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丹尼爾·格列柯/文
劉小濤 羅 涵/譯 馬知遙/校
長期以來,知識論學者一直在爭論什么是信念的辯護,但他們很少討論什么是信念的辯解,以及辯解與辯護有何區(qū)別。①最近的研究也有一些值得注意的例外,包括:Yuval Avnur,“In Defense of Secular Belief”,Oxford Studies in Philosophy of Religion 4,2012;Yuval Avnur,“In Defense of Secular Belief”,Oxford Studies in Philosophy of Religion 4,2012;Cameron Boult,“Epistemic Normativity and the Justification-Excuse Distinction”,Synthese,Vol.194,No.10,2017,pp.4065—4081;Timothy Williamson,“Justification,Excuses,and Sceptical Scenarios”,in Julian Dutant et al.(eds.),The New Evil Demon,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Forthcoming;Clayton Littlejohn,“A Plea for Epistemic Excuses”,in Fabian Dorsch & Julien Dutant(eds.),The New Evil Demon,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Forthcoming;Joshua Schechter,“No Need for Excuses:Against Knowledge-First Epistemology and the Knowledge Norm of Assertion”,in J. Adam Carter et al.(eds.),Knowledge-First:Approaches in Epistemology and Mind,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Forthcoming;B. J. C.Madison,“On Justifications and Excuses”,Synthese,Vol.195,No.10,2018,pp.4551—4562,等等。這與法學研究的狀況形成了鮮明對比。在導論性的刑法教材中,辯護與辯解之間的對比是一個突出論題。②Paul Robinson & Michael Cahill,Criminal Law,New York:Wolters Kluwer Law & Business,2012,part IV;Michael Allen,Textbook on Criminal Law,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5,Chapter 6;Joshua Dressler,Understanding Criminal Law,Durham:Carolina Academic Press,2015,Chapter 17.本文的首要目標是,借助法學理論中的一些教益,來討論認知辯護(epistemic justifications)與認知辯解(epistemic excuses)的區(qū)分。但是,我對法學的關注,不僅僅是要利用更廣泛的文獻。知識論學者時常擔心,不同的認知辯護概念的支持者之間的爭論很可能只是“語詞之爭”③參 見 William P. Alston,“Epistemic Desiderata”,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ical Research,Vol.53,No.3,1993,pp.527—551;William Alston,Beyond“Justification”:Dimensions of Epistemic Evaluation,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05;Daniel Greco,“Verbal Debates in Epistemology”,American Philosophical Quarterly,Vol.51,2015,pp.41—55;Stewart Cohen,“Theorizing About the Epistemic”,Inquiry:An Interdisciplinary Journal of Philosophy,Vol.59,No.7—8,2016,pp.839—857;Nathan Ballantyne,“Verbal Disagreement and Philosophical Skepticism”,Australasian Journal of Philosophy,Vol.94,No.4,2016,pp.752—765。,對那些想要區(qū)分辯護和辯解的知識論學者而言,這類擔憂尤其明顯。如果爭論各方都認為一個信念可以得到某種捍衛(wèi)(defense),但各方關于這種捍衛(wèi)究竟是辯護還是單純的辯解仍存不同看法時,人們就自然而然地會思考,這種差異究竟是怎樣的。正是在這個問題上,我打算吸收法學之長;法學家們不僅討論如何將捍衛(wèi)歸類為辯護或辯解,同時也討論為什么這種區(qū)分很重要——有哪些重要的法律后果會(應當)依賴于這個分類。所以,我的目的不僅在于借助法學提供的工具來區(qū)分辯護和辯解,同時還要表明,它是一種實質性的區(qū)分。
在策略上,本文大致有如下考慮。首先,我將簡要概述,知識論研究關于辯護和辯解的區(qū)分有何種訴求。知識論研究關于這個區(qū)分的討論主要出現在內部論(internalism)與外部論(externalism)進行爭論的語境中,特別是近些年,與“知識優(yōu)先” (knowledge first)方案有關的爭論大多涉及該區(qū)分。內部論者指出,存在這樣一些案例:某主體有一個看起來得到辯護的信念,但這個信念從外部論的觀點來看卻并未得到辯護。外部論者通常會回應說,該信念僅得到辯解(merely excused),但沒有得到辯護。內部論者又進一步稱,和其他那些被認為是僅得到辯解(而未得到辯護)的信念相比,這類信念有重要的區(qū)別。外部論者承認這一點,但他們仍堅持認為:這僅僅表明,并非只有一種類型的辯解。正是在這個關鍵點上,關于為什么要區(qū)分辯護和辯解,以及如何勘定二者的邊界這些問題,我們還缺少相應的理論;這使得相關爭論容易面臨僵局,并有淪為“語詞之爭”之虞。正因此,我想嘗試從法律理論中引入一些可能的對策來打破這種僵局。①法西奧采用了類似的方法,通過借鑒法律理論的工作來為知識論中各種規(guī)范概念的討論提供依據。然而,他的關注點有所不同,他認為知識優(yōu)先的體系是理所當然的,并在該體系內反對將辯護與對規(guī)范的遵從相等同,參見 Davide Fassio,“Justification,Conformity,and the Norm of Belief”,Dialogue,forthcoming,pp.1—29。
不出所料,法學家們的爭議一點也不比知識論學者少,所以我不會嘗試引入一些已成型的理論。取而代之的策略是:我將從法律理論關于辯護/辯解之區(qū)分的功能的思考中找到一些抉擇點,它們會提示劃定辯護和辯解之間界限的相應方法,以及如何確定知識論研究中的類似的抉擇點。我將論證,參照一些法律原則,有理由支持一種傳統(tǒng)的、非事實性的、大體上是內部論的認知辯護概念,這種認知概念允許一個假信念得到充分辯護,而無需辯解的參與;依據另一些法律原則,有可能引出一種事實性的認知辯護概念,根據這種概念,只有真信念才能得到辯護。但這個原則會支持這樣一種觀點,“真” (truth)是一個信念得到辯護所需要的全部條件,而知識(knowledge)或可靠性(reliability)則不會在這種圖景中起什么作用,因此,盡管這個結果在某種意義上是“外部論”的,但它與知識論中典型的外部論格格不入。
在《沒有辯護》第一章的開頭,喬納森·薩頓(Jonathan Sutton)寫道:
我的觀點是,一個主體的信念p是得到辯護的,當且僅當他知道p,也就是說:辯護即知識。②Jonathan Sutton,Without Justification,Cambridge,MA:MIT Press,2007,p.7.
薩頓意識到,他的觀點面臨著一個顯而易見的反駁:存在這樣一些主體,他們看上去所做的事情都是對的,推理也完全循規(guī)蹈矩,卻形成了不算知識的信念。如果要據此反對早期版本的外部論(這種觀點認為,一個得到辯護的信念必須產生自一個普遍可靠的過程,但這個信念不必為真),可能需要一些古怪的案例。③最引人注目的是斯圖爾特·科恩提出的“新惡魔問題”,參見Stewart Cohen,“Justification and Truth”,Philosophical Studies,Vol.46,1984,pp.279—295。但如果要反對薩頓的觀點,只需要想象一個正常的場景足矣:試設想一個認知正常的人——勞拉,她處在一個基本正常的環(huán)境中(不需要惡魔或缸),面前有一個蠟制的水果,比如說蠟檸檬。我們還可以假設,這個蠟檸檬放在一個碗里,這個碗里的其他水果都是真正的水果,并且勞拉已經吃掉了其中一些真葡萄。此時,如果勞拉相信她面前有一個檸檬,那么正如之前所言,她的信念是得到辯護的,盡管這個信念不是知識,因為它是假的。
薩頓自己沒有使用“辯解”這個詞,而是稱相應的一類信念為“合理的”(reasonable)和“不受譴責的” (blameless),但其他一些知識優(yōu)先論者則確實使用了“辯解”,譬如威廉姆森(Timothy Williamson):
缸中之腦關于它有雙手的信念沒有得到辯護:它不構成知識,因為它是假的。缸中之腦的信念有強有力的辯解,而不是辯護。①Timothy Williamson,“Justification,Excuses,and Sceptical Scenarios”,in Julian Dutant et al.(eds.),The New Evil Demon,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Forthcoming.
威廉姆森所捍衛(wèi)的更一般性的觀點是:信念、行動、斷言,以及其他一些東西,它們的最基本的規(guī)范都可以根據知識來刻畫。人們不應該相信、斷言他所不知道的東西,亦不應據之而行動。所謂辯護,就是成功地遵循了這些規(guī)范。因此,任何相信、斷言自己所不知道的東西,或據之行動的人,都未能成功遵循相應規(guī)范,所以至多只是得到辯解。此外,雖然不同的知識優(yōu)先論者會提供不一樣的解釋細節(jié),但他們都會訴諸與知識之間的某種關系來解釋認知辯解:也許,一個不是知識的信念可以得到辯解,只要它是主體合理地認為他知道的信念;②Keith DeRose,“Assertion,Knowledge,and Context”,Philosophical Review,Vol.111,2002,pp.167—203;John Hawthorne & Jason Stanley,“Knowledge and Action”,Journal of Philosophy,Vol.105,2008,pp.571—590;Mikkel Gerken,“Warrant and Action”,Synthese,Vol.178,No.3,2011,pp.529—547.或者,可能是主體因其處境而無法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信念;③Amia Srinivasan,“Normativity Without Cartesian Privilege”,Philosophical Issues,Vol.25,No.1,2015,pp.273—299.又或者,它是主體通過一般人在正常情況下傾向于獲得知識的那種方式而獲得的信念。④Maria Lasonen Aarnio,“Unreasonable Knowledge”,Philosophical Perspectives,Vol.24,No.1,2010,pp.1—21;Max Baker-Hytch & Matthew A. Benton,“Defeatism Defeated”,Philosophical Perspectives,Vol.29,No.1,2015,pp.40—66;Timothy Williamson,“Justification,Excuses,and Sceptical Scenarios”,in Julian Dutant et al.(eds.),The New Evil Demon,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Forthcoming.
