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吉

你嫌棄過你的父母嗎？如果再有一次機會選擇，你還愿意做他們的小孩嗎？

在做心理咨詢的這些年里，我遇到過很多來訪者和我提到最多的就是原生家庭帶來的創(chuàng)傷。很多來訪者內(nèi)心都渴望擁有一個完美的原生家庭，渴望擁有內(nèi)心強大又非常懂愛的父母。而另外一些來訪者因為父母不夠優(yōu)秀或身體殘疾而非常自卑。他們害怕別人知道自己的身世，同時又因為無法選擇理想的父母備受煎熬。

去年我認識的一個叫小旋的女孩就有這樣的經(jīng)歷。了解了她的故事之后，我感覺很震撼。征得她同意后，我決定把她的故事講出來，分享給更多的人。

小旋四歲那年，父母離異，小旋開始跟著媽媽一起生活。小旋說，因為當(dāng)時年紀小，記憶里幾乎沒有爸爸的形象。身邊也沒有親戚朋友。唯一的親人就只有因為車禍造成面部破相，腿腳也不靈便的媽媽。小的時候，小旋并沒有覺得媽媽有何異樣，盡管媽媽是殘疾人，但媽媽對自己的照顧并不比正常媽媽給的少。

然而自從懂事開始，因為知道自己沒有爸爸，媽媽的相貌加上掃大街和拾破爛的職業(yè)，讓小旋很苦惱。和其他小孩不同，小旋很少向媽媽問起爸爸的事，因為她明顯地覺察到這件事媽媽不愿意講。

小旋和我說，她不知道爸爸和媽媽因為什么分開的，因為媽媽只和她說過一次，離婚是媽媽提出來的，原因是性格不合。

而每次學(xué)校家長會，小旋都不愿意讓媽媽參加。她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媽媽是一個殘疾人，當(dāng)然也不希望讓同學(xué)知道她是單親家庭的小孩。好在小旋媽媽和一位阿姨關(guān)系很好，而阿姨家住得也不遠。所以小旋的每次家長會，都找阿姨參加，媽媽雖然有點不開心，但最終默許了這樣的行為。盡管如此，其實小旋的內(nèi)心還是很糾結(jié)的。她一方面因為媽媽的樣子和職業(yè)自卑；另一方面，她也很佩服媽媽，選擇獨自承擔(dān)起撫養(yǎng)教育她的責(zé)任，而且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抱怨過。

小旋和我說，真正讓她心理上產(chǎn)生巨變的是在初中時發(fā)生的一起偶然事件。那天下了好大的雨，而她又偏偏忘記了帶傘。當(dāng)時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小旋媽媽看她一直沒回家，十分擔(dān)心，于是拖著一只跛腳去給她送傘。當(dāng)時小旋的同桌也沒走，看到小旋媽媽的時候，眼神很復(fù)雜，同桌上下打量了小旋媽媽一番后問小旋：“這位阿姨是你媽媽？”

小旋和我說，那是第一次有同學(xué)見到她媽媽。在那之前，因為媽媽的臉傷和腳傷，所以她特別不希望媽媽被同學(xué)看到。

當(dāng)時同學(xué)問起時，她本來想答是，卻突然有些猶豫了。正在小旋不置可否的時候，小旋媽媽把手里的傘遞給了小旋同桌，并搶先岔開話題道：“孩子，天這么晚了，你再不回去，家里人該著急了?？彀褌隳弥丶野?。我和小旋撐一把傘就夠了?！?/p>

小旋同學(xué)道了謝走了。小旋和媽媽共撐著一把傘相攜而行，彼此都想說點什么，然而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之后，又都沉默了，一路上氣氛顯得相當(dāng)尷尬?？斓郊腋浇臅r候，地上突然出現(xiàn)的一個小包打破了僵局。小旋媽媽低頭撿包的時候，腳下一滑，差點摔倒，幸虧被小旋扶了一把。小旋媽媽下意識地說了一聲“謝謝”，讓小旋有點不知所措。

打開布包后，小旋看到一摞百元鈔票，頓時眼前一亮。“哇，這么多錢。媽，我們發(fā)財了?！毙⌒龐寢尶戳艘谎坌⌒?，淡淡一笑道：“你拿著傘回家準備晚飯，我要在這里等失主。”

小旋和我說，那一刻，她其實內(nèi)心里是有一點失落的。這么一大筆錢，如果不用交給失主，自己和媽媽的生活肯定會得到很大改善?？赏瑫r媽媽在她內(nèi)心的形象也瞬間變得高大起來。自小到大，在她的記憶里，家里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錢。換作其他人一下子撿到這么多錢，哪怕不一定據(jù)為己有，至少也會有所猶豫吧。而媽媽竟然絲毫不為所動，一心只想著盡快找到失主，這真的很不可思議，同時又令自己肅然起敬。

那晚，當(dāng)媽媽從外面回來時布包已經(jīng)不在手里了，想來已經(jīng)找到失主了。吃飯的時候，小旋特意問了一下媽媽，失主是否找到了，媽媽點了點頭，同時又裝作不經(jīng)意問了一句：“媽媽的樣子讓你在同學(xué)面前感到不好意思了？”小旋說當(dāng)時自己的眼淚差點流了下來，真的感覺好羞愧?？墒莾?nèi)心有千言萬語卻不知道從何說起。她說，媽媽沒有再問她，只是緊緊抱住了她。那一刻，她覺得媽媽的懷抱真的好溫暖。

小旋向我賣了一個關(guān)子，讓我猜一下，同桌還傘的時候說了什么。我說我更想聽你講。小旋感慨地說：“這么多年過去了，那天同桌還傘時說的話我一直都還記得。她說，小旋，你真的不必因為你媽媽身體不好自卑。因為你真的挺幸福的，至少比我幸福。昨天下那么大的雨，你媽媽腿腳那樣，還來給你送傘。你知道我媽媽在我兩歲的時候因為嫌我爸窮，和我爸離婚嫁大款后再也沒來看過我。我家離學(xué)校也不遠，后媽腿腳一點問題沒有，家里還有車，她又不用上班，可她根本沒想起來到學(xué)校接我?！?/p>

小旋告訴我，今年考上大學(xué)之后，爺爺奶奶不知如何知道了，一定要讓她去見一面，而她媽媽也同意了。

小旋也因此揭開了困擾自己多年的身世之謎，同時對媽媽有了更深的了解。原來，在小旋四歲的時候，他們一家三口出行時遭遇了車禍，媽媽在車禍發(fā)生的一剎那為了保護她，受了重傷。而頭部受到?jīng)_擊后，影響到了部分神經(jīng)功能，也因此失去了從前的教師工作。媽媽毀容且失業(yè)后感受到了爸爸的變化，所以主動和爸爸提出了離婚，并從寧波搬到了杭州生活。而幾年后，爸爸因為工作和爺爺奶奶也輾轉(zhuǎn)搬到了杭州。初中那天，小旋媽媽撿到的布包恰巧就是奶奶從銀行取出來準備給爺爺看病的錢。也就是從那時起，小旋的爺爺奶奶就一直在默默關(guān)注著小旋母女。

小旋說，爺爺奶奶告訴她，小旋媽媽是他們見過的最了不起的人。小旋說，她當(dāng)然知道，因為那個人是她媽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