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伴隨當今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大國在非洲格局處于重大重組之中。這種重組是大國與非洲關系、大國戰(zhàn)略關系同大國在非洲關系之間互動的結果。目前,大國在非洲格局重組仍處于轉折性變化的過渡期,但其階段性特征已初現(xiàn)端倪。大國在非洲的權力重心將打破過去六百年“一邊倒”的固有格局,呈現(xiàn)出“發(fā)散性”轉移的態(tài)勢。這預示著大國在非洲格局的重組或將朝著多元、均衡的方向演化。中國既是大國在非洲格局重組的參與者,同時也是大國在非洲格局重組的受益者。
【關鍵詞】 非洲;大國在非洲格局;大國在非洲關系;國際格局;中非關系
【DOI】10.19422/j.cnki.ddsj.2020.11.005
大國在非洲格局指非洲域外的大國在一定時期內基于大國與非洲關系、大國在非洲關系、大國戰(zhàn)略關系之間的互動,依托大國綜合國力及大國在非洲力量結構(包含政治影響、經濟利益、軍事存在等)中的地位而形成的一種相對穩(wěn)定的權力關系的結構狀態(tài)。作為世界格局大變局的組成部分,大國在非洲格局的重組既是冷戰(zhàn)后國際格局演化進程在非洲的邏輯延伸,同時也是當今世界國際形勢大變局的一個縮影。從這個意義上說,梳理、分析大國在非洲格局的生成、演化、重組過程,或將對研判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走勢以及中國在這一大變局中的角色和處境帶來某種啟示。
目前,大國在非洲格局雖然仍處于轉折性變化的過渡期,但其演化態(tài)勢的階段性特征在洲際層面、國家集團層面和國家層面均初現(xiàn)端倪。但是,如果僅僅局限于觀察時下紛繁復雜的大國與非洲關系,或許很難對大國在非洲格局與走勢理出頭緒。只有站在歷史延續(xù)性的視角,從整體上觀察大國與非洲關系及大國在非洲關系的來龍去脈,方能把握大國在非洲格局的主脈,進而對大國在非洲格局正在經歷的變化及其演化趨勢有一個比較清晰的認識和判斷。
非洲與異域文明的接觸大致始于公元1世紀基督教文明的傳入及公元7世紀與阿拉伯伊斯蘭世界的交往。[1]但是站在國際政治或國際關系的視角,真正對日后大國與非洲關系特別是大國在非洲關系產生實質性影響的則是15世紀初非洲與歐洲基督教文明的接觸。在此后的600年間,大國在非洲格局大致經歷了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大國在非洲格局的生成期,從歐洲人涉足非洲到殖民統(tǒng)治的終結,其時間跨度大約為500余年;第二個階段是大國在非洲格局的固化期,從非洲國家獨立至冷戰(zhàn)終結,其持續(xù)時間30余年;第三個階段始于冷戰(zhàn)終結,大國在非洲格局步入了重組時期。通過縱向梳理大國在非洲關系的演化軌跡,既可以看到大國在非洲格局的連續(xù)性,亦可窺見大國戰(zhàn)略博弈所烙下的時代印痕。
大國在非洲格局的生成
大國與非洲關系和大國在非洲關系是同一個過程的兩個方面。從時序上說,大國在非洲關系或大國在非洲格局的生成源于大國與非洲的交往。1415年葡萄牙攻占北非重鎮(zhèn)休達,開大國與非洲關系之先河,同時也拉開了大國在非洲關系的帷幕。隨著加入海上探險及海外殖民活動的國家數(shù)量增加,它們彼此之間便產生了利益交集,這種利益交集既包含利益交換,也涉及利益摩擦甚或沖突。于是,在大國與非洲關系的基礎上又逐步形成了大國在非洲關系。15世紀末,“教皇子午線”將非洲劃為葡萄牙的勢力范圍之后并未能阻遏被稱之為列強的歐洲國家在非洲的角逐。繼大航海時代之后的奴隸貿易時期特別是殖民時期,列強在非洲的博弈依然盛演不衰,區(qū)別只是參與的國家、持續(xù)的時間以及爭斗的烈度有所不同。歷史上,葡萄牙、西班牙、荷蘭、英國、法國等國都曾先后程度不同地充當過大國在非洲秩序的主導者或維護者,不過,真正對日后大國在非洲格局產生影響的當屬殖民時期確立的大國在非洲秩序。