一個標準的內部論者會如此反駁:在某些情況下,形成一個假信念是對誤導性證據的正確反應,因此無需辯解。以下是一些典型案例:⑤Stuart Cohen & Juan Comesa?a,“Williamson on Gettier Cases and Epistemic Logic”,Inquiry,Vol.56,2013,pp.15—29;B. J. C. Madison,“Epistemological Disjunctivism and the New Evil Demon”,Acta Analytica,Vol.29,2014,pp.61—70. 普萊爾針對早期非知識優(yōu)先版本的認知外部論,提供了這一回答的早期版本,參見James Pryor,“Highlights of Recent Epistemology”,British Journal for 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Vol.52,2001,p.117。
對于身處惡魔世界中的受害者們而言,與其認為他們只擁有可辨解的信念,我們更有理由認為他們具有得到辯護的信念,因為他們相信了他們所應該或應當相信的東西,所以他們的信念不是恰當的批評對象,而是值得稱贊的(praiseworthy)。①B. J. C. Madison,“On Justifications and Excuses”,Synthese,Vol.195,No.10,2018,p.4559.
請考慮一個蓋梯爾式案例中的斷言……或者說,一個得到辯護的假信念的案例……若依據辯解進行回應,瓊斯的斷言是不恰當的,但他如此斷言并不應受譴責,因而他的斷言有一個辯解。這里的問題在于,瓊斯的斷言不僅是不受譴責的,而且,瓊斯應當積極地作出這一斷言。如果瓊斯被詢問,他應該說:“現在是下午2點05分”,而如果瓊斯沒有這么說(并且沒有不配合問話人的理由),那么他就會因為沒有依據自己對時間的信念做出斷言而受到批評。因此,說瓊斯因其所作的斷言得到了辯解而無需受到譴責,并不能解釋上述事實。②Joshua Schechter,“No Need for Excuses:Against Knowledge-First Epistemology and the Knowledge Norm of Assertion”,in J. Adam Carter et al.(eds.),Knowledge-First:Approaches in Epistemology and Mind,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Forthcoming,p.21.
據我理解,這種想法就像是說:給合理的假信念貼上“僅得到辯解”的標簽,就如同用虛假的贊美來譴責它們;這種得到辯解的信念包括了幼年時,或精神失常時,或吸食毒品時形成的信念。但是,要是把類似勞拉的信念(即產生自無可挑剔的推理的信念)歸為此類,似乎就有些混淆了。③另一個我不會在這里討論的內部論者的反對意見是:知識優(yōu)先論者對什么是得到辯解的條件缺乏一個有說服力的解釋,參見 Jessica Brown,Fallibilism:Evidence and Knowledge,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8,Chapter 4。
在這一點上,知識優(yōu)先論者提供了一個回應,我稱之為“安娜·卡列尼娜回應”。根據這個回應,得到辯護的信念各個相似——它們都是知識,但是僅得到辯解的信念獲得辯解的方式則各不相同。也即是說,他們會認為,雖然同屬于“僅得到辯解的信念”這一類別,但是這樣的兩類信念之間有特別大的差異,一類是恰當的認知功能在不正?;虿慌浜系恼J知環(huán)境中產生的假信念,另一類是雖然不受譴責但確有缺陷的認知功能產生的假信念。即使在某種有趣的意義上,承認前一種信念比后一種信念在認知上更優(yōu)越或更值得稱贊,也并不意味著它們是得到辯護的。威廉姆森和利特爾約翰都作出過類似的回應:
辯解是無窮多樣的,人們不應該期待一個簡潔的分類。④Timothy Williamson,“Justification,Excuses,and Sceptical Scenarios”,in Julian Dutant et al.(eds.),The New Evil Demon,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Forthcoming,fn. 7.
辯解是混雜的堆砌。①利特爾約翰描述了奧斯汀的處境,對此他深表同情,參見Clayton Littlejohn,“A Plea for Epistemic Excuses”,in Fabian Dorsch & Julien Dutant(eds.),The New Evil Demon,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Forthcoming。
至此,一種擔憂已經引發(fā),即這場爭論的實質焦點尚不完全清楚,考慮到這一點,我想要暫退一步,并按照我的理解,先為這場爭論的共同基礎提供一個一般性的描述。爭論雙方都可以贊同,假信念“有某種缺陷”②Timothy Williamson,“Justification,Excuses,and Sceptical Scenarios”,in Julian Dutant et al.(eds.),The New Evil Demon,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Forthcoming,p.24.,同時知識可以被視作某種成功;當信念的形成過程運作良好——以理想情況所應當的方式,由此形成的信念則可被視為知識。雙方也都贊同,對于某些“不成功”的信念(比如,不能作為知識的信念),信念者沒能成功地相信它們并不是壞的反應,事實上,如果一個人在那種情況下相信了別的什么東西,那么他才是反應有誤,例如:如果勞拉相信她看到的是一個蠟制的檸檬,或者她暫時不去判斷她面前的檸檬是蠟制的還是真的,那么她的反應是有誤的。還有,雙方都會贊同,在另外一些案例中,不成功的信念在某種意義上確實使信念者表現出有誤的反應,但在這些情況下,我們并不會對信念者進行任何嚴格意義上的“譴責”,比如,考慮那些帕金森綜合征患者有時產生的妄想性信念。另外,據我理解,爭論各方也都會認同,帕金森患者的信念與勞拉的信念之間有著十分有趣的差異,帕金森患者的信念盡管無可譴責(沒有人會因為得了帕金森綜合征,并產生了相應的癥狀而受到譴責),但也不像勞拉的信念那樣產生于理性的思維過
程。既然有這么多共識,那么爭議在何處呢?看起來,關于信念,爭論各方似乎都接受了同一組具有理論意義的區(qū)分,而其差異僅僅在于如何命名這些區(qū)分;知識優(yōu)先論者只把成功的信念稱為“得到辯護的”,盡管他們認識到類似勞拉的信念和妄想的信念之間存在理論上的顯著區(qū)別,但他們把這兩種信念都歸為僅得到辯解的。知識優(yōu)先論的反對者(不一定只是關于知識的消除主義者)也認識到成功的信念和勞拉的信念之間存在著重要區(qū)分,但仍然稱二者都是“得到辯護的”。遵循查爾默斯的建議③David Chalmers,“Verbal Disputes”,The Philosophical Review,Vol.120,No.4,2011,pp.515—566.,我認為,追問這種差異究竟有何意味的一個有益途徑是先弄清楚——我們希望“得到辯護”這個標簽扮演何種理論角色?也即是說,通過將一個得到辯護的信念和一個僅得到辯解的信念區(qū)分開,我們進一步會作出何種承諾?
