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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姐的燃情歲月

      2020-11-19 04:11:10石鐘山
      小說月報 2020年5期
      關(guān)鍵詞:二姐局長

      ●石鐘山

      二姐參軍一個星期后,才被父親發(fā)現(xiàn)。

      二姐參軍那一年,剛滿十七歲。叫她二姐并不是因為還有個大姐,而是二姐的上面還有個哥哥,我們家排行不分男女,有一個算一個,二姐的名字叫石晶,在家行二,所以我叫她二姐。

      我們家有三個男孩,二姐是唯一的女孩,父親像對待自己眼珠子似的照顧二姐??赡苁且驗榧依锬泻⒍?,二姐被帶偏了,雖然她穿著花衣服,梳著小辮子,但她的性情和喜好與我們男孩別無二致。

      在我們還小時,父親喜歡打獵,沒有了戰(zhàn)爭,父親把熱情都投入打獵中。后來他說:就喜歡聽槍響,聞子彈出膛后的硝煙味。在我模糊的記憶里,每次父親外出打獵都會帶上二姐。父親打獵一般情況下一大早就出發(fā)了,坐上他那輛帆布篷的吉普車,帶著二姐一溜煙兒地鉆進郊區(qū)的山里。那會兒,山里的獵物還多,有山雞、野兔,偶爾還能看到野豬。

      二姐每次隨父親打獵回來,大約都是傍晚了,一陣車響,門開了,二姐先從車上跳下來,肩上扛著槍,腰里系著槍帶,槍套里還插了一把手槍。槍壓得她身子歪斜著,她卻一本正經(jīng)目不斜視地往家走。我迎上去,討好地問:姐,你今天打槍了嗎?我對打槍很好奇,也羨慕能打槍的人。二姐每次回來我都要這么問。二姐有時伸出三根指頭,有時伸出五根,我明白那代表開槍的次數(shù)。這次二姐沒伸指頭,撇著嘴向身后努了一下,我看見父親從吉普車的后備廂里拿出兩只山雞、一只野兔,看來這是他們的戰(zhàn)利品了。二姐努完嘴,驕傲地說:有一只野雞是我打的。我認為二姐是在吹牛,就撇著嘴看她,她昂著頭,扛著槍進門了。

      吃飯時,一家人圍在桌前,二姐吃得狼吞虎咽,臉上的表情也是不屑一顧的。父親在喝了幾口酒之后,吐著酒氣說:老閨女今天不錯,開了兩槍就打下了一只山雞。父親一直稱呼二姐為老閨女。父親這么說完,我真的有些崇拜二姐了,我學(xué)著父親的口氣說:老閨女今天一共打了幾槍?二姐用筷頭在我腦袋上敲了一下。她不讓我叫她老閨女。

      在我們家男孩子眼里父親是偏心的,只要我們哥兒幾個在外面闖了禍,輕則一頓罰站和訓(xùn)斥。父親很會訓(xùn)人,他背著手站在我們面前,臉孔像一只生銹的鍋盔,聲音很大地說:還有沒有點紀律性了?嗯,你們天天胡作非為是想上天呢!這個家裝不下你們,可以滾,滾得越遠越好!這是輕的,嚴重一些,父親就用軍用皮帶招呼了。書房里的墻上掛著槍套,里面裝著沉甸甸的手槍,槍套一旁掛的就是武裝帶。平時父親出操時會把武裝帶系在腰上,槍套掛在身上,這是父親的家當(dāng),平時別說我們摸,多看一眼都不行。父親掄起武裝帶,帶著風(fēng)聲,呼呼作響,不分頭屁股地落在我們的身上,直到我們發(fā)出殺豬一樣的慘叫,或屁滾尿流地滾出門外,這頓招呼才告一段落。

      然而,父親對二姐卻不這樣,有一次二姐在放學(xué)路上把一個男生給打了,不僅打了,還打出了鼻血,原因是那個調(diào)皮的男生在二姐身后抓了她的小辮子。早晨上學(xué)時,母親給二姐扎了條紅頭繩,這是二姐喜歡的頭繩,卻在放學(xué)路上被男生抓散了頭發(fā),她心愛的紅頭繩也不知所終。二姐就奮起反抗了,她先是把那男生按到地上,又用腳踢破了那男生的鼻子,血流了一地。

      被打的男生是我們前棟樓馬部長家的孩子,晚上,馬部長的愛人牽著被打的男生來我家告狀了。我們好奇地把房門擠開一條縫,緊張又驚奇地注視著這一切,希望父親也像招呼我們一樣,揍一頓他的老閨女。結(jié)果父親看著被打的男孩,他笑了,笑完沖馬部長愛人說:小玉啊,你和馬部長平時得多教教這小子,讓他學(xué)會勇敢,這么大個小子連丫頭都打不過,你說是不是有問題?以后要是參軍怎么打仗,你說是不是?孩子被打了,還被父親戧了,馬部長愛人的臉上有些掛不住,站在門口臉上一會兒陰一會兒晴的,還是母親出來打圓場,從廚房里找出一袋紅糖強行塞到馬部長愛人懷里,一邊塞一邊說:這是我們家石晶不對,孩子流血了,沖碗紅糖水補補身子吧。連哄帶勸,馬部長愛人這才帶著被打的孩子走了。

      母親關(guān)上門,回過身沖父親道:哪有你這么護犢子的,你說這些誰聽了能高興?

      父親咧嘴笑了,手指著門外說:馬部長家那小子就是個窩囊廢,連個姑娘家都打不過,還好意思找上門來。

      母親氣得說不出話來,手指著二姐說:這孩子早晚得讓你慣壞了。

      父親不想聽母親絮叨,拉著二姐的手進了他的書房,兩人玩起了跳棋。

      父親一直寵溺他的老閨女,沒料到,十七歲的二姐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扇了父親一記響亮的耳光。二姐不辭而別,自作主張地參了軍。我們心里都很解氣,一致認為,父親這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在父親的規(guī)劃里,二姐高中畢業(yè)后是應(yīng)該上護士學(xué)校的。在這之前,父親已經(jīng)和省衛(wèi)生廳的李廳長商量好了。李廳長以前也是部隊的一名軍官,父親當(dāng)團長時,他還是名副營長,后來轉(zhuǎn)業(yè)到了地方,最后又當(dāng)上了廳長。父親的話李廳長很給面子,省里的護士學(xué)校就歸李廳長管,安排個把孩子去上學(xué)是小事一樁。

      父親不希望二姐參軍,他擔(dān)心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姐會闖出更大的禍端。的確也是這樣,十七歲的二姐總是穿一身男軍裝,那是大哥在部隊寄給她的衣服,衣服穿在二姐身上很肥大,被母親改了改,仍然不合體。二姐就穿著這身不合體的軍裝,騎一輛二八式自行車,車把手上掛著軍用挎包,里面象征性地裝了書本。只有我知道,二姐的書包里還裝了一把火藥槍。這把火藥槍是她用一頂大哥寄給她的軍帽換來的。二姐從小就喜歡舞刀弄槍,父親早就不打獵了,她沒機會摸槍了,就用軍帽換了這把火藥槍,鼓鼓囊囊地塞在書包里,如影隨形。

      母親經(jīng)常哀嘆:這哪兒像個姑娘,天天跟個假小子似的,心都操碎了。

      二姐的確沒有女伴,她不喜歡女伴,她跟我說:女的都嬌氣,沒法在一起玩。她擁有了一幫哥們兒,每人一輛自行車,二姐經(jīng)常和他們一起打群架。我看過二姐他們打群架,和一群外校的學(xué)生,原因是其中一個外校學(xué)生搶了他們其中一人的軍帽,兩撥人就約在一起打架了。二姐打起架來勇猛無比,揮舞著手里的火藥槍嗷嗷叫著沖在最前面,一腳踢飛一個,又用槍托打倒一個??炊闼麄兇蚣埽屛遗d奮得想尿尿。

      長大的二姐讓父母操碎了心,也許是父親想矯正對二姐的教育方式,他和母親研究決定,要讓二姐去學(xué)護士,護士工作都是細心活,希望護士這個職業(yè)能磨磨二姐的性子。

      二姐終于高中畢業(yè)了,父親也已和李廳長聯(lián)系好了,就等過一陣把二姐送到護士學(xué)校去。

      二姐是偷了家里的戶口本報的名,但在參軍的環(huán)節(jié)上,還有一項重要內(nèi)容,就是家長簽字。這也沒有難倒二姐,她在父親的書房里找到父親簽過字的文件,父親經(jīng)常在文件上寫下兩個字“同意”。二姐把家長簽字的表格放在“同意”兩個字下面,先是用力描了遍父親“同意”那兩個字,“同意”兩個字就和真的沒什么區(qū)別了。還有父親的簽名,這也難不倒她。父親有名章,她在父親書房的抽屜里輕易地拿到了父親的名章,蘸了印泥,端莊地印在參軍的表格上。二姐就把這張表格偽造好了。此時的二姐還裝成沒事人似的,臨出發(fā)的頭一天,二姐和父親請假道:爸,我想和同學(xué)出去玩幾天。以前二姐在寒暑假也經(jīng)常出去玩,三天五天不等,最后都平安地回來了。二姐高中畢業(yè)了,想出去玩幾天也正常,但父親還沒忘二姐上護校的事,便強調(diào)道:快去快回,護士學(xué)校要開學(xué)了。二姐抿著嘴應(yīng)了。

      一周后,李廳長打電話給父親,讓二姐去護士學(xué)校報到,父親和母親滿世界去找二姐,這才知道二姐已經(jīng)參軍了。二姐的偷梁換柱打了父親個措手不及。

      那天,父親像磨道上的驢似的,在屋里團團亂轉(zhuǎn),不停地拍自己腦門。母親都快急哭了,她拍著手說:老石呀,這可怎么好,要不你給部隊打個電話,讓丫頭回來吧。

      父親立住,瞅著母親厲聲道:你糊涂,虧你當(dāng)了一輩子兵,軍都參了,這時回來不就是逃兵了嗎?!

