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曉婧 楊緒容
顧彩,字天石,號補齋、湘槎,別號夢鶴居士,江蘇無錫人,清代戲曲作家,曾游歷至曲阜,因其才學出眾,被孔毓圻聘為孔府西賓,用以教授孔傳鐸、孔傳志等孔門后裔。孔傳鐸,字振路,號牖民,衍圣公孔毓圻的長子??讉髦荆终裎?,號西銘,別署補閑齋、也足園叟,孔傳鐸胞弟,其有傳奇作品《軟錕铻》①[清]孔傳志《軟錕铻》,山東圖書館藏抄本。下引孔傳志《軟錕铻》正文、評語及附錄,皆出自該本,并不再做注?!盾涏]筒》②[清]孔傳志《軟郵筒》,上海圖書館圖書館電子版藏書。下引孔傳志《軟郵筒》正文、評語及附錄,皆出自該本,并不再做注?!盾浹蛑发郏矍澹菘讉髦尽盾浹蛑?,上海圖書館圖書館電子版藏書。下引孔傳志《軟羊脂》正文、評語及附錄,皆出自該本,并不再做注。存世,皆是評點本。顧彩與孔傳志亦師亦友,交游密切,曾在孔傳志詞集《清濤詞》中,對《玉女瑤仙珮·觀演自譜〈軟錕铻〉新劇》一詞評道:“自度新聲,聽人歌唱,正如旗亭三詩人賭酒畫壁,乃人生一樂也。《軟錕铻》為西銘新譜樂府第一種,演之亦曲盡其妙,繼以是詞,堪稱三絕矣?!雹埽矍澹菘讉髦尽肚鍧~》,國家圖書館電子版藏書,清康熙年間刻本影印本。對孔傳志的戲曲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孔傳志的三部傳奇作品《軟錕铻》《軟郵筒》《軟羊脂》皆有評點?!盾涘K铻》卷上題“也足園叟編詞,夢鶴居士較定”,《軟郵筒》卷上題“也足園叟編,湘浦槎翁校”,《軟羊脂》卷上題“補閑齋編詞”,也足園叟、補閑齋是孔傳志的號,夢鶴居士及湘浦槎翁是顧彩的號,“編”即編寫、創(chuàng)制劇本,“校訂”即勘定錯別字、韻律不通的唱詞,從卷上的題名看,孔傳志和顧彩皆未從事“三軟”戲曲批評的工作,那么孔傳志的三部傳奇作品的評點者究竟為何人,值得我們深究。
作家或批評家在創(chuàng)作或批評時,會形成具有自我特色的語言風格,孔傳志三部傳奇作品的評點在詞匯、內容、風格等方面存在大量的重疊現(xiàn)象,可斷定《軟錕铻》《軟郵筒》《軟羊脂》的批評確出自一人之手。
《軟錕铻》《軟郵筒》《軟羊脂》的評點在詞匯方面存在大量的重合現(xiàn)象,“妙”“三昧”“……甚”“口角”“絕倒”“湊泊”等都是“三軟”評點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詞匯。“妙”多用于評點戲劇文法運用、情節(jié)設置和語言使用的高妙,在《軟錕铻》的評點中,“妙”字以眉批、旁批的形式共出現(xiàn)了73次;在《軟郵筒》的評點中以眉批的形式共出現(xiàn)了20次,在《軟羊脂》的評點中以眉批的形式共出現(xiàn)了23次?!叭痢痹欠鸾逃谜Z,指心神平靜的修行之法,而在“三軟”的評點中,不約而同地用于指事的真諦、根本。如在《軟錕铻》第十五出《緝解》中,對二吏的緝捕手段,評道:“英雄無不愛名,搔著癢處,雖欲自諱不得也,二吏可謂得捕中三昧?!倍糁獣杂⑿蹮o不愛名,故用聲名誘導于干霄,使其暴露身份,達到緝捕的目的;又如在《軟郵筒》第三出《題亭》中,對待字閨中卻情竇初開的小姐的話語,評道:“寫情得三昧?!痹凇盾浹蛑返谑懦觥队鲋鳌分?,對小生得古劍的情節(jié),評道:“引入密室,不便有言,卻借古器發(fā)端,妙得入神三昧?!薄叭痢苯灾甘虑榈恼嬷B、根本。又如“……甚”一詞,多與形容詞連接使用,如“雅甚”“俗甚”,在《軟錕铻》的評點中出現(xiàn)了11次,在《軟郵筒》的評點中出現(xiàn)了8次,在《軟羊脂》的評點中出現(xiàn)了4次,多用于評價文字或劇情。