于此,我最終要轉向法律理論,以期獲得一些啟發(fā),但在這么做之前,我會先簡要討論“得到辯護”一詞的一種潛在的理論角色,該角色已經在知識論文獻中有所提及。我們或許可以如此提議:“得到辯護”在知識論中的角色,是標識出有關信念評價的最基礎的理論區(qū)分,所有其他的知識論區(qū)分均可據其獲得解釋。①我認為這種觀點在威廉姆森的一些評論中有所表現,他通過指出以知識規(guī)范為基礎的進路所具有的統(tǒng)攝力,來捍衛(wèi)辯護即知識的觀點,參見Timothy Williamson,“Justification,Excuses,and Sceptical Scenarios”,in Julian Dutant et al.(eds.),The New Evil Demon,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Forthcoming,p.24。這種情況下,如果知識優(yōu)先論者的觀點是對的,即我們能夠用知識來解釋內部論者所強調的各種區(qū)分的重要性(例如,勞拉的信念和不受譴責的受騙主體的信念之間的區(qū)分),那么,這將是一個對知識優(yōu)先論有利的辯護概念。
但是,至少作為一個社會學問題來看的話,“‘得到辯護’在知識論中的角色是標識出有關信念評價的最基礎理論區(qū)分”這一觀點亟待修正。無論是在知識論,還是倫理學中,都有這樣一種標準的處理方案,通過區(qū)分價值和規(guī)范,進一步為這一觀點辯護,有些本身不是規(guī)范的基礎價值,它們可以起到為其他規(guī)范奠基的關鍵作用。規(guī)則功利主義者認為,對倫理學而言,快樂的價值和痛苦的負價值之間的區(qū)分是最基礎的理論區(qū)分,所有其他的倫理區(qū)分(比如正確和錯誤行動之間的區(qū)分)都可以訴諸它進行解釋。但是他們不認為行動的規(guī)范性標準直接訴諸這種價值,這正是他們區(qū)別于行動功利主義者的地方。相反,快樂/痛苦的區(qū)分,與行動的正確/錯誤之間的區(qū)分,兩對區(qū)分之間的關系是間接的:當行動符合正確的規(guī)則時,它們是得到辯護的,而規(guī)則的正確性取決于它與快樂/痛苦這對區(qū)分之間的某種關系。②對這個觀點的經典闡述,參見 Richard Brandt,Ethical Theory,Upper Saddle River :Prentice Hall,1959。在知識論中,傳統(tǒng)的可靠論者持有非常相似的觀點,他們認為:真信念的價值與假信念的負面價值的區(qū)分是知識論中最基本的理論區(qū)分;其他的區(qū)分,例如得到辯護的信念和未得到辯護的信念之間的區(qū)分,都可以訴諸這個基本區(qū)分來進行解釋。但是,他們也不認為信念只是因為表現出那種基本價值而得到辯護——信念不會僅因其為真而得到辯護。相反,他們認為,真信念的價值與信念的辯護之間的關系是間接的:當信念是由正確的過程所產生的時候,它們是得到辯護的,而過程的正確性由它們與真和假的區(qū)分之間的某種關系構成。③參見 Alvin Goldman,“What is Justified Belief?”,in George S. Pappas(ed.),Justification and Knowledge,Dordrecht:D. Reidel Publishing Co.,1979。在形式知識論中,更為新近的“精確性優(yōu)先” (accuracy first)方案也有類似觀點。其支持者將置信度(credence)的精確性(accuracy)——也即對真理的趨近程度——視為最基本的價值。但他們也不會認為信念因其更接近真理而得到更強的辯護,相反,他們所討論的信念規(guī)范是間接地得到捍衛(wèi)的:置信度之所以是得到辯護的,是因為它符合某些特定的規(guī)范(諸如概率論、某些條件、或主要原則),這些規(guī)范本身則訴諸精確性的價值而得到證明。④參見 James M. Joyce,“A Nonpragmatic Vindication of Probabilism”,Philosophy of Science,Vol.65,1998,pp.575—603;Richard Pettigrew,Accuracy and the Laws of Credence,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6。
所有這些例子都是為了表明,人們通常假定,對于行動、信念和(或)置信度而言,得到辯護和未得到辯護的區(qū)分不是理論上最基本的區(qū)分,而是需要由一些更基本的區(qū)分來解釋,這些更基礎的區(qū)分也許涉及價值。因此,對于“知識/無知的區(qū)分是知識論上最基本的理論區(qū)分,基于這一點,我們應該將知識/無知的區(qū)分和信念的得到辯護/未得到辯護的區(qū)分等同起來”這種觀點,知識優(yōu)先論者若要捍衛(wèi)它,則有可能只是繞開了論敵。反對者可能也會樂于承認這樣的觀點:“知識優(yōu)先論者所認為的,等同于得到辯護/未得到辯護的信念的區(qū)分的那種區(qū)分,在理論上并不是基礎的,也許它在某種程度上源于真理的價值,正如許多內部論者所接受的那樣”。①參見 Laurence BonJour,The Structure of Empirical Knowledge,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5,Chapter 8。因此,對于勞拉這樣的認知主體,關于其信念是得到辯護的還是僅得到辯解的,我們若想繼續(xù)進行實質性的討論,那么我們應該為“辯護”這個標簽尋找一些其他的理論角色,而不僅是用它來標識出知識論中信念的最基本性質。
在本文的剩余部分,我打算去法律理論中尋找一些我們希望辯護概念(區(qū)別于辯解)扮演的理論角色。預先說明,將捍衛(wèi)歸類為辯護而非辯解是非常要緊的,因為除了免受懲罰之外,還有更進一步的法律后果使得辯護有別于辯解。我暫時假定,得到辯護/辯解的行動與得到辯護/辯解的信念之間存在著緊密的聯系;一個本質上基于得到辯護(或僅得到辯解)的信念的行動,它本身是得到辯護的(或僅得到辯解的)。這將允許我以行動得到辯護/得到辯解的條件為前提,并以信念得到辯護/得到辯解的條件作為結論,進而把法律理論中的抉擇點與知識論中的抉擇點巧妙地聯系起來。稍后,我將放寬這一假設,并探討我們是否可證明這種觀點:得到辯護/得到辯解的信念這一知識論區(qū)分,僅僅只是類似于得到辯護/得到辯解的行動這一法律區(qū)分。這需要我們去知識論中尋找那些類似于法律中用以區(qū)分辯護和辯解的伴生法律后果的東西。我并不會試圖論證,如何才能最好地將認知辯護與認知辯解區(qū)分開;我真正要論證的是,針對“知識優(yōu)先”進路,我們的討論將提供一些理由,使他們?yōu)樽约禾幚磉@個問題的方案感到悲觀。
在討論辯護與辯解有何不同之前,有必要停下來注意一下它們共有的重要特征。最明顯的是,它們都保護其承擔者免受懲罰。如果我的捍衛(wèi)足夠成功,無論是得到了辯護還是辯解,我都不必受牢獄之災?;蛟S不那么明顯的是,辯護和辯解都是“肯定性捍衛(wèi)”——一個被告提供辯護或辯解時,不會用“不”來回應指控,而會用“是的,但是……”②在這方面,辯解更像是訴諸個人的某些局限來進行捍衛(wèi),而不像是找一個借口。這就指向了一個潛在的、重要的、結構性的差異,無論對于法律上的辯護和辯解,還是知識論中的辯護和辯解而言,都是如此。知識論學者通常樂于詢問認知主體所持的信念是否得到辯護;或者更廣泛地說,對于任意命題,無論它是否被相信,他們都樂于詢問認知主體相信該命題是否得到了辯護。①命題辯護和信念辯護之間的區(qū)分最初由弗斯提出,參見Roderick Firth,“Are Epistemic Concepts Reducible to Ethical Concepts?”,in Alvin Goldman & Jaegwon Kim(eds.),Values and Morals,Dordrecht:D. Reidel Publishing Co.,1978。然而在法律上,只有在承認有人違反了某些顯見規(guī)范之后,才會出現辯護和辯解的問題。我們可以詢問,特定的盜竊或毆打行為是得到辯護還是得到辯解的,或者二者皆非,但是,對日常的三明治消費情況提出這樣的問題,就犯了一種范疇錯誤。
類似的認知辯護/辯解的概念會是什么樣子呢?如果我們詢問某信念是得到辯護的或僅得到辯解的,或者二者皆非,則會引入一個預設:該信念違反了某個顯見規(guī)范。也許只有那些假信念,或者顯然荒謬的信念,才有認知辯護和辯解的問題,比如我們可以這樣問:“你認為你被外星人綁架了嗎?你的辯護是什么?”②因此,與辯護的事實性概念相去甚遠,我們可能最終會得到一個非事實性的辯護概念——只有假信念才能得到辯護。按照這種思路來理解認知辯護概念,明顯違反了當前的實踐,所以,對于嚴肅地將認知辯護看作一種肯定性捍衛(wèi)(也即,對某些已經承認是不當行為的回應)這種觀點,我不會嘗試探索其前景。
關于它們的相似之處,筆者就討論到這里,那么它們之間的差異呢?我們可以從兩個主要方面來探討辯護和辯解有何不同。首先,我們可以問,辯護的條件與辯解的條件有何不同;其次,我們也可以問,辯護的后果與辯解的后果有何不同。當然,這些問題相互之間并不是完全獨立的;我們關于行動的辯護或辯解條件的觀點,應該對于我們對辯護或辯解的可能后果所作出的承諾保持敏感。
在這一節(jié)里,我的計劃如下。首先,我將提供一些辯護和辯解的典型例子,也就是辯護和辯解條件的典型類型。然后,我將討論一個處在爭論核心的案例,人們一般稱之為“合理的事實錯誤”③這里的“事實”限定所蘊涵的對比通常是法律規(guī)定的,在絕大多數司法情況里,對法律的無知不能作為出罪理由。。這一類案例是一種肯定性捍衛(wèi),這一點毫無爭議,然而,究竟將它歸類為典型辯護還是典型辯解,則存在著不同看法(法學家們關于如何對它進行分類也存在爭議)。在此,我的一個建議是,應該如何對它進行分類的問題,取決于辯護/辯解的區(qū)分應該起到何種理論作用,也即取決于得到辯護的后果與得到辯解的后果應有怎樣的差異。我將探討這種功能的兩種常見的概念,它們在大多數情況下是一致的,但是當涉及合理的事實錯誤時,它們會向相反的方向發(fā)展?;凇暗玫睫q護的信念為行動辯護,而僅得到辯解的信念只能為行動提供辯解”這樣一個暫時的假設,我將論證:根據我們所采用的辯護/辯解的功能性概念,我們要么維護一個傳統(tǒng)的內部論的辯護概念,要么維護一個純事實性的辯護概念(根據這一概念,辯護只要求真),但這兩種主要概念,都與“認知辯護要求知識”的觀點相抵