      父親一句話,二姐參軍的事便成了事實。

      二姐在工程兵通信營當(dāng)了一名通信兵。部隊在一座大山里施工,山洞被他們修得縱橫交錯,每次放炮的聲音都排山倒海、地動山搖。工兵每次放炮開山炸石,電話線路經(jīng)常被炸斷。爆炸聲一過,二姐他們這些通信兵便會冒著煙霧沖進去,尋找被炸斷的線路,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把炸爛的線路連接起來。他們知道,一支部隊能否打勝仗,取決于通信線路是否暢通。

      維修好線路的通信兵并不會遠離,他們聚集在一處山坳里等著第二次爆破。不遠處的工地不時地傳來風(fēng)鉆聲,以及一陣陣軍歌聲,工地上彩旗飄飄,熱鬧非凡。二姐是個閑不住的人,她踩在一塊石頭上,向熱鬧的工地張望,此時她的心已飛到了工地上。

      風(fēng)鉆先是在山體的巖石上打好眼,再裝填炸藥,然后由點炮手把導(dǎo)火索點燃。她看見了一個點炮手,手上系了根繩子,身體懸掛在峭壁上,他像一只靈巧的猴子,左騰右挪,一根根導(dǎo)火索被他點燃,導(dǎo)火索發(fā)出吱吱的燃燒聲音。他并不慌張,直到點燃最后一個爆炸點,仰起頭,沖山體上吹了一聲口哨,上面的人便快速地把他拉上去。點炮手在上升的過程中,揮舞著手臂還做出了一個優(yōu)雅的動作。勇敢的點炮手吸引了二姐,在她心里,點炮手就是和平年代中的英雄。

      炮聲一過,二姐第一個沖出山坳向工地奔去,她要在第一時間檢查線路,身后是排長大聲呼叫的聲音:石晶,快趴下!她覺得排長的命令毫無道理,炮聲響過了,她是個戰(zhàn)士,就要在第一時間沖出去。她還看見,遠處一個戰(zhàn)士正沖她揮舞著小紅旗,她知道那是禁止向前的指令,可她并不理,滿腦子都是點炮手瀟灑的英姿。她要在第一時間沖過去,不僅是檢修線路,她還要近距離看一看點炮手長得什么樣。

      她一口氣奔到了施工現(xiàn)場,到處都是滾落的山石,空氣中飄過濃郁的硫黃氣味,她隔著硝煙,看見那個點炮手又從空中降落下來,筆直地落到了自己的面前。她又驚又喜,大聲地問:你是誰?那個軍人沖二姐怒目圓睜,同樣大著聲音道:我是爆破排排長胡大進。你是誰?二姐立正回答:我是通信營維修排石晶。此時的二姐非常興奮,似乎兩人是在陣地上激戰(zhàn)之后相遇的兩名幸存戰(zhàn)友。二姐的興奮還沒得到舒展,爆破排排長胡大進解開腰上的繩子,沖二姐吼道:誰讓你進來的,萬一有啞炮二次爆炸呢?胡大進真的生氣了,他怒睜著雙眼,脖子上的青筋一努一努的。

      二姐在暴怒的胡大進面前一時理屈詞窮,這時她才想起工地上的紀律:爆破后的工地,啞炮排除之后,才由工地安全員指揮施工人員進場。二姐顯然違反紀律了。通信排排長這才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過來,一邊往回拉二姐,一邊沖胡大進賠不是。胡大進仍然不依不饒地說:你們這個兵,無組織無紀律,就該去喂豬。

      二姐聽了胡大進的訓(xùn)斥,不僅沒生氣,還轉(zhuǎn)過身來,調(diào)皮地沖胡大進吐了吐舌頭。在她的心里,這才是個合格的軍人,有脾氣有原則。

      排長拉著石晶走了很遠了,還聽到胡大進扯著嗓門喊:這兵就該寫檢查,去喂豬!

      二姐沒有被發(fā)配去喂豬,檢查倒是寫了三份。那次二姐莽撞的行為引起了施工現(xiàn)場指揮部的高度重視,這是一次嚴重違紀行為。二姐先是在班里做檢查,又在排里做檢查,最后在連里做檢查后才算通過。

      二姐這次違紀算是在通信營出了大名了,都知道有個無法無天不遵守紀律的石晶了。二姐覺得這一切并沒有什么,她不僅不記恨那個胡大進,反而忘不了那個脖子青筋畢露的排長了,還記住了他的名字:胡大進。

      從那以后,二姐鬼迷心竅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和心思都放到了胡大進的身上。她看著胡大進一次次在峭壁上點燃導(dǎo)火線,他的動作嫻熟瀟灑,甚是云淡風(fēng)輕。爆破之后,硝煙還沒散盡,胡大進的身影又出現(xiàn)在峭壁上,他左騰右挪地檢查爆破后的現(xiàn)場。當(dāng)部隊又一次擁進施工時,胡大進和排里的戰(zhàn)士圍坐在不遠處的高岡上,解開風(fēng)紀扣,點燃一支煙,煙霧在風(fēng)中彌漫。排長胡大進的一舉一動都牽扯著二姐的神經(jīng)。

      二姐一直想找機會再次走近胡大進,可她并沒有這樣的機會。她就突發(fā)奇想,回到宿舍后,半夜爬起來,打著手電寫了封請戰(zhàn)書。二姐請戰(zhàn)書的內(nèi)容是要求調(diào)到爆破排去工作。她先是把請戰(zhàn)書交到排里,排長一目十行地掃完她的請戰(zhàn)書,鼻子里“哼”了聲,嘴上又說:就你,還想去爆破排?排長說完揉一揉二姐的請戰(zhàn)書,塞到了自己的褲兜里。二姐受到了排長的輕視,她又把第二份請戰(zhàn)書送到了連長手里,連長把二姐的請戰(zhàn)書看得很認真,看完沖二姐說:你的請戰(zhàn)熱情連里記下了,但這不現(xiàn)實。二姐又一次碰壁,她要把不現(xiàn)實變成現(xiàn)實,便又寫了第三封請戰(zhàn)書,這次她直接找到了營長。營長是名河南人,他一邊看二姐的請戰(zhàn)書,一邊打量著二姐道:咦,你這個小鬼主意不錯嘛。二姐以為營長動心了,便挺胸道:報告營長,我一定能光榮完成排爆任務(wù)。

      營長就笑了,把二姐的請戰(zhàn)書放到桌子上,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又說:你這個小鬼挺有意思,俺們營同意你去,人家能要嗎?

      二姐得理不饒人地說:要是他們要了呢?

      營長又一次被二姐的話逗笑了,半開玩笑地說:要是他們同意要你,你就去。

      明眼人都知道營長這是玩笑話,但二姐卻當(dāng)真了。又一次去工地執(zhí)行任務(wù)時,她找到了爆破排排長胡大進,胡大進剛爆破完正和幾個戰(zhàn)士躲在背風(fēng)處圍在一起打撲克。胡大進一定是輸了,臉上還貼著紙條,風(fēng)一吹忽忽悠悠地飄蕩著。二姐突然站在他們面前,她覺得第一次給胡排長留下的印象不好,這次她要給胡排長留下一個好印象,她雙腳站定,還給胡排長敬了個禮道:報告胡排長,我要調(diào)到你們排里來。

      二姐的突然闖入,讓幾個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動作,胡大進揚起一臉紙條,他認出了二姐:是你呀,你怎么還沒去喂豬?幾個戰(zhàn)士聽了,一起哄笑。

      二姐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檢查寫了,連隊很滿意,今天我來說的不是這個,我要調(diào)到你們爆破排來,就等你一句話,你同不同意吧?

      胡大進顯然受驚了,他扔下手里的幾張撲克牌,騰地站起來,同時還一把扯掉臉上的紙條。

      胡大進站起來的那一瞬,二姐覺得一面墻立在了自己眼前,二姐在心里說:他真高哇!胡大進排長比二姐高出一個頭。這次,二姐看清了胡大進高挺的喉結(jié),還有上唇上的胡楂,那是一張棱角分明的臉。二姐心突突地跳著,口干舌燥。胡大進似乎沒聽到二姐剛才說的話,又問了一遍:你說啥?二姐挺直身子又把剛才的話重復(fù)了一遍。

      胡大進這回笑了,他搓著手,不僅又一次上下打量了二姐,還繞著二姐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定在二姐面前瞇著眼睛說:你這個丫頭,沒發(fā)燒吧?