在內容方面,“三軟”的評點具有明顯的影射官場的特點,并集中體現(xiàn)在假清官、驕仆、古大臣三種人物身上,具有極大的相似性。如在《軟錕铻》中,有“當今假清官,閉門拒客,皆此法也,言之令人心怖”“聞謫恬然,有古大臣之風”“良吏不當如是耶”“驕仆玩主翁于股掌之上,情狀如睹”的評點;在《軟郵筒》中,有“體當如此,非后世假清官之比”“救番使亦得體,終一登朝,便有大臣之度”的評點;在《軟羊脂》中,有“好行省,有大臣氣”“貪庸吏人人如此”“反問呆甚,驕仆每每有此”的評點。另在評點的風格方面,評點者極為推崇簡練的風格,如文法的簡練,《軟錕铻》的評點有3處提及,《軟郵筒》有3處,《軟羊脂》有2處;又如就語言的簡練,《軟錕铻》有“賓白俱簡練出之,一字不可增減”“匆匆敘述,語極簡盡,若俗筆敘此,充棟矣”“凡該括情事處,俱用極簡之文,使李笠翁作此劇,五十出未止也”的評點;《軟郵筒》有“敘前事簡盡”“答詔極簡嚴”的評點;《軟羊脂》有“敘得簡明”的評點。此外,在軟郵筒第二出《郊遇》中,有“張君非惡人也,乃一豪橫公子,其爽直脫灑處,亦多可取,故得禍旋解,與白杞輩不同,須觀作者用意處”的評點,白杞作為《軟錕铻》中的人物角色出現(xiàn)在《軟郵筒》的評點中,說明評點者確曾看過《軟錕铻》一??;三部傳奇的評點均樂于點評曲折的故事情節(jié),并都在最后一出對整部戲曲回顧、作結,可見三部傳奇的評點具有極大的相似性。
從以上分析可知,孔傳志三部傳奇作品《軟錕铻》《軟郵筒》《軟羊脂》的評點在詞匯、內容、風格等方面存在極大的相似性,可斷定“三軟”評點確出自一人之手。
《紅萼詞》①[清]孔傳鐸《申椒集》,國家圖書館電子版藏書,清康熙年間刻本影印本。下引孔傳鐸《紅萼詞》正文、評語及附錄,皆出自該本,并不再做注??讉髦拘挚讉麒I的詞集,其卷上題有“闕里孔傳鐸牖民著,梁溪顧彩天石評,弟傳志西銘參”,從《紅萼詞》的題詞可見其評點者為顧彩?!盾涘K铻》卷上題“也足園叟編詞,夢鶴居士較定”,《軟郵筒》卷上題“也足園叟編,湘浦槎翁?!保盾浹蛑肪砩项}“補閑齋編詞”,也足園叟、補閑齋是孔傳志的號,夢鶴居士及湘浦槎翁是顧彩的號,“三軟”的題詞中均為提及誰為評點者,僅在《軟錕铻》和《軟郵筒》二劇的題詞中明確指出是顧彩校訂。那作為校訂者的顧彩是否為“三軟”的評點者呢?通過對比《紅萼詞》的評點和孔傳志三部傳奇作品的評點,發(fā)現(xiàn)所涉評點在用語方面存在很大的相似性,可推斷出《軟錕铻》《軟郵筒》《軟羊脂》的評點者就是顧彩。
在《紅萼詞》中,顧彩對《意難忘·贈歌兒》一詞評道:“何物妖童,一顧遂增聲價”,而在《軟錕铻》第五出《蠻橫》中,對桃花郡主有“何物蠻王,生此俊物”的評價,在語法結構上與之相類;顧彩對《紅萼詞》中的《鬢云松·本意》一詞有“ 幽纎處,俱入情中三昧”的評價,而在《軟羊脂》第十九出《遇主》中,對小生得古劍的情節(jié),有“引入密室,不便有言,卻借古器發(fā)端,妙得入神三昧”的評點,都是用“入”這個動詞與“三昧”連接;顧彩對《紅萼詞》的中《金鳳鉤·鞵》一詞有“結意絕倒,幾欲噴飯”的評點,在《軟錕铻》第十一出《謁忤》中,有與之相似的“是主是仆,俱堪噴飯”的評點,都具有四字一句,兩句組成,將“噴飯”放置在結尾來表示戲劇特點的特征;顧彩在《紅萼詞》中對《憶王孫·醉歸》一詞,評點道:“醉態(tài)如睹?!倍凇盾涘K铻》第十八出《奸噬》中,有“驕仆玩主翁于股掌之上,情狀如睹”的評點,又在第二十四出《聞捷》中,有“心熱如睹”的評點,“如睹”二字頻繁出現(xiàn);顧彩對《紅萼詞》中的《合歡羅勝·旅次》一詞,評點道:“前半晚景,后半曉景,旅次蒼涼如畫?!倍凇盾涘K铻》第十出《途困》中,對姚氏母女艱難的旅途,評道“蒼涼如畫,神采筆也”,“蒼涼如畫”相通。