牾。
或許不太可能為辯護和辯解的區(qū)分提供毫無爭議的一般性描述,不過,根據通常的術語用法:辯護與行動相關,辯解與行動者相關。①正如弗萊徹所說,“辯護涉及行動的正當性,或至少是法律上的可允許性,這些行動至少名義上違反了法律……辯解不是聲稱這些行動是正確的或可允許的,而只是行為人可以免除罪責?!眳⒁奊eorge P.Fletcher,“The Right and the Reasonable”,Harvard Law Review,Vol.98,No.5,1985,p.954。這一點還頗具爭議。巴倫反對這種區(qū)分方式:“通常,我并不認為在行動的評價和行動者的評價之間作出明顯的區(qū)分特別重要。這篇論文和我的其他一些工作都會默認,模糊它們之間的界限會更好,在討論行動者的所作所為的時候,既包括行動,也包括行動者的性格……”參見Marcia Baron,“Justifications and Excuses”,Ohio State Journal of Criminal Law,Vol.2,2005,pp.387—406。為某一行為提供辯護,往往需要表明,盡管一個行動所屬的類型通常包含的實例都是錯誤行動,但考慮到整體的情境,做這個行動終歸是對的。為一個行動提供辯解,則往往需要承認它是錯誤行動,但同時要進行爭辯,由于某種原因,行動者不能為此負責。典型的辯護包括自衛(wèi)、必要性以及各種各樣的職權。一般來說,故意殺人是犯罪、損壞他人財產或擅闖民宅也是犯罪。但是,如果我故意殺人是因為這是防止對方非法殺害我的唯一方法,那么我的行為就因正當防衛(wèi)得到辯護。如果我打碎別人的車窗是因為這是唯一能使車內的嬰兒免于中暑(甚至死亡)的方法,那么盡管我損壞了他人財產,我的行為因為必要性得到辯護。如果我破門而入是因為我是一名正在響應緊急呼救的消防員,那么我的行為因為我的職權得到辯護。②其他類型的職權包括法律賦予的職權和親權,這兩種職權都可以為行為提供辯護,因為否則就是違法。
典型的辯解包括精神錯亂、非自愿醉酒和脅迫。毆打、交通肇事致人死亡和教唆搶劫通常會被判入獄,但如果我打你的原因是我腦子里的聲音命令我這么做,我的毆打行為也許可以得到辯解。如果我的車撞到你的車是因為我非自主地吸毒了(也許有人在我的蘇打水里下了藥),那么我的交通肇事殺人罪可以得到辯解。如果我開車去搶劫銀行是因為那個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人用槍頂著我的頭,我或許也能得到辯
解。到目前為止,我所討論的捍衛(wèi)大體上都可以無可爭議地進行分類,要么歸為辯護,要么歸為辯解。③脅迫是最棘手的情況。雖然通常被貼上辯解的標簽,但至少在某些情況下,它看起來更像是一個辯護。參見 Kent Greenawalt,“Distinguishing Justifications from Excuses”,Law and Contemporary Problems,Vol.49,1986,pp.89—108。但是,我將重點討論的“合理的事實錯誤”案例要棘手一些,并且它與知識論的爭論也最為相關。為了想象一種訴諸合理的事實錯誤來提供辯護的恰當案例,我們需要從一個辯護直接適用的案例開始。然后,對這一案例進行修改,以使主體合理地相信這是一個辯護直接適用的情境,但關于事實他犯了合理的錯誤。這一操作可以用于任何辯護情景。
例如,從一個自衛(wèi)或保護他人的案例開始,現在對它進行修改,以使實際上在案例里并不存在真正的威脅。也許潛在的攻擊者是一個準備扮演謀殺者的演技派演員,他揮舞著一把未上膛的槍,但沒有任何真正的暴力意圖,可是采取了防衛(wèi)措施的人沒有理由如此認為。我們也可以用類似的方式修改必要性案例,使得案例中只有一個非常逼真的娃娃在悶熱的汽車里,所以實際上沒有任何破壞車窗以保護嬰兒生命的必要。我們還可以修改職權案例,使得案例中的地址報告錯誤,消防員闖入的房子并非緊急呼救地點。
在上述每一個案例中,都有一個采取行動的主體,如果他了解得更多,他的行為毫無疑問會成為一種得不到辯護和辯解的罪行。但是,如果假定他沒能了解更多信息,而且他的錯誤是合理的(不合理的事實錯誤的案例與當前討論的這類案例有很大區(qū)別)①這并不是說不合理的事實錯誤在法律上不重要或沒有趣味。即使是一個不合理的事實錯誤也可以通過否定犯罪意圖來作(非肯定性)辯護,參見 Markus D. Dubber,An Introduction to the Model Penal Code,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5,p.83。,那么我們應該將他的捍衛(wèi)歸類為辯護,還是單純的辯解?
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想說明,為什么我認為它可能與知識論學者關系密切。普通法傳統(tǒng)中的“合理性”概念,有某種模糊和彈性,并取決于陪審團的解釋,②參見 George P. Fletcher,“The Right and the Reasonable”,Harvard Law Review,Vol.98,No.5,1985,p.953。它看起來很像內部論者所設想的辯護。它不是一個事實性概念,因為合理的錯誤是可能發(fā)生的。但它也不完全是主觀的,因為不是所有真誠的信念都是得到辯護的信念。從這些方面來看,它與典型的內部論的認知辯護概念很相似。此外,根據合理的事實錯誤來提供捍衛(wèi)的案例,看起來也很像這一類知識論案例——在這些案例里,主體據之行動的信念,從內部論者的角度而言是得到辯護的,但是從知識優(yōu)先論者的角度,最多只得到辯解。因此,關于如何對合理的事實錯誤辯護進行分類的爭論,與第二節(jié)中知識優(yōu)先論者和他們的對手之間以行動為焦點的爭論,看起來頗為相似。如果我們接受前文提到的兩條原則(基于得到辯護的信念的行動自身也是得到辯護的,基于僅得到辯解的信念的行動也僅僅得到辯解),那么,我們關于這一問題的立場——基于合理錯誤的行動(即基于得到了內部論式辯護但卻非知識的信念的行動)究竟是得到辯護的,還是僅得到了辯解——取決于我們對另一個問題作出的相應承諾,即合理錯誤的行動所基于的那些錯誤信念它們本身是得到辯護的,還是僅得到辯解?
那么,當涉及合理的事實錯誤辯護時,為什么理論家和法律體系會被引向相反的方向呢?簡言之,它在某些方面類似于典型的辯解,而在另一些方面則類似于典型的辯護。從辯解的角度,合理的事實錯誤案例是指從全知的觀察者的角度來看,某人的行動是令人遺憾的。但從辯護的角度,那些犯了合理的事實錯誤的行動者,并沒有表現出如同典型的得到辯解的行動者一樣的被削弱的能力。
毫無疑問,在我所構想的案件里,行動者不應該受到懲罰。因此,如果我們要使得“這些捍衛(wèi)是否應該被歸類為辯護或辯解”這個問題有意義,則還需要進一步解釋:除了保護行動者免受懲罰①正如格里納沃特所說:“如果刑法的唯一目的是給那些被指控犯罪的人以適當的懲罰,法律就不需要區(qū)分辯護和辯解?!眳⒁?Kent Greenawalt,“Distinguishing Justifications from Excuses”,Law and Contemporary Problems,Vol.49,1986,p.90。,這一分類還會發(fā)揮何種理論作用。現在,我將轉向一些可能的解釋。
我將重點討論的辯護和辯解之間的兩個功能性差異可概述如下:第一,我要討論的觀點是,辯護應該比辯解更能夠保護其承擔者免受更多負面后果的影響;第二,我將討論,一個行動者是得到辯護的還是僅得到辯解的,會對第三方產生影響(他們是否會被認作該行動的從犯而承擔責任,或他們是否被允許協(xié)助或阻礙該行為,等等)。雖然這兩個差異在大多數捍衛(wèi)中是一致的(我們可以在接受這兩種觀點的同時,也同意自衛(wèi)是一種辯護,而精神病是一種辯解,諸如此類),但我會論證:當涉及對合理的事實錯誤捍衛(wèi)進行分類時,它們會把我們引向不同的方向;我們會被迫在兩者之間作出選擇,并且依據不同的優(yōu)先考慮,對捍衛(wèi)進行不同的分類。雖然法學家不僅提出了這兩個方法,而且對辯護和辯解進行功能性區(qū)分,但是關于合理的事實錯誤捍衛(wèi)的歸類,其他的區(qū)分方法并不能觸及要點,所以不太可能為知識論中的辯護和辯解之爭提供解釋,因此我僅在腳注中對此略作討論。②其他的功能性差異包括舉證責任,以及抗辯類型的變化所具有的可追溯適用性,參見Joshua Dressler,Understanding Criminal Law,Durham:Carolina Academic Press,2015,Chapter 17。關于前者,一般的想法是,如果被告聲稱其行動是得到辯護的而不是僅得到辯解的,就應當使舉證責任更難轉移給被告。關于后者,問題產生于這樣的情況:一個行動者的行動在時間t1得到了某種捍衛(wèi),但他在t2時間受審,此時,法律已經有所更改,他的行動未得到新版捍衛(wèi)的保護(如果有的話)。對此,一種想法是,他應該在何種制度下受審取決于他的捍衛(wèi)是辯護還是辯解;如果這是辯護,那么行動者將被允許將該辯護作為一種行為準則,因此可以像在t1時那樣訴諸法律為其行為辯護。設想這樣一個案例,定義正當防衛(wèi)的法規(guī)在一開始不要求相稱性要求,但后來又增加了這一要求。根據這一理論,因為自衛(wèi)是一種辯護,一個行動者如果使用暴力自衛(wèi),根據t2時的法律,這種武力與威脅是不相稱的,但他仍然可以像t1時那樣訴諸法律為自己的行動辯護。相比之下,如果這是一個改變了的辯解(也許采用了更嚴格的精神錯亂定義),行動者就沒有資格為自己捍衛(wèi),稱其有資格根據t1時的法律得到辯解。
也許辯護/辯解的區(qū)分產生法律效用的最直接方式,就是決定審判結束時被告身上會發(fā)生什么。莫爾斯對此進行了很好的說明:
……將捍衛(wèi)描述為辯護或辯解可能實質上改變結果:一個得到辯護的被告應當完全獲得自由和無罪釋放;得到辯解的被告作為無責任主體和社會危險因素,其自由可能受到民事或準刑事干涉。①Stephen Morse,“Excusing and the New Excuse Defenses”,Crime and Justice,Vol.23,1998,p.334.