      二姐面對胡大進的輕視有些生氣,她用力盯著胡大進道:別小瞧人,你們能干的事,我也能干。說完賭氣地別過臉,不再望胡大進了。胡大進從鼻子里“嗤”了一聲才說:你們通信營的人,還是哪兒涼快去哪兒吧。

      二姐無功而返,她的自尊心受到了胡大進的傷害。她發(fā)誓要找補回來。

      每次放炮前,通信排的人都要找到一個山坳處隱蔽起來,工地上又一次放炮了,二姐突然對排長說:我去方便一下。說完便向外走去,排長叮囑道:要注意安全。

      二姐頭也沒回,她繞過了一道山坡,徑直來到了爆破排的山頂上,從這里望下去,就是施工留下的陡峭懸崖。爆破排的安全繩系在巖石或樹上,爆破排幾名戰(zhàn)士正準備系上安全繩下到峭壁上點炮,二姐找到一條繩子,不由分說就往腰上系,幾個戰(zhàn)士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二姐在沒有戰(zhàn)士牽引的情況下,自己扒著巖壁就下去了。胡大進正準備下去,突然看到二姐先他一步下去,大吼一聲:回來!已經(jīng)晚了,二姐一腳踩空,人整個掉落下去,在半空中又被繩子牽住,二姐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就在那兒懸著。胡大進沖幾個呆怔的士兵喊:還不快順安全繩!幾個戰(zhàn)士這才反應(yīng)過來,七手八腳地把胡大進順下去。胡大進來到二姐跟前,踩在一塊巖壁上,把懸在半空的二姐拉了過來,又沖上面喊:快拉上去!胡大進抱著二姐被戰(zhàn)士拉了上去,到了山頂上胡大進的臉都白了。他一迭聲地喊:胡鬧,胡鬧,簡直是胡鬧!

      二姐從地上站起來,一邊緊著腰間的安全繩一邊道:你說我行不行,到爆破排合不合格?!

      二姐的瘋狂行為讓胡大進震驚了,他怕二姐再鬧出更荒唐的舉動來,忙說:好,好,你行,要是領(lǐng)導(dǎo)同意,我們排就要你。

      這時,通信排排長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他在遠處已經(jīng)看到了發(fā)生的這一幕,他預(yù)感到二姐闖大禍了,奔過來一把拉住二姐的手就往山下走。

      二姐還沒忘了回過頭沖胡大進道:胡排長,你可答應(yīng)了。

      胡大進無力地坐在一塊石頭上,沖二姐無力地揮揮手。他感到后怕,萬一二姐系在腰上的安全繩沒扎牢,后果可不是有驚無險了。

      當(dāng)天工地簡報上通報了二姐這危險的行為。通信排排長押著二姐來到了營部辦公室。二姐興高采烈地沖營長說:營長,胡排長同意要我了。

      “啪”的一聲脆響,營長把煙灰缸拍到桌子上,他指著二姐的鼻子道:石晶,你這是胡鬧,無組織無紀律!從今天起,你去幫廚!

      二姐不服氣:營長,你要說話算話,你不能言而無信。

      營長氣得抖顫著身子,抬起一只手沖通信排排長說:還不把她帶到炊事班去!

      從那以后,二姐就成了通訊營炊事班的一員。

      做了炊事員的二姐,再也無法見到胡大進了。每天做完飯,收拾完殘局之后,二姐都會爬到營區(qū)的墻頭上,向工地的方向張望,她似乎又聽到了隆隆的爆破聲,依稀看到胡大進在尚未散盡的硝煙中排炮的矯健身影。二姐也說不清道不明,胡大進是如何走進自己內(nèi)心的,她還不懂得什么叫愛情,只覺得見不到胡大進她就抓心撓肝地難過。

      施工的軍人并不住在營區(qū)里,而是住在距離工地不遠處的帳篷里。軍營只留下一些機關(guān)的干部戰(zhàn)士,平時也冷冷清清的。二姐在炊事班的日子里心神不寧,精神恍惚,有幾次在夢里看見了胡大進,她大聲呼喚著他的名字,可胡大進頭也不回地走去。她一急,哭了,然后醒來。睡在下鋪的班長,抬起腳踢了一下二姐身下的床板道:大半夜的你亂喊什么呢?二姐嚇得不敢吭氣,她用被子捂住了嘴,半晌才小聲地問:班長,我喊什么了?沒人回答她,下鋪已響起了班長的鼾聲。二姐緊張的心慢慢地松弛下來,她怕別人知曉她心中的秘密。

      被思念折磨的二姐終于行動了,時間是一天的傍晚,通信營已開過飯了。二姐爬上了一輛向工地運送給養(yǎng)的卡車。她觀察這輛卡車已經(jīng)有幾天了,每天傍晚這輛卡車都會停留在營院的庫房門前,司機去吃飯,有幾個戰(zhàn)士往車上裝柴米油鹽什么的。司機吃過飯,車便裝好了,司機就會一溜煙兒地把車開出營區(qū)。二姐知道,這輛車一定是在給工地送給養(yǎng)。那天晚上,她做好了準備,在院里晾曬衣服的地方,偷了一件男兵的衣服,把自己的女兵服換下,又在炊事班男兵宿舍拿了頂男兵的帽子,打扮過后的二姐和男兵沒有什么差別了。她登上卡車時,被司機發(fā)現(xiàn)了,司機從駕駛室探出頭沖二姐喊:哎,你要去工地?二姐背過身子,不敢看司機,但用力地點了點頭。那司機又說:到駕駛室來吧,就我一個人。二姐又拼命搖頭,她不敢去駕駛室,怕自己穿幫。司機不再理她了,“砰”一聲把車門關(guān)上,車就昂昂地出發(fā)了。

      卡車開到工地的廚房帳篷前停了下來,車還沒停穩(wěn),二姐便從車上溜下來。她是第一次來到工地的營區(qū),到處都是帳篷,一排排一列列的。她不知胡大進住在哪里,她在迷宮似的帳篷林里轉(zhuǎn)悠,逢人就打聽,爆破排住哪里?有誰認識胡大進?被問的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著二姐,二姐的目光如炬如火,她恨不能立馬見到胡大進。在人們的指點下,她終于找到了屬于爆破排的帳篷,她遠遠地看到了胡大進的背影。此時的胡大進坐在一塊石頭上吹口琴,胡大進吹口琴的樣子和在工地上爆破時的樣子判若兩人。二姐的心臟亂跳著,似乎都沒有向前邁步的力氣了,她艱難地向前挪動著身體,終于站到了胡大進的身后。胡大進發(fā)現(xiàn)有人站在自己的身后,他回了一次頭,第一眼并沒認出二姐,他又轉(zhuǎn)回身繼續(xù)吹口琴。二姐這才聽清,胡大進吹的是《我的祖國》,一條大河波浪寬,風(fēng)吹稻花香兩岸……琴聲在夜空中飄蕩。二姐如癡如醉地盯著胡大進的背影,不知為什么,二姐突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胡大進站起身,呆怔地望著二姐。二姐一邊抹淚一邊道:你們爆破排為什么不要我?胡大進此時已認出了二姐,驚呼一聲:怎么又是你?

      爆破排有幾個戰(zhàn)士聽到了二姐的哭聲,從帳篷里出來,圍在二姐身邊,他們也很快認出了二姐,嬉笑議論著:這不是要當(dāng)爆破手的那個丫頭嘛。二姐知道,此地不可久留了,她分開人群向外跑去。跑了兩步又停住,轉(zhuǎn)回身,從兜里掏出兩個煮熟的雞蛋,這是她背著炊事班班長煮的,熱熱地在兜里揣了一路。她把雞蛋狠狠地塞到胡大進的衣兜里,低下頭一路跑去。

      一個戰(zhàn)士笑著沖胡大進說:排長,這丫頭一定是看上你了。眾人也嘻嘻哈哈地附和著。胡大進吼了一聲:別胡說!幾個戰(zhàn)士又鉆到帳篷里,胡大進從兜里掏出那兩個雞蛋,望著二姐跑去的方向疑竇叢生。

      上次的事發(fā)生之后,他就知道了二姐的名字。他很欣賞二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當(dāng)了這么多年兵,他還沒見到過二姐這樣的女兵。他狠狠地把二姐記住了??山裢矶阃蝗怀霈F(xiàn)在他的面前,還強行塞給他兩個雞蛋,他覺得事情就沒那么簡單了,胡大進心情復(fù)雜起來。

      第二天,在施工的間隙,胡大進找到了通信排,二姐去炊事班的事他并不知道,在查看過所有男兵和女兵后并沒有看到二姐。通信排排長先開口了:你是找石晶吧?胡大進忙說:她病了?通信排排長說:她被調(diào)到炊事班去了。胡大進有些吃驚,臨走時,從兜里掏出隨身帶著的口琴,那支口琴被一塊紅綢布包裹著,他掏出來遞給通信排排長說:麻煩你把這個捎給石晶。通信排排長怪異地望了眼胡大進。胡大進臉紅了,但他還是裝得若無其事地說:這是石晶托我?guī)У摹:筮M說完笑一笑,大步地向工地走去。他很滿意自己的謊話,他知道石晶看到口琴一定會明白的。

      二姐果然明白,她把那支口琴揣在褲兜里,沉沉的、硬硬的,她沒想到胡大進會把口琴送給她。沒人的時候她就掏出來,癡癡怔怔地望著那支口琴,似乎胡大進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有許多次,二姐在幸福的夢中醒來,摸一摸枕頭下的口琴,硬硬的還在,她的臉上露出謎一樣的笑容。

