而志愿成為“慰安婦”的。正是日本女性甚至是日本全社會的這種扭曲觀念,助長了軍國主義的囂張氣焰,更在無形中支持了慰安婦制度的設立。而在慰安婦制度設立者的眼中,婦女只是一種有生命的戰(zhàn)略物資。戰(zhàn)爭時期日本總理大臣東條英機曾明確表態(tài):“女人是一種戰(zhàn)略物資,并且是對勝利不可或缺的獨特營養(yǎng)的戰(zhàn)略物資[4]。”1937 年9 月29 日出臺的陸達第四八號“野戰(zhàn)酒保規(guī)定改正”中,把慰安所的設置歸結在生活必需品一類中[4],這是慰安所作為后方設施而開設的法律依據(jù)。由此可見,婦女的人權問題根本不可能在日本軍人的考慮范圍之內。因此,面對指控時,日本政府也不會感到絲毫自責與愧疚。
美國文化人類學家本尼迪克特認為,日本文化的特點是“恥感文化”[5],日本人會特別重視他人的看法,個人會特別在意集體對自己的認可與否,并把得到社會認可作為自己的行為準則。似乎一切的外在力量對日本人都會形成一種約束力,很顯然,這種約束力是外在的,而并非來自自我本身,一旦這種外在力量被削弱,那么對于日本人的約束力也就會隨之大幅度下降。這種民族性格表現(xiàn)在日本人身上就會體現(xiàn)為外表的謙卑有禮與內心的極端放縱。所以,在出入風塵場所的過程當中,互不相識的人們就會將這種放縱發(fā)揮到極致。因為陌生的人言語對自我本身是沒有任何約束力的,人們并不擔心出入風塵場所會帶來任何的流言蜚語,這就使得日本人在性行為上極端地放縱自己。
日本是一個在歷史上強調精神高于物質的民族。日本人對于性生活有著近乎迷信的心理,“慰安婦”的存在不僅滿足了士兵的生理需要,同時也滿足了他們的心理需要。日本人認為食用生殖器可以增強生殖力,并且堅信在戰(zhàn)爭中強奸婦女能夠增強戰(zhàn)斗力,也會認為在戰(zhàn)爭中接觸女人會有好運氣。日本軍人認為,不接觸女人是沒有辦法上戰(zhàn)場的。在軍隊里,不去慰安所,會被視為奇怪的人,會被認為“不合群”甚至會受到歧視。然而,這似乎都是戰(zhàn)爭中的士兵,為了在朝不保夕的生活中尋求一絲心理安慰。這些行為對于士兵,有著超乎尋常的精神作用。但是這已經(jīng)發(fā)展成為一種扭曲到近乎變態(tài)的心理,讓這些士兵在執(zhí)行魔鬼下達的命令時變成了比魔鬼還要可怕的人。
為了安撫戰(zhàn)敗的士兵,緩和他們的情緒。日本軍人在戰(zhàn)爭環(huán)境下,心理極易發(fā)生扭曲,設立慰安婦制度,有利于達到戰(zhàn)爭情緒轉移的目的,即所謂的性“校正”心理。當在戰(zhàn)場上戰(zhàn)敗的時候,士兵可以通過將這種戰(zhàn)敗情緒轉移到戰(zhàn)勝國的慰安婦身上,從而得到勝利的感覺,其實這也是一種校正和補償心理。中日戰(zhàn)爭進入相持階段之后,中國婦女的受難人數(shù)變得更多,其主要原因就是日本士兵將戰(zhàn)場上的負面情緒轉移到中國婦女身上。日本軍官認為這樣就可以使士兵的情緒得到緩和。正如日本情報官員大雄一男在一份遞交給陸軍中央的文件中所說的那樣:“用中國婦女做慰安婦,會撫慰那些因戰(zhàn)敗而產(chǎn)生沮喪情緒的士兵,他們在戰(zhàn)場上被打敗的心理,在中國慰安婦的身上得到最有效的校正。能在中國女人身上得到滿足,必將在中國領土上得到滿足。占有中國女人,便能滋長占有中國的雄心[3]?!?/p>