殖民秩序在非洲確立的過程也是大國在非洲格局生成的過程,只是大國在非洲秩序是在非洲主人“缺席”的情況下生成的。19世紀末20世紀初,當“柏林會議”所激發(fā)的殖民分割狂潮將非洲領土瓜分完畢之后,作為宗主國的歐洲列強,如英國、法國、德國、葡萄牙、比利時、意大利、西班牙等國便成為“大國與非洲關系”和“大國在非洲關系”的雙重主角。盡管歐洲列強所維系的大國與非洲關系是一種殖民秩序,但它卻同其主導的大國在非洲秩序一樣,在整個殖民時期除了德國、意大利因戰(zhàn)敗出局之外,呈現(xiàn)出固化的形態(tài)。這一時期大國在非洲格局的特點,可概述為歐洲列強為主角、英國和法國為主導。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列強彼此之間會因發(fā)展不平衡或利益分配不均等問題發(fā)生沖突甚至戰(zhàn)爭,并由此導致其在大國非洲權力結構中排序的變化,但是截至20世紀中葉殖民體系解體,就洲際范圍而言,歐洲列強在大國與非洲關系及大國在非洲關系中的壟斷地位卻從未發(fā)生動搖。所謂大國在非洲關系實際上是歐洲列強在非洲的關系。這一時期大國在非洲秩序由歐洲列強所主導,因為活躍在非洲大陸的域外國家是清一色的歐洲國家,歐洲人的“非洲情結”也是在這一時期孕育的。
殖民化在非洲絕大部分地區(qū)存續(xù)的時間雖不足百年,但對日后大國在非洲秩序的影響卻是深刻而持久的。殖民化奠定了歐洲列強與非洲關系及它們彼此之間在非洲關系的基礎,后者不僅鑄就了日后大國在非洲格局的結構性特征,而且還培育了英國、法國等“老歐洲國家”的“非洲情結”。事實上,后殖民時期大國在非洲的利益關系、力量對比及其攻防態(tài)勢亦往往是以殖民時期歐洲列強在非洲的“勢力范圍”作為參照系的。大國與非洲關系及大國在非洲關系在歷史淵源上的差異,不僅反映在大國各自對非洲的“情感”之中,也反映在大國在非洲的利益存在和力量結構中。尤為重要的是,它在大國對彼此在非洲活動的“看法”中亦有所體現(xiàn)?;凇跋葋砗蟮健痹瓌t,作為大國與非洲關系及大國在非洲關系的“先行者”,法國人和英國人往往將“后來者”視為“局外人”。時至今日,法國人和英國人仍以非洲利益的代言人或監(jiān)護人自居,并借此排斥一切“后來者”,以維系自身在非洲的權益。它們似乎已經習慣于將非洲視為自己的“禁苑”并將此外的所有人,無論是美國人、俄羅斯(蘇聯(lián))人,還是中國人、日本人,視為外來的“闖入者”。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說,殖民時期所確立的大國與非洲關系及大國在非洲關系不僅成為大國在非洲秩序的基礎,而且對大國在非洲格局的演化或重組也有持久影響。
大國在非洲格局的冷戰(zhàn)印記
20世紀中期,歐洲殖民國家迫于國際壓力開始在非洲實行“非殖民化”政策?!胺侵趁窕钡囊际菤w還非洲被剝奪的主權。作為獨立的主權國家,非洲國家有權參與并決定其與域外國家的關系,而這不可避免地會對大國與非洲關系產生影響,進而波及大國在非洲秩序。非洲國家獨立本身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國際政治力量博弈的產物。特別是在二戰(zhàn)后崛起的兩個超級大國——美國和蘇聯(lián)對非洲事務的介入,在影響大國與非洲關系的同時,也對大國在非洲格局產生了影響。