      從那以后,二姐只要一有空便學(xué)吹口琴,面前擺著歌本,她全神貫注地吹奏著《我的祖國》。有時二姐也會走神,她眺望著工地的方向,耳邊似乎又響起隆隆的爆炸聲。

      二姐開始寫申請書,她要求領(lǐng)導(dǎo)再把她調(diào)到通信排,那樣,她又能每天看到胡大進了。二姐期盼著那一天早日到來。

      她沒等到那一天,卻等來了胡大進犧牲的消息。胡大進犧牲了,在排啞炮的過程中,突然爆炸。二姐聽到這個消息,頓覺天旋地轉(zhuǎn),她扶了一把東西沒扶住,人便暈倒了。二姐被炊事班的人送到了師衛(wèi)生隊。醒過來的二姐目光迷離,神情癡癡怔怔的。衛(wèi)生隊的醫(yī)生給二姐開了張假條,假條上寫:病因不明,建議休息一周。

      胡大進的追悼會是三天后在師部禮堂召開的。機關(guān)的所有干部戰(zhàn)士都參加了,禮堂的舞臺上,懸掛了一幅胡大進的遺像,遺像被蒼松翠柏包圍著,還有一副挽聯(lián):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尸還。哀樂聲黏稠地在禮堂內(nèi)滾動著,所有人都起立,脫帽向英雄胡大進默哀。二姐披頭散發(fā)地突然闖進來,她突然尖叫一聲:胡大進……所有人都在默哀時,突然傳來二姐這聲凄厲的尖叫,所有人都回頭,看到了二姐。二姐面容枯槁,自從得知胡大進犧牲后的這幾天時間里,二姐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目光散亂地望著天棚,病號飯怎么端來的又怎么端回去。她癡癡呆呆、迷迷怔怔,她躺在床上突然聽到了哀樂,便跌跌撞撞地闖進了師部禮堂,她看見了主席臺上方胡大進的遺像,凄厲喊叫一聲之后,人便又暈死過去。

      二姐住了三個月醫(yī)院之后,又回到了部隊。二姐突然生病,誰也不知道為了什么。從那以后,二姐似乎變了一個人,她不愛說也不愛笑了,經(jīng)常躲在沒人的地方吹口琴,她吹的正是那首《我的祖國》,她知道,胡大進一定能聽到她的琴聲。二姐吹得異常專注,人便被整個琴聲包裹了。

      二姐的初戀就這樣夭折了。沒人知道二姐的憂傷。

      二姐當(dāng)滿了三年兵,帶著一個三等功復(fù)員了。胡大進犧牲后,上級見二姐在炊事班踏實肯干,便想把二姐調(diào)回到通信排,營長找二姐談話時,二姐卻說:求求你了營長,我在炊事班干得很好,哪兒也不去了。上級對二姐的行為很不理解,參過軍的人都知道,沒有人愿意當(dāng)炊事員,不是工作貴賤,主要是炊事員一日三餐,沒有屬于自己的時間,不自由。二姐為了繼續(xù)留在炊事班,又寫了一次申請,態(tài)度誠懇。沒人理解二姐的行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經(jīng)無法面對工地了,她一看到工地便會想起胡大進,夭折的初戀讓她心痛。為了逃避悲壯的愛情,她選擇了繼續(xù)留在炊事班。變了一個人的二姐,一閑下來便研究菜譜,很快,二姐的手藝便在通信營傳遍了。從上到下都夸二姐炒菜的手藝,一名女兵不辭勞苦真心實意地在炊事班工作,很快便引起了領(lǐng)導(dǎo)的重視。二姐先是入了黨,復(fù)員前幾個月還榮立了一次三等功,還被通信營樹為標兵。

      三年后,二姐光榮復(fù)員了。

      這是二姐參軍后第一次回家。

      二姐回家是那一天的傍晚,母親剛做好飯,父親已把報紙放到了茶幾上,剛立起身,便響起敲門聲,父親走過去開門,便見到了沒有領(lǐng)章帽徽的二姐立在門前。她向父親敬個禮,又叫了一聲:爸。父親呆呆地望著二姐,含混地叫了聲:老閨女。兩行眼淚突然從二姐的臉上流了下來,她說了句:爸,對不起。

      父親也流淚了,他把二姐從門外拉進門里,上上下下地把二姐打量了一遍。他做出擁抱二姐的姿勢,停在半空,便停止了。二姐長高了,也壯了,再也不是參軍前那個黃毛丫頭了。

      二姐復(fù)員后不久,便被公安局選中了。因為二姐榮立的三等功,有許多單位想要她,她還是選擇了公安局。

      公安局局長姓魏,五十歲出頭的樣子,當(dāng)了十幾年軍人,是營職干部轉(zhuǎn)業(yè)。因為有軍人的經(jīng)歷,他對軍人便有特殊好感,每年都會在復(fù)員轉(zhuǎn)業(yè)的軍人中挑選一些優(yōu)秀的來充實公安隊伍。

      二姐上班的第一天,魏局長便找二姐談話,魏局長一邊看著二姐的檔案,一邊望著二姐,魏局長說:石晶你是通信兵?二姐說:是炊事兵。魏局長把二姐的檔案合上,搓著手說:都一樣。二姐立正站好,等待接受魏局長安排的工作。魏局長又上下把二姐打量了一遍,思考一下道:你去刑偵隊吧,去給程不高當(dāng)助手。

      當(dāng)刑偵大隊的史隊長領(lǐng)著二姐來到程不高眼前時,二姐有了幾分失望。程不高沒穿警服,一件襯衣被他穿得歪七扭八,最顯眼的就是他的頭發(fā),像雞窩一樣蓬亂。他抬起頭時,二姐還看見他戴了副深度近視眼鏡。史隊長介紹說:這就是程不高。這是石晶,剛分來的復(fù)員軍人。

      程不高正伏在桌上在一張紙上畫著什么,他看一眼二姐,嘴里唔唔著,便又低下頭忙他手里的工作了。

      史隊長走后,二姐立在程不高桌前道: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助手了,有什么工作你吩咐吧。

      程不高頭都沒抬地說:你隨便。

      二姐就隨便地打量著這房間內(nèi)的環(huán)境,一個房間有三張桌子,除了程不高用的桌子,另外兩張桌子上都落滿了灰塵。無事可干的二姐找了塊抹布把桌子擦了,地也掃了。做完這一切之后,便再也沒事可干了,坐在一張桌上,她用余光又一次打量著程不高。他還伏在桌上,頭上那綹翹起來的頭發(fā)像一面旗幟似的張揚著。二姐真想找把剪刀把那綹頭發(fā)剪掉。

      不知過了多久,程不高終于從桌前站了起來,程不高看著畫好的一張圖,激動地說:有了,有了,就是他了。二姐這才看清,程不高畫出的是一個人像。程不高舉著那張人像張揚地跑出去。

      二姐一連上了幾天班,程不高不是在那兒畫人像,就是拿把尺子在量腳印模型,然后又鋪開紙在上面寫著一串?dāng)?shù)字。二姐站在一旁,根本插不上手,她在程不高面前就是一個多余的人。

      她先是找到了史隊長,二姐說:程不高根本不需要助手,他那些工作我又插不上手。還是給我換份工作吧。

      史隊長說:慢慢你就習(xí)慣了。有用得著你的地方。

      二姐失落了,她的工作和以前想象的公安局一點也不一樣,在她的印象里,公安局的人都是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哪有警情哪里就會有警察的身影。可他們刑偵大隊,所有的警員很少有穿警服的,他們的工作也神神秘秘,像特務(wù)在接頭。這些人經(jīng)常關(guān)在會議室里,不是看資料就是分析案情,整個刑偵隊了無生趣。這和二姐到公安局工作的初衷大相徑庭。

      二姐找到了魏局長,希望魏局長給她換份工作。魏局長點了支煙,想了想說:你知道程不高是什么人嗎?二姐這幾天和程不高接觸,并沒有在他身上發(fā)現(xiàn)什么閃光點,不修邊幅的打扮,那揚起的一綹頭發(fā)。二姐搖搖頭,魏局長就說:他是犯罪分子想花一千萬元買他的人頭的刑偵專家。他辦過的案子多如牛毛,他能根據(jù)犯罪分子的一個腳印就能畫出這個人的長相。全世界刑偵專家只有他一個人才能做得到。讓你做他的助手,是讓你保護他的安全。

      魏局長說到這兒,把煙頭按死在煙灰缸里,站起身又道:石晶,你還沒領(lǐng)佩槍吧。你現(xiàn)在馬上去領(lǐng)佩槍,需要你的時候,你要用生命保護程不高的安全。

      魏局長的一席話說得二姐汗毛立了起來。她沒想到在她眼里不起眼的程不高會這么重要。

      領(lǐng)了佩槍的二姐才知道,以前程不高上下班時,都會有穿便衣的警員護送,直到程不高進了家門,從里面把門反鎖之后,警員才離開。上班時也是這樣,先是警員來敲他的門,出來后,再由警員護送他來到公安局。經(jīng)過幾天熟悉情況,保護程不高的任務(wù)理所當(dāng)然地落到了二姐的頭上。魏局長之所以選擇二姐做他的助手,就是想利用二姐的女性身份。魏局長反復(fù)查看了二姐的檔案,黨員,又立過三等功,沒有比二姐更合適的人選了。

