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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浪子飲風(fēng)刀·劍狼隕落(下)

      2020-11-20 02:12林覺
      今古傳奇·武俠版 2020年11期

      林覺

      常常說江湖人是一縷風(fēng)煙,它飄浮在半空中,不曾落地,也沒有一刻的停息,或許當(dāng)風(fēng)停的時候,才是江湖人落入塵土的時候。

      上期回顧

      天才劍客魚邪衣因為腦部受傷導(dǎo)致記憶受損,忘記了過去,也記不住現(xiàn)在。他在神秘人的指引下,按著名冊上的順序依次挑戰(zhàn)江湖名仕,而每一個被他挑戰(zhàn)過的人都會死在他的劍下。如今他的名單已只剩最后一人——葉溪虹。

      “蛇妖天絕劍”閻空是個臭名昭彰的采花大盜,其為人歹毒,劍術(shù)亦是詭秘莫測。

      他在短短半年時間,已作案三十六起,最殘忍的是奸辱之后還將少女的人頭懸掛示眾。其所作所為已天怒人怨,天下人恨不得刮其皮肉食其筋骨!

      可是他與很多采花賊作案手法不同。沒有挾持的痕跡,沒有擄劫的蹤影,少女們莫明其妙地就入了他的圈套,讓人百思不得其解。這讓官府無從下手,也讓很多江湖人揣摩不透,難以尋覓其蹤跡。

      葉溪虹作為如意潛龍,意在護(hù)守江湖秩序,原本對付這種采花賊并非他使命之所在,但是葉溪虹痛其所為,決定單刀殲?zāi)А?/p>

      洞庭湖畔天馬劍湖莊莊主馬風(fēng)揚(yáng)為人俠義,樂善好施,常常在莊中宴請?zhí)煜氯盒?,得洞庭孟嘗之名。

      馬風(fēng)揚(yáng)為人心寬樂天的原因有兩個。

      其一,憑著一劍一馬闖蕩江湖,收數(shù)百劍術(shù)精英為門徒,創(chuàng)立天馬劍湖莊,立數(shù)十年基業(yè)。

      其二,娶洞庭湖一代棋圣崔玉和的女兒崔云嫣為妻,生了個如花似玉的寶貝女兒馬云瑤。女兒不止深諳棋技,且為人體貼孝順。馬風(fēng)揚(yáng)終日以棋為伴,與劍相和,與妻女為樂,終得享天倫,暢意人生。

      馬風(fēng)揚(yáng)在其“花甲壽宴”之時,邀請?zhí)煜氯盒蹫槠渥邸?/p>

      妻子崔云嫣,女兒馬云瑤守在其側(cè)。馬風(fēng)揚(yáng)舉杯,淚目婆娑,內(nèi)心激昂:“老夫半生戎馬,曾經(jīng)衣不果腹,食不知味,以為這一生就如此碌碌而為,成為江湖孤魂隨風(fēng)消散。豈知上天垂憐,得天下朋友相助,讓老夫創(chuàng)立基業(yè),更在有生之年娶得賢妻,生得孝順女兒!這一杯,老夫敬大家,敬夫人,也敬自己!”

      一杯情義酒,群雄共凱歌,夫唱婦相隨,天倫其可樂!

      壽宴過半,馬風(fēng)揚(yáng)已醉得不省人事,崔云嫣與女兒馬云瑤扶其入房歇息。崔云嫣讓女兒去打點(diǎn)善后之儀。馬云瑤行至劍湖處,一聲短笛聲響起,笛聲悠揚(yáng),婉轉(zhuǎn)如歌。

      她已不是第一次聽到笛聲。在她沐浴時,在她休息時,甚至在她睡夢中似乎都聽過這笛聲!馬云瑤并不覺得笛聲突兀,反而覺得很親切,像是故人的問候、朋友的寒暄。

      馬云瑤輕輕向著天空呼喊:“為何避而不見?是害怕見到我嗎?我知道你一直都在?!?/p>

      深閨少女早已情竇初開,只是未得嘗情之何味。再加上馬風(fēng)揚(yáng)的貼心呵護(hù),就算是劍湖莊的男子,她也不能深入交談。

      少女對笛聲充滿了向往與期待,她循著笛音,來到劍湖宮以西,飲馬水榭之中。

      此刻飲馬水榭空寂如風(fēng),遙見流花與星河相對,一個人握著短笛正立于水榭之中,他似乎在等著少女的到來。

      馬云瑤看著心心念念的吹笛者,那是個英俊儒雅的少年,其身姿挺拔,氣宇軒昂,眉目如畫,雙眼若星。

      馬云瑤不敢上前擁抱美好,覺得那是鏡花水月,一旦走近便失之交臂。

      “今夜月明星聚,正映照著你我的初次相會!”

      他的聲音也美如音符,馬云瑤已心神俱蕩。

      “花無常好,月無久圓,跟我走吧!”

      “去哪里?”

      少年腳弓一點(diǎn),踏破水花,他深攬馬云瑤的腰肢,將嘴巴印在她的眉目之間。馬云瑤頓時迷惘,少年抱著馬云瑤飛過圍墻,步入明月天涯之中。

      “你……你要帶我去何處?”

      “星月深處,流水盡頭,只有你我才能去的地方!”

      馬云瑤竟然無法拒絕,將頭深深地埋在他的懷里。

      星月深處,流水盡頭,少年將馬云瑤放下。這里是一片繁花之地,芳香濃郁,月下蝶舞,飛鳥幽鳴,好似童年追逐的美好。馬云瑤無法阻抗內(nèi)心的沖動,少年親吻了她的臉頰。

      馬云瑤癡癡地道:“如果這是夢,希望不要醒來。”

      少年與少女倒在繁花之中,任憑蝶舞鳥鳴都無法讓他們醒來。

      直到少年點(diǎn)中少女穴位,用懷中繩索將少女的四肢瞬間捆綁緊縛起來后,少女才如夢初醒。

      “你這是做什么?”

      少年笑容未散,只是其如星雙眸里透露出了幾分詭異猙獰之色。

      “你喜歡我對不對?”

      少女驚懼頓起,道:“放開我!”

      “既然喜歡我,就讓我好好地對待你!”

      “救命啊!”

      少年用懷中軟劍挑開了少女的胸前的衣衫,一對酥胸如鴿子一般飛躍而出,少年將其捧在手心,仔細(xì)地呵護(hù)著。他用嘴巴吸吮著,就好像幼年時得嘗母乳的快樂!

      少女淚如雨下,可是已無力抵擋。

      少年撫摸著她的臉蛋,道:“你為何要折磨我?為何要像狗一樣關(guān)著我?為什么?”少年怒吼著,眼淚從他的臉頰流下!

      少女回應(yīng)著:“我沒有!那不是我!”

      少年挺直了劍刃,脫下了褲子:“來吧!狗一樣的婊子!你的食物到了!”

      少女瘋狂地呼喊著,少年的笑聲響徹云空。

      這時,一道刀光閃過,溫柔如風(fēng)的光芒,卻如排山倒海的氣勢!少年被擊出數(shù)丈之外,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刀已入鞘,葉溪虹落地,他一路狂奔,終于趕到。他解開了少女的穴位,少女卻仍無動于衷,似乎驚嚇過度!

      “你可以走了!我已告知了你的家人!”

      少女穿好衣衫,緩緩地起身,她走出幾步,卻又回頭望著地上的少年。

      不知為何,那竟然不是怨恨的眼光。少女在明月下漸行漸遠(yuǎn),哭聲卻傳了過來!

      葉溪虹咬牙走近少年的身側(cè)。

      “裝死?要不我再補(bǔ)一刀?”

      少年仍舊一動不動,直到葉溪虹將其翻過身來,忽然白光一閃,無數(shù)的粉末撲入葉溪虹的面目之中。

      ——那是毒砂,葉溪虹未及防備!他倒退幾步,而閻空已趁機(jī)逃離!

      葉溪虹循著閻空的血跡一路追尋,來到一處幽靜之地。他的呼吸已急促,內(nèi)息難以調(diào)和,自行封住了幾個大穴,毒氣暫時不會攻心。

      竹林搖曳,花蝶輾轉(zhuǎn),仿若女人的腰肢,在行嫵媚的姿態(tài)……

      為何會有如此想象?竹林清幽之氣難以浸透葉溪虹的心胸,只盼尋到閻空之后再運(yùn)功逼毒。

      竹林深處繁花掩映間,有一處隱秘山洞,血跡到此便終止。山洞幽深黑暗,葉溪虹飛步而前,行至山洞深處,隱隱傳來流水的聲音,直到走出黑暗的山洞,來到一處森林之中。百花靜謐,溪水潺潺,空氣中一股藥草的濃郁氣味飄散其間,蓋住了花香。

      “天絕蛇妖劍”閻空的逃命的身影出現(xiàn)在葉溪虹的視野之中。

      葉溪虹飛步狂追,直到追入森林腹地,一處碧綠池塘之中。一刀閃過,電光石火一般劈中閻空的背脊,閻空受傷落入池中,鮮血將池水染紅。可是閻空沒有認(rèn)輸,他潛入了池水之中,葉溪虹握緊刀也潛入其中。池塘內(nèi)水色凝塵,漆黑幽暗,閻空還在做最后的掙扎!

      二人追逐游到池塘底部,忽然閃現(xiàn)出許多幽藍(lán)色的熒光。那是一種美麗的花朵,似冰晶,如雪塵,在水中閃現(xiàn)出幽藍(lán)奪目的淡淡光芒!

      只是血色彌漫在水中,也讓幽藍(lán)光芒暗淡起來!

      在一簇幽蘭花叢間,一個少女正盤膝坐在其中,她竟然是完全赤裸的!

      當(dāng)葉溪虹就要抓住閻空的時候,那赤裸的白衣少女忽然睜開了眼睛。

      少女沒有驚慌失措,而是從手里揮出了一片幽藍(lán)色的明光!閻空措手不及,被這道明光擊中,在水中漸漸停止了動作。

      葉溪虹抓住閻空的身體,返回了池塘上空。

      他回頭望著池底的少女,那少女的眼睛美如星辰,不帶任何的怨恨,反而充滿了嬌羞之感!葉溪虹內(nèi)心情緒上涌,只覺得無法釋放,但是憑著內(nèi)心一股力量在盡力抵抗。

      葉溪虹將閻空摔在地上。閻空已奄奄一息,直到一口水噴出,才蘇醒過來。

      葉溪虹控制住呼吸,道:“為何要傷害那么多的女子?”

      閻空冷冷笑著,鮮血從他的嘴里流下:“世間的女子……都應(yīng)該去死!”

      葉溪虹道:“在你的幼年受過女人怎樣的虐待?”

      閻空沒有回答,他望著遠(yuǎn)空的明月,眼淚流下。

      “世上最毒的是女人!每當(dāng)此時,我就能回憶起她打我時的惡毒嘴臉,我恨不得將她的頭劈下來!像狗一般的婊子……臭婊子!”

      葉溪虹握緊刀,道:“你直到此刻也沒有悔恨之意?”

      “如果沒有她……或許我會……會成為……”

      閻空一口鮮血噴出,終于一命嗚呼,他的眼神是看著明月的,充滿了怨恨的眼神。

      ——回憶如刀,似乎一直都在宰割他的心頭肉!

      葉溪虹也不想去回憶自己的人生,如果有時候能夠忘記回憶,該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

      葉溪虹抱著閻空的尸體準(zhǔn)備帶回去交差,一陣劇烈的水聲傳來,池塘的水似乎已噴涌而出。

      葉溪虹正要回頭,一個女聲傳來:“你要是敢回頭,小心森林里又多一具白骨!”

      葉溪虹吞了口唾沫,道:“晚輩無心冒犯,只是追捕采花大盜而來!望姑娘恕罪!”

      “采花盜?你要是敢騙我!我就讓你死在藥神谷!”

      葉溪虹一驚,原來走入了武林隱秘之地藥神幽谷。葉溪虹道:“晚輩速速離開……不敢再做打擾!”

      “但你偷看了我的身子!這該怎么辦?”

      葉溪虹臉一紅,道:“他日我葉溪虹自當(dāng)?shù)情T謝罪,此刻我必須將這賊子帶回官府!”

      “這藥神谷,豈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

      空氣中一道急雨流光閃現(xiàn)而出!葉溪虹早已中毒深重,此間還抱著一人,根本無法躲避,暗器射中他的背脊!

      閻空的尸體落地,葉溪虹自始至終也沒有回頭,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葉溪虹醒來時,已躺在一處百草花房之中,一個少女坐在其旁,嫣然笑道:“你醒了?”

      葉溪虹手中刀仍在,他身上的傷口已被人包扎好,體內(nèi)的毒似乎也已濾清。

      葉溪虹臉龐瞬間熱了起來,抱拳道:“是姑娘救了在下?”

      少女點(diǎn)著頭,道:“沒想到你中了天下奇毒——‘血鴛鴦!”

      葉溪虹一驚,道:“這是什么毒?”

      少女臉一紅,道:“那是合歡催情之毒。沒想到你中了此毒之后,還能夠忍住不回頭,還能夠不看我,所以我才救你?!?/p>

      葉溪虹道:“你是誰?為何在此藥神幽谷?”

      少女起身,背著手咳嗽了一聲,道:“本姑娘是藥神幽谷的谷主,叫云若幽。你叫什么名字?”

      葉溪虹一驚,忙抱拳道:“在下葉溪虹。”

      少女云若幽笑道:“看把你嚇的。你還是很有福氣的,你是第一個看到本姑娘的身子卻不會丟掉性命的男人!”

      葉溪虹忙忍痛起身,抱拳道:“在下無心之過,望姑娘恕罪!”

      云若幽倒也不生氣,笑道:“要本姑娘饒你很簡單,只有一個條件!”

      “請姑娘言明,在下如果力所能及,必定全力以赴!”

      云若幽笑道:“帶本姑娘去江湖上走走!”

      “身在江湖之人都想離開,你卻偏偏要走進(jìn)去?”

      云若幽道:“我自小孤苦無依,和伯父云千游在此藥神谷相依為命,但是在數(shù)年前,伯父一去江湖就沒有再回來,莫非是那花花世界如此美麗,比這藥神谷都要美麗?所以我也曾經(jīng)一個人離開過藥神谷,可是每次都很快回來了。畢竟我一個人在江湖上人生地不熟的,很想有那么一個人陪我好好走走看看!我這個要求不過分吧?可以嗎?”

      葉溪虹原本想推辭,不過確實沒有拒絕的理由。

      在藥神幽谷里,有一種極為奇妙的花卉,叫做無憂玄冰草。它開在池水之中,似冰晶,如雪塵,一旦將其摘取,放入空氣之中,卻又綻放出蘭草一般的花瓣,生出清遠(yuǎn)寧郁的香氣。

      無憂玄冰草也能夠入藥,可以治愈心疾,安撫心胸,有寧神助眠之效。

      云若幽將藥神幽谷的藥材放入包袱之中,也將幾株無憂玄冰草放于其中。

      “你拿這么多東西干嗎?你不打算回來了?”

      “我要跟著你去外面的世界走一走,哪能那么快回來!”

      于是葉溪虹與云若幽攜手走出藥神幽谷,來到世間江湖。

      后來葉溪虹才知道,那一日云若幽潛在“藥神池”之中,是在修煉藥神谷的獨(dú)門內(nèi)功“化玉冰肌”。

      葉溪虹臉紅著,就好像這漫天的霞輝。流云攥著蝶舞,竹枝噙著飛花,云若幽的笑聲好比遠(yuǎn)處的清泉,實在明亮而動聽。

      云若幽好似一個沒有見過江湖世界的孩子,充滿了好奇與稚氣。誰又能料到這是一個憑著單薄之軀殺了天下第一采花盜“蛇妖天絕劍”的人呢?

      趁著夕陽光輝,葉溪虹回望藥神幽谷,道:“有沒有一種藥可以忘卻記憶?”

      “有??!”

      葉溪虹喜道:“這種藥叫什么?”

      云若幽背著手走在前方,嫣然道:“現(xiàn)在不告訴你,等你帶本姑娘去江湖里高興了才告訴你!”

      ——世上真有這種藥嗎?

      第十三章 血濺天河

      月圓如餅,可下酒否?

      葉溪虹說完這段故事,嘴巴一干,握刀起身道:“走,喝酒去!”

      陸喜鴛的嘴巴還在吧唧著:“嘖嘖嘖嘖嘖嘖……真是艷福不淺!”

      此時夜已深,不是每家酒樓都有好酒喝。

      葉溪虹來到一處湖岸邊。這里只是一個露天的小酒鋪。其名“英雄歸”。四張桌子,十六張凳子,小而精的酒鋪。若非葉溪虹指引,陸喜鴛是決計找不到這么個偏僻的地方。此刻除了葉溪虹與陸喜鴛,便沒有其他的酒客了。

      老板是個書生模樣的老人家,身材瘦削,只是眼神里英氣勃發(fā),暗藏心力。老板姓高,大家都叫他高老板。葉溪虹似乎是常客,還未叫酒,高老板便把一壇酒放在了桌上。

      這壇酒的酒色與香氣很不尋常,陸喜鴛竟然叫不出這壇酒的名字。浮糟如蟻,酒味舒爽,卻也不燒喉,酒氣入腹后竟然有難得的振奮清揚(yáng)之氣。

      “這是什么酒?”

      “其名‘俠客來?!?/p>

      “他怎么知道俠客來了?”

      葉溪虹笑了,陸喜鴛笑了,高老板也笑了。

      高老板捋須道:“這里不賣竹葉青、狀元紅……但是你想要喝什么樣的酒,只要老夫能夠調(diào)制出來,都能夠喝到!”

      陸喜鴛佩服備至。

      這時,月光下,一個少女盈盈闊步而來,她的笑容明亮而動人。

      “喝酒怎么不叫上我?”

      ——或許回憶如刀,可是只要珍惜身邊唾手可及的美好,就不算白過不是嗎?

      ——朋友與知己有時候就好比這壇美酒,越喝越醇,越喝越香。

      酒杯撞擊在一起,和著湖水潺潺,明月幽幽,真是世間最美的畫卷!

      酒盡,高老板送給葉溪虹一壺酒,其酒謂之“或躍在淵”。葉溪虹誠然感謝。

      “我第一次來,你送我的酒是‘潛龍勿用,讓我暗藏心力,不要與其正面交鋒。第二次送我的酒是‘夕惕若厲,讓我朝夕戒懼,如臨危境,不敢稍懈。如今,在我決戰(zhàn)之前,這壺‘或躍在淵,是否想告知我‘龍可能一躍成天龍,也可能還在深淵呢?”

      高老板終于開口:“任憑江湖紛亂,若君心定,則力不竭,思無窮!”

      葉溪虹暢然道:“前輩,謝謝你的指引。其實一個人什么都不怕,怕的是我的力量保護(hù)不了身邊的人!”

      高老板點(diǎn)著頭,道:“你無須太多壓力,凡事盡力而為。對了,你之前送我的‘瑯?gòu)忠粔粑乙恢闭洳刂?,舍不得喝,他日等你回來了,我們一起喝!?/p>

      葉溪虹躬身拜別高老板。

      陸喜鴛很想知道高老板的來歷。

      葉溪虹望著月光,道:“他是浪子高松的子孫,昔年浪子高松創(chuàng)立了‘俠客來,他的子孫則創(chuàng)辦了‘英雄歸。像你我這樣的江湖人,都可以來這里喝酒。不過要看緣分?!?/p>

      在陸喜鴛眼中,出現(xiàn)了一位光彩照人的影子。

      浪子高松的傳奇曾在幼年時聽父親說過,他曾經(jīng)憑著一己之力怒斗“八荒影龍”、“四海鬼梟”的故事仍在江湖中流傳,他的絕世武學(xué)“天涯孤鴻”與“北海莫名”至今無人學(xué)會。如今雖然只能見他的子孫,陸喜鴛卻也覺得是種福緣。

      三人共赴明月之途,此間沒有尷尬,只有無盡的笑語。忽然一聲奇妙的嘯聲傳來,讓葉溪虹鎮(zhèn)定起來。

      “喜鴛,若幽,你們先回客棧,我去去就回!”

      陸喜鴛接過葉溪虹“或躍在淵”的酒壺,道:“你要去何處?”

      云若幽道:“不會又去如意坊吧?”

      葉溪虹拍著胸脯,道:“還不放心我?”

      陸喜鴛拽著云若幽的手離開,云若幽還在不斷地回頭。

      葉溪虹轉(zhuǎn)身循著嘯聲而去,腳步飛星一般邁出。

      這個嘯聲是“潛龍隱探”燕小青的訊號。這條巷子連月光都照不進(jìn)來,陋巷充滿了腐臭氣,卻是葉溪虹尋求的心安。燕小青與陸喜鴛,不同于玄丐陳七。

      陳七與葉溪虹只是傳遞消息的聯(lián)絡(luò)關(guān)系,而燕小青與葉溪虹除了互通消息之外,還是朋友,也是知己。這世上最了解葉溪虹的人,除了陸喜鴛,就是燕小青。

      嘯聲里,沒有了清悅舒朗的故鄉(xiāng)情懷,更多的是風(fēng)波詭譎、爾虞我詐的爭斗。

      嘯聲停息,燕小青的身影此時隱藏在黑暗之中,他的影子仍是那般消瘦。

      葉溪虹道:“陳七死了……”

      燕小青輕嘆了口氣,道:“我之前說過,江湖秩序已亂,已非如意潛龍可以鎮(zhèn)壓。如今風(fēng)光會的手段似乎已遠(yuǎn)遠(yuǎn)超出我們的預(yù)料?!?/p>

      葉溪虹道:“如果不出我所料,魚邪衣就是來自坤墟山云極谷,風(fēng)光會利用了他的能力,以一劍之力洞穿了整個武林,打破了江湖的秩序。”

      燕小青道:“不僅僅如此。據(jù)我探查,從魚邪衣挑戰(zhàn)第一個江湖人‘白龍劍向坤開始,背后的黑暗錢莊‘冢麟、‘海牙便已開始運(yùn)作,現(xiàn)在已聯(lián)合了天下四五十家錢莊開始大肆買賣,說不定就有陸喜鴛所在的高升錢莊!如今他們已將最后一場決戰(zhàn)的籌碼做到了驚人的地步!”

      葉溪虹搖著頭,道:“你應(yīng)該知道了魚邪衣最后一個挑戰(zhàn)的人是我?”

      燕小青道:“你感到意外?”

      葉溪虹道:“我一直覺得會是無劍山莊的葉晨!”

      燕小青道:“畢竟魚邪衣已殺了佛劍無涯蘇心海,他是僅僅次于葉晨的劍客!”

      葉溪虹道:“這里面會有什么陰謀?莫非風(fēng)光會是想通過我來打壓如意潛龍,甚至是墨千宮的勢力?”

      燕小青道:“極有可能!我還在想一個問題,你見過魚邪衣幾次?對他現(xiàn)在的劍術(shù)了解如何?”

      葉溪虹握緊刀,道:“我只見過一次,剛好是魚邪衣?lián)魯“垊ο蚶ぶ?,我們有切磋過。雖是切磋,但是我不敢怠慢,他是第一個聽見我左手刀的對手!”

      燕小青驚道:“你左手刀已出鞘?勝敗如何?”

      葉溪虹道:“我們未分出勝負(fù)……畢竟只是試探對方,未用全部力量!”

      燕小青咋舌道:“能夠逼出你的左手刀的人,江湖之中屈指可數(shù)。但是那時的魚邪衣尚未獲得燕曉花的絕妙劍術(shù),如今已通過沈空侯、沈孤望與蘇心海三人的試劍,他似乎已在短時間掌握了燕曉花的劍術(shù)奧義!不可謂不是劍術(shù)天才!如今,八月十五的一戰(zhàn),你有幾分把握?”

      葉溪虹道:“我無法預(yù)計這一戰(zhàn)的勝算,但是我會全力以赴!我相信魚邪衣也會全力以赴!”