從以上分析可知,《軟錕铻》《軟郵筒》《軟羊脂》的評點與《紅萼詞》的評點在用語方面存在極大的重合性,基本可以推知孔傳志三部傳奇的評點者應為顧彩。
精通音律的顧彩在《軟錕铻》《軟郵筒》《軟羊脂》的評點中對音律關注較少,而對劇作的語言、女性人物的塑造、故事情節(jié)的銜接和創(chuàng)新性方面多次致意,表現(xiàn)出以戲曲寓戒性為重心的評點傾向,展現(xiàn)出對女性社會生存空間的再思考。
顧彩戲曲評點的寓戒性主要體現(xiàn)在其用評點來關照現(xiàn)實、反觀社會。如在《軟錕铻》第十一出《謁忤》中,針對衙役告訴于生如果無故投書要受怎樣的懲罰這一故事情節(jié),評道:“當今假清官,閉門拒客,皆此法也,言之令人心怖?!鳖櫜释ㄟ^白杞拒客這一故事情節(jié)來反觀現(xiàn)實生活,指出當今社會中的假清官也存在同樣的拒客之法,點出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丑陋面,以期對社會、對世人有一定的警醒作用。針對世上存在的假清官,顧彩又在《軟郵筒》第十七出《反吠》中,對清官不見錢眼開的行為,評道:“體當如此,非后世假清官之比?!绷祭舨粫婂X眼開,不會為接受賄賂而喪失原則,后世的假清官卻往往喪失原則。顧彩不僅用評點來關照官場,也關照現(xiàn)實生活。如在《軟郵筒》第五出《和冷》中,對劇中西賓與內親討論家事的行為,評道:“西賓問人家事,內親無諱直言,兩俱不宜,然是世情,恒有往往就中生事,作者寓戒深矣?!鳖櫜噬頌榭赘髻e,深諳為西賓的禮儀,日常生活中西賓與內親討論家事的行為雖很常見,但終究不合為西賓的禮數(shù),故顧彩在評點中點出,不僅是作者寓戒世人,同時也是自我寓戒世人。
顧彩在評點《軟錕铻》《軟郵筒》《軟羊脂》時,對劇中的女性主人公無一例外持高度贊揚的態(tài)度。如對《軟錕铻》中俠肝義膽的俠女韋雙成評道:“胸襟慷慨,丈夫不如?!睂Α盾浹蛑分虚|秀蕊瓊評道:“小姐絕不羞怯,侃然直前問故,毅然自認已放,正言責父不該,極具有膽識,非他女子所能?!睂Α盾涏]筒》中歌姬王青霞、李紫云評道:“二女情致俱不俗,豈張公所能消受?!薄叭洝敝械呐魅斯珶o論身份如何,皆品質高尚,膽識和謀略過人,能使劇中男子黯然失色,具有“女中丈夫”的特點。顧彩在評點時,高度贊揚劇中的女性,對其認可程度甚至超過男性,置于清前期男尊女卑的社會背景下,這個現(xiàn)象值得我們深思。晚明已有大量頌揚女性的傳奇①蔣小平:《晚明傳奇中女性形象研究》.蘇州大學,2006。,承襲明代已有的對女性社會地位的思考,位于文化權威的位置清代孔氏家族當然義不容辭承擔起這份社會責任,“三軟”評定中出現(xiàn)的對女性認可程度超過男性的現(xiàn)象,固是對女性地位理想性的抬高,但可以肯定的是,明清之際女性的社會地位確呈現(xiàn)出抬升的趨勢。