      二姐做夢也沒想到,在她眼里毫不起眼的程不高竟然是這么重要的一個人物。從那以后,每天上班下班二姐都會準時出現(xiàn)在程不高面前。程不高個子的確不高,和二姐站在一起,比二姐還矮了一些。這增加了二姐的保護欲。她把佩槍藏在腰間,不時地用手碰一碰藏在腰間的槍,二姐覺得比平時又高了許多,她挺胸抬頭地走在程不高身邊,目光不僅要目視前方,還要左顧右盼,她對所有接近他們的人都充滿了警惕。

      二姐一直警惕著,雖然對魏局長說過的話有所懷疑,程不高不僅長得不起眼,平時工作不是量腳模就是畫肖像,初到公安局上班的二姐并不了解一個腳印兼肖像專家對破案的重要性。

      直到那天晚上她護送程不高回家,途中發(fā)生的那件猝不及防的意外,她才徹底改變了對程不高的看法。那天晚上和其他晚上并沒有區(qū)別,他又在辦公室里加班到很晚,二姐百無聊賴地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催促著他,直到他在一幅肖像上畫完最后一筆,才站起身說:其他部門都在催這幅畫像。畫完肖像,又跑到樓上的會議室,把畫像交給仍在加班加點的公安干警。在二姐的陪同下,走上了回家的路,二姐對程不高家已經(jīng)熟悉,出公安局大門左拐五百米,坐201路公交車,在寧山路下車,再往前走三百米換乘467路公交車,再坐三站就到家了。二姐和他一如既往地按著這條線路向程不高家方向駛?cè)ィ驮谙?01路之后,猝不及防的事情發(fā)生了。有兩輛摩托車一左一右地向他們開來,摩托車突然間發(fā)出巨大的轟響,二姐意識到有危險,她下意識地把程不高擋在身后,手已經(jīng)摸到了腰間的槍。

      先是一輛摩托車風(fēng)馳電掣地沖了過來,她看見摩托車后座上那個人舉了一把刀,越過她的身體向程不高砍去。二姐飛起一腳,踢在了舉刀人身上,摩托車歪斜一下,摔在地上。另外一輛摩托車號叫一聲向他們沖了過來,二姐手里槍響的瞬間,同時把程不高撲倒在地。第二輛摩托車就在即將撞上他們那一瞬,突然斜刺地飛了出去。

      直到附近派出所民警趕來時,二姐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臂已經(jīng)受傷了,那把飛舞的刀雖然沒砍中他們,但還是順勢在她手臂上劃了一下。二姐被送到了醫(yī)院,派出所的人活捉了三個歹徒,其中兩個摔傷,另一個被二姐的槍擊傷。

      連夜審訊后才得知,這三個人被一個犯罪團伙收買,刺殺程不高成功后會得到一筆不菲的報酬。雖然程不高在二姐的保護下有驚無險,但二姐躺在醫(yī)院里仍感到后怕。魏局長帶著鮮花和水果來看二姐,他激動地握著二姐另一只完好的手說:石晶同志,你表現(xiàn)出色,局里決定給你嘉獎一次。二姐對獎勵并不感興趣,但這件事情發(fā)生后,讓她重新認識了程不高的價值和自己工作的意義。

      二姐受傷的消息還是驚動了父母,母親一進病房便大呼小叫:石晶傷哪兒了,嚴重不?父親已經(jīng)了解了二姐受傷的來龍去脈,對母親的大呼小叫很不滿意,他吆喝母親道:別一驚一乍的,閨女這工作值。說完還沖二姐豎起了大拇指。見病房沒人時才說:我聽你們魏局長說了,你保護的是破案專家,他可是公安局的寶貝。父親說完輕輕拍了拍二姐的肩膀。

      二姐住院后的第三天傍晚,程不高抱著一束鮮花走了進來,二姐一驚,忙從床上下來道:你怎么自己來了?程不高向走廊方向扭了下頭道:小徐跟我來的。二姐舒了口氣,小徐二姐認識,是刑警大隊的一名小伙子。

      程不高手捧鮮花,手足無措地沖二姐說:那個啥,我真的謝謝你了,要是沒有你,我怕是沒命了。說完這話還漲紅了臉。二姐從來沒想過要讓程不高來感謝自己,保護他是自己的工作。二姐看見穿在程不高身上的風(fēng)衣壓出了明顯的褶皺,她彎下身用那只未受傷的手抻了抻,程不高一臉不好意思地說:那啥石晶,我走了,還要回去加班。二姐把他送到門外,看見立在門口的小徐,二姐擔(dān)心他們的安全,便說:小徐,你要走在程不高的身后。小徐說:放心吧,我們是坐隊里的車來的。

      從那次之后,二姐開始關(guān)心起程不高來了。

      早晨上班時,她敲響他的房門,以前程不高總會在里面應(yīng)一聲,然后響起鍋碗碰撞的聲音。二姐知道,他一定在吃早餐,等上一會兒,他才抹著嘴從房間里出來。二姐這次不僅敲門,還叫著他的名字,他只好把門打開。二姐走進門去,這是一套一居室的房間,客廳里只有兩把椅子,一個表面已經(jīng)掉漆的茶幾,通往里間的門半掩著,但依稀能看見床上亂七八糟地堆放著衣服。此時的程不高站在廚房里在胡亂地喝著剩下的半碗粥,見二姐站在那里,三口兩口地把剩下的粥倒到嘴里,含混著說:咱們出發(fā)。二姐沒想到他過的是這樣亂七八糟的生活。走出門外的二姐就問:平時你就是這么生活的?

      程不高抹把嘴道:這樣就挺好了,房子是局里獎勵給我的,咱們好多同事連房子都沒有呢。

      二姐走在他的身后,見他翹起的那綹頭發(fā)正迎風(fēng)飛舞。二姐在胡同口看見了一家理發(fā)店,不由分說地把他拉了進去,又強行把他按到椅子上坐下,招呼店員給他理發(fā)。他一邊理著發(fā),一邊斜著眼睛看著二姐說:這樣子挺好的,理發(fā)太浪費時間。二姐不說話,看著店員像理掉她心病似的把他亂蓬蓬的頭發(fā)理掉。

      公安局快下班時,二姐出去了一趟,她跑到了菜市場買了一兜子菜回來,程不高下班時,二姐就提著一兜子菜一直把他送到家。程不高像往常一樣,拿鑰匙開門,自己把身子擠進門去,這次二姐不由分說一把推開門也隨著進去了。程不高就驚慌失色地說:石晶同志,我、我會做飯。他看到二姐已經(jīng)徑直走進了廚房。二姐做飯,他手足無措地立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二姐頭也不回地說:你忙你的去吧。

      那晚,他們的晚餐不僅有肉還有蛋,很豐盛的樣子。吃飯時二姐才發(fā)現(xiàn),他家竟連個吃飯桌都沒有,只能在那個掉了漆的茶幾上解決。二姐又在心里嘆了口氣。他對美食似乎并沒有什么興趣,又是胡亂地吃了幾口,放下碗道:我吃好了,今天真是太謝謝你了。

      二姐收拾完碗筷之后,并沒有走的意思,沖又在畫肖像的他說:你畫你的。說完便走進了他的臥室,從床上、床下、柜子里搜出一堆等待洗的衣服。程不高又驚慌地跑過來,挓挲著手一遍遍地說:這可如何是好?二姐說:你忙你的,我忙我的。二姐說完抱著那堆臟衣服走進了衛(wèi)生間。

      二姐在這之前對程不高的身世已經(jīng)有所了解,他父親就是名老公安,省里有名的畫像專家。程不高的手藝就是向父親學(xué)的,也許是遺傳基因起了作用,他對畫像有著超乎常人的能力,別人畫像需要搜集許多信息,他只要根據(jù)腳印就能畫出犯罪分子的肖像,這一點他已經(jīng)超過了他的父親。程不高的父親在幾年前一次執(zhí)行任務(wù)中出車禍因公犧牲了,程不高便被特招到了公安局的隊伍中。只短短幾年時間,經(jīng)他手破獲的大案、要案不計其數(shù)。受到市公安局和省公安廳領(lǐng)導(dǎo)多次接見,獲過無數(shù)次獎勵。程不高還有個姐姐,早已嫁人,父親車禍去世之后,便把母親接到另一個城市生活。這里只留下他一個人。

      二姐在了解了程不高身世后,決定要照顧他的生活。

      從那以后,每天上班二姐都會早到半個小時,她特意配了程不高家的鑰匙,開門,直奔廚房,先做好早點。下班后也會一同陪著他回家做完晚飯,才掩上門離開。剛開始,他還木訥地說幾句客氣的話,久了,客氣話也不說了,吃完飯把碗一推道:石晶同志,我去畫肖像了。直到二姐離開,他仍然坐在客廳的椅子上,頭也不抬地畫著肖像。似乎他的生活里只有畫肖像一件事。

      二姐把門帶上,又在外面推了推,確信關(guān)牢才離開。二姐嘆了口氣,為他的生活。

      有一天,程不高突然把一張存折遞給二姐,木訥地說:石晶同志,這是我的工資,你拿去當(dāng)我的生活費吧。

      二姐看了眼存折上的數(shù)字,他從工作到現(xiàn)在幾乎沒有花過錢,她看著臉漲得通紅的程不高,心又痛了一下。二姐許久沒有心痛過了,她曾為胡大進痛過。二姐看眼存折,又看眼他,心里涌過不可名狀的滋味。

