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光輝 孟安康

十八、十九世紀(jì)中朝兩國文人之間的交游形式主要承襲以前兩國文人的交游傳統(tǒng)——筆談、唱和、求序、書札、贈遺。金正中《燕行錄》中同樣記載大量朝鮮使臣與清人交流的內(nèi)容，其中值得關(guān)注的是朝鮮文人金正中、金履度與清人程嘉賢、張道渥之間的交流。在此期間，書畫作品在中朝文人結(jié)交過程中發(fā)揮了巨大的媒介作用，四人因書畫酬贈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一、金正中及其《燕行錄》

金正中（1741-？）[1]，字士龍，號自在庵，生于平壤，未仕，好詩文。從日記內(nèi)容可知，金正中出生于士族人家，有一兄一弟，正妻亡后曾另娶妻，其他生平事跡不詳。歷史上，金正中的名氣不顯。徐慶淳《夢經(jīng)堂日史》載：“松園金尚書（履度）入燕時，金姓人（其名忘之）隨行，見丞相祠荒廢頹敗，題詩于壁曰：‘叢祠妖剎盡丹靑，香幣紛紛日滿庭。寂寞城西丞相廟，夜來橫插斗牛星。’其時御史（姓名無傳）疏陳此詩于朝，以為貽羞於外藩云云，即令重修?！盵2]這里所說的“金姓人”，即指金正中。盡管金正中有燕行日記留傳下來，但顯然未被眾人所熟知，故徐慶淳只記其姓氏而不記其名號。但仍可見金正中漢文詩功底之深厚。

（辛亥）乾隆五十六年、朝鮮正祖十五年（1791）冬十一月，冬至兼謝恩使團赴燕，正使金履素，副使李祖源，書狀官沈能翼。金正中作為正使隨行人員同往北京，并撰寫了此次燕行日記。該日記收錄于成均館大學(xué)大東文化研究院發(fā)行的《燕行錄選集》，同時收錄于林基中編《燕行錄全集》第74-75 卷（74 卷作者標(biāo)為“金士龍”，而75 卷則標(biāo)作“金正中”，實為同一人，日記為不同版本），全書約6.5 萬字。但《燕行錄選集》存在較多文字訛誤衍脫現(xiàn)象，是否刊行不得而知。

金正中《燕行錄》所見中韓文人書畫交流史料主要包括兩個方面的內(nèi)容，一是作者金正中與清朝人程嘉賢的交游，二是金履度（號松園）與清朝書畫家張道渥的交游。

二、金正中與程嘉賢的書畫交游

程嘉賢，字少伯，號聲路，安徽歙縣人，工詩，在琉璃廠經(jīng)營書畫鋪，鋪名曰“聚好齋”。清李斗撰《揚州畫舫錄》著其名[3]，書法效董其昌，余無所見。

金正中與程嘉賢相識于琉璃廠的“聚好齋”。乾隆五十六年十二月三十日，金正中在琉璃廠閑逛：

過一書肆，其側(cè)畔有小店門，門上扁曰聚好齋，筆甚奇古。禮卿呼余入其門，有二丈夫?qū)ψ可?，傍置酒鐺香爐，四壁皆名人書畫。視其人疏咨白晳，無一點塵俗氣。見余至即下榻相揖，喜色浮動眉宇間。坐余蒲壇上，出黃粉紙及筆一硯一墨一，共作筆談。（十二月）

第一次見面，金正中和程嘉賢及在場的胡寶書互道身世，得知程、胡二人乃宋代大儒程顥和胡安國的后裔。因歲暮多事，故不及詳談，約定正月初六再見。

壬子（1792）正月初三日，金正中再次訪問聚好齋，二人展開了更為深入的交流，主要談及兩國的社會風(fēng)俗，并互相出示詩作予以賞評。此次見面程嘉賢即提出要將壁上所掛《牡丹圖》相贈，但金正中未予接受。