20世紀50—70年代,也即非洲國家獨立的年代,適逢美蘇爭霸的高峰時期,因此,非洲國家獨立伊始便被卷入冷戰(zhàn)的漩渦。美國和蘇聯(lián)都試圖對非洲國家施加影響,將其納入自己的陣營,導致非洲國家在政治意識形態(tài)或國家發(fā)展道路的取向上各有歸屬:部分非洲國家追隨西方國家走資本主義道路,同時也有近半數(shù)的非洲國家效仿“東方國家”走“社會主義發(fā)展道路”。非洲國家也因此被標上“激進國家”“溫和國家”或“保守國家”等具有政治色彩的名號或標簽,從而使大國與非洲關系在冷戰(zhàn)時期布滿了東西方冷戰(zhàn)的印痕。[2]然而,就大國在非洲格局而言,這只是一種表象。實際上,在整個冷戰(zhàn)時期,既存的大國在非洲格局非但未發(fā)生結構性變化,反而在美國的協(xié)助下趨于固化。
誠然,由美國和蘇聯(lián)構筑的兩極體系及其在全球展開的戰(zhàn)略競爭,不可避免地會引發(fā)大國與非洲關系的變化,進而將這種變化傳導到大國在非洲關系層面。特別是20世紀70年代后期,蘇聯(lián)開始在非洲實施從其側翼包抄西歐的“南下戰(zhàn)略”,而美國針鋒相對地奉行遏制政策,雙方甚至還在非洲局地大打代理人戰(zhàn)爭。美蘇兩個超級大國將東西方對抗引入非洲,不可避免地對法國、英國主導的大國在非洲秩序構成沖擊。不過,站在歷史延續(xù)的視角,美蘇在非洲的戰(zhàn)略博弈只是一個插曲,它雖然一度對大國在非洲固有秩序構成干擾,但大國在非洲的權力天平并未因此發(fā)生傾斜。原因在于,非洲處于體系邊緣,亦非美蘇爭霸的重點地區(qū),所以美蘇在非洲對抗持續(xù)的時間是短暫的,并且是間接的、間歇性地發(fā)生在非洲局地(如非洲之角、南部非洲和被稱之為“非洲心臟地帶”的扎伊爾)。此外,蘇聯(lián)在非洲的存在或影響主要局限于政治和軍事層面,由于缺乏經濟支撐、文化淵源和傳統(tǒng)聯(lián)系,其在非洲存在的根基并不牢固,也不具可持續(xù)性。而美國在非洲奉行的是針對蘇聯(lián)的“點對點”遏制戰(zhàn)略,其主要政策目標是協(xié)助英國、法國等歐洲盟國維系它們在非洲的勢力范圍,使其免受共產主義勢力的“蠶食”,并非取而代之。由于東西方在非洲的力量對比過于懸殊,蘇聯(lián)在非洲的行動無果而終。因此,就結果而言,無論是蘇聯(lián)還是美國,在冷戰(zhàn)時期的大國在非洲關系中只是扮演了一種“過客”的角色。
由此可見,雖然非洲國家獨立及東西對抗、美蘇爭霸對冷戰(zhàn)時期的大國在非洲秩序構成了一定的干擾,但大國在非洲秩序的主導者并未因此發(fā)生變更或輪轉。這一時期大國在非洲格局之所以未發(fā)生實質性變化,同大國與非洲關系以及非洲國家在處理與域外大國關系時的抉擇亦不無關系。一方面,新生的非洲國家大都缺乏自主發(fā)展所必需的條件和能力,獨立后仍然與前宗主國在政治、經濟、安全、文化等諸多方面維系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另一方面,由于殖民化的遺產效應,加之在“非殖民化”進程中的精心安排,法國、英國等國依然在非洲維系著巨大的利益存在和力量存在。這也是為什么在非洲國家獨立后世人仍習慣于沿用“英語非洲”“法語非洲”甚或“前英屬非洲殖民地”“前法屬非洲殖民地”等帶有勢力范圍性質或殖民主義遺存的老稱謂的緣由所在。同時,非洲國家的“政治選擇”與“經濟現(xiàn)實”是脫節(jié)的,即便是那些在政治體制方面效仿蘇東模式的非洲國家,其經濟也同樣深深地融入資本主義經濟體系之中。[3] 而經濟上的依附必然導致政治上的脆弱,這也是絕大多數(shù)非洲國家在獨立后依然與前宗主國維系著密切聯(lián)系的重要原因。而作為非洲兩個最大的前殖民宗主國,法國、英國也正是憑借著其在非洲的利益存在和力量存在繼續(xù)主導著大國在非洲秩序。
