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念琪
瓜子屬炒貨一族,細分一下有三大主力:葵花籽、西瓜子和南瓜子。此外,還有白瓜子、吊瓜子等。
計劃經濟年代,瓜子在節(jié)日定額配給,一年兩三回,每次每戶250克,對于愛吃瓜子的人家來說遠遠不夠,想吃瓜子就要走自力更生的道路。說來有一個好,與花生、香榧等炒貨相比,在上海,雖沒辦法種葵花,但到夏天,西瓜會有的,而吃南瓜的日子就更長。只要有西瓜、南瓜吃,就會有西瓜子、南瓜子吃,就可聊補配給瓜子不過癮之苦。
平時吃完南瓜、西瓜,會把瓜子仔細收揀起來,一一洗凈,攤在淘籮、竹匾上晾曬。曬干后,寶貝樣地仔細收起藏好。說到收西瓜子,有點要注意,圓滾滾的解放瓜(綠白條紋瓜)籽不能要,因為籽小,既不好嗑,也嗑不出什么肉來,因而不在收藏之內。一般收的西瓜子,多是平湖瓜和開封瓜,籽大,闊而扁平。
自家炒瓜子,可咸可甜。咸的是醬油瓜子,炒熟加醬油;甜的是甘草瓜子,母親到中藥房買來甘草粉,放在碗里,用水調開,在瓜子起鍋時,倒入翻炒,瓜子就裹上一層薄薄的、甜甜的粉。
20世紀80年代,閘北炒貨廠的“好吃來”醬油瓜子曾風行上海,該廠另一款原創(chuàng)的“佳梅”話梅瓜子,酸酸甜甜也很受歡迎。
1983年,安徽“傻子瓜子”走紅上海灘。我到淮海電影院旁的“野荸薺食品商店”去買,據說那里的瓜子味道正宗。一嘗,覺得就是當年的甘草瓜子的味道。
在計劃經濟的日子里,上海人吃瓜子除靠配給、自力更生外,還有一途徑是靠外地親戚朋友施以援手,或自己出差時順帶捎點。親戚帶的黑龍江香瓜子,顆粒大而飽滿,花紋黑白分明?,F在吃的各種品牌的葵花籽都比不上它。聽說當地人還吃生葵花籽。
豐子愷先生認為,中國最進步最發(fā)達的技術,是“吃瓜子”。他細膩地描寫了少爺和小姐太太們的這一拿手戲,男式:“一粒瓜子塞進了口里,只消‘格地一咬,‘呸地一吐,早已把所有的殼吐出,而在那里嚼食瓜子的肉了。那嘴巴真像一具精巧靈敏的機器?!倍礁@美妙,“把瓜子垂直地塞在門牙中間,而用門牙去咬它的尖端?!?,的兩響,兩瓣殼的尖頭便向左右綻裂。然后那手敏捷地轉個方向,同時頭也幫著微微地一側,使瓜子水平地放在門牙口,用上下兩門牙把兩瓣殼分別撥開,咬住了瓜子肉的尖端而抽它出來吃?!?/p>
我倒是喜歡羅馬尼亞電影《神秘的黃玫瑰》中那位馬爾杰拉圖同志的吃法:葵花籽連盤一起,用服務員上菜的姿勢端著,邊走邊吃。無比優(yōu)雅的一顆顆地摳,豪邁的一顆顆地“呸呸”,不要太瀟灑。男人要么不吃瓜子,要吃就要這腔調。
據交大同學回憶,他們在民國時喜歡吃3個銅板一包的花生,而不愛吃瓜子,因為吃瓜子費時久而收效少,不符合吃的經濟原則。這倒是減了豐先生的擔憂——“中國人在‘格,呸‘的,的的聲音中消磨去的時間,每年統(tǒng)計起來為數一定可驚。將來此道發(fā)展起來,恐怕是全中國也可消滅在‘格,呸‘的,的的聲音中呢!”
在當時上海的北市,則是另一番景象。1924年出版的《上海軼事大觀》里寫道:“即以瓜子而論,每日消耗在四十石上,以茶樓、酒肆、菜館、妓館為最多。正月可銷至六七十石。按滬上自禁鴉片后,消遣之物以瓜子最為普通,其數殊可驚也?!?/p>
瓜子是生活消遣的調料,也是情緒的宣泄口。我朋友的公司里有對小夫妻,丈夫若要知太太的心情,只要去看客廳里茶幾上的瓜子殼:是堆成一座像模像樣的金字塔還是呈天女散花狀,前者預告晴,后者通報雨。還有有心人用瓜子殼做公益廣告,創(chuàng)作的瓜子國畫頗顯水墨效果,一幅山水畫,另一幅是鳥立枝頭的花鳥畫。兩幅題款統(tǒng)一:嗑瓜子有文化。一旁有注腳:請勿亂丟瓜子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