      二姐自作主張,把程不高的家具換了,又買了臺洗衣機,還有一臺電視,柜子里的衣服也添置了幾件。二姐做這些時,就像當(dāng)家做主的女主人。經(jīng)過這樣的一番變化,整個家都變了樣,程不高的穿戴從里到外也整潔利落起來。同事都怪異地打量著程不高和二姐,他們的眼中流露出曖昧的神色。

      魏局長又把二姐叫到自己辦公室一趟,魏局長一邊踱步一邊說:石晶同志,你的工作是出色的,當(dāng)初選你做程不高的助手,看來我的決定是對的。

      二姐不明就里地盯著魏局長,心想,難道魏局長把自己找來就是表達這些。

      果然,魏局長停下腳步,認真地盯緊二姐的臉說:不高同志是我們公安系統(tǒng)的人才,他需要有人照顧,可他就是個書呆子,沒有時間談戀愛,甚至見了女同志的面都不知說什么。

      魏局長說到這兒,重重地朝二姐點了點頭。二姐突然明白,魏局長這番話才是重點。她不說話,同樣盯著魏局長的目光望過去。魏局長抓抓頭,不好意思地道:石晶同志,我的意思是,你覺得程不高同志咋樣?二姐聽了魏局長的話,突然明白了,臉突然騰地紅了。說心里話,這方面的問題,她從來沒考慮過,照顧程不高是她的工作,她心甘情愿為他做事。魏局長這么直白地說完,二姐只能說:局長,這個我還真沒考慮過。

      魏局長就釋懷地一笑道:石晶同志,那從今天開始你就想一想,領(lǐng)導(dǎo)不能決定你的婚姻大事,這只是領(lǐng)導(dǎo)的想法,別有壓力。

      魏局長找二姐談完這番話,二姐便多了樁心事。她自己也說不清到底對程不高是一種什么感情。

      程不高的畫像幫助公安局破獲了一起十幾年前的特大搶劫殺人案。

      他先是受到了公安局的表彰,省公安廳又給他記了次大功。

      程不高的形象在二姐心里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成了二姐心目中的另類英雄。她現(xiàn)在只要一回到家里,程不高便掛在了她的嘴上,程不高長程不高短的。一天父親忍不住,目光從報紙上抬起來說:老閨女,哪天你把這個程不高領(lǐng)家來讓我也長長見識。父親的話讓二姐臉紅了,她支吾著并沒有給父親一個肯定的答復(fù)。二姐自從部隊復(fù)員回來,年齡也老大不小了,母親便號召自己身邊的朋友為二姐張羅男朋友,也逼著二姐見過兩個小伙子。那會兒二姐還沒完全從對胡大進的感情中走出來,她一直在暗中把所有的男性和胡大進對比,結(jié)果所有人都不如胡大進。二姐新的感情便無法進行下去。二姐回到家謎一樣地在敘述程不高的長短,且還會臉紅,母親便上了心,偷偷地和父親說:我覺著咱家丫頭對這個程不高是上心了。母親這么說,父親也若有所思的樣子。

      母親為了目睹程不高的風(fēng)采,專程來了一次公安局,名義是找二姐。這是母親第一次來公安局,當(dāng)她被熱心人領(lǐng)到二姐辦公室時,母親見到了二姐,不僅見到了二姐也見到了程不高。母親進門時,正看見二姐在給程不高扇扇子,此時正是夏天,程不高坐在桌前正揮汗如雨地畫著一張嫌疑人的畫像。二姐見到母親驚呼一聲道:媽,你怎么來了?母親并沒多留意二姐,嘴里胡亂地應(yīng)著,目光卻落在了程不高的身上。程不高見來人是二姐的母親,他并沒因此停下手里的畫筆,只是禮貌性地沖母親笑一笑。

      二姐反應(yīng)過來,忙把母親往外推,一邊推一邊說:媽,這是辦公重地,保密的,你不能久待。

      母親也是軍人出身,對“保密”二字格外看重,一邊往外走一邊說:媽啥也沒看見,這就走。邊說邊把目光往程不高身上溜,程不高站起來,沖二姐母親說:阿姨,慢走。說完這句便又坐下了。

      母親回到家便把程不高大致的樣貌沖父親說了,母親擔(dān)心地說:名字叫程不高,個子著實也不高,覺得比咱家石晶還矮半個頭。母親這么說完,父親更加疑惑了,這個程不高明明其貌不揚,為啥讓他的老閨女如此著迷呢?父親見程不高的想法越加強烈了。在二姐回來后,父親把二姐叫到身邊,用首長對下屬的口氣說:我命令你把那個程不高領(lǐng)來讓我見見。父親在她面前少有的嚴肅讓她怔住了。她對程不高動了愛慕之心這是事實,可她這屬于單相思,人家程不高怎么想的,她心里沒底。程不高她太了解了,每天上班下班兩點一線,平時哪兒都不去。況且,他到處走,安全由誰來保證,二姐見識過那幾個刺客的亡命之相。父親的命令讓二姐犯難了,二姐也不想讓父親失望。

      有一天,二姐趁程不高放下畫筆,把目光望向窗外的工夫,小聲地說:程不高同志,有件事我要求你一下。二姐也沒想到會用這么正經(jīng)的口氣和他說話,以前二姐都是以命令或大呼小叫的方式稱呼程不高。比如,每天二姐去接程不高,她用鑰匙開門,把買的早點放到廚房里,探著頭向臥室喊:哎,起床了嗎?再比如,下班后,二姐為程不高做好飯,又喊:哎,吃飯了!二姐這正經(jīng)的語氣,讓程不高把目光虛虛地停留在二姐的臉上,也正經(jīng)地道:石晶同志,有事你說。

      二姐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這種做法不是二姐的一貫風(fēng)格,連二姐都討厭自己了。終于她抬起頭,不卑不亢地說:我爸聽說你是英雄了,想見見你。

      程不高突然臉紅了,木訥地搓著手,憋了半天道:你說了算,啥時候去都行。

      二姐本以為程不高會一口回絕,在她眼里程不高就是一個不涉人情世故的怪人,二姐自然是心中暗喜。她給父親打了電話,把下班后去家里的消息通知了父親。父親也在電話里說:那我破個例,讓我的車去接你們,我可不想值一千萬元人頭的人物有啥意外。

      果然,下班時分,一輛掛部隊牌照的小轎車停在了公安局院里,二姐像個稱職保鏢似的拉開車門,先讓程不高上車,再關(guān)上車門,自己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上。正是下班時間,許多同事都看到了眼前這一幕。

      兩人來到家里時,母親已做好了飯菜,父親還開了瓶酒。吃飯時,父親一直談笑風(fēng)生,他說,以前打仗時,團里有個干事會寫文章,但就是不會打仗,一次去陣地采訪,正趕上敵人偷襲,這個會寫文章的干事不知道躲也不知道藏,被父親一腳踹倒在戰(zhàn)壕里,正巧有一顆炮彈落下來。

      二姐聽出了弦外之音,便沖父親說:爸,你說這個干啥?

      父親意識到話多了,便收住話頭沖程不高道:小伙子,程專家,咱們喝酒。

      程不高見父親把一杯酒一口喝光了,便也學(xué)著父親的樣子一口喝光了。

      那天,程不高喝多了,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喝酒。二姐扶著他上樓,程不高把大半個身子的重量壓在二姐的肩上,一邊走一邊說:軍人好,軍人是英雄。

      那一次之后,關(guān)于二姐和程不高戀愛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公安局。以前,也有過各種風(fēng)言風(fēng)語,但那會兒是眾人的猜測。二姐一手把程不高改造得煥然一新,同事都覺得二姐對程不高太好了,這種上心的程度只有女朋友才能做到。

      為這事魏局長還專門把二姐叫到了辦公室,認真地說:程不高是咱們局里的人才,你要照顧好他。

      二姐忙說:我哪里做得不好,請局長批評。

      魏局長覺得自己的話說得還不夠透徹,也不想彎彎繞了,笑瞇瞇地說:你父母見了程不高,怎么評價的呀?