這種區(qū)分在以精神失常作為辯解案例時最為明顯。以精神失常為由對刑事指控所作的捍衛(wèi),通常不會使被告逍遙法外,相反,與缺乏這種捍衛(wèi)而被定罪相比,在很多情況下可能導致更長時間的拘禁,盡管是以一種與一般監(jiān)禁不同的、被認為是非懲罰性的方式。②R. L. Elliott et al.,“Informed Decision Making in Persons Acquitted Not Guilty by Reason of Insanity”,Bulletin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Psychiatry and the Law,Vol.21,No.3,1993,pp.309—320.相比之下,對刑事指控的辯護將使被辯護人免受牢獄之災,也不會被送進精神病院。
舉一個不那么夸張的例子,想象某人被指控犯有交通肇事殺人罪(一種可判處長期監(jiān)禁的罪行),并考慮他可能采取的兩種辯護方式。首先,他可能會為自己辯解,說自己患有癲癇,癲癇發(fā)作導致他喪失控制車輛的能力,撞向了一名行人。如果給定正確的背景條件(例如,他事先并不知道自己的病情,也沒有理由認為自己不能安全駕駛汽車),這樣的辯解應該能讓他免于牢獄之災。但他可能仍會失去駕照。③要了解美國各州相關法律的差異,可參見https://www.epilepsy.com/driving-laws。
相比之下,如果他能為自己的行動提供辯護,那么,他不僅免于牢獄之災,還能保住他的駕照。比如,我們可以假設,他后來發(fā)現閉路監(jiān)控的影像中,有五個孩子突然跳到路中間,正好在他的車前面,這使得他緊急轉向,撞向了另一個行人,這是避免撞死那些孩子的唯一方法。
更一般地講,辯護(幾乎)是任何處罰的原則性屏障,而辯解只是懲罰的屏障。④這里的“幾乎”一詞至關重要。眾所周知,那些得到了“個人必要性”辯護的人(大致上與一般必要性類似,但必要行動的受益人是行動者自己),仍然對其得到辯護的行動所造成的損害負有民事責任。闡明這一原則的經典案例是1910年明尼蘇達州最高法院判決的文森特訴伊利湖運輸公司(Vincent v. Lake Erie Transportation Co.)案件。至于預防性拘留于精神病院或沒收駕照,它們并不被視作懲罰,但原則上,對于一個僅得到辯解的行動者而言,它們仍被視為由行動者的辯解所帶來的后果。當然,這并不是說,每當一個行動者僅得到辯解時,他就會受到或應該受到非懲罰性制裁——在很多情況下,或許可以說在大多數情況下,這種制裁并不必要。相反,這么說的意思是,辯解不能為此類處罰提供原則性的保護屏障,而辯護卻可以。
以上這種關于如何從功能上區(qū)分辯護和辯解的提議(即從它們的后果的差異作出區(qū)分),比其他的方案更符合某些關于辯護(或辯解)的條件的觀點。它與其中一種觀點尤其吻合,即行動者以理想的方式行動(任何處于該行動者相同處境的人都會被期望的那種方式)就是得到辯護的條件。反過來,按照這種觀點,為行動提供辯解就需要承認行動者的行動并不是理想的,盡管該行動不受譴責。瑪西亞·巴倫(Marcia Baron)對該區(qū)分作了如下說明:
……我認為,對大多數人而言,是否被告知“我們不怪你;我們理解,你已經盡你所能”或“我們不責怪你;看在上帝的分上,你的行為已經堪稱楷?!憋@得十分重要。①Marcia Baron,“Justifications and Excuses”,Ohio State Journal of Criminal Law,Vol.2,2005,p.399.
按我的理解,巴倫的意思是,得到辯解的行動者表現出一些缺陷(盡管是不受譴責的缺陷),而得到辯護的行動者則未表現出任何缺陷。這就是為什么我們通常更樂于得到辯護而不是辯解。這一想法能夠靈活地適應目前我們關于辯護和辯解的功能性區(qū)分的觀點:如果得到辯解的行動者表現出一種缺陷,那么,根據缺陷的性質,將他們與其他沒有這種缺陷的行動者區(qū)別對待就是有意義的(區(qū)別對待的方式為限制行動自由或者限制駕駛權),即使懲罰他們并不恰當(因為缺陷不是他們應該受到譴責的原因)。同樣地,因為得到辯護的行動者沒有表現出任何缺陷,他們沒理由在審判面前遭受任何權利或利益的損失。
假設我們把這種辯護和辯解的功能性區(qū)分放在首位,那么,把合理的事實錯誤歸類為辯護而不是辯解就是十分自然的。在捍衛(wèi)的典型案例中,行動者的合理的事實錯誤行為并沒有表現出任何缺陷,同樣毋庸置疑,沒有任何缺陷可以為非懲罰性處罰提供正當性。事實上,在很多情況下,如果行動者的行動最大程度地基于實際的事實,而不是他合理地相信的事實,他反而會表現出缺陷。哈米什·斯圖爾特討論了一個案例②Hamish Stewart,“The Role of Reasonableness in Self-Defense”,Canadian Journal of Law and Jurisprudence,Vol.16,No.2,2003,pp.317—336.,其中,一名執(zhí)法人員射殺了一名嫌疑人,因為他相信該嫌疑人正要射殺他的搭檔,可是結果卻發(fā)現,嫌疑人的槍里未裝子彈。如果執(zhí)法人員知道那把槍是沒有子彈的,他就不會開槍打死嫌疑人,因為他本可以使用更少的武力安全地制服他。但考慮到他所擁有的證據,不射殺嫌疑人是對他的搭檔的失職。③斯圖爾特論證說合理的事實錯誤應被歸類為辯護,他的論點與本文早些時候引用過的麥迪遜和謝克特為內在論知識論提供的論證有共鳴之處。在警官沒有射殺嫌疑犯的情況下,采取某種處罰措施是合適的(也許是今后只能從事文職),但是,如果他基于一個事實錯誤但是合理的信念“嫌疑人的槍具有真實的威脅”,從而射殺了嫌疑人,那么他就無需受到懲罰。基于上面提到的“得到辯護的信念為行動提供辯護,而僅得到辯解的信念只能為行動提供辯解”這一假設,加之采用上述辯護的功能性作用概念,以及合理的事實錯誤應該被歸類為辯護的觀點,我們將被推向這樣一個知識論的觀點:信念要得到辯護,并不需要其為真。
當然,也有一些困難的中間案例——有的人會基于一個既不是明顯合理的也不是明顯不合理的錯誤信念行動。對此,人們仍能堅持采用本節(jié)中所討論的辯護/辯解區(qū)分的功能性作用概念,并同時堅持認為,有一些事實錯誤的捍衛(wèi)應該被認為是辯解,因為被告行動所基于的錯誤信念確實表現出缺陷,盡管是一個不受譴責的缺陷?;蛟S我們會面對這樣一種情況:執(zhí)法人員射殺了一個人,但他甚至沒有攜帶真的槍支,而只是拿著看起來有點像槍的東西;對此,我們可能會認為,一個理想的行動不會導致開槍這一決定,但是,因為這個錯誤是極易犯下的,這名警官可能會以此為自己的錯誤辯解。但是,既然他只是得到辯解,那么對他的狀態(tài)作些改變也許是恰當的,也許他仍然應該被降職為文職人員。
就具體案例而言,我們很難在以下四種狀況之間劃清界限:一是給行動提供辯護的合理信念;二是不夠合理但也不受譴責的僅提供辯解的信念;三是部分地受到譴責的,能減輕錯誤的信念;四是自身完全無法得到辯解,因而不能為相應行動提供辯護或辯解,而只能提供解釋的信念。但有一點是清楚的,考慮到目前辯護/辯解區(qū)分的功能性作用概念,得到辯護的信念和僅得到辯解的信念之間的界限不應取決于這個信念是否為真。某些情況下,一個以理想的、典范的方式進行認知和實踐的行動者,最終仍會產生一個假信念。如果他基于這一信念行事,他就有一個原則性的屏障來保護他抵制任何制裁(懲罰性的或非懲罰性的),因為在行動過程中,他并沒有表現出任何法律體系可以合法考量的缺陷,無論該缺陷是否應受譴責。如果辯護有別于辯解的重要功能性作用提供了這樣一種保護,那么我們應該認為這些行動者的行動是可得到辯護的。如果我們也認為本質上基于僅得到辯解的信念的行動不能得到辯護,那么一旦我們認為這些行動者的行動可辯護,我們就會認為他們的行動所依據的錯誤但合理的信念本身不僅是得到辯解的,還是得到辯護的。因此,我們必須反對第二節(jié)所考察的內部論者的立場。
要對辯護和辯解作出功能性區(qū)分,最常見的想法,大概就是考慮它們給第三方帶來的不同后果。如果我的行動得到辯護,那么不僅我自己不應受到懲罰,而且其他人也不應該因為協(xié)助或支持我而受到懲罰。相比之下,如果我只是得到辯解,那么我就可以逃脫懲罰,而我的同伙卻不會。正如齊薩的一個結論所云:“辯護轉移到第三方,而辯解僅針對行動者?!雹貺uis Chiesa,“United States of America”,in A. Reed & M. Bohlander(eds.),General Defenses in Criminal Law:Domestic and Comparative Perspectives,Farnham:Ashgate,2014,p.330.