正月初六日，金正中如約訪程嘉賢家。程嘉賢“出一幅紙贈余，筆勢縱橫，詩趣疏朗，不失古作氣格?！辈钄⒅?，金正中與程嘉賢及其兄、侄分韻賦詩，盡歡而散。

正月初十日，金正中特意攜帶一幅畫、四個清心丸送給程嘉賢：

余以畫一、清心元四贈少伯。少伯曰：“惠貺多矣，何以為謝？”余曰：“尊之一篇勝于百朋，幺幺二物何足提道？”

此次所贈為何畫，則不得而知。

正月十一日，同行的好友金履度見金正中屢受饋于程嘉賢，于是“出各色詩箋紙二十幅、色筆二枝、別墨二笏”，勸他贈予胡、程二人，謝其厚誼。于是金正中修書程嘉賢曰：“殘橐中惟文房數(shù)友而已，縞纻相贈，古人有行之者，物雖不腆，或可一笑而分頒耶？”金正中“借花獻佛”，亦可見他的清貧。

正月二十日，金正中五訪聚好齋。程嘉賢出示他為金氏所作《一翁亭序》及另外四首詩作，并將李鱓所作《牡丹圖》相贈。金正中將此序文和書畫帶回驛館與諸人分享，得到大家的一致贊賞：

袖其序與書畫歸披視諸人，尹奉事即高談而讀之曰：“序文古雅流暢，非江南名士伊淵源那得有此？”松園曰：“此畫真奇寶，世為傳寶藏，勿與他人?！?/p>

李鱓（1686--1756），字宗揚，號復(fù)堂，別號懊道人、墨磨人，江蘇揚州府興化人，明代狀元宰相李春芳第六世孫，清代著名畫家，“揚州八怪”之一。但當(dāng)金正中問曰：“李鱓現(xiàn)在今世耶？抑為古人耶？”程嘉賢答曰：“此人明嘉靖時人，以善寫花石名于海內(nèi)。”說李鱓是明朝嘉靖時人，未知何意？

正月二十二日，為感謝程嘉賢贈送李鱓《牡丹圖》，金正中“以長樂春云一丁”贈之。長樂春云即長樂春云墨，是平安道出產(chǎn)的質(zhì)量很好的墨。[4]《承政院日記》高宗三十一年（1894）10月4日載：“又以尚衣院官員，以提調(diào)意言啟曰：‘今八月朔平安監(jiān)司封進長樂春云真墨，趁不封進，以致闕供之境，事體所在，誠極未安。該道臣不可無警推考，元進上墨姑待封進之意敢啟。’”[5]可知，長樂春云墨為當(dāng)時進貢給朝鮮王宮使用的墨，亦為貴重物品。

正月二十五日，金正中即將離開北京歸朝鮮，最后一次去聚好齋辭行。正使金履素“出扇子二柄、清心元二丸、井田畫一丁、色筆二枝”，讓他轉(zhuǎn)贈程嘉賢。“井田畫”而稱“一丁”，應(yīng)該也是一種朝鮮墨的名稱。臨別前，程嘉賢出徽墨二笏、龍尾歙硯一介相贈，并賦一詩求和。其詩曰：“十載隨身一硯存，煙云滿處筆騰奔。此行倘若經(jīng)滄海，為掬波濤洗墨痕。”金正中即席和贈一詩：“眉文如畫完然存，龍尾山深雷雨奔。歸路潛蛟應(yīng)有怒，為君珍重掩苔痕。”

徽墨，燕行文獻中時常提及，如金昌業(yè)《老稼齋燕行日錄》記載：李元英送金昌業(yè)“徽州墨一匣”[6]。又《心田稿》載樸思浩與蔣鉞論中朝筆墨紙品之優(yōu)劣，蔣曰“中國好墨多出于江南之徽州”[7]。程嘉賢送金正中家鄉(xiāng)特產(chǎn)——徽墨與歙硯，且曰：“仆徽州歙縣人也，此墨州人曹素功所制也?！鼻宕罩萦楷F(xiàn)出不少制墨大家，如曹素功的“藝粟齋”即是制作徽墨的著名字號，被后人譽作“清墨四大家”之一。曹素功徽墨曾為上貢珍品，可見其名貴。