      燕小青道:“此刻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你要小心保留實力,千萬不可出現(xiàn)任何的差錯!”

      葉溪虹咬牙道:“你也一樣!萬事小心!”

      葉溪虹看不見黑暗之中燕小青的表情,卻能夠感知到他的微笑。

      “你怕我步陳七的后塵?”

      葉溪虹道:“我怕我的朋友越來越少!你千萬不要有事!”

      燕小青望著星空,道:“溪虹,你要記住我這句話——就算只剩下你一個人,你也要全力以赴!”

      葉溪虹抱拳。燕小青已在黑暗之中消失,為何葉溪虹的心里如此惴惴不安?

      葉溪虹走出黑暗陋巷,走進(jìn)月光之中。他剛一抬頭,就看見了一柄刀,一個蒙面的黑衣刀客。

      黑衣刀客開口:“葉溪虹,你已痊愈了?”

      他的聲音很低沉。

      葉溪虹道:“你是誰?”

      黑衣刀客道:“我是誰你不用知道,此刻也不是你關(guān)心的重點(diǎn)!重點(diǎn)是……你為何如此信任你的朋友有自保的能力?”

      葉溪虹驚道:“你把他們怎么了?”

      黑衣刀客笑了,只見其手中刀光一閃,葉溪虹腰畔刀出鞘,兩柄刀竟然力道一致,攻守平衡。

      黑衣刀客停止了進(jìn)攻。

      “很好!你的刀仍很有力量!”

      黑衣刀客倏步離開。

      “葉溪虹,還有一炷香的時間,希望你的速度快一些!”

      葉溪虹沿著道路向著“蓬萊客?!奔柴Y而去。

      也就在此時,一聲聲急促的嘯聲傳來。

      ——那似乎是燕小青的訊號。

      葉溪虹聞聲而循,卻是原來的黑暗陋巷傳來。

      “燕小青不是離開了嗎?為何……”

      當(dāng)葉溪虹趕到陋巷深處之時,遠(yuǎn)處的腳步聲已悄然遠(yuǎn)去。

      耳中傳來了水滴聲。

      葉溪虹走近,極目而望,只見燕小青被緊縛在一張椅子上,他的胸前插著一根中空細(xì)竹,鮮血正如流水一般從細(xì)竹之中流出,而他的嘴巴已被人堵住。

      是何人吹的嘯聲?

      葉溪虹跪倒在地,扯出燕小青嘴里的抹布。燕小青嘶吼著:“走!快走!”

      燕小青的嘴里鮮血滿溢,他的雙眼已布滿血絲。

      “我救你出去!”

      細(xì)竹插入其胸膛極深,似乎是功力至深之人所為。葉溪虹斬斷燕小青身上的繩索,抱著燕小青走出陋巷。

      “堅持??!不要睡!”

      血仍在不斷地流淌,可是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讓他人生最后一刻看到久違的光明!

      “你看到了嗎?燕兄!”

      當(dāng)明月落在燕小青的頭上時,燕小青已停止了呼吸。

      葉溪虹感受到燕小青的手垂落的瞬間,能感覺到他身體的重量似乎有所減輕……

      葉溪虹眼淚流出,也就在此時,他看見前方長街里守候著一群江湖客!直到葉溪虹走出,他們手中的兵器隨著猛烈的殺氣、劇烈的怒吼聲一起襲來!

      葉溪虹扯出燕小青胸膛的細(xì)竹,讓其雙眼瞑目。他將燕小青平躺,輕聲道:“燕兄,我會為你報仇!”

      就在無數(shù)的刀光劍影落在葉溪虹的身前的一刻!

      ——葉溪虹腰畔的刀出鞘。

      嘶吼聲、兵器撞擊聲、破風(fēng)聲連成一片。皎潔的月光,被鮮血染紅!葉溪虹的眼睛也被鮮血染紅!

      當(dāng)風(fēng)聲停息,葉溪虹單膝跪地。他跪在血泊之中,回刀入鞘,咬牙鼓起最后的心力,背起燕小青的尸體。

      ——“葉溪虹,還有一炷香的時間,希望你的速度快一些!”

      葉溪虹向著蓬萊客棧一路狂奔!

      “喜鴛!若幽!”

      葉溪虹身上的血不斷地流淌,燕小青的尸體已寒。直到?jīng)_入蓬萊客棧,他瘋狂地呼喊著:“喜鴛!若幽!”

      客棧亮起了燈燭,無人回應(yīng)。他沖入了陸喜鴛與云若幽的房間,可是空無一人。

      葉溪虹雙腿一軟,倒在地上。他們會去哪里?

      葉溪虹愧疚難抑:“對不起!對不起……”

      也就在此時,兩個人的聲音傳來:“溪虹!”“溪虹哥哥!”

      “只因為村民們在那少年的手心里發(fā)現(xiàn)一柄木劍,那木劍上用刀刻著三個字,正是‘俞小武?!?/p>

      ……

      “我不是俞小武,我是魚邪衣!

      “這是誰在對我說話?

      “我此刻又在哪里?

      “是在記憶里,還是在夢里?”

      第十五章 星河隕落

      魚邪衣醒來,他知道仍在黑暗里,一重重不屬于他的記憶片段在他的腦海里縈繞,想沖破他的記憶之門,可是魚邪衣已在用力抵擋。

      “我不是俞小武,決不是!我就是我!”

      或許是在黑暗里久了,他的鼻子與耳朵的靈敏度漸漸超越了眼睛。

      一個人孱弱的呼吸聲傳入了他的耳中。

      魚邪衣心道:莫非這黑暗之獄除了我之外,還有第二個倒霉鬼?

      呼吸聲來自地下,魚邪衣用手仔細(xì)探查,發(fā)現(xiàn)地上有一塊琉璃狀的石板。

      莫非這黑獄之下,還有密室?

      這琉璃石板堅硬非凡,難以擊碎,也沒有機(jī)關(guān)可破。

      魚邪衣輕輕道:“有人嗎?”

      久久無人回應(yīng),可是耳中的呼吸聲開始急促起來。

      “我知道你在,為何你不說話?”

      魚邪衣敲擊著石板。

      一個人的聲音傳來:“當(dāng)記憶破碎的時候,你是選擇任人擺布,還是想做逆流的英雄?”

      他的聲音很蒼老,卻有一股浩然的氣量,一份超越寰宇的心力!

      ——這句話在魚邪衣心中久久回蕩!

      “你究竟是誰?”

      這個人苦苦笑著,道:“老夫乃鄉(xiāng)野村夫,你不用知道,老夫只教你走出‘樊籠的辦法!”

      “什么辦法?”

      這個人道:“破碎記憶,逆流而上!”

      魚邪衣道:“我的記憶好不容易才找回來……為何又要讓他破碎?”

      “接受洗禮,涅槃重生!”

      魚邪衣道:“前輩是讓我接受‘他們的洗禮,從而走出去?”

      “天地紛亂,唯心不動,則蒼生定,萬物安!”

      魚邪衣似懂非懂,道:“從我母親被殺,家園被毀,甚至遇到的每個人,做的每件事都是他們安排!我如何接受他們的洗禮?如何能夠內(nèi)心安定?這條逆流,我如何迎難而上?”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試想一只凡鳥若不能浴火焚燒,如何能夠涅槃重生化身鳳凰?”

      魚邪衣道:“可是……可是前輩……我怕一旦接受……我就回不到最初的自己……”

      “佛言四大皆空,道講清凈無為——我就是我,何必管哪個是我!”

      一言驚醒魚邪衣,魚邪衣笑道:“多謝前輩?!?/p>

      “你我有緣,希望你能夠走出去……”

      魚邪衣道:“我要救你出去!”

      “老夫這后半輩子估計都出不去了。”

      “為何出不去?”

      “因為他們想要得到老夫心里隱藏的秘密以及大勢謀略,可是老夫發(fā)過毒誓,今生不會為他們獻(xiàn)上一分一毫的計謀!他們不忍心殺了我,就把我軟禁于此。在這一年的時光里,老夫原以為會與黑暗孤獨(dú)為伴,沒想到卻把你也給送了進(jìn)來……老夫每日聽著你在黑獄之中受人洗禮后痛苦難堪的聲音,原本想出言幫你,卻覺得還不是時候……因為老夫能感受得到你內(nèi)心里巨大的能量,因此讓你受盡磨礪……”

      魚邪衣道:“那前輩為何此刻卻又出言相救?”

      “因為你第二次入獄,他們又對你洗禮……想必是你內(nèi)心的力量讓你重新沖出了記憶之門。所以,他們再想對你洗禮也就不容易了。既然如此,就該讓你的內(nèi)心知道前行的方向!老夫教你的方法,不是為了讓你和他們硬碰硬,這樣吃力不討好。而是為了讓你明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辦法,這也是一股力量!無堅不摧的力量!”

      魚邪衣誠然跪謝,道:“前輩的話,晚輩銘記在心!”

      “希望你以后,以蒼生天下為重,不要浪費(fèi)了自己!”

      “是!晚輩知道!”

      便在此時,黑暗里掀開了一道明光!

      魚邪衣趕緊回頭。光芒瞬間沖入他的雙眼中。魚邪衣瞬間閉上雙眼。

      一個人快步走近其旁,用一條布帶綁在了魚邪衣的雙目之上。

      “跟我走!”似曾相識的聲音。

      “你是誰?”

      “我救你出去!”

      這個人拉著魚邪衣的手走出了黑暗之獄。

      在黑獄里的老人,擁有運(yùn)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智慧,可是千算百算,也沒有算到自己后半輩子的人生會在黑獄之中度過,他看著魚邪衣的成長,看著他再次脫出樊籠的機(jī)遇,終于拍著手笑了起來,只是不經(jīng)意間為自己嘆了口氣。

      那是一只女人的手,細(xì)膩光滑,卻很冰涼。

      魚邪衣的雙眼看不見,卻能夠透過布帶看到黑暗與光明的轉(zhuǎn)換。

      他們奔跑在黑暗綠野之中,直至黑暗消逝,感應(yīng)到夜空里的明光,她才停下了腳步,并且撕開了他雙目之中的布帶。

      魚邪衣的雙眼在適應(yīng),直至看到明光,看到月光之中的女人,她手上握著一把劍。

      她的臉上罩著一層黑紗,一身黑衣,似乎不想讓魚邪衣知道她的身份。

      少女將手中的長劍拋給魚邪衣,道:“你快走!走得越遠(yuǎn)越好!不要再回來了!”

      “為何要放我走?你究竟是誰?”

      魚邪衣走近她的身畔,咬牙道:“你是……是沈櫻落……還是穆冰兒?”

      少女全身一顫。

      魚邪衣雙目噙淚道:“你從什么時候開始騙我的?你到底是誰?”

      少女道:“我可以是沈櫻落,也可以是穆冰兒。”

      魚邪衣道:“你是他們的人?”

      少女道:“你怪我嗎?”

      魚邪衣?lián)u著頭,眼淚滴落,道:“過去在黑暗牢獄里,每日向我吟唱洗禮的人是不是你?”

      少女沒有否認(rèn)。

      魚邪衣咬牙道:“為何要對我這般折磨?”

      少女道:“有人需要你的力量……我只是奉命行事……”

      魚邪衣道:“為何要主動接近我?為何要出現(xiàn)在我的身邊?為何要成為我的女人?為何……”

      少女道:“這都是激發(fā)你內(nèi)心力量的手段……”

      魚邪衣握劍的手青筋暴起,道:“我只想問你……你自始至終,有沒有愛過我?”

      少女微笑,她望著夜空,道:“面對如此時勢,我根本連愛這個字都沒有資格提,或許那只是我的使命,也是我接近你的手段……你可以恨我……”

      魚邪衣?lián)u著頭,道:“我不恨你……因為直到現(xiàn)在,我都相信你是桃桃……”

      少女冷冷笑著,道:“每個人都可以是桃桃,為何你還執(zhí)迷不悟?”

      魚邪衣閉上了雙眼,眼淚流下,道:“原來這一切……都如此可笑!”

      少女沒有說話。

      魚邪衣道:“那你為何要和我……你原本可以在我酒醒之后故作姿態(tài),你說的話我從不懷疑!”

      少女搖著頭道:“不要再問了!你快離開!他們很快就會追過來了!”

      魚邪衣欲言又止。他忽然感覺脊背一涼,一個人的腳步聲傳響在了天地之間。

      魚邪衣雖然沒有回頭,可是已能感覺到這個人帶來的絕冷的刀光與可怕的笑聲!

      熟悉的笑聲,熟悉的刀光!

      他眼前的少女整個人都凍結(jié)了,少女自然看到了這個人的到來!他知道這個人到來的目的?這個人會帶來什么?是死亡嗎?為何少女對這個人如此懼怕?

      刀出鞘了,沒有任何的破風(fēng)之聲,似乎連風(fēng)都趕不上他拔刀的速度!刀氣從魚邪衣的身后劈了過來,緊緊貼著魚邪衣耳邊的發(fā)絲劈了出去!

      這道刀氣是朝少女而去的!

      刀氣破開了大地,也撕裂了月光!

      魚邪衣驚呼著:“小心!”

      一個人已重重飛了出去,落在了湖岸邊,天地頓時一片死寂!

      魚邪衣跑了過去,少女閉上了雙眼,血已從她的小腹流下。鮮血染紅了湖水,也染紅了魚邪衣的眼睛。無論魚邪衣如何叫喊,少女也沒有再回應(yīng)。血還在流淌,或許這就是少女最后的堅強(qiáng)!

      月光灑落在血色一般的湖水中,黑衣刀客的身影倒映在其中。魚邪衣抱著少女的身體,他握緊了手中劍。

      不是鮮血染紅了月色,只是明月落在了血色里。濃烈的血腥味刺激著魚邪衣的鼻腔,沖擊著他早已困厄的神經(jīng)!

      魚邪衣起身,他面向黑衣刀客。魚邪衣雙眼的火焰已將他的內(nèi)心的血燃燒起來!

      黑衣刀客的笑聲不止,充滿了譏諷的,卻又如此冷漠的笑聲!在他的笑聲里,魚邪衣看到了許多的畫面。

      斬殺他的母親,摧毀他的家園!如今又殺了“桃桃”!

      黑衣刀客的面具黑漆如墨,他握刀的手蒼白如雪,他的人在塵世間,可是感覺像是在很遙遠(yuǎn)的天外,又或許是無垠的地獄!

      魚邪衣的手心里還有少女的血!

      血色如火焰灼燒著他的身體,也成為了一種力量!

      魚邪衣的手已搭在劍鞘上,沒有任何人可以讓他停止拔劍的動作!

      “你覺得你能殺得了我嗎?”

      黑衣刀客的聲音很低沉,很模糊,難以辨認(rèn)其音色。

      魚邪衣使出全身的力氣拔出了彈花劍!

      彈花劍的光芒已滲透每一寸大地!

      黑衣刀客完全被籠罩在劍光之下!

      ——“無念只是空乏其身,無心則是無情所致,若能做到劍與心合,意與情融,才能夠有所突破!”

      魚邪衣內(nèi)心隨情游動,劍亦隨情揮灑,他向著黑衣刀客而去,沒有退路,沒有余地!

      黑衣刀客并沒有動,像一座雕像,更像一座山。

      他為何不動,難道他甘愿受魚邪衣的一劍?

      為什么?

      魚邪衣已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落地的聲音,也能聽到星轉(zhuǎn)物移的變幻,為何如此清晰呢?

      魚邪衣腳弓一彈,整個人飛身而起,他的劍刺出! 劍氣如同山洪暴發(fā),重重?fù)糁辛撕谝碌犊停?/p>

      黑衣刀客飛出,整個人已倒在地上。

      這時,落楓如雨,飄灑在天地間。

      “是我的劍太重?為何他如此不堪一擊?”

      魚邪衣走近黑衣刀客的身邊,他用手探著他的脈搏,還有微弱的脈象!

      魚邪衣很本能地打開了他的面具。

      當(dāng)魚邪衣打開黑衣刀客面具的一瞬間,他手中緊握的彈花劍已摔落在了地上,他整個人從頭到腳全部凝結(jié)成了一塊堅冰!

      他沒辦法在冰雪中呼吸,也沒有辦法使自己的心跳恢復(fù)平靜!

      他的心已快裂開!

      ——只因為那被他一劍震飛的黑衣刀客正是穆冰兒!

      那剛才的少女又是誰?

      穆冰兒面如金紙,呼吸孱弱,口中隱隱說著什么。魚邪衣趕緊運(yùn)氣為其保命。

      穆冰兒鼓起力氣道:“邪衣哥哥……對不起……”

      魚邪衣?lián)u著頭,他的淚水已落在了地上,失聲道:“為什么!為什么?告訴我為什么?”

      穆冰兒苦笑著,道:“桃桃最開心的日子就是與邪衣哥……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雖然時間不長,但是很開心……”

      魚邪衣道:“告訴我為什么?”

      穆冰兒苦笑道:“他們燒毀了我的家園,卻擄走了我的母親與妹妹……他們要挾我……讓我去黑獄里對你洗腦……催眠你的內(nèi)心……直到你變成‘俞小武一樣的人……等你憑著手中的劍擊敗一個個江湖之人的時候……再讓我出現(xiàn)……然后和你一起去經(jīng)歷……最后成為你的女人……”

      魚邪衣?lián)u著頭,道:“不對,你說謊!你明明是沈空侯的繼女沈櫻落……你說的時間節(jié)點(diǎn)對應(yīng)不上!除非你分身為另外一個人……”

      他輕敲其中,道:“前輩,我又回來了?!?/p>

      一個聲音傳來,充滿了驚訝:“你是自己回來的?還是被人押進(jìn)來的?”

      “是我自己回來的?!?/p>

      黑獄老人嘆道:“為何不趁此機(jī)會離開,反而又要回到樊籠里?”

      魚邪衣拭干眼淚,道:“方才,我最愛的女人被我一劍殺死……她的死讓我內(nèi)心難以平復(fù)……本來想著一死……我繼續(xù)走下去的原因,是因為有仇恨,我要報仇!”

      黑獄老人道:“如果是老夫的存在,讓你又回來。老夫想對你說一聲抱歉。其實你已解脫,也有領(lǐng)悟。此地終究不是思考之地,萬一你一輩子都出不來,豈不可惜了?”

      魚邪衣?lián)u著頭,道:“不會的。在八月十五之前,他們一定會放我出去。既然在此之前,我無路可走,還不如在這里與前輩您聊聊天,幫晚輩解解疑惑?!?/p>

      黑獄老人道:“八月十五月圓之夜……為何要放你走?”

      魚邪衣道:“那一日,我與仇人會有一場決戰(zhàn)!他們的計劃就是讓我與仇人決戰(zhàn)!”

      黑獄老人有些不理解:“你給我仔細(xì)講講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魚邪衣將失憶前后,以及遇見穆冰兒,還有決戰(zhàn)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知了黑獄老人。

      黑獄老人輕輕嘆了口氣,道:“想不到一個少年會有如此沉痛的經(jīng)歷。不過對于你來講,這是一種歷練,也是一筆財富?!?/p>

      魚邪衣坐倚在石壁上,道:“前輩,你分析穆冰兒和‘沈櫻落是不是同一個人?”

      黑獄老人道:“最初遇見你的沈櫻落,那就是穆冰兒,也就是姐姐,而講述沈櫻落身世的人一定是妹妹。然后最后一直陪伴你身邊的都是姐姐,但是最后看著你墜落黑獄的時候,卻又像是妹妹……”

      魚邪衣道:“前輩分析的依據(jù)是什么?”

      黑獄老人道:“最初的遇見,是一種久違的記憶,家鄉(xiāng)的記憶。所以當(dāng)然是與你青梅竹馬的穆冰兒最為合適,可以讓你有久違的情感共鳴!而講述沈櫻落痛苦身世的時候,當(dāng)然是以本人出現(xiàn)講述更為打動你的心,這是妹妹。第三次,你與她的肌膚之親,也是心靈的交融,肯定是以最初的情感為基礎(chǔ),一定是姐姐。至于最后,陌生人一般的妹妹將你送入黑獄之中,這也合情合理!老夫認(rèn)為他們此舉也是為擾亂你記憶之中的感覺?!?/p>

      魚邪衣點(diǎn)著頭,道:“前輩如臨其境,分析在理!晚輩佩服!”

      黑獄老人道:“老夫只是覺得,這幫人手段實在是毒辣!看看都把你的人生折磨成什么樣子了!竟然讓姐姐親手殺了一直苦苦尋找的妹妹。而母親雖說是被沈空侯殺死,卻也是間接殺害,而姐姐也被自己的愛人一劍殺死……最可恨的是,還殺了你的精神導(dǎo)師一心禪師、又重新讓你看到燒毀家園的一幕……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讓你的仇恨加深,讓你在決戰(zhàn)之中與仇人死拼!”

      魚邪衣道:“既然要讓我與仇人決戰(zhàn),為何不干脆讓我決戰(zhàn)?為何要讓我挑戰(zhàn)天下群雄?”

      黑獄老人嘆了口氣,道:“因為你是他們難得一見的只記得一兩天記憶的劍術(shù)奇才!他們剛好利用你,去刺穿天下群雄的心,捅破正邪勢力的界線!反正你每殺一個人,你都會回到記憶的原點(diǎn)。用你這種記性差的人,又不會麻煩!只要稍微指引你去做什么就可以了!”

      魚邪衣道:“前輩的意思是說,我是他們的一枚重要棋子!幫他們掃清勢力?”

      黑獄老人道:“江湖大勢,合久必分!這是一個有秩序的江湖,這十多年里,一直邪不壓正,是難能可貴的太平時期??墒悄愕某霈F(xiàn),剛好打破了這種秩序!這是正派不愿意看到的,卻是邪魔勢力最期望的!他們可以借此機(jī)會大肆反擊!”

      魚邪衣點(diǎn)著頭,輕輕吐了口大氣,道:“前輩如此一說,那晚輩的最后一戰(zhàn)……是否陰云密布?”

      黑獄老人道:“看來這一戰(zhàn)已關(guān)乎著江湖大勢!不論你去還是不去,輸了還是贏了,我們的江湖都輸了!”

      魚邪衣道:“前輩,還有一點(diǎn)我一直都想不通。之前他們一直讓我記憶破碎,甚至利用我的這種記憶缺陷,但是現(xiàn)在為何又要讓我恢復(fù)記憶?”

      黑獄老人沉吟片刻,道:“他們利用你的獨(dú)特的記憶,可以創(chuàng)造無數(shù)個對手讓你去挑戰(zhàn),可是不管對手有多少個,對你而言都是全新的對手,直到達(dá)到他們的目的。最后,再讓你恢復(fù)記憶,將仇恨的種子慢慢在你的心里開花結(jié)果,直到最后的決戰(zhàn)里再把仇恨完全釋放出來!”

      魚邪衣握緊長劍,道:“謝謝前輩的解惑,晚輩領(lǐng)悟很多,還未知道前輩您的尊姓大名?”

      黑獄老人長吁一口氣,道:“老夫一年牢獄之苦,有你這個小兄弟的陪伴也算是安慰。你我有緣,老夫告訴你也無妨。老夫叫陳禪,江湖人送外號‘天機(jī)鬼道?!?/p>

      魚邪衣抱拳慚愧地道:“很抱歉陳前輩,晚輩在江湖上資歷極淺,對于江湖還了解不深,所以……”

      陳禪笑道:“不知者無罪。老夫一生度勢,聽百家言講百家話,知人不少閱人無數(shù),很難得遇到幾個說大實話的。”

      魚邪衣臉紅道:“前輩說,他們是想得到前輩心中的秘密和大勢謀略才把前輩關(guān)押于此對嗎?晚輩在想,如何才能救得前輩出去呢?”