與前一節(jié)所討論的原則相似,這個原則能很好地被應用于辯護和辯解的范例。面對侵害者,如果我的防衛(wèi)行動是正當的,那么不僅我應該免于懲罰,而且第三方也不應該因為協(xié)助我而受到懲罰,同時也不應該阻礙我對侵害者使用武力。同樣,如果我試圖打破一輛有中暑嬰兒的汽車的窗戶,但沒有成功,那么第三方應該協(xié)助我,比如,可以給我提供打碎玻璃用的重物。相較而言,如果我的精神病正劇烈發(fā)作,雖然我可以為自己造成的傷害辯解,但第三方不應該因為限制我的自由而受到懲罰,相反,如果他們給我提供武器,他們就應該受到應有的懲罰;他們不能利用我的辯解。同樣地,如果我非自愿服毒,雖然我可能為自己所造成的傷害提供辯解,但是一個了解情況的第三方把車鑰匙遞給我并祝我旅途愉快的行為,則是無法得到辯解的。與前一節(jié)的原則不同的地方在于,辯護的第三方轉移原則,與我們將合理的事實錯誤歸為單純的辯解而非辯護的想法,二者可以十分自然地相容。理由在于,作為一個第三方,如果我知曉某人正基于一個錯誤而行動,那么即使他沒有表現出任何缺陷(或者說其錯誤是完全合理的),我也不應該協(xié)助他,如果可能的話,我應該阻礙他。例如,如果我知道車里只有一個栩栩如生的娃娃,那么我就不應該把錘子遞給想打碎車窗救孩子的人。但是如果我們認為犯了合理錯誤的人打碎車窗是得到辯護的,并且辯護將被轉移給第三方,我們就會得到一個荒謬的結論——我把錘子遞給他是得到辯護的行動;無論怎樣劃定辯護與辯解之間的界限,這個結論都是荒謬的。①主張將合理的事實錯誤歸類為辯護的法學家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們通常會否認第三方轉移原則具有完全的普遍性,參見 Marcia Baron,“Justifications and Excuses”,Ohio State Journal of Criminal Law,Vol.2,2005,p.404。
假設我們想要在最普遍的意義上證明第三方轉移原則的正確性。在假定得到辯護的信念可以為行動提供辯護的情況下,關于得到辯護的信念,我們會得到什么樣的觀點?換句話說,信念必須具備什么樣的性質才使得基于該信念的行動得到辯護?正如我們剛剛所看到的,合理性明顯不足以提供證明,它與錯誤是相容的,而我們并不希望本質上基于錯誤認知的行動得到救助。但是我們也很容易看到,知識也不是必要條件。只要你相信車里有一個中暑的嬰兒這一信念是真的,那么我們就希望第三方能夠協(xié)助你基于該信念而采取行動,即使這個信念并不構成知識。事實上,正如我將要討論的例子所示,證明第三方轉移原則的正確性很自然地引出這一觀點:行動是否得到辯護根本不取決于行動者信念的性質,而只取決于事實本身。也就是說,只要有足夠的事實使某些行動得到辯護,那么我們就希望第三方能夠協(xié)助而不是阻礙行動者,無論他自己的行動是否基于有關事實的信念,也不管該信念是不是知識。
保羅·羅賓遜(Paul Robinson)描述的一個真實案例很好地揭示了這一點:
1997年6月,一個炎熱的星期五下午,莫迪·阿什肯納茲(Motti Ashkenazi)——一個來自貧窮的、犯罪猖獗的南特拉維夫社區(qū)的瘦弱憔悴的男人,正在特拉維夫和雅法之間擁擠的耶路撒冷海灘上散步。他是一個吸毒成癮的小偷,一周前,他因一次失敗的汽車盜竊被捕。他已經想了很久要戒毒并重整自己的生活,但即使有家人的支持,這個過程也很艱難。
散步時,他看到有人把一個黑色的背包放在路邊的空地上,無人看管。30歲的阿什肯納茲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沒有人在看自己。他拿起背包,悄悄地跑了,同時為自己的好運感到高興。他沒有打開背包查看自己的戰(zhàn)利品,而是沿著附近的格拉街走到一棟破舊的公寓樓,然后溜了進去。在樓梯間,他拉開背包的拉鏈。在里面,他看到了一個時鐘,上面有電線連接著一個餅干罐,裝置被松動的釘子包圍著。他很快意識到,他偷了一顆炸彈。①Paul Robinson,“The Bomb Thief and the Theory of Justification Defenses”,Criminal Law Forum:An International Journal,Vol.8,No.1,1998,p.388.
莫迪犯了盜竊罪——他未經允許拿走了別人的財產。更重要的是,他的行動完全不值得稱贊。即便如此,我們也應該希望第三方對情況有一個準確的認識,協(xié)助處于他這種處境的人。設若有人看到莫迪在擁擠的海灘上提著包艱難前行,我們希望法律能鼓勵人們對他伸出援手。即使人們不知道(甚至不相信),倘若用第三方轉移原則來指導我們的行動,那么莫迪的偷竊行動會被判定為是得到辯護的,正如他應該得到協(xié)助而不是阻礙。
也就是說,為第三方轉移原則辯護會把我們推向一種有時被稱為“客觀主義”或基于“成就”的辯護,根據這種觀點,行動是否 得到辯護并不取決于行動者的心智狀態(tài),而是取決于客觀情況。②這是描述該案例的羅賓遜所贊成的觀點,也是以色列法律所尊崇的觀點——莫迪無罪釋放;參見Paul Robinson,“The Bomb Thief and the Theory of Justification Defenses”,Criminal Law Forum:An International Journal,Vol.8,No.1,1998,pp.387—409。利特爾約翰采用了一種大致相似的方法來論證一種關于認知辯護的相似觀點,他認為行動的辯護與信念的辯護之間有著密切的聯系,參見Clayton Littlejohn,Justification and the Truth Connection,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2。所以嚴格地說,或許我們最好將其理解為這樣一種觀點:它切斷了得到辯護的信念與得到辯護的行動之間的一切有趣聯系。即使是有關認知辯護的“客觀主義”思路——得到辯護的信念等同于真理,也不蘊含得到辯護的行動必須基于得到辯護的信念,畢竟,莫迪的行動基于一個假信念——他帶著的包里沒有炸彈。但如果我們必須從這個關于得到辯護的行動的觀點中,提取出一個關于得到辯護的信念的觀點,那么辯護等同于真理的觀點自然是候選觀點之一。
根據我們所考慮的觀點,基于真信念,這是一個行動得到辯護的最低限度的充分條件,但不是必要條件。①這并不完全正確,因為清醒的錯誤行動是有可能的——行動者可以基于真信念作出錯誤的行為。所以文本句子中的“基于”實際上應該解釋為“恰當地基于”,并在這種涵義上來理解,一個行動是恰當地基于某些信念的,那么倘若那些信念是真的,這個行動就會是最佳行動。換個說法,我們可以通過對下面這個問題的不同回答,來區(qū)分有關辯護所需要的條件的觀點:“如果你按照這樣一種方式行動,當你的信念為真時,你的行動將是最佳行動,那么此時,你的信念的什么特征能使你的行動得到辯護呢?”我們在前一節(jié)中看到的關于辯護的觀點的回答是:合理性。(這里所討論的合理性的概念也是非事實性的——它允許出現合理的錯誤。)據此,如果你的信念是合理的,并且你依照“如果你的信念為真,那么你的行動就是最佳行動”,你的行動就是得到辯護的?!爸R優(yōu)先”的觀點的回答是:知識。也就是說,即使你是根據事實作出最佳行動,如果你的行動所依據的信念不是知識,那么你的行動就是未得到辯護的?;诘谌睫D移原則的觀點比知識優(yōu)先的觀點要求更弱些。假如你正在做的行動在你的信念為真時將會是最佳行動,并且你的信念確實為真,那么我們會希望法律鼓勵第三方協(xié)助你行動而不是阻礙你,畢竟,你的行動已經是最佳行動。因此,優(yōu)先考慮第三方轉移原則帶來的結果是:基于真信念足以使行動得到辯護。
一些法學家所捍衛(wèi)的有關辯護的觀點,看起來更親近知識優(yōu)先論的觀點。例如,加德納(John Gardner)認為,要使一個行動得到辯護,必須將“支持該行動的實際原因”和“促使行動者執(zhí)行該行動的動機”這二者結合起來。②用他的話說:“任何行動或信念都是未得到辯護的,除非這個行動有一個恰當的理由,并且這個理由與何以要如此行動或何以持有這些信念的(解釋性)理由相符合?!眳⒁奐ohn Gardner,“Justifications and Reasons”,in Smith Simester et al.(eds.),Harm and Culpability,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6。它看上去像是這樣一種觀點:得到辯護的行動,不僅在考慮到事實的情況下是最好的行動(如第三方轉移原則所認同的那樣),而且,也對聲稱其得到辯護的行動者的心智狀態(tài)提出了某些要求。類似加德納的觀點很容易將莫迪這樣的行動者歸為沒有得到辯護的——盡管他有很好的理由偷背包,但這些理由與真正驅使他行動的動機無關。
加德納本人并沒有充分說明如何使實際原因和動機相匹配,也不清楚他自己是否贊成得到辯護的行為必須基于知識的觀點。③懷疑這一點的一個理由是,他假定得到辯護的信念可能是錯誤的。在描述得到辯解的行動者時,他寫道:“問題的關鍵在于,他們采取行動的理由肯定有某些可疑之處,實際上也確實可疑,因為它們不是有效的理由。它們只是被采取行動的人認為是有效的理由,而且這個理由得到了辯護。因此,辯解的結構派生于辯護的結構。但是顯然,為某一行動辯解并不等于為該行動辯護,而是為‘我的行動是得到辯護的’這一信念提供辯護?!?(Ibid. p.119;著重字體為原文所有)當然,這一立場與得到辯護的信念即知識的觀點不一致,因為它的一個預設是,在一個行動只得到辯解的時候,一個主體也可以有一個得到辯護的信念——他的行動是得到辯護的。但是,不管他自己對這個問題的看法如何,我們仍可以詢問:給定一系列關于辯護/辯解區(qū)分的廣泛的功能主義理由,是否可能促使這樣的觀點出現?