龍尾硯，因產(chǎn)于徽州婺源縣東龍尾山故名之。龍尾硯溫潤瑩潔、紋理縝密，自唐宋以來即蜚聲遠近。程嘉賢稱：“此硯產(chǎn)于吾鄉(xiāng)龍尾山下，有眉文者號最良。往年貢上五百余個，其時貢人有相識者擇其良贈余?！保ǘ迦眨┻@里所稱“有眉文者最良”，可能是指歙硯中的珍品——眉紋歙硯。金正中問其價，則答曰：“巿肆中絕無如此佳品，雖白金數(shù)十兩不易得此。余動其理潤，作小銘刻硯背，朝夕摩挲，元不釋手，北來時帶來此硯，燕臺之士莫不艷看，而不肯與人。今當(dāng)足下之行，以資遠贐。”程嘉賢特意指明自己對此硯之愛重，以表達割愛贈君子的情深厚誼。金正中得此硯后臉面著實增光不少，同行貴族金履度“見小圖硯在床，開視大驚曰：‘此歙硯也，從何得此？’余告以故，松園曰：‘李鱓之畫，歙州之石，在君行橐中必虹光貫日也?！逼G羨之情，溢于言辭。

金正中和程嘉賢情投意合，相識甚契，成為中朝文人交往的一段佳話。他多次向人提及程嘉賢送其貴重物品，自豪與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在他寫給程嘉賢的信中就表達他的感激之情：

少伯足下，正月末南館枉餞感幸無量，況惠之分韻一紙，送別一軸，及江亭序文一通，其余圖書、硯、《牧丹畫》皆抵千金。余顧何人得此盛貺？終身佩恩，永世難忘也。（《與程少伯書》）

而他在玉河館寫給其兄長的信中則說：

其中有程嘉賢者，明道二十三世孫也，其人善詞翰，往來酬唱，許我曠世神交，呼我以海內(nèi)知音，可知夙世奇緣刬斷未盡也。臨別出《牡丹圖》、歙州硯兼一翁亭序文以佐遠贐，不但文好，圖與硯人皆謂百金難得，非過語也?！蓤@每謂余曰：“君之歸橐不貧?！弊灶櫤Ｓ缫祸O生歷過中國交結(jié)上士，又得奇玩數(shù)種而歸，未知前生種何等福田，有此無量奇幸之事乎？可笑可怪。（《上伯氏書》）

金正中感慨于程嘉賢的厚意，曰：“其意勤厚可感。吾東與江南不啻萬有余里，邂逅燕市，面不過數(shù)次，書不滿一束，而許以曠世神交，呼之以海內(nèi)知音，是宿世因緣未盡除去?！?壬子正月二十日) 金正中認為結(jié)識程嘉賢并得數(shù)件珍品的經(jīng)歷是因前世結(jié)善緣才有的奇遇。二人從此訂下墨緣之交。金正中歸國后，仍與程嘉賢保持著書信往來。從程嘉賢寫給金正中的書信可知，后程嘉賢又為金正中刻了一枚篆書石?。骸皥D章苦無佳石，又素不善鐫刻，聊以成篆而已?！保ā陡酱饡罚?/p>