      陳禪道:“這里是偏遠(yuǎn)之地,這座黑獄也建在地底,還有無數(shù)的風(fēng)光會爪牙把守!想離開談何容易……除非老夫答應(yīng)他們的要求,為他們賣命,否則就算是華山派傾巢出動,也未必能夠救得老夫出去?!?/p>

      魚邪衣道:“晚輩自不量力,還望前輩見諒?!?/p>

      陳禪道:“小兄弟太客氣。你我也算是獄中知己。他日有機(jī)會,等老夫出去了,老夫在華山等你來喝酒,我們無醉不歸!”

      魚邪衣點(diǎn)著頭,道:“好的前輩,無醉不歸!”

      陳禪呵呵一笑。

      魚邪衣道:“前輩在江湖中肯定知道的甚多。此間,晚輩還有一個問題想問你?!?/p>

      陳禪道:“小兄弟但說無妨?!?/p>

      魚邪衣道:“敢問前輩,是否了解‘碎夢刀葉溪虹這個人?”

      陳禪沉吟道:“自然了解。葉溪虹是這二十年以內(nèi)無人可比的青年一輩的翹楚,一柄‘碎夢刀雖然得益于傅天狼的傳授,卻妙出心裁,開辟了‘破境虛音的絕妙刀術(shù)境界,且行俠仗義豪氣云天,為江湖不可多得的青年才?。 ?/p>

      魚邪衣內(nèi)心一沉,道:“陳前輩,晚輩最后一場決戰(zhàn)的對手便是葉溪虹!殺我母親、毀我家園、奪我記憶、殺死一心禪師、害死穆冰兒的正是葉溪虹!”

      陳禪立刻道:“老夫敢斷言,那決不可能!雖然老夫與葉溪虹緣鏗一面,但是卻認(rèn)識他的父親神劍葉晨。葉晨對他這個兒子評價甚高,而且覺得這個兒子有些固執(zhí),明明不是他的事情,偏偏要去打抱不平,要去追查到底,為江湖伸冤,也曾為民伸冤……所以,如此俠義的青年,不可能做出剛才你說的丑惡勾當(dāng)!”

      魚邪衣內(nèi)心一喜,道:“多謝前輩指點(diǎn)。其實晚輩曾與葉溪虹見過一面,還曾經(jīng)與他的左手刀切磋過。晚輩也相信他絕非卑鄙之人!他的刀不是殺人的刀!”

      陳禪道:“有句話說得很好!卑鄙之人用萬般手段,卻抵不過一個人強(qiáng)大的內(nèi)心——一個人的所作所為,絕非詆毀惡意中傷就能夠被輕易扭曲的!相信老夫的話,也相信你自己的判斷!”

      魚邪衣點(diǎn)著頭,他的內(nèi)心終于釋懷。此間黑暗無明,可是魚邪衣的內(nèi)心里卻明亮無比。仿佛陽光穿過黑暗,照進(jìn)了他的內(nèi)心!

      與葉溪虹的決戰(zhàn)之期漸近,可是卻充滿了期望。他希望用他的長劍將黑暗與陰霾都徹底掃去。

      就在此時,遠(yuǎn)處黑暗里,一個長方形極狹小的通光口緩緩顯現(xiàn)出來。一縷青綠色的煙霧襲來。伴隨著煙霧的,還有笛聲。

      “他們又要讓我們睡覺了,睡吧!小兄弟!”

      魚邪衣安心沉眠,他握劍的手也突然釋然。

      第十六章 風(fēng)波詭譎

      八月十一,離決戰(zhàn)之期還有四天。

      陽光灑落在葉溪虹的眼里,也在心中,他懷里的“或躍在淵”的酒還未開封,他覺得還未到時候喝。

      葉溪虹、云若幽陪著陸喜鴛把燕小青與律青川的骨灰盒送回了蘇州城高升錢莊。他讓大管家胡亮務(wù)必保管好,等八月十五后,陸喜鴛再回來取。

      陸喜鴛并未走入高升錢莊,而是在高升錢莊對面的翠微寒舍里會面。

      這是一座景致幽然的私家莊園。是陸東升的產(chǎn)業(yè)之一,是陸東升平日里接待江湖豪俠與重要官員的地方。

      葉溪虹與云若幽在翠微寒舍的集萃園等候。他們看著遠(yuǎn)處樓閣里的陸喜鴛,其謙謙公子的形象才略微深刻了一些。

      胡亮似乎在告知陸喜鴛什么急情,陸喜鴛起身拍了拍桌子,背負(fù)雙手,似乎埋怨著什么。胡亮忙起身致歉,陸喜鴛說了幾句便離開,下得樓來。胡亮在樓閣欄桿上望著陸喜鴛怒氣滿懷的樣子,一臉著急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葉溪虹與云若幽面面相覷。陸喜鴛走到二人身前,卻面如春風(fēng)地道:“久等了,我們走吧!”

      葉溪虹一邊望著遠(yuǎn)處樓閣上大管家撓首無奈的模樣,一邊看著陸喜鴛,輕聲道:“莫非錢莊有什么急事?”

      陸喜鴛知道瞞不過葉溪虹的眼睛,于是道:“我們出去再說?!?/p>

      原來高升錢莊陸東升也成為了魚邪衣挑戰(zhàn)天下群雄的賭局莊家之一?,F(xiàn)在全天下登記在冊的已有六十五家錢莊參與了魚邪衣背后的交易,這其中還包括了九大通天商鋪,聲勢與規(guī)模不可謂不浩大。

      在蘇杭兩地,所有的錢莊均以高升錢莊馬首是瞻。特別是此次魚邪衣與葉溪虹的決戰(zhàn),高升錢莊是背后的推手之一。畢竟決戰(zhàn)之地在杭州城。在生意上,不管陸東升做什么,陸喜鴛從不反對,但是此次,陸喜鴛非但反對,而且他還斬釘截鐵地告訴胡亮:“如果他還不收手,我一輩子都不回來?!?/p>

      葉溪虹聽完后,告知了陸喜鴛一些內(nèi)情。

      從魚邪衣挑戰(zhàn)第一個江湖人“白龍劍”向坤開始,背后的黑暗錢莊“冢麟”、“海牙”便已開始運(yùn)作,通過一十四場決戰(zhàn),如今交易的籌碼已做到了驚人的地步。

      葉溪虹調(diào)侃道:“現(xiàn)在我與魚邪衣的賠率如何?誰高誰低?”

      云若幽笑道:“那還用說,肯定是溪虹哥哥高!”

      陸喜鴛一臉苦澀,神色復(fù)雜,輕輕一嘆,道:“據(jù)管家胡亮告訴我,現(xiàn)在最新的賠率還未公布于天下。但是他告訴了我——魚邪衣的賠率是一賠三,而你的賠率是……一賠九?!?/p>

      云若幽道:“一賠三……一賠九——那到底是數(shù)字大的好,還是數(shù)字小的好?”

      陸喜鴛道:“賠率越高贏的幾率越小,反之賠率越低贏的幾率越大。所以……在天下人的心中,都覺得買魚邪衣的勝算更大!”

      云若幽一驚,怔道:“憑什么?憑什么溪虹哥哥的賠率那么高?就沒有人相信溪虹哥哥能贏是不是?”

      葉溪虹面不改色,嘴角一揚(yáng)道:“我也去買魚邪衣贏,說不定也能夠賺筆喝酒錢!現(xiàn)在蘇州城的投注點(diǎn)在何處?”

      陸喜鴛道:“在各大錢莊都可以投注,不過今日午時在蘇州城鳳來樓會有一場規(guī)模浩大的交易會?!?/p>

      葉溪虹略微擔(dān)心,道:“這場交易會,是你父親操辦的?”

      陸喜鴛點(diǎn)著頭。

      葉溪虹笑道:“走!我們?nèi)タ纯?!?/p>

      陸喜鴛看著葉溪虹一躍向前的身影,只好跟上前。

      云若幽似乎也有所察覺:“相信溪虹哥哥不就好了,其他的不用想太多?!?/p>

      巳時三刻,葉溪虹、陸喜鴛與云若幽剛走到鳳來樓,便已瞧見酒樓里擁擠不堪的場面,混雜的喧嘩聲一點(diǎn)也不比楓橋閭門一帶的商圈差。三人擠進(jìn)酒樓大門,客棧里的江湖人士占了九成,但是沒有大門大派的子弟,他們的口音各異,穿著也不統(tǒng)一,佩帶的兵器也是多有不同,很難第一時間分辨他們的身份。客人已把酒樓能塞的地方全部塞滿,沒有板凳就坐地上,沒有桌子就拿著酒喝端著飯吃,就連樓梯也坐滿了客人,二樓的欄桿處也懸著不少客人歇息的雙腿。二樓吃完飯的就飛下大廳,大廳見二樓空了就飛了上去,此情景頗為奇異。

      此間各種聲音都有,嘈雜得就像是即將煮開的熱水。

      此刻他們談?wù)撟疃嗟脑掝}卻只有一個。

      “彈花劍無影,碎夢刀無痕——‘天外神劍魚邪衣與碎夢刀葉溪虹的決戰(zhàn)!”

      便在此時,一個人的聲音傳來:“魚邪衣在一個月之內(nèi)已擊敗一十四位江湖中最頂尖的江湖高手,包括連云劍莊莊主沈空侯和佛劍無涯蘇心海這兩個可以說直逼劍神葉晨的劍客。我相信他這次還是會贏?!边@個人的聲音很低沉,也恰恰能在紛雜的聲音里突出。

      一個聲音尖銳的人道:“可是碎夢刀葉溪虹的‘破境虛音的絕妙刀法已堪破刀術(shù)之道,難道他不值得看重?況且葉溪虹是刀魔傅天狼的徒弟,又是神劍葉晨的兒子!”

      聲音低沉的人道:“葉溪虹的刀確實不錯,聽說他最強(qiáng)的刀法是他的左手刀。可是他的左手刀從未出過鞘!如此隱秘難測的刀法——你有信心?魚邪衣出劍的速度與輝煌,很多人都是親眼所見!他的劍又有幾人能夠披靡?”

      “當(dāng)今天下確實已難出其右!”

      “不錯,他已將燕氏九劍里的‘飛雪連城、‘琉璃劍影、‘萬境歸墟三招劍術(shù)都已融會貫通,真是曠古爍今的劍術(shù)奇才!”這個人的聲音本來很低沉,在念出“曠古爍今”這四個字的時候卻興奮得叫破了音。

      “魚邪衣與葉溪虹這一戰(zhàn)的盤口如何?”

      “魚邪衣是一賠四,而葉溪虹是一賠十。這次所有的人還是看好魚邪衣,基本上也沒有什么懸念!一會等軒轅老爺子等人來了就知道大局走勢了?!?/p>

      “來來來,我們先喝……”

      葉溪虹依舊面不改色,輕聲道:“真是有意思。”

      陸喜鴛苦笑道:“此情此景,我卻感覺像是菜市場!江湖人便是如此,一窩蜂!”

      云若幽吐著舌頭,道:“我也覺得像菜市場。像在談?wù)搩深^仔豬的價格……”

      看著云若幽的鬼臉,葉溪虹與陸喜鴛對視一笑。

      他們都覺得有云若幽這樣的女子在身邊很好。對江湖涉世不深,無心機(jī),醫(yī)術(shù)還高,聰明伶俐,人也美。他們可以在她面前肆無忌憚地說隱秘的話。

      “軒轅奇老爺子到了!司馬千光、魏陵金、申屠悔、蕭史龍也到了!”

      鳳來樓里所有人全都齊刷刷地站了起來,所有嘈雜的聲音都被掌聲與歡呼聲取代。

      劇烈的鼓掌聲持續(xù)了很久,直到這五人在眾人的簇?fù)碇伦哌M(jìn)鳳來樓才停息。

      葉溪虹、陸喜鴛與云若幽趕緊搶占有利位置看熱鬧。

      只見大廳里的人已自覺地圍成了一個圓圈,中間擺放著五把椅子,一字排開。最中央的椅子上坐著一個白發(fā)老人,這個老人只是頭發(fā)白了,身子骨卻非常硬朗,一雙眼睛更是精力旺盛,皮膚也沒有皺紋。這個人就是眾人口中的軒轅奇,似乎是這些人口中的領(lǐng)袖。

      白發(fā)老人左邊的漢子才五十多歲,頭發(fā)卻已光禿,他不停地摸著腦袋,就好像摸多了頭就會長滿頭發(fā)一樣,他的臉極長,就像是馬的臉。不過他衣著華貴,其雙手上每一根手指都戴著寶石戒指,其脖子上也戴著一串巨大的黃金項鏈,實在是財大氣粗,珠光寶氣。

      軒轅奇右邊的魏陵金也約摸五十多歲,他一臉麻子,也許是麻子長得太多,很難尋覓到他那雙極細(xì)小的眼睛,你找到了他那雙眼睛卻又找不到他的嘴巴了,似乎他的五官就掩埋在了他的麻子之下,他也不在乎。他的衣著簡易,與司馬千光之間形成強(qiáng)烈的對比。

      司馬千光的旁邊坐著一個藍(lán)衣青年,這個青年的臉是苦的,苦瓜一般。愁眉苦臉就不說了,還常常搖頭嘆氣,他本來頗為俊朗,卻讓人不想多看他那張臉,申屠“悔”這個名字也取得很貼切。

      最后一個坐在魏陵金旁邊的則真正是個美男子,他約摸二十多歲,叫做“蕭史龍”,似有蕭史乘龍幻化升仙之意,他整個人充滿仙氣,握著一把香扇,舉止也頗為雅致。

      大廳里安靜得過分了,甚至能聽到彼此呼吸的聲音。

      軒轅奇咳嗽一聲,打破了沉寂,只聽他道:“剛接到確切的消息,魚邪衣得到了當(dāng)今武林第一謀略家,華山神隱陳禪的指引,再次突破了劍術(shù)的巔峰!大家說,這是不是個好消息?”

      “是!”

      “太好了!”

      葉溪虹與陸喜鴛倒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葉溪虹咬牙道:“陳禪不是失蹤了嗎?”

      軒轅奇笑了,看到軒轅奇笑,在場的所有人才一起附和著笑了。

      笑聲也隨即停止。

      軒轅奇道:“大家相不相信老夫的眼光?”

      在場的人眾口同聲道:“相信!”

      軒轅奇笑道:“很好!很好!只要跟著老夫走,老夫包大家數(shù)錢數(shù)到手軟!”

      眾人再次同聲道:“跟著軒轅老爺子沒有錯!”

      軒轅奇道:“下面是最緊張的時刻了,老夫要請到一位重要的來賓!”

      “是誰???”大家都在議論。

      軒轅奇拍著手,喝道:“有請?zhí)K州城高升錢莊的莊主陸東升陸老爺子!”

      陸喜鴛心中一沉。

      葉溪虹揉了揉他的肩膀,云若幽也挽著他的手。

      眾人讓出一條道路來,一個中年男人走了進(jìn)來,他的手里還握著一封金色的信箋。

      那是個儒雅英俊的男人,保養(yǎng)得極好,只是眼神之中充滿了沉郁之感。

      陸東升沒有看到人群中的陸喜鴛,而是徑直來到中央軒轅奇的身旁。

      軒轅奇與陸東升默契地躬身一笑:軒轅奇道:“大家安靜了!下面是重要的時刻!仔細(xì)聽陸莊主說話!”

      陸東升咳嗽了一聲,他挺直了腰板,打開金色信箋,揚(yáng)聲道:“我宣布——‘八月十五,中秋月圓,彈花碎夢決——現(xiàn)在賭魚邪衣勝的賠率是一賠三,而賭葉溪虹被殺死的賠率也是一賠三!這是最新的消息!大家趕緊在決斗前下賭注吧!多下點(diǎn),下得多,贏得就多!”

      眾人開始猛烈地鼓掌,掌聲穿透樓宇,直破云霄而去。

      葉溪虹沒有說話,他趕緊抑制住了陸喜鴛的情緒,云若幽卻也似乎被氣炸了!

      葉溪虹拍了云若幽一下,向她使了個眼色,道:“叫你看住爛鴛鴦,你倒還生氣了!”

      云若幽挽住陸喜鴛的手臂,心中仍舊憤懣不平。

      “快讓讓!”

      這時,八個勁裝大漢抬著兩個巨大的紅木箱子從客棧門外走了進(jìn)來,眾人紛紛讓開。

      兩個紅木箱子放在大廳里,一字排開。

      左邊一個箱子的上面寫著兩個金漆大字“勝負(fù)”。右邊一個箱子的上面寫著兩個金漆大字“生死”。

      勝負(fù)箱子的里一分為二,中間用鐵片隔開。

      左邊寫著“魚邪衣”,右邊寫著“葉溪虹”。

      生死箱子同理,左邊寫著“魚邪衣”,右邊寫著“葉溪虹”。

      軒轅奇坐下喝著茗茶,歇著嘴力。

      陸東升接著道:“因為前面一十六場決斗投注量實在太多太廣,江南江北的投注點(diǎn)現(xiàn)在已全部滿員。今天軒轅老爺子和陸某決定在這個鳳來樓里特別開設(shè)一個臨時投注點(diǎn),不收銀兩,只收‘陸、鄭、楚、袁四大錢莊聯(lián)營的銀票,大家最好還是按老規(guī)矩用信封將銀票封好,在信封上寫清楚自己的名號、姓名、性別、門派和在哪個地方下的賭注,寫清楚具體的銀票數(shù)目,還有寫上投注的時間,時間要精確到幾時幾刻等等。大家清楚了的話就開始往箱子里投注吧!”

      軒轅奇旁邊的司馬千光補(bǔ)充:“如果實在是帶了銀子來的,先到高升錢莊換取銀票。今日投注截止的時間是午時三刻!過時不候!大家抓緊時間!”說完,他抓著腦袋,呵呵笑著。

      其他三個人喜氣洋洋,互相聊著天。

      話語剛落,在場的眾人已紛紛將自己懷里裝著滿滿銀票的信封小心翼翼地投進(jìn)了巨大的“勝負(fù)”字樣的紅木箱子里面,有的人仔細(xì)看了一遍又一遍的信封上的字跡,核對有沒有寫錯字,數(shù)數(shù)銀票的金額有沒有算錯等等。雖然信封過于小巧,但是大概投了將近大半炷香的時間后,巨大的紅木箱子里竟然已完成了四分之一。這四分之一里,竟然沒有一封是投葉溪虹的。

      但是在“生死”箱里,投葉溪虹的已接近四分之三,這應(yīng)該是與勝負(fù)箱對應(yīng)的。

      軒轅奇、司馬千光、魏陵金、申屠悔與蕭史龍已消失在浩瀚的人群里,那是帶著滿意的笑容離開的。

      陸東升最后才離開,轎子在門外守候著他,大管家胡亮在其旁。

      陸東升還未坐進(jìn)轎子,一個人的聲音道:“你原本知道,葉溪虹是我最好的朋友!”

      陸東升轉(zhuǎn)身,當(dāng)他看到陸喜鴛的時候,他的眼睛似乎有些蒙眬,他擦了擦眼睛,才看清陸喜鴛那張俊美如玉的臉龐。

      陸東升心疼地走近其身旁,搖著頭,想伸手卻又收回,腳步略有遲疑。

      “你瘦了。何時回家?爹親自給你下廚,做你喜歡吃的菜!”

      陸喜鴛咬著牙,握緊雙手,道:“葉溪虹是我的朋友!你這是當(dāng)著我的面扇了我朋友一巴掌!你要是想讓我回家,就立刻停止這一場瘋魔一般的行動!簡直惡心至極!你現(xiàn)在很缺錢嗎?”

      陸東升攥著手,食指與拇指輕輕揉搓著,他淡然笑著,他望著云空,道:“很多時候,做生意其實就是跟跑江湖是一樣的,都是身難由己!你永遠(yuǎn)看不清前面的路有多遠(yuǎn)有多難,可是人還是必須要走下去不是嗎?”

      陸喜鴛啐了一口,道:“荒謬!我就不相信你不做,難道別人還用刀架在你脖子上逼著你做不成?”

      陸東升低頭看著陸喜鴛的鞋子,搖著頭,道:“鞋破了?;丶覔Q一雙吧!”

      陸喜鴛收回了腳,滿臉羞紅,口頭上卻道:“我不回去!除非你停止這一切!”

      陸東升閉上了眼睛,臉上卻仍然笑著道:“這不僅僅是你朋友與魚邪衣的決戰(zhàn),也是天下江湖的決戰(zhàn),更是所有錢莊與黑暗錢莊的決戰(zhàn)!你終究歷練太少,還是不懂!”

      陸喜鴛道:“你用不著說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這個家,我是不打算回了!”

      陸東升輕嘆了口氣,搖著頭轉(zhuǎn)身坐進(jìn)了轎子里。

      “起!”胡亮向陸喜鴛揮了揮手,便護(hù)守陸東升離開。

      葉溪虹拍了拍陸喜鴛的肩膀,道:“干嗎和自己的父親那么沖!”

      陸喜鴛低頭看著腳上的鞋子,搖著頭,道:“不知道,不想回答,反正看著他虛偽的樣子就是不舒服!”

      云若幽笑道:“你多好啊,有這個關(guān)心你的父親,還這么有錢……我從小就沒見過爹娘……唯一一個伯父都不要我了……其實你父親還是很愛你的……”

      葉溪虹心疼地挽著云若幽,向陸喜鴛道:“別身在福中不知福?!?/p>

      云若幽臉一紅,暗自歡喜,道:“對!別……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陸喜鴛沒有再說話,輕嘆了口氣。

      葉溪虹搖著頭,道:“看你嘆氣的樣子跟陸莊主是一模一樣!”

      離午時三刻還有半個時辰,下注的人還是排著老遠(yuǎn)的長隊。有的人專門提著一箱箱珠寶銀兩從高升錢莊換來銀票,有的人特地從其他地方趕來投注。有的人是已經(jīng)在其他城鎮(zhèn)投注過了,又趕來鳳來樓投注的。

      天空中出現(xiàn)了黑云,朵朵黑云仿佛暴雨來臨前的預(yù)兆,讓本來紛亂不已的空氣增加了些許陰郁,可是排隊下注的人龍并未受天氣的影響。

      云若幽道:“現(xiàn)在決斗八字還沒一撇呢,這些人就把錢投給了魚邪衣了,就好像穩(wěn)贏了一樣!他們是不是得了瘋魔還是什么病癥?”

      陸喜鴛苦笑道:“你醫(yī)術(shù)很厲害,賭錢就沒有我在行了。下賭注這個玩意,就是要長時間的預(yù)熱,預(yù)熱期越長,這個賭注就會越滾越大,到最后贏的錢就會越多……看眼下這個陣仗,估計這一場決斗的賭注超過天價數(shù)字不成問題?!?/p>

      葉溪虹握緊刀,道:“我有不好的預(yù)感。”

      陸喜鴛與云若幽同聲道:“什么預(yù)感?”

      葉溪虹壓低了聲音,道:“現(xiàn)在所有人都投魚邪衣贏,假如魚邪衣這一場決斗輸給了我會怎么樣?”

      陸喜鴛笑著道:“那就是大莊家贏錢了,所有賭注大莊家沒收,而且那些小的莊家門還要倒賠給莊家錢?!?/p>

      葉溪虹眉心緊皺,天空中的黑云不經(jīng)意間在他的心里浮現(xiàn)。

      陸喜鴛也想到了一點(diǎn),用手心拍著自己的額頭,搖著頭道:“看來這陸老頭兒一生的心血都要賠了!”

      云若幽忽然指著長街一角。

      “溪虹哥哥,那是不是少林寺的和尚?”

      黑云纏繞天空,偶爾迸射出幾縷明光打在長街之上,一群身披少林僧袍的武僧自遠(yuǎn)處疾馳而來。陸喜鴛道:“少林寺和尚有什么稀奇?你沒見過?”

      云若幽踢了陸喜鴛一腳,道:“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嘛!”

      “那你喊什么?”

      云若幽道:“但是我卻沒有見過抬著寶箱在大街上行走的少林和尚!”

      ——寶箱?