筆者認為,隨著戰(zhàn)爭的推進與戰(zhàn)爭形勢的變化,慰安婦制度的存在,于日軍來說,精神方面的作用或許已經(jīng)大大超過了生理上的需求。日本士兵或許并不是因為活著,才需要這樣的一種制度,而是因為這樣一種制度的存在,才能證明還活著。千田夏光在《從軍慰安婦》一書中這樣記載:幾個遭到襲擊僥幸逃脫、深夜從前線歸來的士兵沖入慰安所,第一個士兵把慰安婦慶子推到在床上,迅速撕開慶子的上衣,然后瘋狂的吮吸著慶子的乳房,一邊還呻吟道:“我得救了,我得救了,不會死了!”另一個日本士兵反復觸摸慰安婦慶子,嘴里不停的念叨著:“孩子他媽,孩子他媽[6]?!比毡菊J為通過與女性的接觸,可以感受到自己生命的存在。一個日本軍官,在戰(zhàn)爭中從軍多年,他說道:“在這里,似乎只有淫亂一件事維系著人們的生命……唯一能證明我們還活著的??赡芫褪俏覀冃闹腥鋭又囊鶃y的情感和這種情感的發(fā)泄[3]。”日本高層認為,讓士兵接觸女性可以安撫士兵的情緒,緩解士兵的恐懼心理,讓“慰安婦”充當鎮(zhèn)定劑的作用是十分必要的。由此可見,“慰安婦”的存在不僅僅是為了滿足士兵的生理需要,也為了在精神上安撫士兵的過激情緒,這對于穩(wěn)定軍心,防止士兵精神崩潰是至關重要的。因此,日本軍方首腦反復強調:“軍隊中的慰安婦,對于鼓舞將士的士氣,完成圣戰(zhàn),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武器[6]?!?/p>
1992 年,與日軍慰安婦制度密切相關的官方文件被公開。至此,日本政府才收回之前的辯解,公開發(fā)表了承認日軍參與這一重大人權侵害問題的“關于公布慰安婦問題調查結果的河野洋平官房長官談話”(簡稱“河野談話”)[7]。但是后來,日本政府又再次否認慰安婦制度的存在,否決“河野談話”。日軍對于慰安婦制度的辯解,完全沉迷在自身邏輯之中。日本人認為,性是生存必需,對于這一點,日本人擺脫了亞洲人特有的含蓄和矜持,但也沒有受到西方基督教中禁欲主義的束縛。戰(zhàn)爭中的慰安婦制度就是日本人盲目追求享樂主義的具體體現(xiàn)。在他們眼中,女性只是自己附屬品,慰安婦與日本的娼妓沒有任何區(qū)別,得到錢就會同意與任何人發(fā)生性關系。然而,他們根本不了解中國、朝鮮等國婦女的傳統(tǒng)觀念。南京大屠殺罪魁禍手之一谷壽夫無恥地為慰安婦制度辯解,他認為,慰安所的設立是經(jīng)過與當?shù)亻L官商量,并且得到了慰安婦本人的同意而設。除此之外,徹底否定南京大屠殺的東中野修道曾經(jīng)提出南京大屠殺中的強奸行為是女人們認為跟著日本士兵能夠發(fā)財而自愿去的。由此可見,日本軍國主義為掩蓋戰(zhàn)爭罪行,一切僅僅是他們憑空想象的邏輯。很顯然,不管是中國還是朝鮮,又或者是其他國家的女性,都不會自愿地成為日軍的性奴隸的。
綜上所述,日本慰安婦制度的實行與日本社會傳統(tǒng)、民族性格、民族特點有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其實質是日本國家犯罪,更是一種人權侵害。日本政府認為,慰安婦制度是必然的、合理的,所有征集來的“慰安婦”都是為軍隊做了極大“貢獻”。至今,日本仍然有一部分人不承認慰安婦制度的存在,認為慰安婦制度和日本政府、軍隊毫無關系,認為慰安婦制度并未對任何人造成任何傷害。然而,從慰安婦制度的實際受害者自身慘痛的經(jīng)歷中,不難看出該制度的罪惡。近年來,國際社會普遍注意到“慰安婦”問題,越來越多的數(shù)據(jù)和資料顯示出這項制度的慘絕人寰,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研究慰安婦制度為何存在,幸存者也有力發(fā)聲,不斷地將慰安婦制度帶來的罪惡向世人彰顯。然而,與揭露該制度的丑陋與反人道相比,進一步探尋該制度產(chǎn)生的歷史根源,應當是值得深入探究的學術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