      父親并沒有當(dāng)二姐面評價程不高,只對母親說:這個程不高就是個書呆子。不過也沒啥,有知識的人都這樣。父親這么籠統(tǒng)地評價知識分子。

      母親便說:丫頭對這個程不高挺上心的,她的事就讓她自己做主吧。

      父親踱步,心事重重的樣子,程不高在他心里既滿意又不滿意,便在心里嘆了口氣。

      魏局長這么問二姐,二姐自然明白魏局長所指,便裝糊涂道:程不高就是到我家吃了頓飯,別的沒啥。

      魏局長就打著哈哈說:這是好事,你和程不高要真有什么,對工作有利,我們一定支持。

      領(lǐng)導(dǎo)把話挑明了,二姐內(nèi)心是高興的,但一想到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程不高,她又心里沒底了。誰也不知道程不高心里是怎么想的。如事情按部就班地繼續(xù)下去,真說不定二姐會嫁給程不高。也許二姐的命運就是另外一個樣子了。

      有一天,魏局長突然接到了公安部一個神秘電話,命令程不高即日起程到北京報到。來接他的人已經(jīng)在公安局門口等候了。

      公安部的電話局領(lǐng)導(dǎo)自然不能怠慢,程不高都沒來得及收拾東西,便被兩名公安部的人接走了。

      二姐眼睜睜地看見兩位北京來人,一左一右地保護著程不高走出公安局大門,此時的二姐空前的失落。她不錯眼珠地盯著程不高的背影,她發(fā)現(xiàn)他穿的襯衣又有了褶皺,她后悔早晨接他時走得太匆忙,沒來得及把衣服好好熨一遍。程不高即將消失在二姐視線里時,他立住腳,轉(zhuǎn)過身來,看著二姐笑了一下,然后說:石晶,我很快就會回來。此時的他還沒意識到,這句話成為他們最后的訣別。

      二姐當(dāng)然不知道,程不高這次進京是在協(xié)助公安部執(zhí)行一項特殊的秘密任務(wù)。就連局領(lǐng)導(dǎo)也知之甚少。

      程不高走了,二姐又有了新任務(wù),在等待程不高歸來的日子里,二姐是焦慮的。她一次次找到魏局長打聽程不高的歸期。魏局長每次都安慰二姐說:應(yīng)該快了。程不高可是咱們局里的寶貝,我們可舍不得放他走。

      這話說過沒多久,魏局長又接到了北京的神秘電話,為了程不高工作需要,要對外宣稱程不高已犧牲的消息。程不高活著的消息當(dāng)然也一定要保密。

      局領(lǐng)導(dǎo)為了把保密的工作做好,局里專門為程不高搞了一次追悼會;為了把追悼會搞得逼真,還專門把程不高的母親請到了現(xiàn)場。程不高的假遺像豎在正中間,周圍被紙花點綴,整個氛圍和一場真追悼會并沒有兩樣。真實情況只有少數(shù)領(lǐng)導(dǎo)知曉,于是整個現(xiàn)場都陷入了悲痛之中。

      哀樂響起的時候,二姐已哭成了淚人,她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會是真的,她望著程不高的遺像,她又看到了他頭上翹起的那綹頭發(fā)。程不高的遺像似笑非笑地望著眾人。這樣的場面對二姐來說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她想起了胡大進的追悼會,哀樂也是這么沉重地彌漫了整個現(xiàn)場,她的心又痛了一下,二姐又一次昏死在追悼會的現(xiàn)場。

      在醫(yī)院里清醒過來的二姐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去北京,她要親眼見到程不高最后一面,見不到尸體,看眼骨灰盒也是種安慰。

      二姐準備出發(fā)了,她回單位拿上了工作證,又換上了警服,她知道,這是去北京的公安部,公安部不是一般人能自由出入的,她要把一切準備妥當(dāng)。二姐買了車票,已經(jīng)登上了開往北京的列車,她此時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見程不高最后一眼。列車在啟動前的最后一分鐘,她看見了魏局長帶著兩個人,強行把她拉下了列車。

      那次,魏局長嚴厲地批評了二姐,并告訴二姐,公安部的同事早已處理好了程不高的后事,公安部的同事正忙工作,等待時機成熟,一定讓二姐前往北京。二姐當(dāng)過軍人,此時又身為警察,她明白紀律重于泰山。二姐忍受著悲痛,等待著去北京的那一天。

      二姐那些日子,逢人便說:要是有我在程不高身邊,一定不會讓他犧牲。二姐那次為了救程不高,手臂上的疤痕仍在。自從留下傷疤后,二姐再也沒有穿過短袖衣服,不論多熱,她永遠穿著長袖的衣服。

      二姐一直等待著魏局長的承諾,有朝一日去北京最后看眼程不高。

      二姐不知道,程不高是假死。因為任務(wù)的特殊性,瞞過了幾乎所有的人。二姐又一次陷入了失戀的狀態(tài)中。她是如何愛上程不高的,自己并不清楚,但她卻確認自己失戀了。

      在最初的日子里,二姐仍沒有從現(xiàn)實中清醒過來,有幾次在上班途中,她輕車熟路地又來到程不高居住的小區(qū)。進了單元門,上了樓,準備敲門時,看著門上由公安局貼著的封條,她才醒悟過來,一步三回頭地離開。她又想起以前每日里陪程不高上班的情景,眼前的一切依舊,可身邊卻少了程不高。二姐悲從心生,眼里蓄滿了淚水。

      二姐的狀態(tài)自然逃不過局領(lǐng)導(dǎo)的眼睛,局領(lǐng)導(dǎo)商議后,做出讓二姐出去學(xué)習(xí)的決定。找二姐談話的人還是魏局長,當(dāng)魏局長把這一決定通知二姐時,她又想到了當(dāng)初父親的夙愿。她自己做主,偷跑出去當(dāng)兵,錯過了去護士學(xué)校上學(xué)的機會。雖然父親從那以后并沒有說什么,但她每次想起這段經(jīng)歷,似乎就聽見了父親的嘆息聲。二姐接受了局領(lǐng)導(dǎo)的決定,她選擇了護士學(xué)校。雖然畢業(yè)之后,她不知道能不能干護士這個職業(yè),但她要了卻父親心中的夢想。

      當(dāng)二姐回到家,把這一決定告訴父母時,父親沒有說話,而是走到窗前,身子探向窗外,把背影留給了二姐。母親悄悄地把二姐拉到房間,看著二姐的臉說:丫頭,你做什么決定你爸都會支持你的。我和你爸都希望你快樂。二姐不解地望著母親,自己做這個決定,一半是為了父親,另一半是為了成熟后的自己,她知道自己該有一技之長了。她來到公安局后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有一技之長,只有自己什么都不會。

      母親見二姐迷離著眼神,又拉了下二姐道:你爸退休了,昨天軍區(qū)宣布的命令。二姐沒想到,父親這么快就退休了,雖然她知道退休是早晚的事,可對父親來說還是來得太快了。父親十三歲參軍,幾乎在部隊干了一輩子,突然被宣布退休,別說父親不適應(yīng),她心里也一時半會兒適應(yīng)不過來。

      二姐從房間里走出去,站到了父親身后,叫了聲:爸。父親慢慢轉(zhuǎn)過身子,目光散亂地望著二姐。二姐突然發(fā)現(xiàn)父親蒼老了許多,臉上的皺紋更多了,頭發(fā)也白了許多。她有些心疼父親,抖顫著嘴唇說:爸,我不應(yīng)該讓你操心。

      那天晚飯,父親拿出一瓶酒,給自己倒了一杯,二姐突然拿過空杯說:爸,我陪你喝。父親默默地為二姐倒酒,二姐說:爸,倒得和你一樣多。父親抬起眼皮看了二姐一眼,比量著自己的杯子給二姐倒?jié)M。二姐不僅沒在父母面前喝過酒,她壓根兒就沒喝過酒。她看見父親喝酒,突然涌出陪父親喝酒的想法。父親喝一杯,二姐就喝一杯。母親誰也不勸,悄悄地打量著這對父女。

      父親喝了幾杯之后,話便多了,他又說起自己十三歲那年討飯,被富人家放出的狗咬了,他跌倒在雪地里,便看見了路過的抗聯(lián)的隊伍,父親一瘸一拐地跟著隊伍進山了,從那以后,他便成了一名抗聯(lián)戰(zhàn)士。以前父親經(jīng)常當(dāng)著一家老小敘說自己的光榮歷史,一遍又一遍地,一家人耳朵都聽出繭子了,只要一講起這些,所有的孩子都匆匆低下頭吃飯,然后揮揮衣袖逃也似的離開飯桌,只留下母親一個忠實聽眾。父親又一次敘說時,二姐認真地聽著,并伴著豐富的表情,父親終于找到了忠實的聽眾,更起勁地講述著,最后感慨道:還是老閨女理解我,爸爸老了,再也不是名軍人了。父親說到這兒已經(jīng)潸然淚下了。不知不覺,二姐陪著父親把一瓶酒都喝光了。父親哭了,這是他第一次當(dāng)著一家老小的面像個脆弱的孩子。二姐看著父親流下的眼淚,突然也放聲大哭起來,不知是為了父親還是為自己。二姐一哭,父親的眼淚更不加遏止了,兩人抱在一起,一老一少,高一聲低一聲地哭成了一團。

      二姐終于成了護校中的一名學(xué)生,她和其他學(xué)生不同的是,二姐是在職學(xué)習(xí)。她畢業(yè)后還是要回到公安戰(zhàn)線的,雖然她知道自己所學(xué)的專業(yè),回到公安局并沒有什么用,但她還是要上這個學(xué)。為父親,也為自己能夠暫時離開讓她悲傷的工作環(huán)境。

      二姐的經(jīng)歷和她在學(xué)校的表現(xiàn),讓她很快當(dāng)上了班長,還當(dāng)上了學(xué)校團委副書記(書記由學(xué)校的專職人員擔(dān)任)。二姐在他們這屆學(xué)生中,表現(xiàn)得鶴立雞群,不僅學(xué)習(xí)成績優(yōu)異,各種表現(xiàn)也超出所有同學(xué)。她成了學(xué)校的榜樣和標桿。