大國在非洲格局的跨世紀重組
冷戰(zhàn)終結后,隨著蘇聯(lián)解體及美國在非洲的戰(zhàn)略收縮,大國在非洲關系似乎又重新回歸到以法國、英國等“老歐洲國家”主導的格局。不過,在這看似風平浪靜的表象下面卻也暗流涌動。大國在非洲格局的重組是一個漸進的過程。20世紀90年代,大國在非洲的競爭或摩擦主要發(fā)生在大西洋兩岸的西方大國之間,特別是法國與美國之間。進入21世紀后,大國在非洲的競爭或沖突則主要發(fā)生在發(fā)達國家與新興國家之間特別是西方大國與中國之間。促成大國在非洲格局重組的因素是多方面的。非洲形勢的變化、大國與非洲關系、大國在非洲關系、大國戰(zhàn)略關系的變化、大國綜合國力的此消彼長,以及這些因素之間的交互作用,從多個方向和層面影響和作用于大國在非洲格局。隨著越來越多有影響力的域外國家“走進非洲”或加大對非投入,法國、英國等“老歐洲國家”主導的大國在非洲秩序受到前所未有的沖擊,大國在非洲固有的利益存在和力量對比也在悄然發(fā)生變化。
在冷戰(zhàn)終結后的最初十年,大國在非洲的競爭與摩擦首先發(fā)生在美國與法國和英國為代表的“老歐洲國家”之間。隨著共同對手蘇聯(lián)的消失,一超獨大的美國不愿再默認法國、英國繼續(xù)在非洲享有特權,并試圖打破其在非洲行動的禁臠。冷戰(zhàn)終結伊始,華盛頓便明確表示將非洲劃分成勢力范圍的做法已經不合時宜,公開申明非洲不再是前宗主國的“禁獵地”,法國、英國在非洲獨家放牧的時代業(yè)已結束,所有域外國家在非洲均享有同等的機遇并應處于同一起跑線上。據(jù)此,美國政府在非洲動作頻頻,如支持國際金融機構在非洲推行經濟結構調整計劃,率先將經濟援助與非洲國家政治民主化掛鉤,出臺《非洲增長與機遇法案》,密切美非高層互訪,克林頓總統(tǒng)本人也于1998年出訪非洲。此外,美國在非洲的行動也不再顧及盟友的感受,其在非洲民主化節(jié)奏、法郎區(qū)匯率貶值、剛果(布)石油利益分配、扎伊爾內部爭端等諸多問題上的主張或做法均與法國相左。美國在非洲的政策主張?zhí)貏e是我行我素、目中無人的做派,引起了法國的強烈不滿。為了遏制美國在非洲的“攻勢”,維護自身對非洲事務的主導權,在法國的倡議下,希拉克總統(tǒng)與英國首相布萊爾在1995年底的會晤中還專門商議了兩國在處理非洲事務中的合作事宜,顯示出兩國聯(lián)手應對美國染指非洲的意圖。[4]
不過,大國在非洲關系只是因法美利益摩擦而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沖擊,大國在非洲固有的秩序或格局并未發(fā)生實質性變化。這是因為,20世紀90年代,由于實行經濟結構調整和政治民主化,非洲大陸陷入了政治動蕩、經濟衰退、社會騷亂的窘境,致使“非洲悲觀論”在國際社會彌漫。當時世界主要國家特別是西方大國均不看好非洲前景。同時,美國雖然有能力和實力撼動由法國、英國主導的大國在非洲秩序,但其在非洲利益特別是對非洲需求有限,非洲從來也不是美國外交的優(yōu)先方向,因而無意過深地介入非洲事務。事實上,美國高調插手非洲事務,只是試圖打破大國與非洲關系及大國在非洲關系的某些束縛,以使自己在非洲的行動變得更加自由,并無馬上取代法、英在非洲地位之意。而這一時期其他大國在非洲的力量存在尚不足以同法國和英國分庭抗禮:俄羅斯由于國力衰退,加之被國內事務纏繞,根本無暇顧及非洲;德國正忙于消化、解決國家統(tǒng)一帶來的一系列問題;日本對非關系則主要聚焦于經貿領域;中國在這一時期雖然加大對非投入,但由于前期積淀不足,在大國對非洲影響力的排序上還比較靠后,不足以引起其他域外國家的關注。