顧彩在高度贊揚劇中女性的同時,又花大筆墨點出其清白之身,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維護其完美的形象,展現(xiàn)出其評點的保守性。如在《軟錕铻》一劇中,姚秀姬與于干霄相遇的過程十分坎坷,但顧彩十分贊賞姚秀姬自始至終堅守自己的節(jié)義,維護自己的名節(jié);在《軟錕铻》第三出《奸圖》中,顧彩引唐傳奇典故來贊賞韋雙成的貞潔,道:“紅線之于薛嵩,未若韋娘清白。”《紅線傳》中的紅線與《軟錕铻》中的韋雙成同是身懷絕技、建功立業(yè)的婢女形象,顧彩以紅線做對照,點出韋雙成雖為白杞侍婢,但卻是清白的女子。又如,在《軟郵筒》第三出《題亭》中,對歌姬王青霞、李紫云評道:“汾陽之有紅綃,越公之有紅佛,雖歸雀李,終屬主人之所曾染,青霞、紫云以完璧售,故佳?!币约t綃、紅佛相對比,突出青霞、紫云的完璧之身,可見顧彩對女子清白的重視。
顧彩在評點中流露出的以戲曲寓戒性為重心的評點傾向和對女性社會生存空間的再思考,均是其身為文人積極承擔社會責任、衛(wèi)道的表現(xiàn),或可解釋工詞曲的顧彩在“三軟”評點中對音律關注較少的現(xiàn)象。
“本色”“當行”是明代中葉至晚明時期,曲論家品評戲曲的一個重要的切入點,如就曾激起明代曲學界激烈爭論的“《拜月亭》與《琵琶記》孰水平更高”這一題,何良俊、王世貞、徐復祚和沈德符等都曾在其曲論作品以“本色、當行”為標準各抒己見。入清后,“本色”“當行”的美學標準在詩詞、戲曲等方面仍受到廣泛關注。單就“本色”而言,顧彩對《紅萼詞》中《夜合花·本意》一詞評道:“別種濃麗柔婉,可思本色中繪影描聲手也?!睂Α都t萼詞》中《夏初臨·送春》一詞評道:“本色清課,入夏尤宜?!睂Α都t萼詞》中《滿庭芳·效新陸體作壯士吟》一詞,評道:“前乃游俠極致,后則書生本色也,是二是一,渾成一片,真足快人?!庇謱Α都t萼詞》中《疏簾淡月·秋夕》一詞,評道:“悲秋賦別,詞家本色語,覺此取境獨別?!薄氨旧倍衷凇都t萼詞》的評點中反復出現(xiàn),可見顧彩仍承襲明代,呈現(xiàn)出本色當行的審美傾向。值得注意的是,顧彩既呈現(xiàn)出本色當行的審美守正傾向,在評點戲曲時本應對本色當行大量提及,但在“三軟”的評點中,僅在《軟錕铻》第四出《賺美》中有“本色”的評點,在《軟羊脂》第十九出《遇主》中有“藏古器家當行語”的評點,便再無提及本色當行,而對戲曲創(chuàng)作方面多次致意,是什么原因導致這種評點現(xiàn)象的存在,值得我們深思。
文學批評是一種公正的文學評論活動,戲曲評點作為文學批評的一種,在理想狀態(tài)下, 應既有對戲曲持肯定態(tài)度的正面批評,也有對戲曲不完美之處進行指正的反面批評。綜觀孔傳志三部傳奇作品的評點,顧彩皆以戲曲創(chuàng)作為基點,對戲曲進行涵蓋敘事藝術、語言藝術和社會倫理道德等方面的點評,且全無反面批評。如在社會倫理道德方面,顧彩崇尚合乎情理的情節(jié)和人物設置,故在《軟錕铻》第二十出《見父》中,敏銳抓住于父情感轉變的故事情節(jié),評道:“看他先盛怒,次漸平,次乃釋然,知子之無罪,慈父固當如此。因思繡儒打子至死,乃是情理有礙之事。世豈有一見子之襤褸,便毒打之,略無憐惜者乎?”于父知道于干霄是無罪的,便不再生氣,這符合為人父母應疼愛子女的心理的,是合乎社會倫理道德的,故顧彩以“慈父固當如此”做評,又借此反觀繡儒打子之事,認為繡儒看到其子衣衫襤褸,竟然毫無惻隱之心并且打子至死,是有違常理的。又如對敘事藝術的重視,主要表現(xiàn)在顧彩在評點孔傳志三部傳奇作品時,會將文法、伏筆、關目、照應等敘事手法一一點出。戲曲創(chuàng)作歷代都是戲曲批評的重要切入點,顧彩以戲曲創(chuàng)作為基點進行戲曲評點,亦是對前代戲曲批評的繼承與守正。