      葉溪虹與陸喜鴛極目而望,卻見這群少林武僧有二十多個里,有五六個僧人抬著一個黑鐵寶箱跟在其后。

      葉溪虹仔細(xì)打量,都是模樣年輕,在江湖上沒有名氣的僧人。

      “走,我們?nèi)タ纯?!?/p>

      少林和尚折轉(zhuǎn)入巷,一路疾馳來到一座莊園門前。葉溪虹、陸喜鴛與云若幽抬頭望著莊園牌匾之時,他們都心底一沉。

      陸喜鴛拍了拍額頭,搖著頭道:“陸老頭兒啊陸老頭兒,看你這回造的孽喲!把人家四大皆空的少林和尚都給勾引出來了!”

      原來此莊園是翠微寒舍,是陸東升的產(chǎn)業(yè)。但見少林和尚們走進(jìn)莊園,他們?nèi)瞬努F(xiàn)身。

      葉溪虹與云若幽繼續(xù)瞪著陸喜鴛。

      陸喜鴛道:“看我干什么?難道人家少林和尚就不能為了增加一些香火錢,趁此機(jī)會與天下人一起豪賭一番?”

      葉溪虹與云若幽默契地點(diǎn)著頭。葉溪虹道:“可以是可以!但是,卻也太不可思議了吧!錢這個玩意兒,真的那么誘人?”

      云若幽聳聳肩,道:“錢算什么東西,還沒有我的藥草有用!能救人嗎?能填飽肚子嗎?”

      陸喜鴛道:“你們兩個窮鬼當(dāng)然不知道金錢的好處了!你以為人家少林寺的香火就能夠滿足他們開銷了?人家不修繕禪院了?不收新弟子了?不新建禪房了……這就是錢到手時方恨少!”

      正說話間,一群道姑打扮的女子出現(xiàn)在他們的眼簾,她們也走進(jìn)了翠微寒舍,同樣抬著一個寶箱,帶頭的道姑甚至還蒙著紫色面紗。

      葉溪虹、陸喜鴛與云若幽同時用手心拍著額頭。

      “我的天啊,連峨眉派也來湊熱鬧了!”

      葉溪虹與云若幽看著陸喜鴛。陸喜鴛道:“陸老頭兒的錯,陸老頭兒的錯!我的錯!我的錯行了吧!”

      陸喜鴛搖著頭道:“看來,和尚與尼姑的關(guān)系確實不賴嘛……哎呀!干嗎打我!”

      葉溪虹與云若幽一人一只手拍打了陸喜鴛的頭。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陸喜鴛帶著葉溪虹與云若幽正欲沖進(jìn)翠微寒舍,葉溪虹一把拉住了他。

      “我們要的是真相,而不是莽撞!”

      葉溪虹、陸喜鴛與云若幽從翠微寒舍一處密道而入。此密道通向莊園的西北方,那里是一座花園,其名“凝香園”。只見此處繁花茂密,景致絕美,陣陣花香撲鼻而來。

      葉溪虹調(diào)侃道:“看來這里比云姑娘身上還要臭啊!”

      云若幽也不生氣,道:“那你天天跟我這么臭的女人在一起,你不覺得惡心?”

      葉溪虹道:“跟你臭久了,我也就變臭了!自然不惡心!”

      陸喜鴛走在前方,忽然回頭怒目而視,道:“給我閉嘴!”

      葉溪虹與云若幽默契地用手捂住了嘴巴。

      三人走過凝香園,走出月洞門,步入回廊之中。繞過綠竹居,紅花亭,徑直來到大殿之側(cè),潛藏在假山之后。過不多時,他們隱隱聽到從大殿內(nèi)傳來了人聲。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此次有勞陸莊主了,只盼能夠為我們小小廟堂增加些許香火即刻,畢竟年年修繕禪院,收支實屬不易?!?/p>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此次我們峨眉派也有勞陸莊主?!?/p>

      這時,只聽到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道:“老夫若能夠為兩派奉獻(xiàn)一份綿薄之力,這是老夫幾生修來的福氣!這一切包在老夫身上!”

      “阿彌陀佛……只是貧僧與眾師弟從未參與過此等博弈之事……陸莊主能否為我等指點(diǎn)迷津,這投注該當(dāng)投給誰呢?”

      “阿彌陀佛,也請陸莊主為貧尼指點(diǎn)迷津!”

      陸喜鴛此時輕聲道:“你猜那陸老頭兒會讓少林、峨眉投誰呢?是魚邪衣呢,還是你爛葉子呢?”

      葉溪虹拍了拍陸喜鴛的頭,道:“那還用猜嗎?此時魚邪衣賠率那么低,肯定投魚邪衣了!”

      云若幽卻搖了搖頭,道:“要是我,我就投我的溪虹哥哥!”

      良久,沒有任何聲音傳來。他們?nèi)私辜辈豢?,將頭盡量伸直,眼神投向大殿之中。

      只見寬闊無比的大殿里,放著兩個箱子,就是那“勝負(fù)”箱與“生死”箱。

      陸東升的左右兩邊分別站著少林僧人與峨眉道姑。而陸東升已將兩派的寶箱換做了銀票。陸東升左右手各拿著一堆銀票,他帶著兩派的希望來到投注箱前。

      只見陸東升深深地吸了口氣,銀票順勢投入箱子之中。

      陸喜鴛、葉溪虹與云若幽看著銀票嘩啦啦地落入投注箱里。

      他們?nèi)巳可笛?。陸東升并沒有將銀票投給“魚邪衣”,而是投給了“葉溪虹”。

      少林派與峨眉派并沒有在“生死箱”里投注??磥怼吧咸煊泻蒙隆边@句話在此刻也是奏效的。少林派僧人與峨眉派尼姑都佛手展開,齊聲道:“多謝陸莊主指引迷津!”

      陸東升背負(fù)著手,道:“請大家到寒舍住下,老夫已讓人準(zhǔn)備了齋菜與住房!”

      兩派謝禮,在陸東升的邀請下走出了大殿,向著莊園東南方而去。大管家胡亮立刻將投注箱封存,封條上寫著“少林”、“峨眉”。

      遠(yuǎn)遠(yuǎn)地,還能夠聽到陸東升的笑聲。

      葉溪虹與云若幽走出假山,他們同時回頭看著陸喜鴛。陸喜鴛眨了眨巴眼睛,道:“這兩派多窮?。£懤项^兒也是為了讓他們‘爆冷賺更多的錢吧!”

      葉溪虹湊近陸喜鴛的眼睛,用腰畔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道:“你如此不相信我的刀?”

      陸喜鴛推開葉溪虹,道:“這陸老頭兒是賣的什么藥?。俊?/p>

      葉溪虹此時也正經(jīng)下來,道:“你不要再怪罪你的父親了,他是個明白時勢與事理的人!”

      陸喜鴛啐了一口,道:“我就偏不信!”說完準(zhǔn)備離開。

      “你不去確認(rèn)有沒有武當(dāng)、華山……或者其他門派的?”

      陸喜鴛邁開了腳步。

      三人正欲返回密道,當(dāng)他們行至綠竹居紅花亭時,葉溪虹停下了腳步。

      只見綠竹碧綠清幽,紅花艷麗無瑕。

      葉溪虹不經(jīng)意間透過綠竹居窗戶,看到居室之中擺著一臺古琴,一幅未完成的畫卷。

      居室角落里筑有一個四尺見方的池塘,池塘邊筑有石臺,上書“釣磯石”,釣磯石上放有魚竿,但是碧幽清澈的小小池塘里并沒有魚。

      在池塘后面的掛著一幅字帖——“意不在魚”。

      一瓣紅花飄舞其間,葉溪虹單手接住。

      “怎么了溪虹?”

      葉溪虹道:“這是你父親住的地方?”

      陸喜鴛道:“對啊,陸老頭兒經(jīng)常來這里,一住就是數(shù)日之久?!?/p>

      葉溪虹淡然道:“感覺你父親其實很孤獨(dú),沒有人懂他。” 他拍了拍陸喜鴛的肩膀,“回家吧,畢竟你父親也老了?!?/p>

      葉溪虹邁開了腳步。

      從白天到傍晚,從日升到日落。陸東升不厭其煩地接待著無數(shù)的武林同道,他們都是各大門派各大家族的子弟。

      可是在葉溪虹看來,這些名門大派派出的人都只是尋常弟子而已。大門大派礙于臉面與地位,只能通過這種方式參與投注。

      陸東升永遠(yuǎn)保持著微笑,此刻他的微笑就好比天上的圓月,親切而舒心,圓融而明朗。

      陸東升的嗓子也快沙啞,可是仍然沒有停歇。

      葉溪虹道:“我們走吧,喜鴛?!?/p>

      陸喜鴛卻道:“去哪里?”

      葉溪虹淡淡一笑,道:“去杭州城,我想去看看‘葉老頭兒,在決戰(zhàn)之前,我有些事情想告訴他!”

      第十七章 化境歸墟

      魚邪衣醒來,他已不再擔(dān)心醒來的時候是在何處,他自信是在一片黑暗之中。

      可是當(dāng)一束耀眼的明光照在他的雙眼之中時,他的思緒出現(xiàn)了混亂感。

      “莫非又……”

      魚邪衣猛地睜開雙眼,強(qiáng)烈的光芒讓他瞬間流下了眼淚。他迅速調(diào)整眼光與心態(tài),欣慰的是他的劍仍在他的手心里。

      他此刻身處在一座白色的石屋之中。石屋之中有一張白色石床、一張白色石桌、一張白色石凳。

      光亮來自石屋之中的燈燭,正熊熊燃燒著。在靠近石床旁邊的空地上,是一個四尺見方的琉璃石板。魚邪衣心中一喜,忙透過琉璃石板觀望。

      只見石板下,也是一個相同裝潢的白色石屋,石屋內(nèi)的石床上正躺著一位白衣老人。

      老人發(fā)絲如雪,身材瘦消,正雙手抱頭在閉目養(yǎng)神。

      魚邪衣喜道:“是陳前輩嗎?晚輩終于見到您的廬山真面目了!”

      白衣老人沒有睜開眼睛,他嘴角一揚(yáng),開口道:“小兄弟,想知道他們?yōu)楹我阋姷轿覇幔俊?/p>

      魚邪衣道:“望請前輩請指點(diǎn)?!?/p>

      白衣老人緩緩睜開雙眼,只是光亮來得有些始料未及,他擦拭著眼淚。

      良久,白衣老人才虛著雙眼,抬頭望著魚邪衣。

      “老夫說過,你的體內(nèi)的能量是他們需要的,可是你的能量還未得到正確的開啟,此刻他們讓你與老夫相見,應(yīng)該是期盼著讓老夫來開啟你內(nèi)心的能量!”

      魚邪衣抱拳道:“如若這能量要用來害人,晚輩自然十萬個不愿意!”

      陳禪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老夫相信你一定能夠抵御妖邪,排除萬難!終能夠成為一個心懷天下蒼生的俠者!”

      魚邪衣心中熱血上涌,眼眶濕潤,道:“前輩,謝謝您,晚輩一定不負(fù)您所望!”

      陳禪坐起身來,笑道:“老夫聽你說,你來自坤墟山云極谷?”

      “是的前輩?!?/p>

      陳禪道:“你可知道這個地方的來歷?”

      “望前輩指點(diǎn)迷津?!?/p>

      陳禪的雙目中似乎藏著萬里河山,一片清遠(yuǎn)幽深之感。

      “坤墟山位于渤海之濱,荒流之境,乃世外之地,隱者之所,世人只知道其一,卻不知坤墟山云極幽谷里深藏暗涌之力明澈之光,只有極少數(shù)擁有巔峰之力的勇者才知道其力量!”

      魚邪衣點(diǎn)著頭:“到底有什么力量?”

      “乾坤萬象,化境歸墟。云歸故里,天外無極——坤墟山靠近渤海之濱,相傳渤海之中深藏一個無底深穴,其名歸墟,傳說歸墟下藏有通靈之物,但凡修為登峰造極者,便可抵達(dá)歸墟,與靈相會。不過這都只是傳說,老夫也沒有見過。除了這個傳說之外,坤墟山最神奇的在于,那是天外隕石的降臨之地。相傳千年前,一枚隕石降落在坤墟山之中,將整座坤墟山砸出了一個巨大的窟窿,這枚隕石的威力也將整座坤墟山削去了一半。而隕石的碎片歷經(jīng)千百年的錘煉與風(fēng)化,已化作風(fēng)塵散落在坤墟山之中。隕石降臨的地方便是坤墟山之腹地,現(xiàn)在的云極幽谷之中?!?/p>

      魚邪衣驚道:“天外隕石?莫非它有某種神奇的力量?”

      陳禪道:“不錯。云極谷內(nèi)的自然環(huán)境隨著這枚隕石的降臨,發(fā)生了可怕的改變。首先是空氣,較之谷外有更為明顯的通徹度,其次是壓力的增強(qiáng),即使身懷內(nèi)力之人進(jìn)入云極谷,也無法抵御它的巨大壓力。這種壓力的巨變,如果人在此環(huán)境中成長甚至修煉,一旦走出山谷,他手中的力量也會超越谷外的凡塵之力!”

      魚邪衣不由伸出了舌頭。

      陳禪接著道:“江湖武林這數(shù)百年以來,最頂尖的人物——包括武學(xué)宗師妙風(fēng)絕、劍神燕曉花、玄武幽狼箭杜神宇、破玄斗士莫小歌、靈犀狼俠聶星辰、浪子高松!也僅僅這六個人是與坤墟山有關(guān)聯(lián)的,他們的武學(xué)超群,除了他們本身的天賦與創(chuàng)造之外,最重要的一點(diǎn),就是懂得利用環(huán)境的變化來突破武學(xué)的瓶頸。武學(xué)巔峰之道,在于綿延不斷、無限增長,只有透析天時地利者,方能達(dá)到巔峰歸墟之境?!?/p>

      魚邪衣道:“前輩所言極是,晚輩只是初窺武學(xué)門徑,尚未能理解武學(xué)之道?!?/p>

      陳禪搖著頭,道:“但是你自小生長在云極谷,享有云極谷獨(dú)特環(huán)境十幾年的時光。這是凡塵之人無法企及的。對了,你是否了解‘白魚村的來歷?”

      魚邪衣道:“聽母親說,白魚村的村民是為了避戰(zhàn)亂之?dāng)_遷徙到坤墟山云極谷的,靠著澄碧湖過了數(shù)十年的生活?!?/p>

      陳禪捋須一笑,道:“你母親從未告訴你的祖先的來歷?”

      魚邪衣抱拳道:“請前輩明示?!?/p>

      陳禪道:“如果不出老夫所料,你是芷羽族的后裔。芷羽族是一支神秘的種族,擁有神秘的力量與天賦?!?/p>

      陳禪輕輕嘆了口氣,接著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所謂武學(xué)之道也是浩如煙海,博大精深!世人只知天下歸宗于中原,天下武功出少林,卻不知道這個世上還有許許多多隱藏在神秘地域的種族與武功。芷羽族是無數(shù)神秘種族的其中一支,卻也是被戰(zhàn)亂打壓得最慘烈的一支!原本在中原各地都有芷羽族的存在。芷羽族的人們利用自己的智慧與天賦創(chuàng)造出了很多的留存于世的瑰寶,比如淬劍技法‘火煉天功、比如培育花草的技法‘妙心離空、比如育馬的技法‘血飲流花……最令老夫稱絕的是他們的武學(xué)造詣,與中原武林的武功有所不同,卻更為妙義,如‘追光奪風(fēng)步,強(qiáng)調(diào)速度的極限,如‘尋幽探龍劍,強(qiáng)調(diào)追根溯源的原始力量……這都是難能可貴的創(chuàng)造!可惜芷羽族已被戰(zhàn)亂打壓得奄奄一息,幾近消失。而你們白魚村也是為數(shù)不多的芷羽族的存在!”

      魚邪衣?lián)u著頭,道:“母親從未告知過我這件事……”

      陳禪道:“或許你母親不想讓你有太多的負(fù)擔(dān)……對于光復(fù)芷羽族,終究是一場夢!”

      魚邪衣眼中飽含淚水,道:“白魚村在一夜之間被人燒毀,而我的母親也被人無情殺害!如果真像前輩所言,我是芷羽族的后裔,那么這是否意味著芷羽族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陳禪點(diǎn)著頭,道:“你的父親呢?老夫見你從未提起過?!?/p>

      魚邪衣嘆道:“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便離開母親,離開白魚村。母親說,父親到江湖上去了,從此沒有再回來……”

      陳禪輕輕吐了口氣,道:“或許你父親仍在世上!不過老夫希望的是你能夠獨(dú)立承擔(dān)起責(zé)任,將芷羽族的精神發(fā)揚(yáng)下去,也不僅僅是武功!”

      魚邪衣抱拳道:“是的,前輩!晚輩明白了!”

      陳禪起身,他抬頭望著魚邪衣,道:“此刻,在你決戰(zhàn)之前,老夫想看看你的劍術(shù)!”

      魚邪衣一驚,道:“就在此處?”

      “不錯!你盡可能地將你最強(qiáng)的劍術(shù)施展出來!”

      魚邪衣握緊長劍,道:“是,前輩!”

      陳禪幾句話便道出了他故鄉(xiāng)的來歷與背景。魚邪衣面對這位無所不知的前輩,內(nèi)心里竟然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緊張感。

      自從恢復(fù)記憶以來,他從未思考過他心中的劍術(shù)之道。他從未誠于劍,那只是他的一種復(fù)仇的工具!如今,復(fù)仇之心仍舊濃烈,只是對于劍術(shù)之道的修煉卻在無形之中懈怠。

      不管是自小苦練的尋幽探龍,還是出入江湖之中學(xué)會的燕式劍術(shù),都在懵懂之間。

      他從未覺得學(xué)習(xí)劍術(shù)是如何艱難,或許真如陳禪前輩所言,他體內(nèi)已深藏云極谷的獨(dú)特內(nèi)力,所以任何劍術(shù)都能夠?qū)W會。

      直到來到江湖中,靠著手中劍術(shù)擊敗無數(shù)江湖豪杰,他才知道自己劍術(shù)的厲害之處!

      只是,這究竟是靠的獨(dú)特的內(nèi)力,還是因為劍訣的威力呢?

      一時間,魚邪衣提劍未展,躊躇不前。

      驀然間,他想起一心禪師給他說的話。

      “無念只是空乏其身,無心則是無情所致,若能做到劍與心合,意與情融,才能夠有所突破!”

      魚邪衣閉上了眼睛,盡量感受劍與心、意與情的交流。

      此刻,他感受到了母親的笑臉、白魚村村民的笑臉……然后,穆冰兒天真爛漫的微笑……

      溫暖的微笑又轉(zhuǎn)眼被無數(shù)的痛苦的哭聲取代……

      “那是仇恨取代了思念嗎?”

      魚邪衣嘴角露出了為愛復(fù)仇的邪魅笑意,劍也在此刻出鞘。

      此刻的劍意里,沒有了尋幽探龍的狂野與犀利,沒有了燕氏九劍的空無與忘我,只有孤狼望月、寄語蒼天的憤世情意!

      ——剎那間劍影流塵,追光奪風(fēng),緊接著便是難以捕捉的玄妙劍意!

      待石屋之中,風(fēng)影停息,劍光凝絕,一陣掌聲傳入魚邪衣的耳中。

      那是陳禪的掌聲。

      魚邪衣定息凝神,單膝跪地,道:“前輩,晚輩劍術(shù)拙劣,望前輩指點(diǎn)不足之處!”

      陳禪道:“你這情劍是誰教給你的?”

      魚邪衣一愣,道:“晚輩并不知道這是情劍,那只是一個禪師教給我的。”

      陳禪道:“昔日靈犀狼俠聶星辰便是情劍的巔峰人物。不過你的情劍似乎還不得要領(lǐng),況且你也不應(yīng)該用情劍,而是應(yīng)該用意劍!”

      魚邪衣道:“意劍?前輩,何為意劍?”

      陳禪道:“意者,在于意會,而意會之劍在于‘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何謂‘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陳禪道:“那原本是佛理,卻可以引申為一種極致的劍術(shù)理論。你的經(jīng)歷不多,記憶才恢復(fù),所以對于各方情意未能深悟,所以即使能夠通過情意灌輸劍意,也未能達(dá)到真正的威力!而你最難能可貴,也是常人所不及的地方在于,能夠通過意向與意境來深悟劍術(shù)之道。不僅僅是尋幽探龍,還有燕曉花的三式殘招,你都能夠通過自己的意會攻破其難關(guān)!佛理,空即是色,也就在于此!劍術(shù)是色,也是空,你的劍也是空,也是色!”

      魚邪衣腦海之中頓時一片蔚然天海降臨,有醍醐灌頂之效。

      魚邪衣道:“前輩,那‘無招破有招是否也是‘空即是色的道理?”

      陳禪拍著手,道:“聰明!無招破有招也屬于意劍的范疇!不過你的劍,應(yīng)該要更勝一籌才行,畢竟你的體內(nèi)充溢著超越凡塵的力量!你根本無需在意對方的招數(shù),而是憑著劍意便能夠大破四方!”

      魚邪衣點(diǎn)著頭,開心地道:“前輩的意思是說,不論我學(xué)的是什么劍術(shù),最終都會融于我體內(nèi)的力量!所以劍從空境里刺出,穿過色相,最終達(dá)到空色無間的境界?”

      陳禪捋須一笑,搖頭嘆道:“難得難得!你真是世間少有的劍術(shù)天才!與昔年的聶星辰相比也是不遑多讓!”

      魚邪衣道:“但是晚輩心中還有一個問題——如果意劍的巔峰是‘空即是色,色即是空,那么如果對手也是個使用意劍的高手,晚輩該如何對付?”

      陳禪道:“意劍的極致,是‘唯空物色,也就是身處空境,洞悉萬物,最終空色無間!即便你的對手也是意劍的高手,但是對于你而言,也不過是一片空色之物!”

      魚邪衣點(diǎn)頭道:“也就是存乎于心,發(fā)乎于劍!任他再強(qiáng),都不過一片空色云煙!所以只要自己的內(nèi)心不亂,萬物空色也不會亂!”

      陳禪的開心溢于言表,在他的經(jīng)歷里,曾經(jīng)遇見過無數(shù)的武學(xué)天才,上一輩武林之中的頂尖人物——莫小歌的智慧、聶星辰的執(zhí)著、姚凌仲的獨(dú)辟蹊徑、周鹿揚(yáng)的孤心造詣,甚至還包括少年刀客邢九晨的孤傲刀法……乃至這一輩的天之驕子神劍葉晨、瀚海獨(dú)一的魔刀傅天狼、天尋之刀葉溪虹……但是讓他沒想到的是,青年一輩里,竟然還會出現(xiàn)如魚邪衣這般天造地設(shè)的劍術(shù)天才!

      ——這是武林之福,卻也是武林之患!

      但是陳禪堅信魚邪衣一定能夠擔(dān)負(fù)起天下蒼生的責(zé)任!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此后,黑暗再沒有侵襲過石屋,有固定的食物從鐵門下方送出。

      他們似乎也希望魚邪衣能夠在陳禪的指引之下開拓絕妙的劍意!

      陳禪內(nèi)心微微一緊。

      “葉晨啊葉晨,沒想到你的兒子會遇見魚邪衣這樣的對手!”

      八月十三,離決戰(zhàn)還有兩日,葉溪虹、陸喜鴛與云若幽一路風(fēng)塵仆仆來到杭州城。

      這一次,葉溪虹沒有刻意避諱夢回酒館。他們選擇在這里下榻。此刻夢回酒館人流密集,都是身著各色的武林人士。想必都是為了兩日后的決戰(zhàn)而來。

      葉溪虹一行還未走入酒館,掌柜顧桐已抱拳道:“已為三位準(zhǔn)備了三間上房!酒菜也已備足!”

      “是何人打點(diǎn)一切?”

      顧桐道:“是顧老板!葉少俠大可放心!對了,這是顧老板給少爺留的字條?!?/p>

      葉溪虹打開:“放心你的朋友的安危,酒館內(nèi),已派人護(hù)衛(wèi)左右!”