三、金履度、金正中與張道渥的書畫交游

《燕行錄》開篇之《奇游錄》曰：“十六年冬十一月，庸庵金相公以冬至正使兼謝恩使銜命出疆，攜季氏松園居士與之作萬里之役。因先相公夢窩赴燕時與稼齋偕行，舊例也。是役也，余以一布衣亦與從者之末，榮耀大矣，能事畢矣。”指出此次冬至兼謝恩使行的正使金履素赴燕，攜其弟金履度同行，乃是遵金昌集攜其弟金昌業(yè)赴燕之舊例，而作者自己亦以布衣隨行。后來金正中曾寫信給金履度，憶其二人在燕京時的伴行經(jīng)歷：“向日燕臺之役也，越三大嶺，歷巨野入重關(guān)，經(jīng)冬而春又暮矣。居則同卓，行則同轡，枕上馬上，汝唱予和者盈溢箱筐，可謂天地間大機會大因緣”，且稱二人“斷金之契不在元白之下”。（《上松園書·還家后》）可見，金履度與金正中的關(guān)系非常親近。

金履度（1750-1813），字季謹(jǐn)，號松園，出生于名門望族金氏，為清陰金尚憲之六世孫。歷任司憲府大司憲、禮曹判書、兵曹判書等要職，官聲顯赫，頗有政績。卒于純宗癸酉三月十二日，享年六十四。據(jù)申錫愚《資憲大夫禮曹判書金公謚狀》載，金履度為人“重交際少許可，所與游皆文行藝術(shù)、心期澹遠人也。恬于勢利，恬情墳典，凈掃一室，牙簽滿架，古鼎彝器列左右，焚香品茗，吟諷詩史，工于臨池，佳硯寶墨，以供清賞，作楷草深得鐘王法，為人所寶重焉。常讀柳子厚文而喜陸務(wù)觀詩，公嘗曰：‘吾性愛松日涉園，故自號松園?！笥讶砸源朔Q公，而輿儓下隸皆稱公曰松園，自韋布以至致位亦然，即公風(fēng)韻儒雅，不待爵位而著者也。”（《海藏集》卷之十四）金履度有兄弟三人，此次冬至兼謝恩使團的正使即其兄金履素。

在此次赴燕前，金履度其名已通過1780 年入燕的樸趾源傳播于清國。據(jù)樸趾源《熱河日記·避暑錄》載：

余曰：“仆原未有誦。此來有金陰先生六代孫履度別章?！敝就ぴ唬骸坝质瞧媸??！庇喑鍪局就ぶS詠再三，其后入錄其所抄《榕齋小史》曰：“華山金履度，朝鮮使臣金清陰尚憲六世孫也。其《奉別燕巖朝京》（原稿‘赴燕’志亭改‘朝京’）曰：‘四面燕山闊，萬里秦城高。中有垂鞭者，白發(fā)行邁勞?！涠骸⒔檎寇幾樱脙鄮r叟。海內(nèi)知姓名，高風(fēng)屬前后。歲乾隆庚子五月二十三日，華山金履度題?！旨局?jǐn)，筆摹鐘王，東國文章奇士也，與其友人樸燕巖、韓錫祜為詩酒莫逆?！盵8]

此段文字記錄了清朝人郝成（志亭）將金履度的兩首詩收錄于其《榕齋小史》的史料，并贊金履度“筆摹鐘王”，乃“東國文章奇士”?？梢?，金履度與北學(xué)派實學(xué)家的領(lǐng)軍人物樸趾源為好友，曾贈詩送樸趾源入燕，而樸趾源之所以出示金履度所寫的送別詩，因為金履度的六世祖金尚憲在中國早已聞名遐邇。

《紀(jì)曉嵐文集》收錄一首詩，題為《松園詩學(xué)放翁為題八韻以質(zhì)東國之作者》，詩曰：

屈宋聯(lián)鑣后（三代無文章之士，以文章著名始于屈宋），文章幾巨公？一編今日在，千載此心通?？陀芯訂T嶠，吟多似放翁。迢遙隨使節(jié)，宛轉(zhuǎn)寄詩筒。展卷微哦久，挑燈對語同。誰云高寡和，吾愛淡彌工。弱水粘天白，陽冰映日紅。成連琴自鼓，遠想海山中。[9]