      二姐在護校畢業(yè)前夕,中國發(fā)生了一件大事。那些日子,所有的新聞媒體都在做著戰(zhàn)爭動員。二姐和她所在學(xué)校的所有人并不知道那叫戰(zhàn)爭動員。這個詞二姐是從父親嘴里聽說的,已退休在家的父親,重新穿上了軍裝,去軍區(qū)司令部上班了。他回到家便站在書房里,墻上掛面地圖,父親便站在地圖前,久久凝望著地圖上的某一處。二姐回到家,驚奇地看著父親,父親的目光仍盯在地圖的某一處位置道:打仗還得靠我們這幫老家伙,老閨女,你知道嗎,這叫戰(zhàn)爭動員。

      在二姐眼里,重新戴上領(lǐng)章和帽徽的父親一下子似乎又年輕了許多。二姐為父親高興。此時的二姐還不知道,改變自己命運的那一刻正悄悄到來。

      二姐那天正在上課,看到校長和書記陪著兩位軍人來到了學(xué)校。二姐他們下課之后便得到了一條振奮人心的消息:軍區(qū)醫(yī)院到他們護士學(xué)校來招人了,報名工作已經(jīng)開始了。二姐想也沒想,便領(lǐng)了一份參軍報名表,她顫抖著手把報名表填好,又火速敲開了校長辦公室的門。她像個軍人似的立在校長面前說:校長,我要參軍。校長接過報名表,微笑著沖二姐說:石晶同學(xué),你的報名表我收下,你能不能參軍我說了不算,那得部隊招兵的人說了才算。二姐聽校長這么說,轉(zhuǎn)身跑出校長辦公室,又一口氣回到家里。二姐到家時,時間已是傍晚,重新又到軍區(qū)上班的父親剛下班回來,二姐進門之后,徑直找到了立在書房里的父親道:爸,我要去參軍。軍區(qū)醫(yī)院到我們學(xué)校來招人了。

      父親認真地打量著二姐,從頭到腳,很仔細的樣子。

      二姐知道父親在猶豫,便說:爸,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從小到大我沒求過你什么,我只求你這一次,無論如何我要去參軍。

      父親的目光結(jié)結(jié)實實地盯在二姐的臉上。

      很快,二姐便收到了入伍通知書。

      魏局長親自到學(xué)校來看望二姐,二姐像軍人一樣向魏局長敬禮,魏局長握住二姐的手搖動著道:石晶同志,公安局黨委支持你的決定。你現(xiàn)在是名軍人了,如果有一天轉(zhuǎn)業(yè),我們公安局的大門隨時為你打開。二姐鄭重地又向魏局長敬了禮。

      二姐光榮地第二次入伍,成為一名戰(zhàn)地醫(yī)院里的護士。

      二姐二次參軍幾天后,醫(yī)院便接到了開赴前線的命令。二姐回家向父母告別,父親專門從軍區(qū)辦公室回來為二姐送行。父親凝視著二姐,又招了下手,二姐向前邁了一步,站得離父親更近一些,父親說:老閨女,國家用人之時,你能夠站出來,爸爸沒白養(yǎng)你一場。父親說到這兒有些激動。二姐立正站好:爸,我不會給您丟臉的。說完舉起右手向父親敬禮,父親還禮。二姐又沖站在父親身后的母親說:媽,我走了。她向母親揮了下手,臉上擠出一縷微笑,然后轉(zhuǎn)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母親哭了,背過身子用手抹著眼淚,父親說:哭啥哭,這么多孩子都上了前線,又不是咱家閨女一個。父親想再看二姐一眼,踮起腳向二姐走去的方向張望,二姐的背影已經(jīng)很遠了,最后消失在他的視線里。他嬌慣、疼愛的老閨女走了,父親眼圈紅了,他大步向軍區(qū)辦公室走去。

      戰(zhàn)斗打響時,二姐的任務(wù)是在陣地上搶救傷員。她先要給受傷的士兵包扎傷口,再由擔(dān)架隊把傷員抬下去。她也看到許多犧牲的士兵,她伸出手去摸士兵的鼻息,再把手指按壓在士兵脖子后的動脈處,以此判斷面前躺倒的士兵是否犧牲。凡是犧牲的士兵,她就會掏出事前準備好的一塊白布,蒙在士兵的臉上。她舉起手向犧牲的士兵敬禮,她轉(zhuǎn)過頭去時,眼淚已經(jīng)控制不住。就在幾小時前,她看見這些士兵生龍活虎地奔赴了陣地。身邊炮聲隆隆,槍聲陣陣。二姐的腦海里又閃現(xiàn)出胡大進、程不高的影子,他們都成了烈士。二姐的心堅硬起來,她不再流淚,向犧牲的士兵告別,向需要救護的傷員伸出她的手……

      戰(zhàn)地醫(yī)院隨著大部隊也在向前節(jié)節(jié)推進,戰(zhàn)斗越來越殘酷,敵我雙方經(jīng)常犬牙交錯,有時為了搶救一個傷員,許多醫(yī)生護士都犧牲了。

      二姐已經(jīng)在陣地上熬紅了眼睛,餓了就啃幾口壓縮餅干,渴了喝幾口軍用水壺里的水,實在困得睜不開眼睛了,便倚在一棵樹上打個盹兒。不遠處槍聲炮聲響作一團,隱約地還有士兵們的喊殺聲。二姐在短暫的睡夢中,似乎又回到了當(dāng)年的工地,炮聲震天,胡大進在峭壁上靈巧地跳躍著,還看見程不高向她走來,一件風(fēng)衣穿在他身上很不合體,頭上還翹著一綹頭發(fā)……

      二姐被一種異常的聲音驚醒了,確切地說是一片雜亂的腳步聲。二姐睜開眼睛,竟然發(fā)現(xiàn)了敵人,五六個敵人端著槍在向她靠近,戰(zhàn)地護士每人配發(fā)了一支短槍,還有一顆光榮雷。光榮雷就是戰(zhàn)斗到最后一刻和敵人同歸于盡的武器。此時,那顆光榮雷也在二姐的腰里揣著。二姐下意識地拔出了腰間的手槍,身體就勢躲到了樹后。二姐開始射擊,跑在前面那個敵人士兵應(yīng)聲倒下,另外幾個敵人士兵也開始射擊,子彈有的打在樹上,有的貼著二姐的身體嗖嗖飛過。二姐有些緊張,她大聲地喊叫著:有人嗎?我被敵人包圍了!沒有人應(yīng)她的話。她不知道,在她打盹兒的時候,就在她眼前不遠處發(fā)生了一場激戰(zhàn),幾名野戰(zhàn)醫(yī)院的護士和擔(dān)架隊員都犧牲在了敵人的槍下。二姐很快射光了槍里的子彈。二姐別無選擇地摸出了腰間的光榮雷,她打開保險,把引信環(huán)套在手指上。敵人越來越近了,都能看清他們的眉眼了。二姐這時站了起來,很快她身上中了一槍,二姐在倒地的瞬間拉響了光榮雷……

      父親得知二姐犧牲的消息是在二姐犧牲半個月后的某一天。那時,參戰(zhàn)的部隊已經(jīng)撤回了國內(nèi)。野戰(zhàn)醫(yī)院院長從前線把電話打到了父親辦公室。電話聽筒從父親的手里掉落下來,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戰(zhàn)爭打響的這些日子里,父親每天都睡在辦公室里,他從前線參戰(zhàn)部隊傳回的電報和傳真里了解到了部隊的態(tài)勢,父親在指揮后勤補給源源不斷送往前線。父親不知在辦公室里呆坐多久,他滿腦子里都是二姐小時候的身影,她學(xué)打槍、學(xué)騎馬,和男孩子打架,偷了戶口本去參軍……二姐的身影從小到大又在父親的腦海里過了一遍。

      最后,父親木偶似的走回到家里,他木呆呆地望著母親,母親喊了一聲:老石,你怎么了?父親嘴唇抖顫著,半晌才說了一句:咱們的老閨女犧牲了。說完悲愴地喊了一聲:老閨女——

      二姐犧牲了許久之后,父親仍經(jīng)常走神,嘴里不知何時還會喊一句:老閨女——這時,母親會走過來,默默地看著父親。父親看見母親便醒過來,戴上老花鏡,又低頭去看報紙。

      父親和母親在二姐犧牲后,一下子變得蒼老了許多。家里少了歡笑,父親和母親經(jīng)常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發(fā)呆,一坐就是好久。

      又是幾年后的某一天,南方某省靠近邊境的一個山坡上的烈士陵園,走來一個穿風(fēng)衣的男人,頭頂上一綹頭發(fā)被風(fēng)吹得迎風(fēng)飛舞。他找到了二姐的墓。他立住腳,望著二姐墓碑上的照片,慢慢地伸出手擦拭二姐的照片。在他的擦拭下,二姐清晰起來,照片中的二姐沖眼前這個男人笑著。這是二姐第二次穿上軍裝那天照的相,她的目光多了些憂郁,但還是掩飾不住她又一次穿上軍裝的喜悅。

      男人的手在顫抖,久久,男人坐下來,打開帶來的提包,從里面拿出一樣樣好吃的,擺在二姐的面前。男人說:石晶,程不高來看你了,這是你平時最愛吃的。

      程不高伸手抱住二姐的墓碑,把頭抵在碑上,一邊哭一邊說:別怪我石晶,我來晚了,我剛剛完成任務(wù)。

      墓地刮起一股風(fēng),吹動得樹葉沙沙作響,似乎是二姐的絮語,念叨著:程不高該理發(fā)了,該換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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