法律體系應該區(qū)別對待莫迪這樣的行動者與典型的得到辯護的行動者,這種想法在情在理。鑒于第三節(jié)第三小節(jié)中所強調的廣泛的前瞻性考慮,對莫迪與其他小偷一視同仁是很自然的想法;從他的行為來看,他再偷東西的可能性并不比一般的小偷要低。
但是,是否可能有某種余地,使我們能把莫迪看作是未得到辯護或辯解的,而不需要退回第三節(jié)第三小節(jié)所討論的觀點,而將合理的事實錯誤視作得到辯護的?我們可能會選擇下面這種混合的功能性觀點:得到辯護的行動者應該免受懲罰性和非懲罰性制裁,并且應該得到第三方的協(xié)助而不是阻礙。據此,我們可直接接受這兩個積極的論點,并拒絕相應的消極論點,而不是將其視為兩個明顯矛盾的觀點并優(yōu)先考慮其中一個。也就是說,如果我們接受這種混合觀點,我們就不能說只有得到辯護的行動者應該免受懲罰性和非懲罰性制裁(回想合理的錯誤),或者只有得到辯護的行動者才應該得到第三方的協(xié)助(再想想莫迪)。
無論這種觀點的優(yōu)勢是什么,它都不能很好地與“得到辯護的行動必須基于知識”的觀點相吻合。為了理解其原因,請想象一個莫迪案例的改編版本。在這個版本中,莫迪是一名拆彈技術員,正在應對一起炸彈威脅。實際上,這個炸彈威脅是一次謊報,它是一個希望數學考試取消的學生上報的。但是,謊報電話中的所描述的背包,碰巧和莫迪所找到的真正裝有炸彈的背包外貌一樣。當莫迪拿走背包時,他不知道里面有炸彈,但他相信里面有一顆炸彈。這一信念是真的,但只是碰巧為真——莫迪正處于一個蓋梯爾案例中。
然而我們很難看出,法律有什么理由認為莫迪的“偷竊行為”不是基于有關辯護條件的知識。就像在原版案例中,我們希望第三方能夠協(xié)助而不是阻礙莫迪的行為;所以,如果我們優(yōu)先考慮第三方轉移原則,我們會說他是得到辯護的。與原版案例不同,在改編的案例中,他的行為是值得稱贊的——我們不應該希望官員莫迪因為他的行動而受到任何形式的處罰。因此,如果我們仍然認為他的行動無法得到辯護(或認為他的行動只得到了辯解),我們便無法訴諸任何標準解釋來說明,為什么把捍衛(wèi)分為辯護或辯解會特別要緊。
退一步思考。迄今為止,我都在考察辯護/辯解之區(qū)分的兩個功能性作用,以及如果優(yōu)先考慮二者之一,將會如何促使知識論學者就他們所關心的關鍵案例(合理的錯誤信念案例),對辯護和辯解劃出不同的邊界。據前文所述,如果我們不選擇優(yōu)先考慮其中一方的立場,那么我們也許想做個多元主義者,并且(或者)區(qū)分不同種類的“辯護”:其一,辯護使得到辯護者免遭非懲罰性制裁;其二,辯護對第三方援助以及是否應當阻礙行動者有重要意義。但是,我已經證明,它們之中沒有任何一個能夠提供與基于知識的辯護觀念相符的論據。雖然在法律中有理由區(qū)分合理和不合理的信念,也有理由區(qū)分真信念和假信念(至少在提到辯護和辯解的區(qū)分時),但我們還沒有看到,有什么法律上的理由讓我們關心是知識與不是知識的信念之間的區(qū)分。
在下一節(jié)中,我將放寬我所依賴的指導性假設——得到辯護的信念和得到辯護的行動之間有著緊密的聯系。我會嘗試探索以下觀點的前景:信念的辯護/辯解區(qū)分和行動的辯護/辯解區(qū)分之間,僅僅是相似關系。
在上一節(jié)中我們了解到,在法律理論中把捍衛(wèi)歸為辯護或辯解的爭論是實質性的,因為除了懲罰的豁免權之外,還有更多的伴隨后果可以將辯護與辯解區(qū)分開來。如果我們想要證明“信念是得到認知辯護的還是僅得到認知辯解”的相關討論是實質性的,一個可以繼續(xù)進行的方案是直接以法律理論為依托——假定某人是否有法律辯護或辯解在某種程度上取決于他們是否具有認知辯護或辯解,則如果相似的法律爭論是實質性的,那么關于如何區(qū)分認知辯護與辯解的爭論就是實質性的;這就是我目前為止一直進行的方案。而本節(jié)中我所探討的方案則沒有那么直接。我想知道是否能在知識論內部找到類似于法律里區(qū)分辯護與辯解的伴隨后果,而不是繼續(xù)借助法律區(qū)分提供的意義。也就是說,在我們都贊成認知辯護和認知辯解都能保護其承擔者免受(某些類型的)譴責的情況下,我會尋找可以區(qū)分它們的知識論后果,這樣我們就會為認知辯護/認知辯解這對區(qū)分的實質性提供一個證明,這種實質性平行于類似的法律區(qū)分所擁有的實質性,而不是從法律的區(qū)分衍生出來的。
傳統(tǒng)上,人們認為倫理規(guī)范是獨特的,因為違反它們必定受到譴責,招致怨恨,或感到罪孽深重;①Allan Gibbard,Wise Choices,Apt Feelings,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0;Stephen Darwall,The Second-Person Standpoint:Morality,Respect,and Accountability,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6.人們也認為法律規(guī)范是獨特的,因為違反它們必定導致各種法律制裁。但是,認為違反認知規(guī)范必定導致某些反應這種想法并不常見。②考皮寧或許是個例外,參見 Antti Kauppinen,“Epistemic Norms and Epistemic Accountability”,Philosophers’Imprint,Forthcoming。這使得我們當前的任務變得更加困難,對于違反認知規(guī)范,我們有一系列潛在的反應態(tài)度,這樣我們就可以通過觀察它們會阻止哪些后續(xù)的反應來區(qū)分認知辯護和辯解,就像保護辯護的承擔者免受譴責那樣。但是這種構造問題的方式已經存在了;如果說認為辯護和辯解在保護承擔者免受譴責時是相似的,則似乎預設了,通常情況下,違反規(guī)范的情況理應受到譴責。在法律和道德中這是合理的,但在認識論中,這一點并不明顯。如果要說違反認知規(guī)范的行為是顯見地應受譴責的,且默認應受的譴責可能會被辯護或辯解的存在所挫敗,這種說法仍存爭議。①參見 Richard Feldman,“Modest Deontologism in Epistemology”,Synthese,Vol.161,No.3,2008,pp.339—355。布朗對認知譴責(epistemic blame)進行了深思熟慮的探索,他贊同當認知規(guī)范被違反時必然會導致譴責這一觀點,參見 Jessica Brown,“What is Epistemic Blame?”,No?s,forthcoming。
然而,在最近的知識論文獻中,有一種觀點可能被證明是有益的。有些知識論學者認為,知識論概念的一個重要功能是幫助我們識別可靠的信息來源。②Edward Craig,Knowledge and the State of Nature:An Essay in Conceptual Synthesis,Oxford:Clarendon Press,1990.其大致的觀點是:一個知道P是否存在的人,或者,哪怕是一個關于“P是否存在”只擁有一個得到辯護的信念的人,只要他擁有的證據和你一樣多,你就可以把他當作“認知代理” (epistemic surrogate)③Sinan Dogramaci,“Reverse Engineering Epistemic Evaluations”,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ical Research,Vol.84,2012,pp.513—530.;所謂認知代理,即在某件事上,你可以負責任地把他的信念作為自己的信念。④至少就辯護的案例而言這是有爭議的,因為它可能取決于“唯一性”假設:對任意給定命題,給定的證據只能唯一地為一種態(tài)度提供辯護。關于唯一性與認知代理之間聯系的討論,參見Daniel Greco & Brian Hedden,“Uniqueness and Metaepistemoloy”,Journal of Philosophy,Vol.113,No.8,2016,pp.365—395;Sinan Dogramaci & Sophie Horowitz,“An Argument for Uniqueness About Evidential Support”,Philosophical Issues,Vol.26,No.1,2016,pp.130—147。下述情景很自然地與這一觀點相符合:違反認知規(guī)范必然導致喪失信任或尊重——當某人形成了某個未得到辯護的信念時,我們應該減少自己將其視作認知代理的意愿。⑤考皮寧捍衛(wèi)了一種圖景,在該圖景中,正是這一點使得認知規(guī)范成為認知性的——對認知規(guī)范的違反會撤銷它所獲得的辯護,參見 Antti Kauppinen,“Epistemic Norms and Epistemic Accountability”,Philosophers’Imprint,Forthcoming。