      葉溪虹點(diǎn)著頭,便安心地走入其間。陸喜鴛與云若幽相對一看,也都緊隨其后。

      酒足飯飽,三人各自回房休息。沒過一會兒,葉溪虹便走出房間,竟然未叫陸喜鴛與云若幽,自行走出酒館,可是云若幽與陸喜鴛卻悄然跟隨。

      “溪虹哥哥要去何處?”

      其時,艷陽高照,葉溪虹獨(dú)自泛舟于西湖之上。

      “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船家好興致,卻不知此刻這位船客無心觀景的復(fù)雜的心情。

      葉溪虹淡淡道:“船家,前方靠岸即刻!”

      西湖深幽之處,正是隱樂之地。少了喧囂與浮躁,多了閑適與隱逸。一聲聲清雅琴音從深幽之處傳來。葉溪虹深悟琴音,只覺得琴音里是孤寂與惆悵。

      葉溪虹循著微妙琴音,使出輕功悄然落在一處山莊的圍墻之上。

      葉溪虹打量著山莊。此刻莊嚴(yán)瑰麗的山莊內(nèi),除了朗朗讀書聲之外,大院里沒有什么人影。只是在西苑斷劍閣之中,有一個絕色青衣女子正在撫琴。她的身前并沒有劍。

      ——那正是傅月綢。

      葉溪虹大喜,從懷里摸出燕尾口哨,迎著清風(fēng)吹拂起來??谏谥敉褶D(zhuǎn)悠揚(yáng),如同歸家之鳴唱。嘯歌之味與琴音相伴,沒有半分違和之感,反而意外的和諧。

      一曲琴音作罷,傅月綢將目光稍稍抬起,她的目光掃中了遠(yuǎn)處圍墻之上的葉溪虹,她微微一驚。葉溪虹向他招了招手,示意她不要告訴其他人。

      傅月綢隨即點(diǎn)了點(diǎn)頭,只見她腳弓一彈,人便飛了起來,朝著葉溪虹方向飛了過來。

      二人同時落在山莊外,腳步卻沒有停歇。直至轉(zhuǎn)過了兩條街,二人才放慢了節(jié)奏。

      二人走進(jìn)一座酒樓里,那是家名不經(jīng)傳的酒樓,位置也較為偏僻。

      客人很少,卻寧靜致遠(yuǎn)。酒滿杯,杯在二人手中,碰杯,一飲而盡。

      葉溪虹看著傅月綢,傅月綢也在看著他。

      傅月綢道:“為什么不堂堂正正約我出來?”

      葉溪虹道:“我怕?!?/p>

      傅月綢道:“怕什么?”

      葉溪虹笑道:“我怕羞。”

      傅月綢一怔,冷酷的嘴角微微一撇,她倒?jié)M了酒,一飲而下。

      葉溪虹笑道:“你不問我約你出來干什么?”

      傅月綢道:“決斗?”

      葉溪虹搖了搖頭,道:“我只是想請你喝酒?!?/p>

      傅月綢道:“為什么請我喝酒?”

      葉溪虹笑道:“因為我不喜歡一個人喝酒。”

      傅月綢道:“天下間那么多酒客,你為什么請我?”

      葉溪虹笑道:“你是不是要我和你決斗?”

      傅月綢道:“不錯?!?/p>

      葉溪虹笑道:“天下間那么多江湖人,你為什么找我決斗?”

      傅月綢咬著牙,道:“你沒必要裝傻?!?/p>

      葉溪虹道:“我不是裝傻,我也沒有說不和你決斗?!?/p>

      傅月綢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葉溪虹道:“我只是想請你喝酒,別無他意?!?/p>

      葉溪虹為她斟滿了酒。

      葉溪虹舉杯,一飲而下。

      傅月綢沒有舉杯,道:“你是不是沒有膽量和我決斗?”

      葉溪虹道:“我確實沒有?!?/p>

      傅月綢很意外,道:“為什么沒有?”

      葉溪虹道:“我也不知道?!?/p>

      傅月綢看著葉溪虹,突然舉杯一飲而下。

      葉溪虹道:“你呢?”

      傅月綢道:“不知道。”

      葉溪虹笑了,道:“那我們的決斗可不可以暫時擱淺?”

      傅月綢很平靜,良久,她道:“好?!?/p>

      葉溪虹笑道:“謝謝?!?/p>

      傅月綢道:“能告訴我你的真正原因嗎?”

      葉溪虹喝了口酒,道:“我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完。我沒有決斗的心情?!?/p>

      傅月綢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你最近在江湖里是不是很有壓力?何不學(xué)我這樣不問世事?!?/p>

      葉溪虹笑道:“我沒辦法去學(xué)你,我們的姓不同,我是姓葉的?!?/p>

      他雖然在笑,可是他的笑容里帶著一絲淡淡的感傷。傅月綢點(diǎn)頭,給他倒?jié)M了酒。

      陽光已漸漸西斜,他們之間的這一杯酒是越喝越濃。其間,二人沒有再說一句話。他們之間其實是不需要語言來溝通的。

      他們算是朋友嗎?人生一世,能有幾個是不需要語言就能溝通的朋友?

      二人的目光同時望著窗外的夕陽,夕陽無限好,在他們眼里這就是最好的景色。

      傅月綢道:“我要走了?!?/p>

      葉溪虹道:“你……可不可以陪我去個地方?”

      第十八章 劍中風(fēng)骨

      夕陽西下,葉溪虹與傅月綢在夕陽下奔跑。湖水中,是他們青春如風(fēng)的身影。

      直至來到一處蜜餞鋪,葉溪虹才停下。蜜餞鋪?zhàn)幼湓诤獯沽?,是一家極為普通的鋪?zhàn)?,鋪?zhàn)永飬s陳列了無數(shù)香甜入口的蜜餞果子。

      傅月綢微微一驚:“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

      “在此等我一下!”

      葉溪虹將包好的蜜餞送于傅月綢的手里。傅月綢打開來,一見是心頭所愛,便道:“你為何知道我喜歡烏梅干?”傅月綢拿起一枚烏梅干放入嘴里,臉上充滿了幸福溫暖的笑容。

      “謝謝你?!比~溪虹倚在湖邊圍欄處,看著她的笑臉。

      他轉(zhuǎn)身望著遠(yuǎn)處青山,道:“這是你父親,也是我的師父告訴我的?!?/p>

      傅月綢吮吸著果肉,忽然淡淡一笑,她也走向圍欄處:“他還好嗎?”

      葉溪虹點(diǎn)著頭,道:“師父身體安好,每日飯飽酒足。只是很掛念你!”

      傅月綢將果肉吞下,道:“沒想到他還記得我……我以為他只是個武癡!”

      葉溪虹道:“師父雖然平時很嚴(yán)厲,話也不多,但是我能感覺到他很想念你……常常在我耳邊說,杭州城的烏梅干是他的最愛,他曾經(jīng)給他最愛的人買烏梅干……”

      傅月綢將烏梅干包好,淡然一笑,道:“那他為何不肯來見我?”

      葉溪虹道:“有的人沒有來,可是心已回來了?;蛟S是他不敢來面對你吧!”

      傅月綢道:“有什么不敢面對的,都多少年了,他以為我會如此想不開?”

      葉溪虹看著傅月綢的臉,頓覺她年少的內(nèi)心里充滿了強(qiáng)大的力量。

      葉溪虹笑道:“那你想見他嗎?”

      傅月綢望著遠(yuǎn)方,搖著頭道:“以前的時候,我很想他,但是又很恨他!可是這幾年又不恨他了,總覺得他很可憐。都那么大把年紀(jì)了,還為了一個所謂的‘天下第一在爭斗……想想都覺得無趣!”

      葉溪虹心頭一沉,道:“或許在老一輩的江湖里,武功的高低,‘天下第一的名頭是他們畢生的追求……”

      傅月綢搖頭道:“在我眼里,什么天下第一的名頭還不如這顆烏梅干!” 她說罷又拿起一枚烏梅干放在嘴里。

      葉溪虹笑了,道:“還有兩日,八月十五,中秋月圓,是你母親的生日?”

      傅月綢微微一驚,道:“也是他告訴你的?”

      葉溪虹從懷里摸出一個精美的布袋,送于傅月綢的身前,道:“這是師父特別托我送給你母親的禮物?!?/p>

      傅月綢接過,她打開布袋,見是一支碧玉珠釵,她頓時滿意,將珠釵收好。

      “他自己為何不親自去送?”

      葉溪虹道:“還是不敢去面對吧!”

      傅月綢輕輕一嘆,道:“拋妻棄女都敢做,卻不敢面對,這種人真是可憐!”

      葉溪虹點(diǎn)著頭,道:“你母親現(xiàn)在還好?”

      傅月綢道:“我也已許久沒有見過她,她一個人暗自神傷,怎么可能好?”

      葉溪虹道:“我相信不久將來,師父會回來與你們母女團(tuán)聚的!”

      傅月綢怔道:“誰稀罕!”

      葉溪虹笑著道:“總有人稀罕的?!?/p>

      清風(fēng)揚(yáng)起柳絮,飄入湖光之中。湖光里,那些熟悉的刀光劍影此刻都已黯然失色。

      兩代人的刀與劍,愛與恨,此間如萬千柳絮,皆化作思念飛入遠(yuǎn)方。

      西子湖畔,無劍山莊,葉溪虹在門口停下了腳步。

      傅月綢道:“你還是不進(jìn)去坐坐?”

      葉溪虹的表情很復(fù)雜,道:“我不進(jìn)去了。”

      傅月綢的表情更復(fù)雜,她道:“那……你保重。”

      葉溪虹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你也保重?!?/p>

      “謝謝你的烏梅干!告訴他,也謝謝他!”葉溪虹躬身道,“也感謝你。”

      傅月綢飛身而入進(jìn)入莊園圍墻之內(nèi)。

      離開時,葉溪虹的眼睛自然而然地望向無劍山莊里的一座小樓上。小樓上有個寂寞的老人,寂寞得連最珍愛的寶劍也拋棄的老人。葉溪虹遠(yuǎn)遠(yuǎn)望著小樓,幾度想敲門而入,卻還是未能打開心門。

      他狠下了心,終于邁開了腳步。

      也就在這時候,遙遠(yuǎn)的小樓上忽然傳來了一個很滄桑,很悠遠(yuǎn)的嘆息聲,但他已聽不到了。

      離開無劍山莊。葉溪行至竹林深幽之處,這時一個人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

      葉溪虹猛地回頭,只見云若幽一臉生氣地看著他,而陸喜鴛卻在遠(yuǎn)處抱著腰一臉怪笑。

      “你們怎么來了?”

      只見云若幽嘟囔著嘴道:“好啊,你個臭葉子爛葉子竟然背著我們和女人幽會!”

      葉溪虹一臉苦笑,道:“真是服了你們了!”

      陸喜鴛走近笑道:“你最好快給云姑娘解釋清楚,不然的話,她會煩到你決戰(zhàn)的時候!”

      葉溪虹正要開口,忽然一聲拔刀聲從他的背后傳來。

      “溪虹哥哥!小心!”云若幽飛身擋住了刀光,倒在了地上!

      葉溪虹如墜冰窖之中,整個人凍結(jié)!他怎能料到此間的變化!

      黑暗里刀已入鞘,葉溪虹身畔的云若幽已奄奄一息,鮮血從她的胸膛處涌出。

      葉溪虹抱著她的身體,按住她胸膛的傷口,瞬間封住她的穴位。并為其運(yùn)功續(xù)命!

      “若幽!若幽!挺住!”

      云若幽一臉開心,道:“溪虹哥哥!剛才那個女人……你們什么關(guān)系……”

      葉溪虹眼淚流下,道:“普通的朋友!很普通!”

      云若幽道:“如果你哪天要是有真正喜歡的人了……一定要告訴我……我……”

      葉溪虹點(diǎn)著頭,道:“我一定會告訴你!一定會!”

      云若幽點(diǎn)著頭,道:“可惜……不能夠等到那一天……”

      云若幽的眼睛輕輕閉上,宛如星星被烏云遮掩。

      感覺到云若幽的脈搏還尚存一息,葉溪虹道:“臭鴛鴦!趕快把云姑娘送入無劍山莊!讓葉老頭兒救她!”

      陸喜鴛點(diǎn)著頭,抬起云若幽的身體:“你呢!”

      葉溪虹沒有回應(yīng),他已如離弦之箭一般射入黑暗之中。

      葉溪虹的身影在月光之下飛馳,他的心也在飛馳,他握刀的手卻磐石一般鎮(zhèn)定。

      他的眼睛里隱約見到一條黑影。,那黑影手上似乎也拿著一柄刀!他追著黑影躥入一密林中,黑影忽然停了下來,他停在了一條小溪旁。

      月光普照,小溪中泛起了銀白色的光亮。那黑影身上似乎穿著夜行衣,所以看不見他的本來面目。

      葉溪虹咬牙道:“你是誰?”

      黑衣人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黑衣人的刀出鞘,出鞘聲很響亮。黑衣人將刀舉向了天空,刀光映著明月,明月的光亮似乎已黯然失色。他舉著刀一動不動,那模樣仿佛在對著明月膜拜。

      難道那柄刀正在吸取明月的精華?

      葉溪虹握緊了刀,他忽然不敢動彈。這種讓他不敢動彈的感覺還是頭一次。因為他感覺不到對方的氣息。

      沒有殺氣,沒有戾氣,甚至感應(yīng)不到他手中那柄刀的刀氣!

      為什么?

      這時,那黑影開口了:“你為什么不拔刀?”他的聲音很陰沉,聽不出其年齡幾何。

      葉溪虹腰畔刀出鞘,他沒有出擊。

      黑衣人道:“兩柄刀都已出鞘便不存在著隱藏招數(shù),這樣才算得上公平?!?/p>

      葉溪虹沒有說話。

      黑衣人笑道:“還是舍不得用你的左手刀?”

      葉溪虹道:“對付你,你還不配我的左手刀!”

      黑衣人冷笑道:“很好很好!”

      葉溪虹咬牙道:“我只問你一句話,燕小青與律青川是不是你殺的?”

      黑衣人笑道:“不錯,是我殺的。”

      葉溪虹道:“為什么?”

      黑衣人笑道:“因為只能這樣才可以看清楚你的刀。”

      葉溪虹咬牙道:“要看我的刀拿去便是,為什么要傷人命?”

      黑衣人笑道:“因為世人都說你葉溪虹的刀法無匹,可是你這個人卻沒有殺氣。一個人的刀法再好,假如連最基本的殺氣都沒有,他的刀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如今,我就是要逼出你的殺氣,看看你的刀法究竟能到達(dá)什么程度?!?/p>

      葉溪虹握刀的手頓時青筋暴起,他穩(wěn)住心神,道:“你是風(fēng)光會的人?”

      黑衣人笑道:“是不是已經(jīng)不重要了?,F(xiàn)在,我只想看看你的刀!”

      葉溪虹手中的刀出動!他心中的郁氣隨著這柄刀而釋放出來!他使出了全力!他的這一刀已等了太長的時間!

      黑衣人不動,他還是舉著刀,背著身。葉溪虹的刀已劈向黑影的脊背!這一刀的精神和力量都是世間少有的!

      鮮血順著葉溪虹的刀流下,可是黑衣人不為所動。

      葉溪虹再次手起刀落,鮮血噴出,可是黑衣人依然沒有任何的反應(yīng)!莫非他不懼皮肉痛楚?

      忽然,黑衣人的刀落下!“?!钡囊宦曧?,所有動作停頓下來。

      溪水中的銀白色光亮不見了,明月已隱沒,風(fēng)輕輕地吹了起來,吹動著葉溪虹手中的刀。

      風(fēng)力很小,可是葉溪虹手中的刀卻被風(fēng)吹斷!

      黑影的刀已回鞘,沒有任何聲響。黑影的腳步走了出去,他的聲音卻飄了過來:“我很失望,我做了那么多事情,還殺了幾個人,可最后看見的卻是這樣一柄刀!你退步了!老兄!”

      葉溪虹咬牙道:“你究竟是誰?”

      黑影神秘地道:“我們是朋友?!?/p>

      葉溪虹一愣,道:“什么朋友?”

      黑影笑道:“仔細(xì)回憶你的童年,我們曾經(jīng)交過手!”

      黑影嘆了口氣,這一聲嘆氣他的人便已在數(shù)丈之外!

      可是他的聲音沒有消失:“希望在八月十五月圓之夜那一天,我能看見你真正的刀!”

      此后便再無聲音傳來。

      “我們是朋友?!?/p>

      “仔細(xì)回憶你的童年,我們曾經(jīng)交過手!”

      童年……朋友……

      風(fēng)鈴谷??崾?。

      葉溪虹一刀劈向瀑布,水流依舊流淌。

      他這一天已揮出了三萬零兩百七十二刀,傅天狼規(guī)定的任務(wù)卻是五萬刀。

      他在谷里已呆了整整八個年頭了,八歲的他已是傷痕累累,他已不知流了多少汗,多少血。他從不埋怨,他握刀的手已磨出血,可是他咬牙挺了下去。

      一顆石子猛地?fù)粝蛩念^。葉溪虹大叫一聲疼,他喝道:“誰???”

      一個黑衣少年突然從一石碓里躥了出來,他的左手上也握著一柄刀,漆黑的刀。

      葉溪虹道:“你是誰?”

      黑衣少年道:“我是我!”

      葉溪虹道:“你怎么進(jìn)來的?”

      黑衣少年笑道:“走進(jìn)來的。”

      葉溪虹道:“你干什么來的?”

      黑衣少年道:“我比武來的?!?/p>

      葉溪虹道:“比什么武?”

      黑衣少年并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你也是用刀的?”

      葉溪虹道:“你沒眼睛?。俊?/p>

      黑衣少年亮出了刀刃,道:“來!看是你的刀厲害還是我的刀厲害?”

      黑衣少年出擊,猛虎出籠一般。葉溪虹不動,刀也不動。

      當(dāng)?shù)囊宦曧懀稊酁閮山亍?/p>

      黑衣少年握著兩截斷刀走了,他回頭說了一句話:“我們下次再比!”

      葉溪虹露出了笑容:“我等你!”

      葉溪虹沒有問他怎么進(jìn)的風(fēng)鈴谷。在那個時候,他沒有太多的心機(jī)。

      有了第一次比武,也就有了第二次。春去冬來,二人已比試了七十場。

      葉溪虹整整勝了七十場,黑衣少年卻整整輸了七十場。

      這個時候,葉溪虹已是十二歲了。黑衣青年只比武,比完武他便迅速離開,決不逗留。

      他的名字,他的年齡,他的身世一切都是個謎。

      他帶著他的刀離開了風(fēng)鈴谷。

      他離開前的話讓葉溪虹很深刻:“只要刀在你手上,就別停止練刀。我永遠(yuǎn)不會停止,希望你也不會!”

      那是葉溪虹最后一次見到他。事后才知道,黑衣少年是傅天狼找來的,目的是為了考察葉溪虹的刀法。葉溪虹曾問過傅天狼黑衣少年的來歷,傅天狼并沒有回答。

      這也是葉溪虹在風(fēng)鈴谷的一個未解開的心結(jié)。

      轉(zhuǎn)眼間,葉溪虹已二十八,在江湖上的漂泊生涯讓他逐漸忘卻了這段兒時的回憶。

      難道,他真的是那個黑衣少年?

      葉溪虹倒下,他的精神幾乎崩潰!刀斷不要緊,可是他連對方的刀法都沒有看清!

      他手心里空空的,他現(xiàn)在手里只有風(fēng),可惜風(fēng)是握不住的!

      他對不起傅天狼,更對不起他自己!他出道至今從未敗過,可是這一戰(zhàn)他敗了,他沒有任何的保留,他使出了全力,可是他敗了!

      他對自己的刀法很有自信,很有把握,他的刀法賦予他強(qiáng)大的精神力量!可是在刀斷的那一刻,他的精神來源沒有了。

      可是他決不能倒下,因為此刻還有一個人等著他去救!

      葉溪虹沖入了無劍山莊,直直闖入無劍閣之中。

      無劍閣外,陸喜鴛與傅月綢都在焦急地等待。

      陸喜鴛看到葉溪虹的到來,面帶愧疚地道:“葉前輩正在為云姑娘療傷!”

      葉溪虹咬牙推了陸喜鴛一把,道:“叫你保護(hù)好她,你做了什么?”

      陸喜鴛倒在地上,道:“云姑娘擔(dān)心你!想看看你去何處,我又拉不住她!”

      葉溪虹搖著頭,用手指指著他,卻又甩手而去,走入門前,想敲門,又忍住。

      葉溪虹對著陸喜鴛道:“要是若幽有什么不測!看我不……”

      陸喜鴛咬牙不語,心底也是擔(dān)心不已。

      傅月綢淡定自若,她又拿起一枚烏梅干送入嘴里,道:“別擔(dān)心,相信你父親!”葉溪虹向著傅月綢點(diǎn)了點(diǎn)頭。

      云霧繚繞,月圓若缺。

      房門吱呀之聲打開,葉溪虹連忙走入其前。葉晨看著葉溪虹,葉溪虹看著葉晨。

      葉溪虹擠了半天終于說了出來:“她……她怎么樣……”

      葉晨一臉疲憊,卻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徑直走入庭院,沒有回頭地道:“我還等著喝媳婦的茶,自然不能眼睜睜看她走了……”

      葉溪虹沖入門內(nèi),陸喜鴛也進(jìn)入其中。只見云若幽躺在床上,她的臉色蒼白,卻正用一雙星月一般的眼睛看著葉溪虹。葉溪虹握緊她的手,道:“你沒事就好了!下次可不許這個樣子了!”

      云若幽輕輕搖著頭,欣慰地道:“那個女人是你的誰啊?你為何要送她蜜餞果子?我也要吃!”

      葉溪虹一笑,道:“不管多少蜜餞果子,我都給你買!”

      云若幽怔道:“但是不要烏梅干!”

      葉溪虹道:“好好好!不要烏梅干!”

      陸喜鴛這才吐了口大氣,心下石頭落地,道:“要是你真出什么事!你的葉大哥肯定要把我給劈了!”

      葉溪虹道:“你還敢說!你怎么保護(hù)她的!”

      陸喜鴛吐了吐舌頭,道:“是是是!我的錯!我走我走!”

      陸喜鴛說罷便笑著離開。

      葉溪虹看著云若幽,為其蓋好被褥,輕聲道:“為何如此勇敢?真不怕死嗎?”

      云若幽搖著頭,道:“我不怕!我只怕你離開我……”

      葉溪虹心下愧疚不已,道:“我不會離開你的!”

      云若幽開心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你說的哦?”葉溪虹點(diǎn)了點(diǎn)頭。

      云若幽伸出小指頭,道:“我們拉鉤!”葉溪虹微微一笑,也伸出小指頭。

      “拉了鉤,就不能改了喲!”

      “好好好!”

      云若幽嫣然一笑,道:“對了!我現(xiàn)在是否有資格成為如意潛龍了?”

      葉溪虹道:“有機(jī)會我?guī)闳ツm見見少宮主?!?/p>

      云若幽道:“你說話算話哦!”

      葉溪虹點(diǎn)著頭,道:“你好生休息?!?/p>

      葉溪虹轉(zhuǎn)身,云若幽道:“你去見見你父親吧……他其實很掛念你!”

      葉溪虹回頭看著云若幽真摯的臉龐,向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

      清幽,雅靜的小樓。

      一位發(fā)絲如雪的老人正背負(fù)著雙手,看著墻上掛著的一幅畫卷癡癡地出神。

      畫卷里是一位正在溪邊浣洗長發(fā)的絕色美人。

      畫卷里,有葉晨為其題的詩:“星月繡娥眉,彩蝶砌雙瞳。碧湖凝玉脂,云河作霓裳。御風(fēng)云遮幕,舉琴入天音。一笑百花開,一嘆千古愁?!?/p>

      小樓石桌上還有一只酒壺,兩個酒杯。葉溪虹握緊左手刀走入其旁。

      “坐!”