雖然大國在非洲秩序在20世紀的最后十年并未發(fā)生結構性變化,但大國在非洲格局的重組已然在孕育之中。大國在非洲格局的重組經歷了從量變到質變的累積過程,而中國“走進非洲”特別是中非關系跨越式發(fā)展在其中起到了催化作用。與冷戰(zhàn)時期蘇聯(lián)、美國主要是為了達成臨時性的政治或軍事目的而介入非洲事務不同,中國“走進非洲”是基于國家發(fā)展和對非洲需求變化所作出的戰(zhàn)略性選擇。因而,中國加大對非工作力度是一個長期的持續(xù)過程。[5]中國逐漸成為域外大國在非洲的主要“利益攸關方”,中國在非洲的活動開始備受各方特別是西方大國的關注,“中國因素”成為處理大國與非洲關系及大國在非洲關系不可回避的問題。此后,特別是進入21世紀,域外大國也都紛紛加大了對非洲的關注和投入力度。
需要指出的是,大國在非洲關系變化除了受到大國與非洲關系變化的影響之外,還與大國綜合國力的消長變化所觸發(fā)的大國戰(zhàn)略關系變化息息相關。21世紀大國在非洲的新一輪博弈就是由上述“多重關系”交互作用所導致的,而中國在其間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
大國在非洲格局重組的階段性特征
大國在非洲格局的重組是大國與非洲關系、大國戰(zhàn)略關系同大國在非洲關系之間互動的結果。大國在非洲格局重組是一個漸進的過程,并在進入21世紀后開始提速?,F(xiàn)階段的大國在非洲格局雖然并未失序,但其固有的結構或形態(tài)正在悄然發(fā)生變化。經過大國在非洲的新一輪博弈,大國在非洲原有態(tài)勢被打破,突出體現(xiàn)在大國在非洲關系中的攻防態(tài)勢發(fā)生了轉換,大國在非洲秩序的權力重心發(fā)生位移。目前大國在非洲格局的重組仍處于動態(tài)演化之中,尚未定型,這一進程或許還會持續(xù)相當長的時間并將受到諸多因素的影響,但其演化態(tài)勢階段性特征已初現(xiàn)端倪。擇其要者而言,現(xiàn)階段大國在非洲格局重組主要有以下幾個特點。
第一,大國在非洲格局演化總體呈現(xiàn)“群雄爭鋒、多方博弈”的態(tài)勢。隨著越來越多域外有影響力的國家加大對非工作力度,特別是中國、印度、日本、韓國、俄羅斯、巴西、土耳其、澳大利亞等國強勢“走進非洲”或重返非洲,以及法國、英國和美國等西方大國強化或調整其非洲政策,大國在非洲的利益存在和力量結構都發(fā)生了相應的變化。大國在非洲格局的固有基礎出現(xiàn)松動,大國在非洲的權力重心呈現(xiàn)“發(fā)散性”位移,突出體現(xiàn)在大國在非洲關系由法國、英國等前宗主國壟斷的局面已經被打破,大國在非洲秩序也不再繼續(xù)由少數(shù)大國主導,這是以往大國在非洲秩序或格局中所不曾有過的。這種權力重心的發(fā)散性轉移,既是西方大國在非洲格局固有秩序難以為繼的重要標志,同時也預示著大國在非洲格局的重組將朝著更加多元、均衡的方向演化。
第二,大國在非洲格局演化在洲際層面呈現(xiàn)“亞攻歐守、東升西降”的趨勢。較之法國、英國等國為代表的“老歐洲國家”,以中國、印度、日本和韓國等國為代表的亞洲國家對非洲的關注和投入力度更大。[6]隨著亞洲大國或強國在非洲影響力的穩(wěn)步提升,其在大國在非洲權力天平中的比重也在加大,“東升西降”的趨勢業(yè)已形成。不過,需要指出的是,目前的攻防態(tài)勢雖然是“老歐洲國家”處于守勢,但短期內亞洲國家還不足以與之分庭抗禮。原因在于,“老歐洲國家”在非洲根基雄厚,加之有“歐盟”居間協(xié)調,更容易形成“一致對外”的合力;反觀亞洲國家,它們在非洲的活動基本上是各行其是。尤其是亞洲國家彼此之間還存在戰(zhàn)略疑慮或戰(zhàn)略競爭,甚至不同程度地把彼此之間的戰(zhàn)略競爭延伸到了非洲。
