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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外一篇)

      2020-12-14 03:42于帥
      當(dāng)代人 2020年11期
      關(guān)鍵詞:傻子

      太陽一點點沉下去,把黑夜從地底擠出,像一只獨眼怪獸閉目張口,吞下每家炊煙。李麗敏望望天色,又抬頭看眼掛鐘,給兩個孩子掖好被子,便從里屋推出自行車,鎖上外門,向村西公路騎去。

      路面起伏,如行浪上。她閉緊嘴唇,心中恨恨念著丈夫的名字。騎行一陣,前方出現(xiàn)岔道,拐進(jìn)左邊小道后濃黑壓境,遠(yuǎn)處百家燈火如群星墜地,用舉家團(tuán)圓的目光照此陌生人無端闖入。

      她一路氣勢洶洶地騎著,起初為了壯膽,進(jìn)入村屯后便純粹化作憤怒。她觀察每戶亮燈人家,尋找辦喜事在院中留下的痕跡,終于找到。麻將聲隱約從關(guān)著的北窗傳出,像支棱起的骨頭撞擊搜尋者的大腦。

      趴窗。敲門。推門。嗆人的煙味。

      “幾點了還不回家?”

      “我不回家咋的?”

      “回去!都別玩了!”

      “別管她,接著玩兒!玩一宿!”

      麻友們并不尷尬,他們已然贏足,遂做起和事佬,紛勸男人回家。石東軍自覺無趣,起身出門,騎上自行車離開。夜風(fēng)直沖入喉,嗆得他咳嗽兩聲,車子并未減速。女人緊隨其后,茫茫冷氣令他們收緊呼吸,像兩只離群小獸。

      “你騎那么快干嘛?你怕什么?做了虧心事了?”

      “我怕你,行了吧?我怕你!去每個麻將桌找我吧,去每個辦事的人家!你最好一頭撞到車把上!”

      “你就不是個老爺兒們,誰家男的半宿半夜不回家?”

      “我樂意!你不是能找嗎?讓你找個夠!”

      他沒戴手套。左車把的塑料套壞了一半,寒冷。她的圍巾已被來時呼吸打濕,一說話嘴唇就像觸碰著霜雪。前路昏暗,她全力追逐著憤怒,像盲人緊緊抓住導(dǎo)盲犬的繩索。

      燈光漸次熄滅,村莊被甩到身后。他們穿過有樹的土路,一只貓或別的什么東西從車前跑過,把李麗敏嚇了一跳。

      男人罵了一句,猛地停下了車。

      女人張著嘴巴。她要質(zhì)問丈夫,讓他認(rèn)錯。男人走過來,一把推倒她和車子。土路很硬,但她沒立刻感覺到疼痛。她吃驚地看著自己慢慢從自行車上摔下來。他的胡須看起來亂蓬蓬的,像一個屠夫。

      風(fēng)鳴聲像大排省略號刮過來。女人悲泣絮語,覺得再無更糟之事,索性大聲咒罵,忽又懼起涼夜,猛然噤聲。

      石東軍騎車遠(yuǎn)飏,有意往岔道駛?cè)?,沒多久眼前便現(xiàn)出個小池塘,水面凝凍,鋪滿沉默。他停下,走到水邊,踩碎冰渣,池水浸濕鞋子,涼意慢慢透了上來。

      這個池塘屬于一戶王姓人家,他結(jié)婚前來過多次。游泳,盜魚,結(jié)凍期溜冰。他是來玩孩子中最大的一個,但從不是頭頭兒。玩膩了,就教人扎猛子,家長們趕來后就在四散奔逃的孩童中間坐下,做個哨子吹,眼光茫然望遠(yuǎn),像一個詩人。家長們說,該給石家老二說個媳婦了。

      人們覺得奇怪。石家兄弟二人,年紀(jì)相差不多,老大東生又饞又懶,蠻橫霸道;老二東軍溫和孝順,又讀過高中,卻是老大早早娶妻,老二一直單身。說媒的人來過多次,他并不拒絕也不主動,總在感情將要升溫時撤出,留下一個挑剔的名聲。直到有一天,沮喪至極的媒婆指著他破口大罵,罵他藏鬼心眼兒,不想讓她賺這保媒錢還不直說。媒婆怒氣沖沖,像發(fā)燙的鐵塊。石東軍百口莫辯,囁嚅著解釋。媒婆忽然停下,“好,石家二小子,你說你誠心找對象,咱這十里八村的姑娘我都給你介紹遍了,你到底看上哪一個了?你說?!彼槐茊柍鲆粋€名字,隨后會親家,過彩禮,半年后就結(jié)了婚。