乾隆時期的名臣紀(jì)曉嵐曾與金履度有詩文唱和。紀(jì)曉嵐稱金履度的詩學(xué)陸游，可見金履度詩篇豐富，且波浪壯闊，技巧純熟。放翁的《劍南詩稿》，多至八十五卷，評者說它“寄托深遙，風(fēng)骨遒上”，與松園的“淡而工”同具特點。[10]金毓紱輯《遼海叢書》第5 集載“金履度，字松園，朝鮮人，乾隆中使臣，工書（劉錫五《隨俟書屋集》）。”[11]劉錫五，字受茲，又字澄齋，清介休（今山西介休市）人。乾隆四十六年（1781）賜進士，改庶吉士，授翰林院編修，任內(nèi)閣侍讀前史官，任武昌知府，著有《隨俟書屋詩集》。[12]乾隆年間劉錫五與法式善、王芑孫、何道生、張問陶、徐嵩、李如筠、何道沖結(jié)成城南吟社，被稱為“城南八友”。劉錫五可能與金履度在庶常館有過一面之緣，但他把金履度之號“松園”誤認作其字，二人交情似乎不深。

因金履度擅長書法，他在北京的交游圈與金正中有所不同，多與書畫界名流張道渥往來。張道渥（1756—？)，字水屋、楓紫，號竹畦、張風(fēng)子，清平陽浮山（今山西省臨汾市浮山）人，歷任兩淮運判、簡州州判、金川屯田使、霸州知州、蔚州知州，著有《水屋剩稿》。張道渥的詩歌、書法、繪畫享有“三絕”之譽。[13]遺憾的是，金履度此次赴燕未能留下燕行著作，有關(guān)他與清人的交游，只能從金正中《燕行錄》的側(cè)面記載中得以管窺。

金正中《燕行錄》正文中提及松園之名一共有111 處（不含正文前的書札與序文），有七處涉及松園往訪或會面于張道渥。其中一處為二人相識于琉璃廠，五處為金履度往張道渥草堂，一處為二人相約訪庶常館。

根據(jù)金正中《燕行錄》的記載，乾隆五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七日，金履度游琉璃廠與張道渥初次相逢，得所贈《古藤書屋圖》而歸。由于作者并未親臨現(xiàn)場，故二人初遇及此后數(shù)次見面情形未有詳細記錄。金正中看到金履度持來的《古藤書屋圖》，贊其詩畫頗有意蘊，“畫意詩品足以有起余之嘆?！?/p>

次年正月初六，金履度訪張道渥草堂，張道渥贈其扇子三把、《泰山圖》、《吳八景圖》、《江村山寺圖》各一：

松園往張水屋草堂，得泰山圖、扇子三、吳八景圖一軸、江村山寺圖一紙而歸，其紙面水屋以指頭八分自題。其詩曰：‘天涯歲暮意如何，慚負韶華度又虛。胡不云歸猶作客，其將焉往總移居。數(shù)經(jīng)易水三年內(nèi)，乍別揚州一夢余。記得江南時節(jié)好，滿山風(fēng)物似秋初?！x其詩，悲歌慷慨之意透出紙背，古所謂陽狂自重者耶？水屋，太原人，名道渥，號夢覺，或謂之風(fēng)子，善詩善書，尤工指隸，官揚州刺使。

畫上的題詩系用指書書寫。所謂“指書”或“指畫”，即以手掌、手指、指甲代替?zhèn)鹘y(tǒng)工具中的毛筆蘸墨作畫或書寫漢字。指書和指畫作品多凝重洗練，注重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即興狀態(tài)與偶然效果，別有一種特殊趣味和技巧。張道渥擅長“指隸”（或曰“指頭八分”），即擅長以指頭來蘸墨寫隸書。他兩次贈送金履度指頭八分，足見其對自己作品的自得。

壬子正月初十日，金履度再訪張道渥草堂，“得其指頭八分及羅翰林歙硯、圖章石以歸”。這次金履度不但得到一幅張道渥的指隸書法，還得到羅翰林送他的歙硯和印石。

壬子正月二十日，使行團從圓明園回玉河館途中，經(jīng)過琉璃廠。金正中去聚好齋見程嘉賢，而金履度則往訪張道渥。然日記中未載此次金履度從張道渥處是否有所得書畫。