第三,大國在非洲格局演化在國家集團層面的特征是,新興國家大有趕超發(fā)達國家之勢。過去20年特別是近10年,較之發(fā)達國家,特別是法國、英國等“老歐洲國家”,以中國、印度、俄羅斯、巴西等為代表的新興國家在非洲的活動更加積極進取,特別是中國和印度兩國大有后來居上之勢。目前,新興國家在大國在非洲關系中已成為一支正在崛起的重要力量。也正是它們在非洲的強勢存在,打破了長期以來由發(fā)達國家特別是西方大國一方主導的大國在非洲格局。不過,由于新興國家的利益訴求不同,主要國家間關系復雜,因而難以形成合力。反觀發(fā)達國家特別是西方大國,它們之間雖然也存在利益之爭,但在特定時空背景下,在美國或“北約”協(xié)調下卻能夠聚合成一個整體,加之其在非洲維系著常態(tài)化的軍事存在,因而,就雙方在非洲整體實力對比而言,仍然是發(fā)達國家占據(jù)優(yōu)勢地位。
第四,大國在非洲格局演化在國家層面的變化是,主要國家對非洲影響力的排序發(fā)生位移。從冷戰(zhàn)至20世紀末,在非洲國家獨立的大部分時間,就政治、軍事、經濟、文化、歷史淵源等多項指標的綜合評估而言,域外國家在非洲利益存在和力量結構中排位靠前的國家當屬法國、英國、美國、蘇聯(lián)(俄羅斯)、葡萄牙、德國等。進入21世紀后,隨著大國對非洲需求的變化及大國綜合國力的此消彼長,世界主要國家在非洲綜合影響力的排序大致可劃分為三個梯次。處于第一梯隊的國家有法國、中國、美國、英國;處于第二梯隊的國家是日本、德國、印度;處于第三梯隊的國家是俄羅斯、巴西、土耳其、澳大利亞等國。需要指出的是,上述排序是就大國在非洲關系的常態(tài)情況而言的,如果美國基于地緣政治考量,將大國戰(zhàn)略競爭引入非洲,則另當別論。
第五,中國是大國在非洲格局重組的受益者并在大國在非洲競爭中贏得了戰(zhàn)略主動。中國持續(xù)加大對非工作力度及中國綜合國力的快速提升,不僅深刻地影響著中國與非洲國家之間的關系,而且也深刻地影響著中國與其他域外國家特別是與西方大國在非洲的關系并使之呈現(xiàn)出一些新變化、新特點或新問題。一是隨著中國在非洲利益和影響的快速拓展,中國業(yè)已不經意地走到了非洲舞臺的中心,并且成為大國與非洲關系及大國在非洲關系的雙重主角;二是隨著“中國因素”的發(fā)酵及中非合作不斷增多,中國在非洲活動觸及的利益關系日益廣泛而復雜,面臨的國際競爭也日趨激烈;三是隨著國際因素特別是“西方因素”的介入,中國在非洲活動的國際影響和國際反應在加大,中非關系業(yè)已超出了中非雙方的范疇,越來越具有三邊甚或多邊的性質;四是中國與其他域外國家特別是西方大國在非洲的矛盾,既有商業(yè)利益層面的博弈,也有價值觀念層面的差異,還有地緣政治層面的競爭,并且它們之間有時相互重疊,甚至互為因果關系。[7]
結語
綜上所述,“競爭中的合作”與“合作中的競爭”業(yè)已成為大國在非洲關系的常態(tài)。從趨勢上看,在目前國際政治生態(tài)和全球經濟形勢復雜多變的情況下,大國各自與非洲關系(微觀)、大國彼此在非洲關系(中觀)、大國戰(zhàn)略關系(宏觀),以及大國各自綜合實力此長彼消與國際體系變遷等“多重關系”的交互作用,仍然是影響大國在非洲格局重組進程和走勢的重要因素,同時也是觀察、研判中國在非洲國際處境走勢的重要視角。雖然在常態(tài)情況下,大國與非洲關系的變化對大國在非洲關系的影響更為直接和顯性,但是在當前美國對華政策戰(zhàn)略競爭加劇的背景下,大國綜合國力、大國戰(zhàn)略關系的動態(tài)變化以及國際力量的分化組合等因素對大國在非洲格局重組的進程和走勢將起決定性作用。此外,非洲國家的態(tài)度也是影響大國在非洲格局演化的一個重要變量。