顧彩的戲曲批評除了對前代已有的如本色當行、戲曲創(chuàng)作等的戲曲批評方面的繼承,也有自我的創(chuàng)新之處,即借助公認的戲曲經(jīng)典作品和戲曲名人進行品評。如在《軟錕铻》第二出《俠遇》中,顧彩有“數(shù)語便可驚人。賓白之妙,過百子山樵遠矣”的評點,百子山樵即是明末戲曲家阮大鉞,顧彩認為《軟錕铻》此處的賓白是阮大鉞無法比擬的;在《軟錕铻》第十七出《托女》中,顧彩有“如讀琵琶湯藥之詞,可悲可泣”的評點,“琵琶”即指戲曲名篇《琵琶記》,顧彩認為《軟錕铻》此處可與《琵琶記》相提并論;在《軟錕铻》第十七出《托女》中,顧彩有“凡該括情事處,俱用極簡之文,使李笠翁作此劇,五十出未止也”的評點,李立翁即戲曲名家李漁,顧彩認為《軟錕铻》此處文字的簡練是超過李漁戲曲作品的;在《軟郵筒》第三出《題亭》中,顧彩有“極意擺脫還魂,昔粲花主人,有《情郵》一劇,今失傳,此頗似之”,“還魂”即湯顯祖的戲劇作品《牡丹亭還魂記》,粲花主人即明代戲曲家吳炳;在《軟郵筒》第十四出《援嬌》中,顧彩有“妙曲駕西樓,直追還魂”的評點,“西樓”即戲曲作品《西樓記》,“還魂”即《牡丹亭還魂記》,顧彩認為《軟郵筒》此處的精彩是超過《西樓記》比肩《牡丹亭》的;在《軟羊脂》第十八出《泣玉》中,顧彩有“是折情致纏綿,真奪臨川之席”的評點,臨川即指明代戲曲名家湯顯祖,顧彩認為此處對情感纏綿的描寫是超過湯顯祖的;在《軟羊脂》第二十六出《吐情》中,顧彩有“妙辯,即紅娘所云‘女大不中留也’”“快甚,就拷紅曲更快”的評點,紅娘為《西廂記》崔鶯鶯的侍女,“拷紅”亦為《西廂記》中的曲目,顧彩認為《軟羊脂》此處可與《西廂記》并提。從上述可知,顧彩已發(fā)現(xiàn)戲曲經(jīng)典作品和戲曲名家的創(chuàng)作是不完美的,其評點的創(chuàng)新之處在于能借助名家或明作的不足之處做對比,襯托孔傳志三部傳奇作品的優(yōu)越之處。
《軟錕铻》共計三十二出,《軟郵筒》共計三十出,《軟羊脂》共計三十四出,顧彩在評點“三軟”時,能將戲曲經(jīng)典作品和戲曲名家的不足之處點出,卻對《軟錕铻》《軟郵筒》《軟羊脂》無一條反面批評,這個現(xiàn)象亦值得我們思考。孔家貴為簪纓世家,有著相當高的社會地位,顧彩受聘為孔府西賓,其知遇之恩不言而喻?;虺鲇趯赘鐣匚坏淖鹁矗只蚴桥c孔傳志亦師亦友的密切關系,再或是孔傳志自身較高的文學修養(yǎng),顧彩都有充分的理由和私心,將孔傳志的戲曲創(chuàng)作水平故意抬高,以期達到提升和維護其文壇地位的目的。借此又或可解釋,重本色當行的顧彩,為何在評點“三軟”時以戲曲創(chuàng)作為評點的基點,而非本色當行。
孔傳志的三部傳奇作品《軟錕铻》《軟郵筒》《軟羊脂》的評點在詞匯、內容、風格等方面存在大量的重疊現(xiàn)象,將其與孔傳鐸《紅萼詞》的評點進行對比、考證,可斷定孔傳志三部傳奇的評點均出自顧彩之手。顧彩為孔府西賓,其評點孔門戲曲時流露出的以戲曲寓戒性為重心的評點傾向和對女性社會生存空間的再思考,是清代文人階層積極承擔社會責任的體現(xiàn),同時顧彩在評點戲曲時所體現(xiàn)出的守正和創(chuàng)新的特征,側面展現(xiàn)出明清易代戲曲審美出現(xiàn)流變的現(xiàn)象,對構建評點審美體系、推動明清之際戲曲評點理論的豐富和發(fā)展,有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