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成
在我家鄉(xiāng),“立春”一般是不說“立春”,而說“打春”的?!敖衲昴奶齑虼??”“馬上要打春了?!薄诙┐撼?,我總能聽到這樣的對話,我的母親也常把這個詞掛在嘴邊上。一開始,我根本不知道“打春”是何意,母親告訴我,“打春”就是“立春”,我便覺得“打春”這個詞好。因為它比“立春”響亮。仿佛是銅鑼一響,一場大戲拉開了帷幕,一個生機勃勃的春天即將降臨大地。
確實,一個“打”意味著春天來得不同凡響,來得有聲有色。它透著威武,又透著喜慶;春天的來臨是如此不容置疑,如此徹底,讓人感到震撼。
“打春”二字從小給了我很深的印象,長大后,我喜歡讀把春天寫得有聲有色的詩。于堅的《春天詠嘆調(diào)》,一開始就帶來一聲“巨響”:春天,你踢開我的窗子/一個跟頭翻進我房間/你滿身的陽光,鳥的羽毛和水/還有葉子/你撞翻了我那只穿著黑旗袍的花瓶……還有墨西哥詩人帕斯的《眼前的春天》:我觸到的一切都在飛翔/白晝睜開眼,進入/提前到來的春天/鳥兒充滿人間。春天就是這么聲威十足,“沖”勁十足,這么有生氣,甚至這么“莽撞”;冬天,山寒水瘦,草木枯槁凋零,大地死氣沉沉,當然需要一聲春雷把一切“打”醒!讓“一切都在飛翔”……
后來,我從有關中國民俗的書中得知“打春”其實是指古人的一項活動——“鞭打春?!薄6按号!眳s是泥塑的牛,鞭打它,意味著要開始春耕生產(chǎn)了。這一風俗據(jù)說來自宮廷。立春這天,皇宮里張燈結彩,以示慶賀,而節(jié)慶的高潮是皇帝執(zhí)鞭將立在宮門口的泥塑春牛打碎。史書有載:“周公始制立春土牛?!薄毒┒硷L俗志》也有:宮前“東設芒神,西設春?!?。行禮如儀,散場之后,“眾役打焚,故謂之打春”。
一打春,“土膏欲動雨頻催,萬草千花一晌開。”人間又是一番新氣象,農(nóng)人們就忙碌起來了,他們換上舊時裳,把犁耙、鋤頭、羊叉、鐵鍬、籮筐、扁擔以及斗笠、雨衣(蓑衣)都找出來,擦洗擦洗,為一場浩大的春耕生產(chǎn)做好準備,牛欄里的牛當然也更受到重視,這一切都預示著一場春耕春播大戲真的就要開鑼上演。
每當這時,我的母親也要做些準備。除了檢修些必要的農(nóng)具,她還要把各種蔬菜的種子——不知她平日收藏在哪里,變戲法似地找出來,分門別類放到紙里瓶里包好裝好,甚至一邊包裝,一邊念念有詞。我知道,我們家的那一小塊菜地,很快就將花紅葉綠,一片五彩繽紛。
早年間,在打春那天,母親還要為我們烙幾張蕎麥餅吃。那餅是綠色的,有時還纏繞上幾絲韭菜,點綴著幾粒白蔥,吃起來,略有點苦,稍一回味,卻又是甜!長大以后,我才知道,這也是一種古老風俗的延續(xù):唐宋以后,立春之日有食春餅與生菜的習慣。東漢崔寔《四民月令》:“立春日食生菜……取迎新之意?!贝猴灐⑸艘员P承之,即名“春盤”。春盤里的“內(nèi)容”當然因時而異,因人而異,但韭菜、蔥、蘿卜之類的總少不了的,這些吃上去脆生生的,新鮮可口(所以又有“咬春”一說)。原來,中國民間曾經(jīng)是這么的有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