與殖民時期在非洲主人缺席的情況下發(fā)生在列強之間的“排他性”競爭不同,現(xiàn)階段大國在非洲競爭是在非洲國家的參與下進行的“全球性競爭”。[8]隨著經濟的復蘇和對外交往空間的拓展,非洲國家的外交自主意識或自主性明顯增強。大國在經略非洲,但與此同時非洲國家也在經略大國關系,從某種意義上說,雙方在相互塑造。因此,非洲國家的向背,不僅影響著大國與非洲關系,同時也作用于大國在非洲關系。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西亞非洲研究所、中國非洲研究院研究員,中國亞非學會會長)
(責任編輯:魏丹丹)
[1] 公元1世紀基督教由西亞的巴勒斯坦傳入北非地區(qū),但這種“短暫的接觸”隨著北非7世紀后的“伊斯蘭化”,基本上無果而終。不過,伊斯蘭文明的影響也主要局限于非洲局部地區(qū)特別是北非。參見Elizabeth Isichei, A History of Christianity in Africa: From Antiquity to the Present, London: SPCK, 1995; Elias Kifon Bongmba, The Routledge Companion to Christianity in Africa, New York and London: Taylor & Francis Group, 2016, p.258.
[2] 張宏明:《多維視野中的非洲政治發(fā)展》,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9年版,第204-205頁。
[3] Ali A.Mazrui, “Ideology and African Politic Culture,” in Teodros Kiros ed, Explorations in African Political Thought: identity, community, ethics, New York and London: Routledge, 2001, p.122.
[4] 詳見張宏明主編:《大國經略非洲研究》(上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9年版,第58-59頁。
[5] 張宏明:《改革開放以來中非關系快速發(fā)展的內在邏輯與成功經驗》,載《當代世界》2018年第7期,第25-28頁。
[6] Takuo Iwata, “Introduction: New Asian Approaches to Africa—Potentialities and Challenges,” in Takuo Iwata ed, New Asian Approaches to Africa: Rivalries and Collaborations, Wilmington: Vernon Press, 2020, p.xi.
[7] 張宏明:《中國在非洲經略大國在非洲關系的戰(zhàn)略構想》,載《西亞非洲》2018年第5期,第21-22頁。
[8] V.Satgar, “Global Capitalism and the Neo-liberalisation of Africa,” in R.Southall and H.Melber eds., A New Scramble for Africa? ?Imperalism, Investment and Development, Durban: University of KwaZulu-Natal Press, 2009, p.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