      葉溪虹依言而坐。葉晨轉(zhuǎn)身也緩緩坐下。他望著畫卷,心中一緊,咬牙道:“她此刻在何處?”

      葉晨眉目之間微微一皺,然后又釋然,他倒著酒,道:“她一直都在我的心里?!?/p>

      酒滿杯。葉晨舉杯而下,葉溪虹卻遲遲沒有舉杯。

      葉晨微笑道:“你還在恨我?”

      葉溪虹淡淡一笑,才舉杯一飲而下:“還是謝謝你救了云姑娘。”

      葉晨道:“為何不好好保護(hù)你身邊的女人?”

      葉溪虹反問道:“你又為何不好好保護(hù)你身邊的女人?”

      葉晨無言以對,葉溪虹卻也接不下去。葉晨斟酒,開口道:“明日之后,你會有一場決戰(zhàn)!準(zhǔn)備好了嗎?”

      葉溪虹道:“我怕我會輸?!?/p>

      葉晨有些意外,道:“你最自信的便是你的刀,為何此刻輕言放棄?”

      葉溪虹舉杯,剛到嘴邊,又放下,道:“一個時辰前,我才敗給一個人?!?/p>

      葉晨道:“是誰?”

      葉溪虹道:“那個人也是使刀的?!?/p>

      葉晨道:“他用的是什么刀法?”

      葉溪虹搖了搖頭,道:“我不清楚……他身中我兩刀,卻像是毫無知覺!”

      葉晨沉吟著,道:“會不會這個人天生就沒有痛覺?”

      葉溪虹道:“那此人就相當(dāng)可怕了!”

      葉晨道:“你也會有害怕的人?”

      葉溪虹道:“其實一個人什么都不怕,怕的是我的力量保護(hù)不了身邊的人?!?/p>

      葉晨微微一嘆,他緩緩起身,他背負(fù)著雙手望著明月。

      “當(dāng)我手中有劍的時候,我一直覺得那是我最強(qiáng)的姿態(tài),能夠寄語蒼生,能夠平定心湖之亂,能夠抵擋一切的力量,甚至幻想著能夠給身邊的人一份安定與從容,可是最后終究抵不過內(nèi)心的悸動與徘徊。那時,我心中有夢,充滿了奪天斗地的念頭,可惜未得嘗勝利的喜悅,卻得到了空無與孤寂。如果沒有酒,興許我就會離開這個世界?!?/p>

      葉溪虹看著他蒼老疲憊的身體,心中的話語欲言又止。

      “我終于明白,劍不是所有,它可以贏得尊重、贏得榮耀,可以讓青春在劍羽流光里酣暢流離地?fù)]霍而不覺得懈怠,可是沒想到最后卻輸盡了我整個人生!此刻我多希望用前半生的桀驁不馴、瀟灑不羈,換我后半生的細(xì)水長流、妻兒在側(cè)。我從未想過,要得到你的原諒!就算你永遠(yuǎn)不回家,那或許便是對我最好的懲戒!”

      葉溪虹強(qiáng)忍著道:“我并非不想回來,只是我不知道回來的理由……”

      葉晨身體微微顫抖著,點(diǎn)頭道:“你其實可以不回來,無論你在何處,何時,心中有劍便可以了?!?/p>

      葉溪虹并不是很懂,道:“何謂‘心中有劍?我一直都是用的刀啊!”

      葉晨轉(zhuǎn)身,他的眼眶里有淚光閃爍著。

      “劍與刀終究不同。劍在年少時是清遠(yuǎn)使者,時值中年化作了明雅君子。刀在年少時是輕狂斗士,中年時卻是斗獸獵人。劍走輕靈,刀重剛猛。隨著年歲遞增,難道你想寄望你手中刀永遠(yuǎn)狂野難馴?”

      葉溪虹微微一笑,道:“所以在你心中,還是希望我用劍?”

      葉晨搖著頭,道:“非也。即使狂刀無束,也終究歸于你心中那無畏無懼的力量!我說的‘心中有劍,是讓你銘記家魂與君道!”

      葉溪虹似乎明白了一些,道:“你的意思是讓我用劍中風(fēng)骨來錘煉我的刀?不會讓我刀中的戾氣離亂我的心胸?”

      葉晨雙眼充滿了明光,為葉溪虹斟酒,舉杯,葉溪虹也舉杯。

      葉晨將酒杯送于桌前,葉溪虹遲疑著,終于將酒杯輕輕送出。

      酒杯碰撞在一起。這是久違的脆響,剎那間化作飛星散入天野明空之中。

      葉晨笑了,其雙眸里流下了欣慰的眼淚。葉溪虹也笑了,只是強(qiáng)忍著眼淚。

      葉晨道:“原本我想看看你的刀法,可是此刻我不用看了。因為劍已在你的心里!”

      葉溪虹點(diǎn)著頭,道:“原本我也想讓你看看我的刀法,不過已不用給你看了。因為你已經(jīng)明白我的刀意了!”

      葉晨微笑著道:“決戰(zhàn)時,不用忌諱對手的一切,不用在意他上天入地的劍法,你只要穩(wěn)住心胸便可以了?!?/p>

      葉溪虹道:“我并不在意,就算是輸,我也會暢然地接受?;蛟S這就是我和你之間最大的不同。其實你也不必過分介懷以往,在我眼里人生沒有對與錯,只有是與非、愛與恨、抉擇與徘徊,不是嗎?”

      葉晨一時迷惘,他年少時若能有葉溪虹這般心境,或許早就能夠放下劍,得享天倫,最終雖然放下了劍,滿手空無,卻仍然太晚了。

      葉溪虹起身準(zhǔn)備離開。葉晨道:“我在這里等候你的消息,不管結(jié)局是勝還是輸!”

      葉溪虹回眸一笑,似乎天野星光都墜落在他的雙眼里:“到時候,我要喝最好的酒!”

      看著葉溪虹行路而去的背影,葉晨打開手心,緩緩又將五指握在了一起。

      他握住了什么呢?或許已不再是空無與孤寂,而是失去的青春與歲月。

      在他的那個時代,是一個“寧愿孤單,也不要無趣”的時代,一生只為刀光劍影的尊嚴(yán)與榮耀,常常把犧牲小我成就大我的話放在嘴邊、流于風(fēng)中,那時他并不知道悔恨這兩個字是什么。時至如今,他才慢慢懂得孰輕孰重。

      ——人生一世,若流星飛逝,與其孤傲妄為放縱所有,還不如敞懷痛飲慰藉心胸。

      ——可惜歲月太短,頓悟不夠。

      不過他卻從葉溪虹的身影里,看到了清雋致遠(yuǎn)的明光,那是他不曾擁有的力量!

      葉晨舉杯,他向著遠(yuǎn)方,輕輕呼喚著:“天狼兄,恭喜你有此好徒弟!”

      遠(yuǎn)方,那不曾企及的遠(yuǎn)方。

      那同樣孤寂空無的老人,他是否也能夠感受到那道清雋致遠(yuǎn)的明光呢?

      第十九章 決戰(zhàn)前夕

      八月十四,清晨,艷陽天。葉溪虹來到云若幽的房間。云若幽還在沉眠。

      他將買好的蜜餞果子放在了她的枕邊,看著她傷痛無礙的神情,心底也松了口氣。

      陸喜鴛倚在門口,待葉溪虹關(guān)好房門才輕聲道:“你要去哪里?”

      葉溪虹拍著陸喜鴛的肩膀,道:“你只需保護(hù)好她的安全!”

      “明日,我會去為你助戰(zhàn)!”

      葉溪虹道:“有你在,我反而分心!”

      陸喜鴛欲言又止地看著葉溪虹。葉溪虹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嘴角一揚(yáng)走出無劍閣。

      悠揚(yáng)的琴音飛旋在斷劍閣的上空。葉溪虹走近其間,看到傅月綢在撫琴。琴音巧巧停頓。余音卻仍在葉溪虹耳邊縈繞。

      葉溪虹微笑著道:“你這琴技是跟誰學(xué)的?”

      傅月綢道:“是瑯琊山溪山先生教我的。之前她曾經(jīng)來過這里?!?/p>

      葉溪虹恍然道:“怪不得如此高妙!”

      傅月綢心領(lǐng)神會地道:“你是來向我告別的?”

      葉溪虹道:“希望你平時多照顧他!”

      傅月綢微微一驚,道:“你是說葉前輩?”

      葉溪虹聳聳肩,道:“少讓他喝酒?!?/p>

      傅月綢點(diǎn)著頭,道:“你應(yīng)該親自告訴他!”

      葉溪虹道:“有你在就好了!”

      傅月綢按住琴弦的手微微一緊,道:“你不打算回來了?”

      葉溪虹嘴角一揚(yáng),道:“離開只是為了更好的回來,如果我一直沒有回來,或許只是沒有徹底地離開?!?/p>

      葉溪虹離開,傅月綢目送他走遠(yuǎn),心中平湖泛起了陣陣漣漪。

      葉溪虹走出無劍山莊,沒有再回頭。他泛舟于湖,愜意地躺在其中,正仰天深深呼吸著,只覺得碧海云嵐,青柳紅花都美妙無方。只是平時不懂得欣賞。

      此間船歌悄然響起:“浦邊梅葉看凋落,波上雙禽去寂寥。吹管曲傳花易失,織文機(jī)學(xué)羽難飄。雪欺春早摧芳萼,隼勵秋深拂翠翹。繁艷彩毛無處所,盡成愁嘆別溪橋。”

      驀然間,葉溪虹聽到這首歌,忽然感慨起來。這是唐詩人李紳的詩作《重別西湖》。

      在很小的時候,傅天狼曾教過他這首詩。

      全詩寫的是李紳再次離開西湖的感觸——用春花造雪寫傷情,用鴛鴦禽鳥寫離別。

      葉溪虹坐起身來看著船夫,饒有興致地道:“你會看相?”

      船夫捋須道:“不會!”

      葉溪虹道:“那你怎知我此刻的心境?”

      船夫搖著擼,道:“少俠大清早便匆匆而行,若非離別便是遠(yuǎn)行,老夫也不過是無心插柳罷了!”

      葉溪虹笑道:“好一個無心插柳??!”

      舟行靠岸,葉溪虹作別船家,徑直向長街遠(yuǎn)方而去。

      葉溪虹穿街過巷,直到瞅見土墻黑瓦、竹籬田埂,聽到朗朗讀書聲,他才停下了腳步,輕輕推開了柴門。

      “胡涂老爺子、胡鬧小弟弟,好久不見!”

      一個白衣老者正在田埂里劈著柴火,在他的旁邊,一個扎著朝天辮的青衣小童還在讀書。

      他們一見葉溪虹,便驚喜地道:“你怎么想起跑我這里來了?”

      “是溪虹哥哥!”

      葉溪虹嘴角一揚(yáng),道:“怎么?我就不能來了?”

      白衣老者拍了拍手,道:“你肯定又來睡覺了!”

      “對?。∵€是胡老爺子深知我意!”

      于是葉溪虹二話不說便進(jìn)屋睡起覺來。

      青衣小童對著白衣老者說:“爺爺,溪虹哥哥最近肯定是累壞了!”

      白衣老者點(diǎn)著頭,扔掉斧子,對小童道:“要讀書啊,去外邊讀!等他醒了再回來?!?/p>

      青衣小童點(diǎn)著頭,抱著書本便蹦蹦跳跳地離開。

      白衣老者聽著葉溪虹的打呼聲,欣慰地?fù)u了搖頭。

      ——此刻,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吵不醒葉溪虹。

      ——誰又會猜到葉溪虹在這個偏僻的民屋里睡覺呢?

      白衣老者姓胡,單名一個涂字,而他的孫子叫胡鬧。他原本有個兒子叫胡海,可是在數(shù)年前在林野間被綠林強(qiáng)盜殺害,若非葉溪虹及時出現(xiàn),胡涂與胡鬧也會沒命。胡鬧的母親在很早便得病去世了,葉溪虹感念這一家子生活艱難,一直有所接濟(jì)。

      葉溪虹是他們爺孫倆的恩人,爺孫倆無以為報,每次葉溪虹前來,都希望用最好的食材招待,葉溪虹只盼著粗茶淡飯即可。

      到得午時,胡涂還未敲門。葉溪虹便推開房門而出。

      他伸了一個懶腰,左手刀都差點(diǎn)掉在地上。

      葉溪虹狗鼻子一般地在空氣里嗅著,嘴饞地道:“是那白面饅頭?是那鹽水豆腐?還有臘肉?”

      胡涂點(diǎn)著頭,在他每一條皺紋里似乎都有著歉意的笑容。

      “真的是粗茶淡飯,不要見怪!”

      葉溪虹與胡涂、胡鬧倆爺孫圍坐在竹籬旁邊,啃著白面饅頭,吃著鹽水豆腐、咸菜臘肉,頓時覺得這是世間最美的滋味!

      葉溪虹從懷里摸出一壺酒來,那正是“英雄歸”的高老板送給他的“或躍在淵”的美酒。

      葉溪虹笑道:“胡老爺子,再拿兩個酒杯來,我們一起喝!”

      酒壺開封時,酒香飄散在院落里,也沉醉在風(fēng)中,鉆入胡涂與胡鬧的鼻腔里,這爺倆還未喝似乎便已醉了。

      于是葉溪虹拿著酒壺,與胡涂胡鬧倆爺孫喝酒。此間歡聲笑語美妙無限,好過世間千萬年!

      西子湖畔,無劍山莊,敲門聲急促而響亮。

      迎客劍童打開門,只見來者是一位白衣少年劍客,其品貌俊朗,身材高挑,眉宇之間充滿了浩然正氣。

      迎客劍童抱拳道:“敢問這位少俠尊號?可有邀請?zhí)???/p>

      白衣少年抱拳回禮,臉色愧然地道:“在下蘇州城明玉山莊石京夢,冒昧打擾,未曾拜帖,只是在下心中顧念您家少爺葉溪虹,望您及時通傳!”

      迎客劍童恍然道:“原來是蘇州城明玉山莊少莊主,幸會幸會。只是不湊巧,少爺今晨便離開,實在抱歉?!?/p>

      石京夢失望不已,忙躬身謝禮,道:“敢問您家少爺?shù)娜ハ蚴呛翁???/p>

      迎客劍童搖著頭,道:“少爺昨夜也是第一次入住山莊,在下也確實不知少爺?shù)牧?xí)性與動向,實在是抱歉了!”

      石京夢只好牽著馬離開,卻仍不住回望無劍山莊。此時,陸喜鴛聞聲而出。

      “石頭!”

      石京夢猛地回頭,一見是陸喜鴛,開心地奔跑過去,道:“陸大哥真是好久不見,您可知道葉大哥去何處了?”

      陸喜鴛抱著雙手,道:“好久不見,你還是那么客氣!做人呢,要向你葉大哥那樣,瀟灑一點(diǎn)!知道了嗎!”

      石京夢點(diǎn)著頭,道:“是,陸大哥!”

      陸喜鴛道:“你這么急找爛葉子干嗎?”

      石京夢握緊長劍,汗水從額頭流下,道:“這幾日,我聽說了江湖上的事了!明日那天外之劍魚邪衣要挑戰(zhàn)葉大哥!我很擔(dān)心他,所以想來看看他!”

      陸喜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還算你有心!爛葉子啊,你就甭?lián)牧怂?!指不?zhǔn)他現(xiàn)在又去哪個地方喝酒去了!”

      石京夢略微寬心下來,道:“葉大哥安好便是最好了!謝謝陸大哥!”

      陸喜鴛道:“對了!經(jīng)常和你在一起的那個‘小色鬼冷子蝶怎么沒來?”

      石京夢道:“我本來也想著和冷兄一起來的,可是我去冷梅山莊的時候,他并不在山莊之內(nèi),所以我就一個人來了!”

      陸喜鴛搖著頭,笑道:“你怎么能去冷梅山莊找他呢!應(yīng)該去各大青樓找他!”

      石京夢臉微紅,道:“陸大哥所言……極是!”

      陸喜鴛哈哈笑了起來。石京夢抱拳作別,陸喜鴛湊近其耳邊,悄聲道:“最近風(fēng)光會東山再起了,你和冷子蝶都要小心!盡量躲避這陣風(fēng)頭!千萬不要讓你的葉大哥為你們分心了!”

      石京夢忙道:“是!多謝陸大哥告知!等明日葉大哥決戰(zhàn)之后……我便速回蘇州城!”

      石京夢跨馬而上,向陸喜鴛告別。陸喜鴛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他日我們江湖再見!”

      “再見!”

      陸喜鴛望著石京夢絕塵而去的身影,不由得贊嘆起來?;蛟S他看到了曾經(jīng)的自己,那般青春似水的美好年華!

      陸喜鴛又搖了搖頭,道:“青春的尾巴還在我身上,要努力抓牢了!”

      陸喜鴛握緊了拳頭,這時,一陣盈盈笑聲傳來,云若幽在劍童的攙扶之下來到門外。

      陸喜鴛撇嘴道:“傷還未痊愈,你就想游山玩水了?看你‘溪虹哥哥不收拾你!”

      云若幽的手里還拿著蜜餞果子,她拿起一顆送到陸喜鴛的嘴邊:“不僅僅是青春的尾巴要抓牢!屬于青春的果子也要吃到!”

      陸喜鴛轉(zhuǎn)過頭:“我才不吃!”

      云若幽笑道:“不吃拉倒!臭鴛鴦!”

      陸喜鴛倚在門欄處,望著遠(yuǎn)處湖光倩影,忽然道:“有時候我很想問你一個問題。你為何要跟著爛葉子呢?他既沒有我英俊,又沒有我有錢,還有可能隨時死于非命,你們女生不是都應(yīng)該喜歡我這樣的嗎!”

      云若幽抿嘴一笑,道:“你很高,又富有,還很俊朗,不錯!我承認(rèn)!你比他什么都好!但是溪虹哥哥只有一點(diǎn),也就是那么一點(diǎn)就讓我喜歡了!”

      陸喜鴛回頭,很好奇地道:“哪一點(diǎn)?”

      云若幽拿起一顆酸梅,道:“就比如這一點(diǎn),決戰(zhàn)前還給我買蜜餞果子!”

      陸喜鴛一愣,道:“就這一點(diǎn)?”

      云若幽將酸梅放入嘴里,神情滿是酸爽之味,她道:“還有一點(diǎn)……”

      陸喜鴛道:“哪一點(diǎn)?”

      云若幽道:“不告訴你!”

      陸喜鴛索然無味,拂袖而回。云若幽哈哈笑了起來,傷口一痛又苦不堪言。

      陸喜鴛卻笑了。

      魚邪衣醒來。他的劍仍在。他的記憶也在。這幾日的時光匆匆而逝,他的劍意卻一日千里。

      透過燭火,魚邪衣向琉璃石板下的陳禪問好。陳禪未醒,還是不愿醒呢?

      魚邪衣跪拜行禮,道:“前輩,感謝您的孜孜教誨,晚輩無以為報,請受晚輩一拜!”

      陳禪仍未醒覺,忽然石屋里起了風(fēng),四面墻上的燈燭瞬間熄滅。黑暗再次襲來,讓魚邪衣措手不及。

      可是一道劇烈的光芒從黑幕里掀開,鐵門打開了,從鐵門望出去,遠(yuǎn)方是青山綠水,一派生機(jī)盎然、郁郁蔥蔥之感!

      魚邪衣道:“前輩,我這就要離開了!”

      陳禪依然沒有回應(yīng)。

      直到魚邪衣握緊長劍離開石屋,走入了蒼翠光影之中,陳禪才微微睜開了眼睛,捋須道:“愿你一路安好,忘記我這個糟老頭吧!”

      這句話魚邪衣已聽不見了。

      雖然陳禪與魚邪衣相處時日短淺,但是卻有了某種微妙至深的友誼?;蛟S在陳禪生命的最后的時光里,再也遇不見魚邪衣這樣純粹的江湖小子了。

      陳禪也衷心希望,他最后一手培養(yǎng)的這個小伙子,能夠有心懷天下蒼生的志向!

      ——離別總有傷情時,在他的心里,最好的離別,便是不見。

      魚邪衣握著長劍,面對著萬里青山,千里綠野,一時間感慨萬千,恍如隔世。

      可是他此間的內(nèi)心卻無比敞亮。劍隨心動,氣任心游,毫無半分逆反之感。

      而眼前的光景就好比他理解的劍意——空即是色,色也是空!

      魚邪衣看著全身上下的刺青。當(dāng)他看到屬于“穆冰兒”的刺青時,陣陣疼痛酸楚之感還是溢滿心頭。

      而他看到“朋友”、“杭州城夢回酒館”時,又有了久違的溫暖之意。

      他知道這個在杭州城夢回酒館的朋友是誰!

      “仇人是用刀的!”

      ——這個朋友也是用刀的,但是他決不是他的仇人!

      一匹駿馬向他疾馳而來,??吭谒纳磉叀t~邪衣跨馬而上,他揚(yáng)劍拍馬而行。

      ——在他往昔的回憶里,是苦難與傷痛,而他未來呢?他希望是快樂與逍遙,就像他心中的那把刀一樣。

      美如風(fēng)鈴的拔刀聲!

      “你還記得我的刀嗎?還記得我拔刀聲嗎?”

      ——我記得!我都記得!

      蘇州城外天平山,千里楓揚(yáng),若雪飛塵。

      對于他而言,失憶算什么!其實最痛苦的應(yīng)該是失去感知與痛覺。無情并非出自本意與初衷,而是后天養(yǎng)成,身體在強(qiáng)迫他接受這一切。

      葉溪虹心定如山,透過心眼透析其力!他隨心而為,順力借力!

      他腳弓一彈,準(zhǔn)備迎接風(fēng)暴!他整個人飛入前方劍氣風(fēng)暴之中!

      刀光雋永致遠(yuǎn),劍影風(fēng)卷殘云!

      葉溪虹一刀劈入風(fēng)暴之中,風(fēng)暴沒有任何的變化,直至劍氣風(fēng)暴將葉溪虹整個人卷入其中。

      “哧哧哧”,無數(shù)的穿刺的聲音傳來,葉溪虹的身體各個部位已被刺中!鮮血飄灑其間。

      葉溪虹沒有定身,順著風(fēng)暴而行,直到在劍氣風(fēng)暴里,看到了魚邪衣握劍的手!

      葉溪虹舉刀奮勇而前——那就是風(fēng)暴的中心!風(fēng)眼之所在!

      就在葉溪虹以為靠近風(fēng)眼源頭之時,魚邪衣的手突然不見!他的身影又已消失!

      風(fēng)暴止息,葉溪虹騰挪斗轉(zhuǎn)落地。他的肩膀、胸膛、手臂都已被劍氣擦破!所幸未刺穿皮肉!

      笑聲從葉溪虹的背后傳來。葉溪虹轉(zhuǎn)身回頭之時,看到了魚邪衣瀟灑邪魅的笑容。

      葉溪虹手中刀趁勢出擊,刀光若酒,暢意滿懷,頓時飄灑入塵埃!

      一連串爆發(fā)式的揮刀猛進(jìn),卻自始至終未能劈中魚邪衣一絲一毫的身影。

      ——只短短一個月的時間,魚邪衣的劍術(shù)與身法為何會有如此詭異莫測的變化?

      ——仿佛面對幽靈鬼邪一般!

      葉溪虹數(shù)刀劈空之后,葉溪虹竟已失去了攻擊的信念!

      便在此時,葉溪虹只感覺鼻腔里、胸膛之間,出現(xiàn)了莫名絕冷的寒意!

      魚邪衣的劍隨后刺入他的肩胛——他是如何出現(xiàn)的?

      葉溪虹沒有看清他的劍影!

      劍已拔出,鮮血落入空中,葉溪虹忍痛向著前方揮刀劈砍,可是魚邪衣又已不見!

      葉溪虹和著漫天血落,加重了手中刀的力量,一刀刀劈入無間空隙之中!