一旦我們采納了這一觀點,那么我們就有了在知識論中作出辯護/辯解區(qū)分的必要資源,并可使之平行于法律理論中(某個版本)的辯護/辯解區(qū)分。我們可以認為,尊重的喪失類似于非懲罰性制裁,它有時僅僅是對可原諒的犯罪行為的回應。就像精神失常的行動者不會被監(jiān)禁,而是可能被送往相關機構一樣,僅得到辯解的信念主體不會受到譴責,但是在此之后,我們或許有理由認為他們是不那么可信的人。比如,假設我知道我年邁的母親被一封電子郵件騙了——她給一個自稱是尼日利亞王子的人寄去了一大筆錢,這個人聲稱他需要人幫他把錢轉移到國外,并承諾百倍償還。在適當的背景條件下(主要是年老),我大概不會因為她認為自己在給一位真正的王子送錢而責怪她。①這并不是說我們永遠不會因為這樣的信念而譴責別人。如果我得知我的配偶(她無法因年邁而得到辯解)從我們的共同賬戶中把錢寄給了一個電子郵件詐騙犯,并認為他是一位王子,那么我感到憤怒就是理所當然的。但是,知道她犯了這樣的錯誤后,我就不會那么認真地對待她的判斷——當她說她找到了一個很有前途的投資機會時,我就不會再那么傾向于信任她,而是更傾向于親自核實。相比之下,如果她確實有正當理由相信自己是在和一位王子打交道(雖然很難想象這種情況,但仍可能補足該情景必要的一切細節(jié)),我不僅不會責怪她,而且今后也不會減少對她的判斷的重視 度。
如果這就是我們理解知識論中辯護和辯解的區(qū)分的方式,那么,我們最終就可以表明,內部論者對“知識優(yōu)先”立場的回應是正確的。然而,有的時候,無法作為知識的信念恰好是你想讓一個好的認知代理所相信的東西?;叵胍幌挛恼麻_頭的那個例子。當我了解到勞拉認為她在看一個真的檸檬時,我不僅沒有因為這個想法而責怪她,而且我不會,也不應該減少信任她的判斷的傾向。這種情況下,阻止降低信任是認知辯護的標志,而不是辯解的標志。
或許以下狀況并不令人吃驚:如果我們要尋找非懲罰性制裁在認知領域中的類似物,并且因為辯護/辯解的后果會決定這些制裁是否得以采用,從而將這一區(qū)分視作有意義的,那么我們最終會采取一種與關注非懲罰性制裁的法律理論相似的觀點——將合理的事實錯誤歸為得到辯護的。那么,我們是否能在認知領域中找到與“第三方援助/干涉”類似的東西,并依據其性質及帶來的后果在認知辯護和認知辯解之間作出區(qū)分,以使它能夠支持一種事實性的、以知識為基礎的認知辯護概念?
我們尚不清楚這種類似物會是什么樣子。就行動而言,協(xié)助和阻礙很容易理解——當我?guī)湍銓崿F目標時,我是在協(xié)助你;當我使你實現目標變得更困難時,我是在阻礙你。那么,什么叫協(xié)助或阻礙你的信念?如果能知道這一點,我們大概就能依據辯護和辯解對第三方造成的后果來區(qū)分它們。雖然有點牽強,但是對于信念,我們可以將說服理解為一種“阻礙”——我可以通過嘗試使你不再相信某些信念來“阻礙”你,我也可以單純通過不這么做來“協(xié)助”你相信你的信念。如果這就是我們所認為的協(xié)助和阻礙,并且,我們認為得到辯護的信念是第三方應該協(xié)助/不應該阻礙的,那么我想我們最終會得到類似于第三節(jié)第四小節(jié)中所討論的觀點,按照這種觀點,信念為真就是它得到辯護的充要條件。也就是說,假設我是第三方,且知道你有一個合理的假信念,你可能是勞拉,而我已經試著咬了一口蠟檸檬,所以知道它是假的。那么,你的信念是合理的這一事實不應該阻止我試圖使你打消這個信念(阻止你免遭像我一樣的吃蠟的命運)。所以,這種情形會讓我們認為合理的假信念只是得到辯解的。
但是,出于與第三節(jié)第四小節(jié)相似的原因,它不會要求知識作為辯護的條件。假設你相信但不知道碗里的一塊水果是蠟制的,也許你有妄想癥的傾向,并且傾向于懷疑所有提供給你的食物都受到了某種程度的污染。此時,試著使你不再相信那個一般性的信念是件好事,但如果對于那碗水果,我試圖說服你放棄這種信念,就顯得有些不通情理了。相反,更恰當的回答應該是承認你這次的判斷恰巧是對的(檸檬確實是蠟制的),但同時堅稱這真的只是運氣,而不是你事先所預料到的。也就是說,如果我們追求協(xié)助/阻礙在認識論中的類似物,并堅持認為得到辯護的信念應該獲得協(xié)助,而僅得到辯解的信念則不應該獲得,那么我們似乎會自然地認為,應該協(xié)助真信念,阻礙假信念,而無需考慮它們是否被視作知識或是否合理。
在本文中,我的目標是探索打破僵局的可能性。內部論者認為,合理的假信念得到了辯護,而知識優(yōu)先論者則認為它們只是得到辯解。雙方盡管有足夠多共同認可的背景,例如,事實上,假信念在某種程度上是有缺陷的,而合理的假信念在某種程度上比妄想的信念要好一些。但我們仍然不完全清楚,合理的假信念是否得到了光榮的“辯護”究竟取決于什么。根據查爾默斯的方法論①David Chalmers,“Verbal Disputes”,The Philosophical Review,Vol.120,No.4,2011,pp.515—566.,我的計劃是尋找一些可以用于挑選出“辯護”和“辯解”的理論角色,然后詢問信念的哪類性質可能會起到那些作用。在關于辯護和辯解的法律文獻中,我發(fā)現了適用于內部論者的辯護概念的一對理論角色——保護某人免受懲罰性和非懲罰性的懲罰,而不是僅僅保護某人免受懲罰性制裁。我還發(fā)現了基于真的辯護概念的恰當的理論角色——既保護某人免受懲罰,又保護協(xié)助他的第三方免受懲罰,而不是只保護前者。但我沒有發(fā)現與“辯護即知識”這一觀點相吻合的“辯護”和“辯解”的理論角色。我們可以得出的一個較窄的結論是,關于辯護和辯解的法律理論文獻幾乎沒有為知識優(yōu)先論者提供幫助和慰藉,而是與傳統(tǒng)內部論和較不常見的“辯護即真”的觀點更為融洽。但我認為,還可以得出一個更寬的結論。在《為辯解申言》 (A Plea for Excuses)中,奧斯汀為了捍衛(wèi)日常語言哲學,訴諸一種概念保守主義:
我們的日常詞匯體現了人們世世代代所發(fā)現的值得作出的區(qū)分和值得強調的聯系。比起你或我在午后的扶手椅上所能想出來的詞匯(它是最受青睞的一個辦法),它當然數量更龐大,也更為可靠,因為它經歷了長期的適者生存的考驗;并且,至少在所有日常的和實踐的問題上,它也更精妙。①John Langshaw Austin,“A Plea for Excuses”,Proceedings of the Aristotelian Society,Vol.57,1956,pp.1—30.
這類論證通常被用來支持知識優(yōu)先論。②Jason Stanley,Knowledge and Practical Interest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pp.vi—vii.“知道”是日常語言的一部分,而“合理地相信”“高概率地相信”和“真的相信”則不是。③Jennifer Nagel,Knowledge: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4,p.6.然而,我們有可能為普通法中使用的范疇提供一種辯護,這種辯護與奧斯汀為日常語言提供的辯護相似。這些范疇體現了法官和律師所發(fā)現的所有值得刻畫的區(qū)分,以及他們發(fā)現的跨越幾代人的判例法體系中值得發(fā)展的聯系。如果本文的主旨是正確的,那么,至少在涉及行動的辯護或辯解的問題上,這篇文章說明了,法學家已經找到理由來區(qū)分合理的信念/不合理的信念,正如他們區(qū)分真理/謬誤一般,但是,知識/無知的區(qū)分卻沒有什么特別重要的理論角色。用各種替代性的概念來取代知識的觀點,如果它僅僅基于哲學家一個下午的思考,是沒那么有說服力的。但是,如果它是基于一個事實,即這些替代概念已經在我們的法庭上發(fā)揮了作用,而且已經持續(xù)了數代,那么它就應該很有分量。因此,除了較窄的結論,這篇文章更長遠的目標是,削弱基于概念保守主義的知識優(yōu)先知識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