壬子正月二十二日，“松園與張水屋游庶常館，昏后乃歸”。該日金履度與張道渥同訪庶常館，至晚方歸，可見雙方相談甚歡。此后接連幾天，金履度與張道渥幾乎天天見面。據(jù)金正中第二天（即正月二十三日）的日記載：“松園游庶常館，與辛從益均吞、卞云龍起田、龐士冠鹿園、葉大觀蕫華諸翰林竟日談?wù)摚M歡乃罷。”在張道渥的介紹下，金履度認識了庶常館多位翰林學(xué)士，雙方又筆談了一日。第三天（即正月二十四日），金履度攜金正中往訪張道渥。第四天（正月二十五日），金履度又往水屋草堂向張道渥等人辭別。二人從此是否繼續(xù)保持著書信往來，尚待進一步考查。

據(jù)金正中《燕行錄》載，金履度還與翁方綱的次子翁樹培有過一日“劇談”，并得其“柱聯(lián)八分”而歸（正月十一日）。

翁樹培作品

通過金履度，金正中也結(jié)識了張道渥，二人有過兩次會面。初次會面為壬子正月二十四日在張道渥的水屋草堂：

松園訪張水屋草堂，余從而入。紙窗書壁蕭灑可愛。水屋進茶二椀，余賦七律以示之。詩曰：“山釋行裝野鶴姿，隱然風(fēng)彩動京師。窮途或飲狂成哭，白發(fā)偏多病在奇。書劍假鳴燕趙性，文章羞道宋明詩。千家莫恨無青眼，后世張三也自知?！彼菰唬骸案贵涌删矗艺垖憚e紙?！庇嗔糁Z告歸。

席間，金正中賦詩七律，張道渥贊曰“腹笥可敬”，并請金正中另用一紙謄寫該詩以作留念。

第二次見面則是正月二十六日，“張水屋以指隸寫一翁亭韻二紙，畫幽居于扇面以贐之，其意良感。”金正中頗感其意，并以此為榮。他特意將此事寫信告知其兄說張道渥“以指頭八分寫江亭扁額，扇面畫臨水光景以贈我”。金正中還家后寫信給金履度，曰：“水屋之顛，少伯之雅，如酸橘甘榴，各存其性。啖之味漸入佳境，不覺心醉頰爽，此世人那得復(fù)見乎？此際執(zhí)事之思與仆想一般矣。”（《上松園書（還家后）》）在金正中看來，張道渥與程嘉賢雖性格不同，但皆是難得的佳士；而金履度與張道渥的交情，猶如金正中與程嘉賢的友誼一般，令人難忘。

結(jié)語

與一般燕行文獻相似，金正中《燕行錄》詳細記錄了沿途站所和里程，山川河流，風(fēng)土人情，名勝古跡等方面內(nèi)容。而作者金正中與程嘉賢、同伴金履度與張道渥的交游史實，則算是本書的特色內(nèi)容。從金正中對所見字畫的大量好評，可以看出金正中對待清朝的文化，多持認可和欣賞的態(tài)度，體現(xiàn)了朝鮮當(dāng)時北學(xué)派的思想。

金正中使團赴燕正處于十八世紀(jì)末期，此時期朝鮮對清朝的觀念和態(tài)度已經(jīng)有了極大的轉(zhuǎn)變，兩國文人之間的交流也即將發(fā)展至繁盛期。通過對燕行錄中兩國人之間書畫交流的研究，一方面可以與中國史料互相補充、印證，另一方面也可以讓國內(nèi)學(xué)術(shù)界進一步了解清代書法的域外傳播與影響，以更加開闊的學(xué)術(shù)視野展開對中國古代社會及傳統(tǒng)文化的研究與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