      可是刀刀劈空,卻仍然未能捕捉到魚邪衣那鬼魅幽靈般的身影!

      葉溪虹刀意又已用老!肉身體力也有限,就在葉溪虹劈空回刀的一瞬間,魚邪衣出現(xiàn),他的劍刺入葉溪虹的右腿之中!

      刺痛感在加重,葉溪虹一刀揮出,可惜再次劈空!

      ——葉溪虹不禁感嘆,那真是可怕的劍意!

      葉溪虹咬牙騰挪而起,也以萬變身影抵御魚邪衣的無影利劍!

      可是他感覺到,無論他如何快,都難以追趕上魚邪衣更為迅猛的身影!

      ——他的左手臂也被魚邪衣刺中!

      鮮血流下,葉溪虹落地。他強(qiáng)迫自己屏息凝神,可是就在這個剎那,魚邪衣的身影再次降臨!

      ——好似一片月光,當(dāng)你看見月光的時候,便已躲不開了!

      葉溪虹右手臂也被刺中,劇烈的痛楚讓他差點(diǎn)丟掉了刀!

      葉溪虹疾步退后,可是魚邪衣開始極速猛攻!即使迫于眉睫近在眼前,葉溪虹也看不清他的劍是從何處穿刺而來!

      他的前方有無數(shù)條劍影,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極限劍意?

      可是什么是極限劍意呢?是突破了速度的極限,還是達(dá)到了劍意萬變的極限?

      ——武學(xué)之道,根本就沒有所謂的極限!可是如果連最起碼的速度都比不上對手,該當(dāng)如何還擊?

      ——魚邪衣的力量源在何處?為何他的體力如此充沛?

      無數(shù)的劍影紛沓至來,葉溪虹全身已多處受傷,血流不止。葉溪虹沒有任何手段與機(jī)會讓魚邪衣停止他的猛攻!

      ——魚邪衣不畏招式的精妙,無懼刀氣的生猛!

      ——那他的劍的弱點(diǎn)在哪里?難道這世上真有無懈可擊的劍術(shù)?

      ——與其背腹受敵,被無限穿刺,還不如忘卻疼痛,反轉(zhuǎn)而前!

      速度,葉溪虹沒有,殺傷力與體力,他此刻也都已處于下風(fēng)!

      ——唯有拼心力!

      可怕的是魚邪衣竟然仍沒有一刻停歇。猛烈的劍風(fēng)襲來,將葉溪虹刀氣聚集的力量全部吹散。葉溪虹手腕與手臂再次受襲,手中刀的力道直線下降!而葉溪虹感覺到,魚邪衣的劍中的力道仍在增長!

      無情的劍刃又一次刺穿了他的左手臂。葉溪虹怒吼著,滾地而逃。魚邪衣仍未停止進(jìn)攻,他朝著葉溪虹繼續(xù)穿刺而來!

      葉溪虹此刻已看不清空中是飛塵還是鮮血,他的大腦出現(xiàn)了空白之感,他已分不清劍影來襲的方位!

      葉溪虹全身已中劍無數(shù),可是他卻不曾倒下,就在葉溪虹無力抵擋的時刻,魚邪衣騰空而起,朝著他的胸膛穿刺而來!

      這是致命的一擊,葉溪虹此時卻閉上了眼睛!

      ——“心中有劍”,什么是心中有劍?

      ——那是劍中風(fēng)骨!

      再睜眼看魚邪衣的劍,那是否藏著風(fēng)骨?在他的劍里,是速度與力量!但絕沒有風(fēng)骨留存!

      他憑著什么去驅(qū)使他的劍?對了,是仇恨!他正是用仇恨來驅(qū)使他的劍意!

      葉溪虹揮刀畫圓,如若堅盾,逼迫魚邪衣改變這帶著致命穿刺的一擊!

      可是魚邪衣的劍沒有任何的改變!

      一劍刺入,它穿透堅盾,直抵葉溪虹的心胸!

      葉溪虹無法后退,也無法騰空,他看清了這一劍的軌跡,也看清了魚邪衣的身影。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寒之意,他的整個脊梁都已凍結(jié)!

      鮮血沿著劍刃流下。這一劍刺入了葉溪虹的胸膛,卻未透及心臟。

      魚邪衣整個人停頓下來,幽靈般身影定格,終于完整地出現(xiàn)在葉溪虹的眼里。

      魚邪衣沒有任何的表情,雖然他已勝券在握!

      “溪虹兄,不要怪我!”魚邪衣瞬間拔出長劍,鮮血噴射而出。濺在他的月白衣衫之上。

      葉溪虹此刻就像是一頭被獵人無限穿刺的野獸,已奄奄一息??墒撬]有倒下,他的刀也沒有脫手。魚邪衣再次出擊,他的速度與力量都沒有削減半分!

      魚邪衣閃電幽靈般穿刺而去,葉溪虹的刀滿月一般淡淡揮出!

      “叮”!

      可是不知為何,魚邪衣的劍竟然未能進(jìn)入其身,被葉溪虹的刀阻擋!

      魚邪衣繼續(xù)出擊,卻都被葉溪虹看似暗淡無光的刀影蕩開!

      “?!?!

      “這是為何?為何那樸實無華速度極慢的刀意竟然能夠阻擋我超越速度的劍意?”

      葉溪虹經(jīng)過兩刀的試探,漸漸頓悟一個簡易卻難懂的道理!

      原來速度真正的極限,就是不變!當(dāng)你面對速度超群的對手,就算你的速度再快,在這個對手的眼里都是極慢的,所以還不如以不變之恒定速度去迎擊!

      魚邪衣繼續(xù)進(jìn)攻,可是在他的眼里出現(xiàn)了一個很奇妙的畫面!葉溪虹的動作竟然全部停頓,似乎連呼吸都停頓!

      魚邪衣的長劍襲來,似乎連破風(fēng)聲都聽不見!

      “?!钡囊宦暭表懀~溪虹的刀第三次阻擋了魚邪衣的劍!

      魚邪衣第四劍襲來!充滿了狂暴之意!

      “?!?!

      再次被葉溪虹的刀阻擋!

      第五劍!

      “叮”!

      “叮叮?!?!

      魚邪衣第九劍刺出!

      葉溪虹阻擋其劍,順勢一刀劈出!刀意破風(fēng)而出,這是凡塵之刀,也是毫無變化之刀!

      鮮血流下,卻是魚邪衣的鮮血!

      葉溪虹沒有睜開眼睛。他等著魚邪衣的第十一劍!

      可是良久,除了風(fēng)聲,再無劍意!

      葉溪虹睜開了雙眼,卻見魚邪衣單膝跪地,他的左手正按在自己的右手臂之上。他的劍已垂落在地上,但是仍未脫手!

      原來葉溪虹的那一刀不偏不倚地劈中了魚邪衣握劍的手臂!

      魚邪衣痛苦難忍,畢竟這是他挑戰(zhàn)江湖人以來第一次受傷,也是他的手臂第一次受傷!

      葉溪虹咬牙道:“邪衣兄,還好嗎?”

      魚邪衣忍住痛楚,露出了笑意,道:“好刀法!”

      葉溪虹道:“你也是我見過的好劍法!”

      魚邪衣起身,他的雙手垂直,長劍劍尖直指地面。他望著葉溪虹,渾身上下都似已停頓。

      莫非他也瞬間領(lǐng)悟不變應(yīng)萬變的道理?現(xiàn)在雙方都是停頓的姿態(tài),誰先出擊呢?

      “如果我出擊,只要露出一點(diǎn)點(diǎn)速度上的破綻,他一定會擊破!”

      鮮血流淌,葉溪虹感覺身體已經(jīng)麻木。葉溪虹面對這樣一個絕世的對手,他決定出擊。

      葉溪虹一刀劈出,魚邪衣的劍也在此刻回?fù)簦?可是魚邪衣的劍明顯變慢了,莫非他的傷勢導(dǎo)致他的速度下降?

      葉溪虹此刻終于能夠?qū)⑿闹械兑馀c劍中風(fēng)骨揮灑而出。

      破擊長空,碎夢無痕!

      “邪衣,你是否能夠抵擋這一刀?”

      就在此千鈞萬發(fā)之際,也不知從何處傳來了一個聲音。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禪語如風(fēng),流入酒館之中。魚邪衣瞬間凍結(jié),他的劍意也凝結(jié)成霜,可是葉溪虹的碎夢一刀卻不能收回!

      葉溪虹的刀劈中了魚邪衣的肩膀。魚邪衣刺痛難忍,猛獸一般嘶吼起來,單膝跪在了地上,他的劍已落地。

      葉溪虹拔出了長刀,鮮血飛濺而出。魚邪衣整個人在發(fā)抖,全身震顫不已。

      他望向天空,兩只眼睛不住地抖顫,道:“你……是一心和尚?你不是已經(jīng)……”

      忽然之間,葉溪虹的穴位被人以無形指力點(diǎn)中,頓時動彈不得,而且還點(diǎn)中了他的啞穴!

      若非葉溪虹全神貫注,正因他此刻重傷難愈、精疲力竭,才會被人暗算!

      一個身披灰色僧袍的老和尚挺著微駝的背脊從酒館門外走進(jìn)來,只見他眉須飛揚(yáng),雙目明亮,正單手豎立。

      “一日江湖,一世江湖,一日歸心,一世歸心!魚邪衣,我并沒有死,你是不是記憶出錯了?”

      葉溪虹面對這詭譎莫測的一幕,已無力阻擋。他已隱隱覺得事態(tài)超出他的想象!

      這時,魚邪衣拾起手中長劍,拖著孱弱的身軀向老和尚一劍刺去,卻被老和尚巧巧避開。

      魚邪衣的速度與力量都已不再!老和尚落花一般落于地上,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請自重!阿彌陀佛!”

      魚邪衣傷勢過重,又再次單膝跪地,呼吸已不暢。

      一陣腳步聲傳來,這時從酒館門外又走進(jìn)來一個人,這個人的身上充滿了濃烈的藥草味。

      “魚邪衣,我給你說過,你的記憶一直都有問題!可是你偏偏不信!”

      那是一個身披茶色布袍的老者,其手心里還捏著一枚藥草,正放在嘴里吸吮著。

      魚邪衣用劍撐住身體,驚惶道:“你是……是云千游云大夫!”

      魚邪衣鮮血從嘴里噴出,整個人已快暈厥,他閉上了眼睛。

      藥師此刻也已退到了和尚的身旁。腳步聲繼續(xù)傳來,第三位走進(jìn)來的人是一個白衣少年劍客,他一臉無邪天真的模樣,他的手里還握著一柄劍。

      “魚邪衣,你一直說你的家在白魚村……可是你完全錯了!你本就是個孤兒!你的家也不在白魚村!你只不過是我的替身!”

      魚邪衣睜開雙眼,有氣無力地道:“你……你是誰?”

      白衣少年冷冷笑道:“我是俞小武,來自白魚村!我的家曾被大火燒毀!”

      魚邪衣全身顫抖著,用力甩著頭顱,道:“不可能!我的記憶里!白魚村就是我的家!”

      白衣少年冷笑道:“你再仔細(xì)想一想……你母親的樣子!你是否很模糊?”

      魚邪衣道:“母親……”

      腳步聲傳來,從門外走進(jìn)來一個中年婦人。她身上充溢著蘭草雋永的香氣。

      “你仔細(xì)看看,你母親像不像我?”

      魚邪衣極目而望,他仔細(xì)打量著中年婦人的面孔,開始懷疑,卻又震驚不已,怒道:“你是誰?為何打扮成我母親的樣子……”

      中年婦人狂笑著,他撕開面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一張詭譎猙獰的面孔,道:“任何人都可以是你的母親!”

      魚邪衣震驚不已,呼吸急促,良久他在反應(yīng)過來,搖著頭,眼淚流下,愴然道:“這一切不是真的……不是!”

      白衣少年拍著手道:“我來告訴你真相……你的原始記憶,你的身份背景都是我們強(qiáng)行施加給你的,你的名字也是我們給你取的!你只不過是一條可憐的流浪狗而已!所以,你所謂的復(fù)仇都是一場空!你根本就是我們的工具,一枚棋子罷了!”

      笑聲傳響在酒館內(nèi),卻像惡魔在譏諷著他的人生與靈魂!

      魚邪衣整顆腦袋開始有久違的撕裂痛楚感。這種極致的痛楚讓他發(fā)狂!狂暴的狀態(tài)讓他手中的力量死灰復(fù)燃!

      “我本平凡,從不爭強(qiáng)好勝,只盼清平快樂,為何上天對我如此嚴(yán)苛?”

      魚邪衣拾起長劍,用盡所有力氣撲向了這群惡魔之中!沒有人能夠相信他在此時此刻還能夠使出犀利的劍術(shù)!

      血舞流光,飛灑而落,中年婦人、老和尚紛紛中劍倒在地上,他們根本沒有看清魚邪衣的劍,只有藥師逃出生天!

      魚邪衣怒吼著,發(fā)瘋似的亂刺,直至刺入白衣少年的胸膛之中!

      白衣少年垂危之際,卻仍在冷笑:“你這條可憐蟲!可憐!”

      一口鮮血從少年嘴里噴出。白衣少年倒地,魚邪衣拔出長劍! 鮮血沿著劍刃流下,魚邪衣的眼淚不住流下。他此刻頭痛欲裂,已站立不穩(wěn),他用長劍勉強(qiáng)支撐起身體,鮮血仍在不住流淌。

      魚邪衣回身面對葉溪虹,他竟然出現(xiàn)了迷惘的神色。

      葉溪虹淚垂?jié)M面,仿佛墜入無盡深淵一般的痛苦!

      ——難道邪衣的記憶又回到了原點(diǎn)?

      魚邪衣握緊長劍,怒吼著,他沒有刺向葉溪虹,而是發(fā)瘋似的沖出了酒館門外。

      月圓之夜,原本是團(tuán)聚之時,可是此時的圓月已被鮮血浸透,露出詭譎猙獰的面孔。葉溪虹用盡全身的力量沖破了穴位,他握緊左手刀,拖著半條命沖出了門外。

      只見魚邪衣正單膝跪在長街之上,隨時都要倒下。

      在魚邪衣的面前是一個黑衣刀客。他的刀也是黑色,就像無邊的黑夜。風(fēng)吹拂著黑衣刀客的衣袂,他的笑聲也飄揚(yáng)過來。笑聲冷酷詭異,就像是惡魔一般!

      魚邪衣鼓起最后的一絲力量站起身來,他的手在不住地顫抖,可是仍然將長劍指向黑衣刀客。

      黑衣人手中刀出鞘,也如風(fēng)鈴一般的拔刀聲,卻帶著古遠(yuǎn)沉郁的氣息,仿佛沉睡許久的巨獸發(fā)出的吼叫!

      黑衣人邁開腳步,向著魚邪衣奔跑!他手中的刀向著魚邪衣襲來!

      一股凌厲的風(fēng)撲面而來,夾帶著令人窒息的殺氣!

      葉溪虹忽然想到了畫心師律青川臨死前用鮮血畫的那幅畫!

      圓月當(dāng)空,一條蛟龍自黑水之中盤旋而起,張開血盆大口欲吞食落崖之狼,另外一匹孤狼從懸崖之巔飛躍而起,與蛟龍呈對峙之勢!

      血仍然在流淌,此刻葉溪虹已感受不到肉體的傷痛!

      他握緊長刀,也邁開了腳步!

      ——邪衣,堅持?。?/p>

      風(fēng)在呼嘯,地上的樹葉被無情吹起。

      當(dāng)黑衣人握刀騰空而起,他人在半空中,雙手握刀,向魚邪衣的頭顱劈了下來!魚邪衣根本已無力抵擋,他已閉上了眼睛!

      “叮”一聲急響!

      魚邪衣睜開雙眼之時,他看到了葉溪虹,看到了葉溪虹的刀!

      葉溪虹將魚邪衣?lián)踉谏砗蟆:谝氯艘坏段此?,疾步退后。葉溪虹勇猛而前,揮刀猛攻!

      黑衣人用刀回?fù)?,可是葉溪虹手中刀影越來越快。黑衣人始料未及,難以相信重傷不治的葉溪虹此間仍能有如此的力量!

      是他低估了葉溪虹了嗎?

      黑衣人露出了詭譎的笑聲,他是否覺得越來越有趣?他的刀也越來越快,黑衣人烏黑的刀光一閃,葉溪虹不及回避,他的胸膛便多了一道刀痕,鮮血隨風(fēng)落在湖水里。

      葉溪虹不懼疼痛,挺身向前,手中的長刀如塞北孤狼一般向紅衣男子的面部劈了過去,這一招顯然冒著極大的風(fēng)險,也是將所有的精力與力量賦予此招之上。這一頭孤狼在明月之下傲然獨(dú)立,雖然歷經(jīng)萬難,也終得以涅盤中釋放!

      黑衣人被這一招逼得只好急步疏退??墒撬_弓猛地一彈,整個人再次騰空飛起。葉溪虹的孤狼一刀竟然劈空了,他的身軀已前傾,根本來不及顧及身后的巨大空當(dāng)!

      黑衣人左腳踩在右腳之上,輕輕一點(diǎn),他身體倒轉(zhuǎn),頭朝下,腳朝上,手中的烏黑長刀挺直了向葉溪虹的后背砍去!這一招流星射月一般地施展出來,葉溪虹已然處于死地!

      身后不遠(yuǎn)處的魚邪衣失聲驚呼:“小心!”

      葉溪虹聽到魚邪衣的關(guān)心,內(nèi)心一暖,此刻再無遺憾。

      葉溪虹面對黑衣人俯沖而下致命的刀光,忽然看到了自己年少時的青春、江湖中的歲月,那些數(shù)不清的畫面,都在此間明朗而清晰!

      人生沒有對與錯,只有是與非,愛與恨,抉擇與徘徊!

      既然選擇了自己的路,就要堅定不移地走下去!

      黑衣刀的刀刺入葉溪虹的背脊,穿透他的胸膛,可是黑衣人拔不出他的刀!

      葉溪虹的刀也倒轉(zhuǎn)刺入背后穿入黑衣人的胸膛!

      黑衣人感受不到疼痛!卻能夠感覺到體力與心力的驟然消散!

      葉溪虹嘴角一揚(yáng),道:“我輩皆凡人,卻擁有殺鬼滅魔的力量!你失算了!”

      黑衣人冷笑,只見他握刀的手松開,他用盡力氣將肉身抽離了血刀。他走在冷風(fēng)里,鮮血落在地上。他沒有回頭,冷笑道:“可惜惡魔能夠再生,凡人只有一條命!”

      黑衣人捂住胸膛離開,消失在無邊黑暗之中。

      其時圓月當(dāng)空,皎潔無瑕。

      葉溪虹拔出胸膛長刀,在生命最后的時刻來到魚邪衣的身邊。

      他挽起魚邪衣的身體,笑著說了句:“走吧!邪衣!”

      魚邪衣?lián)纹鹕眢w,他也挽著葉溪虹。

      他們肩并肩走在月光下。

      葉溪虹笑了,魚邪衣卻流下了眼淚。

      “邪衣……他日……我們一起再喝酒……不醉無歸!你可不要忘記……”

      “我永遠(yuǎn)不會忘記!”

      “相信你自己的記憶,永遠(yuǎn)不要被現(xiàn)實所迷惑!”

      “我相信……”

      葉溪虹的手瞬間松開,他握刀的手也釋然。然后,他倒在了地上。他已聽不見魚邪衣的呼喊。此時,一瓣紅花被風(fēng)吹起,飄舞在空中,沒有再落下。

      尾聲:浪子飲風(fēng),不歸英雄

      白駒過隙,秋盡冬來。

      此間距葉溪虹與魚邪衣的決戰(zhàn)已過去有半年的時間。這一戰(zhàn)仍不停地在江湖之中流傳,成為江湖人津津樂道茶余飯后的話題。

      未能親眼看到?jīng)Q戰(zhàn)盛況的江湖人,只能通過評判公允的忘憂閣樓的《江湖抄》得到即時的消息。

      據(jù)《江湖抄》的詳實記載,這一戰(zhàn)最終勝利的是葉溪虹,而魚邪衣也雖敗猶榮。葉溪虹險勝的結(jié)果,就是讓全天下超過三分之二的江湖人損失慘重,因為他們都投了魚邪衣贏。而在蘇州城高升錢莊莊主陸東升的庇護(hù)指導(dǎo)下,那些大門大派們卻獲得了不小的回報。

      總之是有人歡喜有人愁,江湖總是給人以驚喜。但不管最后結(jié)局如何,都不妨礙這一戰(zhàn)成為當(dāng)世的經(jīng)典。這一戰(zhàn)經(jīng)典的程度直逼昔年的妙風(fēng)絕與燕曉花、杜神宇與宇文沖、莫小歌與東岳大帝、聶星辰與顧滄浪、葉晨與傅天狼的決戰(zhàn)。

      而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是,這一戰(zhàn)之后,葉溪虹與魚邪衣便消失在江湖之中。

      有人說,他們受傷過重,在休養(yǎng)生息。也有人傳言,他們勝負(fù)即分的時刻,雙雙殞命!

      江湖人只嘆“一入江湖身先死,只教故人淚滿襟?!?/p>

      不過對于這兩位絕世的少年人,“江湖夜雨十年燈”已為他們留下了雋永的明光。

      江湖路遠(yuǎn),歲月如風(fēng),留下的傳奇指引著無數(shù)的人們?nèi)プ穼ぁ?/p>

      杭州城夢回酒館沒有重新修葺,由長時間歇業(yè),到后來被人買下改成了“夢回客?!?。

      老板已易主,那位會釀造“瑯?gòu)忠粔簟钡念櫺臉且巡恢ハ颉?/p>

      曾經(jīng)有不少江湖人來到無劍山莊,想探明葉溪虹的生死,可是連葉晨都不知道他決戰(zhàn)之后的歸往。

      到底葉溪虹是死是活?

      也曾經(jīng)有人來到蘇州城高升錢莊,想通過陸喜鴛得知葉溪虹的情況,可是連陸喜鴛也神秘地消失了。

      究竟他們都去了何處?

      夜已深,青山遠(yuǎn),雪紛飛,風(fēng)凌亂。 孤行天涯,飲風(fēng)吹雪,笑嘆江湖,幾時歸還?

      一個人握著一柄劍,來到杭州城一座露天酒鋪之中。酒鋪招牌迎風(fēng)招展,其名“英雄歸”。

      四張桌子,十六張凳子。老板是個書生模樣身材瘦削的老人家。

      眼前的這個白衣少年劍客,其品貌端正,眉宇之間充滿了浩然正氣,老板捋須道:“這里不賣竹葉青、狀元紅……但是你想要喝什么樣的酒,只要老夫能夠調(diào)制出來,都能夠喝到!”

      少年人一臉風(fēng)霜,他吞了口唾沫,笑道:“我聽說有一種酒叫做‘瑯?gòu)忠粔?,神往已久,卻不知道能不能喝到?”

      老板微微笑著,道:“我這里剛好有一壇。這或許已是全天下最后一壇‘瑯?gòu)忠粔?!?/p>

      少年人道:“老板珍藏,我豈能獨(dú)酌?老板愿意和我共飲否?”

      老板與少年碰杯,一飲而盡。

      少年品味著酒味,只覺前世今生瞬間涌現(xiàn)在眼前,不自覺感嘆此酒的神奇。

      老板道:“此間風(fēng)雪不停,恐怕能來到酒鋪的人只有你一個?!?/p>

      少年笑道:“風(fēng)雪再冷,卻冷不透我的心。老板你不也是個熱心腸!”

      老板撫摸著酒杯,道:“這酒鋪我也開了很多年了。不求酒客多寡,不論寒冬酷暑,我都會繼續(xù)開下去。這或許就是一種執(zhí)著與堅持。我記得曾經(jīng)有個少年人,不論什么天氣,都會來到這里喝杯酒,比你年紀(jì)稍微要大一些?!?/p>

      少年道:“那是一個什么樣的少年?是不是手里握著一柄刀?”

      老板點(diǎn)著頭,為其斟酒,道:“可惜很久沒有再見到他了。你認(rèn)識他?”

      少年嘆道:“他是我的老師,讓我懂得了江湖之道、人心之險,可惜我未報師恩,他已消失于江湖?!?/p>

      老板看著酒中風(fēng)景,道:“或許他已不在江湖,不過我相信他會回來喝這里的酒的?!?/p>

      少年舉杯,笑道:“我也相信!”

      二人碰杯,皆一飲而下。

      少年沒有詢問老板的過往,老板也沒有探尋少年的身份,或許這就是相逢何必曾相識、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美妙意味。

      酒未盡,還剩下半壇。老板正欲繼續(xù)為其斟酒,少年攔住了他。

      “這半壇好酒,等老師回來了再喝吧!”

      老板心領(lǐng)其意,將酒壇封存。

      “如果有一天,老師回來了。請老板捎給他一句話,就說‘這個江湖里,不是他一個人在堅守,他的力量已給了很多少年人希望,即使江湖紛亂,我們也無畏無懼!”

      老板點(diǎn)著頭,道:“我會告訴他的?!?/p>

      少年躬身拜別老板,握劍獨(dú)行風(fēng)雪之中。

      老板看著少年漸行漸遠(yuǎn)的身影,內(nèi)心充滿了溫暖與希望,看來是他自己多慮了,總覺得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無法與時勢抗衡。他常常把易經(jīng)的道理融入酒里,他看著那個人從最初的“潛龍勿用”,到“夕惕若厲”,再到“或躍在淵”,每一步都是如此艱辛,老板總覺得離“飛龍在天”都還很遠(yuǎn),更不要提“群龍無首”的理想佳境!可是此番與這個少年人飲酒之后,他覺得“群龍無首”的美好境界提前到來了!

      雪未止,大地山川都被披上了一件雪衣,是雪姑娘太溫柔,還是大地山川太孤獨(dú)了呢?

      蘇州城外天平山。漫天紅葉雖然已被冬雪覆蓋,卻依然紅艷無比。

      楓樹是一種很特別的樹,越是臨近秋寒,其枝葉越是紅艷,紅得像花,紅得像女人的唇。

      一個白衣老人撐著油紙傘來到這里,他絕非前來賞楓,只是來探望一個人的傷勢。

      山間奇石嶙峋,流水聲夾雜著淬雪環(huán)繞在山間,頗為幽靜。

      白衣老人一路前行來到望楓臺,只見一個少年正赤裸著身體臥坐其中,他的身上已被厚厚白雪覆蓋。白衣老人俯身拾起一片楓葉,透過楓葉看著少年。

      “霍驚絕,你傷勢如何?”

      少年緩緩睜開了雙眼,開口道:“凡人只有一條命,魔鬼卻能復(fù)生……我自然死不了!”

      白衣老人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告訴你一個壞消息。”

      “什么消息?”

      白衣老人道:“經(jīng)過我們半年來的尋覓,不但葉溪虹和魚邪衣消失了,就連陸喜鴛和云若幽都不見了。”

      少年起身,其身上的風(fēng)雪都滑落在地上。白衣老人看著他傷痕累累的身體,握著油紙傘的手微微一緊。

      少年伸了伸懶腰,冷笑道:“原本你們想逼魚邪衣一步一步成為皈依佛樓的樓主,就像當(dāng)年的‘俞小武一樣。可惜最終功敗垂成,魚邪衣畢竟不是‘主上,魚邪衣沒有逆來順受的命!”

      白衣老人咬牙,冷冷道:“以魚邪衣的劍術(shù)造詣,還有他獨(dú)特的性格,確實是皈依佛樓樓主的最佳人選。可惜事與愿違,此次讓你提前出山,就是想讓你為主上再物色新的人選!”

      少年挺直了身體,走下望楓臺,步入一石泉之中,他用水澆洗著身體,才緩緩道:“這個江湖中,再沒有像葉溪虹、魚邪衣那樣的人了!恐怕這個任務(wù),極難完成!”

      白衣老人道:“那你呢?”

      少年微微一驚,一片雪花落在他的臉上。

      “什么意思?”

      白衣老人舉著油紙傘,緩步走在石階之上。

      “皈依佛樓作為風(fēng)光會的主力陣營之一,決不能一日無主,如果你傷勢痊愈了,可以暫代樓主之位,直到你再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為止!這是主上的意思?!?/p>

      白衣老人已走遠(yuǎn)。少年沒有說話,他望著漫天雪落,輕輕嘆了口氣。

      少年其實早就找到了人選,那是他唯一的徒弟,她的名字叫穆冰兒。她和魚邪衣一樣,都是來自坤墟山云極谷,她同樣是個練武的奇才。少年本來一心想培養(yǎng)她,可惜時局所致,穆冰兒的生死都讓他難以去左右。

      曾幾何時,少年與穆冰兒都對于“穆冰兒的分身”極為憎恨,可是卻又不能殺了她。分身頭上的紅花是霍驚絕搶來戴在穆冰兒的頭上的,可是穆冰兒把它丟了,卻自己摘了一朵戴在頭上。穆冰兒為何拒絕?

      直到穆冰兒死去的時候,少年才明白什么叫做難受!

      他不懂為何會難受,或許那是師徒之間的情誼,又或許不是。

      自始至終,少年從未見到穆冰兒對著他笑過,這也許會成為少年心中永遠(yuǎn)的遺憾。

      少年閉上了眼睛,眼淚卻不經(jīng)意間流下,于是他將自己整個人沉入泉水之中。

      霍驚絕穿上黑衣,拿起重新鑄造的黑色長刀,走下天平山。

      當(dāng)他來到天平山山麓,走過山門前“先憂后樂坊”時,一個白衣少年劍客與他擦身而過。

      霍驚絕看著白衣少年劍客的背影,忽然有些熟悉,卻又記不起來在哪里見到過。

      那不是魚邪衣,他沒有魚邪衣的冷峻與孤獨(dú),卻帶著浩然的正氣。

      那是誰呢?他為何會頂著風(fēng)雪獨(dú)自來到天平山呢?他是否也在歷練著自己的心性呢?

      霍驚絕輕輕吐了口氣,不再思索,他必須馬上下山。

      霍驚絕一路疾行,來到白云深處,流水盡頭,來到一座白色宮殿之前。

      漫天風(fēng)雪為這里增添了幾許莊嚴(yán),幾許冷漠。兩旁的宮殿使者看到霍驚絕的黑衣裝束,仍然皺著眉頭,卻還是笑著迎接。

      “主上已等候多時?!?/p>

      霍驚絕咬牙握刀而前。白色宮殿,這里一切的裝潢都是白色的,讓人仿佛產(chǎn)生了可怕的視覺盲點(diǎn)。

      直至來到迎客殿內(nèi),霍驚絕跪拜在門外。殿內(nèi)坐著一個白衣公子,他的手心里還有一柄白色長劍?;趔@絕的黑衣、黑刀在這里極為突兀,??墒前滓鹿訁s也能夠接受。

      白衣公子道:“想不到葉溪虹的刀能將你傷得那么重!”

      霍驚絕盡量將聲音放輕:“可是屬下還是活了,葉溪虹卻下落不明!”

      白衣公子道:“你覺得葉溪虹去了何處?”

      霍驚絕道:“依屬下推測,他應(yīng)該還在江湖里,只是暫時消失了。”

      白衣公子冷冷笑了:“你為何如此確定葉溪虹還沒死?”

      霍驚絕道:“因為他不是個凡人!”

      白衣公子拍了拍手,道:“看來你還是蠻了解他的嘛!你們不愧是幼年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好的對手!”

      霍驚絕握刀的手微微一緊,又放松:“屬下不敢!”

      白衣公子起身,走出殿門,道:“我?guī)闳ヒ粋€地方!”

      在白色宮殿的西南方,有一個黑色的房間。這里的顏色與裝潢都與宮殿大相徑庭,可以說是南轅北轍。

      只見這個黑色房間的牌匾上刻著“極樂堂”三個字。守衛(wèi)推開了極樂堂的大門,一陣?yán)滹L(fēng)向著霍驚絕撲面而來。

      這里是一座祠堂,尊奉著一座奇異的神像,那絕非佛道之像,而是一個身披飛羽,腳踏祥云,面容清雋的神仙。那是何方神圣?

      神龕里供奉著許多的靈位,但是只有三座靈位是有刻字的?;趔@絕望著靈位,忽然內(nèi)心一緊。

      只見那三座靈位上寫著——“慈悲苦行萬念皈依一問神僧”、“孤星劍俠志比天高秦天羽”、“百花仙子幽谷佳人慕容歆”。

      ——這赫然就是之前在杭州城夢回酒館被魚邪衣殺死的三個人!

      白衣公子道:“還記得他們?nèi)粏???/p>

      霍驚絕點(diǎn)著頭,道:“他們都是魚邪衣所殺!”

      白衣公子點(diǎn)著頭,道:“可惜他們的死并沒有逼得魚邪衣走投無路!魚邪衣在葉溪虹的幫助下置之死地而后生,導(dǎo)致他們?nèi)还μ澮缓?,死無其所!原本按我們的計劃,是在決戰(zhàn)之后,讓魚邪衣在絕境之中成為我們的人,成為皈依佛樓的樓主,可惜這一切都付之東流,實在可惜!”

      霍驚絕道:“都是因為葉溪虹!屬下也沒有預(yù)料到,葉溪虹會沖破一問禪師千花截穴手的穴位,更沒有想到葉溪虹能夠在重傷之下還能夠抵擋屬下的攻擊,而且還能夠傷了屬下的心脈……”

      白衣公子道:“當(dāng)然最沒有想到的是,你們已經(jīng)布下天羅地網(wǎng),卻還是讓人把葉溪虹和魚邪衣給帶走了!”

      霍驚絕立刻跪倒在地,道:“屬下知罪,請主上責(zé)罰!”

      白衣公子負(fù)手而立,道:“知道救走他們的人是誰嗎?”

      霍驚絕搖著頭。

      白衣公子道:“你當(dāng)然不知道,那時你已奄奄一息?!?/p>

      霍驚絕低頭,不敢言語。

      白衣公子卻笑了,道:“我卻知道,救他們的人絕非葉晨,也絕非江湖那些所謂的大門大派!”

      霍驚絕抬頭道:“那是何人?”

      白衣公子神秘地道:“和我們一樣的人!”

      “和我們一樣?什么人?主上請明示!”

      白衣公子道:“我們擾亂江湖秩序,而他們維護(hù)江湖秩序。但他們和我們是一樣的,都是處于江湖之外的人!”

      霍驚絕似乎有所領(lǐng)悟,道:“莫非是一支隱秘的組織?”

      白衣公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這個世界,因為有這樣的對手,真是越來越好玩了!”

      霍驚絕卻一臉冷汗流下。

      白衣公子看著靈位,輕輕嘆了口氣,道:“往后啊,這里的靈位或許會越來越多,可是我還是希望不要看到你的靈位被擺進(jìn)來!”

      霍驚絕咬牙低頭不語。此時,霍驚絕想起白衣公子的一句話——“欲行大勢者,萬物皆可為螻蟻”!

      可是為何又要把死去的人供奉在這里,是否在白衣公子的心中,其實還存留著悲天憫人的心性呢?

      只見白衣公子向著靈位躬身拜禮,而后背手而行,來到院落之中,忽然一片落雪飛入其手掌間。

      “對于你的徒弟的死,你恨我嗎?”

      霍驚絕低頭道:“那女人死不足惜!”

      白衣公子握緊手掌,拍了拍手:“等春暖花開之時,希望你能夠大展拳腳!皈依佛樓樓主的位置也不能夠一直都空著!”

      “是!屬下遵命!”

      一聲聲琴音從不知名的方向傳入此間,白衣公子循著琴音而去,不再理會霍驚絕。

      守衛(wèi)關(guān)閉了極樂堂的房門?;趔@絕看著滿天飛雪,他握刀的手不自覺充滿了奇異的力量!

      作為逃兵,云千游回到了藥神幽谷。他現(xiàn)在唯一可以保命的方法便是尋找到云若幽。

      如果在春暖花開之前還未找到,他便要回去領(lǐng)死。領(lǐng)死的人是不可能進(jìn)入極樂堂供奉的!

      面對主上的質(zhì)問,云千游只有一個理由。他不是怕死,而是內(nèi)心有牽掛!

      云若幽便是他內(nèi)心的牽掛。云若幽的父母很早便去世,留下他與云若幽二人相依為命。

      云千游走出藥神幽谷的目的有兩個,一是希望能夠?qū)⒆约旱尼t(yī)術(shù)發(fā)揚(yáng)光大,其二便是能夠?qū)ひ挼揭环N藥草,這種藥草能夠拯救他大哥與大嫂的性命??墒窃诖蟾绱笊┰谑赖臅r候,他就沒有尋覓到,現(xiàn)如今他還在尋覓,也是為了求一份心安。直到有人給到他藥草的確切消息,他才只有順應(yīng)了時勢,也屬無可奈何之舉。

      藥神幽谷此間百花凋謝,百草枯萎。看來云若幽并沒有回來。她會去何處?

      找不到她,又怎能找到葉溪虹和魚邪衣呢?云千游正無可奈何時,不經(jīng)意間走到藥神池的旁邊。這生生不息的藥神池,是藥神幽谷的力量源泉所在。

      不僅僅是無憂玄冰草的生長之地,也是他們精修化玉冰肌的絕佳之地。無論何時,藥神池里都會呈現(xiàn)出碧藍(lán)的色澤??墒钱?dāng)云千游看到藥神池的池水色澤時,卻未見到碧藍(lán)光影。

      莫非……云千游不懼天寒水凍,撲通一聲鉆進(jìn)池中。他游入池底時,發(fā)現(xiàn)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所有的無憂玄冰草都被人連根拔起割走了。云千游心底一喜,連忙游上岸。

      他沒有換衣服,而是徑直來到藥神幽谷的北方藥神祠堂中。

      他推開祠堂大門,只見在供奉大哥大嫂的神龕里,有燃盡的煙燭,還有一封書函。

      書函上寫著“伯父親啟”。云千游心下一暖,打開書函:

      伯父若歸,請用心讀之。

      曾經(jīng)若幽覺得,若能與伯父相依為命,在此藥神谷一生為伴也是一件極為美好之事。

      可是若幽才知道,這都是一種空談。

      希望伯父早日歸心,棄暗投明,歸于正途!

      侄女:云若幽

      云千游淚灑風(fēng)中,全身冷冷一顫。

      “若幽,你錯怪我了……”

      云千游向著天空呼喚著:“若幽!你在哪里?我找到了藥草,你在哪里?你千萬不要有事……”

      沒有人回應(yīng),只余空谷回音,他自己的回音,孤獨(dú)得令人心碎。

      同樣孤獨(dú)的何止云千游一個人。有的人獨(dú)行寒風(fēng)里,有的人卻獨(dú)坐小樓之中。

      葉晨喝著酒,他此刻仿佛能夠聽到細(xì)雪落地的細(xì)微之音。那是何種孤獨(dú)才能夠聽到這種聲音?

      傅月綢的腳步很輕,很靜,卻還是被葉晨聽到了。葉晨輕輕拭去了眼淚,笑道:“這是最后一杯,我喝完這杯酒就去休息了,月綢?!?/p>

      傅月綢走近其旁,為其披上裘襖,道:“這不是我勸你的,而是溪虹讓我勸你少喝!”

      葉晨心中一暖,舉杯的手又放下,道:“好,我不喝了!”

      傅月綢欣然一笑,道:“看來世上,也只有溪虹能夠勸得動你!”

      葉晨微笑著,可是眉頭又微微緊鎖起來。

      “你說溪虹會去哪里?”

      傅月綢搖著頭,道:“不管去哪里,溪虹都不會有事的?!?/p>

      “為何那么肯定?”

      傅月綢道:“因為他說過一句話?!?/p>

      葉晨神色緊張:“什么話!”

      傅月綢學(xué)著葉溪虹的模樣,嘴角一揚(yáng)。

      “‘離開只是為了更好的回來,如果我一直沒有回來,或許只是沒有徹底地離開?!?/p>

      葉晨笑逐顏開,傅月綢也笑了。笑聲在風(fēng)中,在雪中,也在酒中。

      傅月綢送葉晨回房間之后,一個人握劍走入院落之中。她趁著漫天風(fēng)雪,開始舞劍。

      其劍光夾帶雪塵,其身影若鸞鳳飛翔,任憑寒風(fēng)不侵,任天涼難犯。

      曾經(jīng)她在的心里,除了劍,便沒有其他??墒遣恢獮楹?,此刻已不止劍這么簡單。

      她曾經(jīng)以為會與劍過一生,會用這種單調(diào)的乏味的生活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可是她忽然也有了某種奢望,只是這種奢望只能暗暗潛藏。

      傅月綢回劍收勢,她忽然會心一笑。

      葉晨透過窗帷,看到傅月綢的笑容,他心中湖水也泛起陣陣久違的漣漪。

      待院中傅月綢離開,他才點(diǎn)燃了燈燭,輕輕打開一幅畫卷,看到著畫卷上的絕色美人,輕輕道:“夫人,我堅信溪虹還好好地活著!你放心吧!”

      燈燭熄滅,可是葉晨心里的燈燭卻永遠(yuǎn)明亮著。

      陳禪內(nèi)心的燈燭也是永遠(yuǎn)明亮,即使身處黑暗牢獄之中。

      每當(dāng)光明出現(xiàn)在他的雙眼里時,陳禪反而覺得這種光明充滿了邪惡。

      可是他主動接近這股光明,因為他很想知道一個人的生死及歸往。

      白衣老人帶來了一桌佳肴,還有美酒。

      “先生,多有怠慢?!?/p>

      陳禪緩緩起身,用手擋住明光。直到適應(yīng)了光明,陳禪才坐正,他端起酒杯,一飲而下。

      白衣老人為其斟酒。陳禪又倒頭飲下,直到第三杯飲干。

      “我只想知道魚邪衣的生死!”

      白衣老人微笑著斟酒,道:“先生想聽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陳禪冷笑道:“我只想聽魚邪衣的消息?!?/p>

      白衣老人道:“好消息是魚邪衣并沒有死,對您來講的壞消息是,他成為了我們皈依佛樓的樓主!”

      陳禪眼神之中驚惶不已,可是隨即平息,眼神里明光流動,他開始笑。

      白衣老人略略一驚:“先生不相信魚邪衣活下來了?”

      陳禪道:“他活下來我信,可是成為你們的人,這我是不信的!”

      白衣老人道:“為何對那個小子,你如此有信心?”

      陳禪不再飲酒,而是回到了床邊,道:“如果魚邪衣成為了你們的人,要套出老夫心里的秘密,難道不是應(yīng)該魚邪衣出面更好嗎?還要你日日來此作甚?”

      白衣老人面色難堪,卻還是笑道:“先生,是魚邪衣自己不愿意見你?!?/p>

      陳禪開心地笑了,道:“那老夫就等著他想見我的時候再說吧!”

      白衣老人笑容凍結(jié),起身準(zhǔn)備離開。

      陳禪望著他在明光里的背影,道:“葉暮兄,勸你不要再浪費(fèi)時間,希望下次帶上毒酒一壺,老夫不甚感激!”

      白衣老人沒有回答,他離開,黑暗瞬間襲來。陳禪卻放聲笑了。

      冬去春來,又是一年光景。

      蘇州城外十里,云來鎮(zhèn)。

      這位說書先生來自江南魚米之鄉(xiāng)的蘇州,雖無私塾夫子相,卻也書生味濃厚,歲數(shù)偏輕,卻面貌老成。他不是第一個進(jìn)入村里說書的人,他與其他說書人不同,他講的故事較有真實性。村民們喜歡聽實事兒,他們確實也想知道世界的。什么樣的世界都好。

      從盤古開天至贏政登基天下大統(tǒng),到兩漢三國魏晉南北朝,再到唐宋元千年巨變,歷史的變遷由著說書人一張口而出頓覺流水般。正史說完說野史,野史說完說二十四史,再沒有史了就更改說書內(nèi)容。村民們愛聽不同的故事。

      所以最后也不得不說江湖的故事。江湖也在歷史中,也隨著歷史在變革。江湖也是一個世界。

      這一日的說書話題當(dāng)然還是江湖。但凡沉浸在江湖夢里的青少年是聽書的主要對象。

      說書地點(diǎn)是在云來鎮(zhèn)最大的一塊空地上,村民用木樁搭建講臺,村民席地而坐。不一會兒,人群便聚集起來,擠得滿滿的,只留中央一塊空隙,很是熱鬧。

      說書人都是人來瘋,人越多他講得越起勁兒。

      只見他木板一敲,手中折扇一展,道:“謝謝大家湊得這么近來聽我說書。上次說到天外之劍魚邪衣與碎夢一刀葉溪虹相約在杭州城夢回酒館里決戰(zhàn)。這一戰(zhàn),費(fèi)時一天一夜,共計一千七百六十八回合。葉溪虹最終以碎夢一刀擊敗魚邪衣,捍衛(wèi)了江湖人的尊嚴(yán)。此后二人雙雙消失于江湖,再沒有出現(xiàn)。所以,這‘天下第一的故事也告一段落……”

      “杏花煙雨江南,蘇州在江南……”說書先生已開始講另外的故事。

      村民們急于想知道上一個故事的后續(xù)內(nèi)容,紛紛喧嘩,聽書的安靜氛圍頓時不見。

      這并不像有意賣弄關(guān)子、扔包袱的說書技巧,也許說書先生確實不知道。

      說書先生搖著扇子,頂住了村民疑問的壓力。他喝了口水,不忙不亂,也不解釋緣由,接著道:“江南第一大鏢局龍城鏢局承蒙南武林第一大富賈鄔海山的賞識,于兩個月前保鏢純銀三百萬兩至山東濟(jì)南。總鏢頭司馬卓逸親自出馬,并邀得南武林最富盛名的兩大俠士,他們是千里追風(fēng)杜童和梨香劍陶百正。

      “此二人情同兄弟,從未獨(dú)自迎敵,皆聯(lián)手攻之。二人聯(lián)手起來,能接其三十招者,江湖上絕對不超過十個人。有這兩位護(hù)鏢,又有哪位黑道兄弟敢插上一腳占些便宜?就算不懼怕此二人,也該給司馬卓逸一些薄面吧。司馬卓逸二十七歲便成為了龍城鏢局的總領(lǐng)鏢頭,并于三十四歲時上任為南武林十九家鏢局的總把瓢子,其間護(hù)鏢無數(shù),從來就沒有失過一次手,他的成功決不是靠運(yùn)氣!無論黑道白道,只要一到了司馬卓逸那里便有了道。這樣的道道兒,也只有他自個兒清楚。

      “司馬卓逸的鏢隊一連經(jīng)過了數(shù)個城鎮(zhèn),其間還包括了五個綠林黑道所把持的道路:黑風(fēng)嶺、虎狼腰、流沙溝、蹴石崖和斷尾坡。過早的憂慮倒真是多余了,在這一刻他至少已這么認(rèn)為。一路暢順地來到了徐州,他們也終該歇一歇了,歇腳的地兒便是徐州最有名的客棧天一客棧?!?/p>

      說書先生竹板一砸,道:“可就是這一晚,鏢丟了,整整三百萬兩純銀全丟了。怎么丟的?據(jù)司馬卓逸講,一入了徐州天一客棧鏢銀就各分為兩批人馬輪流看管,一批是杜童看管,另一批便是陶百正看管。而他倆的客棧房間與司馬卓逸的房間就只相隔了三尺,門口還有八位座下精英護(hù)守,再加上在鏢銀的箱子上栓有七對能震得人耳脈麻癢的特制銀鈴,七副昆侖巧姑易蓉蓉花費(fèi)了三個月才做好的精鋼巧鎖,試問天下間又怎會有如此神鬼的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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