      今晚,石東軍重回婚前。那曾推動他向前——上學(xué),上班,相親,結(jié)婚的東西消失已久,多少次想跟妻子談?wù)摷按耍加X詞不達(dá)意。總不能說厭倦了生活,那樣太做作了。村鎮(zhèn)里沒一個男人會這樣說。如果非要找什么理由,比如剛和老人分家后,自己每天清晨去河邊為父母洗衣,遭到的冷眼和暴躁;炎炎夏日,不慎摔碎幾瓶飲料后遭妻子責(zé)罵;麻將桌前不顧一切的緊張與輕松。這些,都更像那種支棱出來,讓日子別別扭扭的東西。要是他善于爭吵,毫無疑問會有很多話題??伤麤]這個本事,他是引線,是被敲響的鼓。

      李麗敏從涼地上爬起,四周樹影峭楞,靜默如謎。她推車前行,恨恨自語:“要不是我把著這個家,吃穿用度哪兒來錢?上班,上班你就有理了?一個月那點兒死工資,窩囊廢一個?!?她想起并無熱戀的戀愛時光,婚前父母之命與對方商品糧的誘惑,頓覺今昔皆墜不如意之深谷,人生寡淡,所得不過寥寥。而子女無辜,所幸其尚懵懂無知罷了。

      十幾里外,一對兒女正在酣睡。鄰居家的驢踢著食槽。前村有老人故去,哀樂聲隨風(fēng)飄忽,正是北方慣常的夜晚。窗簾并未拉上,星光覆在窗沿、枕巾和孩子的小臉龐上。男人起身蹬車,一半是因為太冷,一半是想到了子女。

      他把自行車蹬得飛快。車子是岳父送的,幾年下來磨損嚴(yán)重,缺油的車鏈格楞楞作響。他心里怨恨著女人,決心棄之不顧,自己回家。

      女人也騎上柏油路。她歸心似箭,把孩子留在家中已嫌太久。臉孔凍得發(fā)僵,路過娘家村屯竟渾然不覺。她懷著恐懼一路疾行,恨不得用最強(qiáng)硬的姿態(tài)把黑夜嚼碎。

      男人到家時,燈亮著。心猛然被揪起,他心知女人的節(jié)儉,撇下車子直沖到門前。外門鎖著,掏出鑰匙幾下打開門鎖,進(jìn)屋便聞到煙火味。女兒剛放下鍋蓋,手里端著碗,里面有兩個煮熟的雞蛋。

      “你在干什么?”

      女兒指指臥間,“我睡醒了,看媽沒在,小弟醒了怕他餓,給他煮倆雞蛋。”

      她還是個幾歲的孩子啊。石東軍扶住門框,“你咋生的火?”

      “燒的柴火,大的燒不動,又撕點兒柴火葉兒?!迸⒀銎鸨谎诘男∧槂海Σ[瞇地。

      看著女兒蹣跚走進(jìn)臥間,剝開蛋殼往弟弟嘴里塞,他一時間內(nèi)心柔若空無,直到她叫爸爸才溫聲道:“不要這樣喂他,他咽不下?!?/p>

      他給兒子掖了掖被子,坐在炕沿邊。漸漸想起從前,自己與妻子一起照顧孩子的情景。兩個人一起忙碌著,不知從何時開始起了變化:一個氣悶絮語,一個沉默獨坐。關(guān)上燈,黑暗中一個巨大背景浮起,是他與妻子互相指責(zé)、廝打,綿延不止的畫面。一個怯怯的聲音忽然響起:“爸,你會和我媽離婚嗎?”他吃了一驚,“你說什么?”“我媽有天哄小弟,自己哭著說的,說不如離婚呢。”“你知道什么是離婚?”女孩想了一會兒,“是不是就像今天這樣,你們都不回來了?”石東軍嘆息一聲,不覺語塞。他沉默許久后拍拍女兒腦門兒道:“爸爸就是去玩了會兒,你睡一覺,醒了一睜眼,爸爸媽媽都會在家里?!?/p>

      孩子很快睡著了。前村哀樂聲低飄輕蕩,被風(fēng)有一搭沒一搭地送過來。他惱恨著女人竟在兒女面前提到離婚,瞧著兩個孩子,又怨恨起自己。須臾,還是挨著兩個孩子躺下了。

      女人到家時,外門與房門都虛掩著,男人已和衣而臥。她憤怒地打開燈,無論怎么責(zé)罵控訴對方也不搭腔。她上前拉拽,男人干脆起身,走出屋外用門閂閂在外閂上,然后坐在院中,一動不動。女人拉兩下門,恨聲道:“有能耐你就在外面坐一宿!”也和衣臥下了。

      夜已過半。男人聽著房里的聲音。罵聲漸小,稍后無聞,鼾聲陣陣響起。天色越發(fā)陰沉,一會兒竟下起雪來。雪花閃爍著微光,在他身前身后飄落。他驀地想起婚前的一次雪中行走。那是在兩家間的集市幫她賣完土豆后,李麗敏對他說:“你送我,咱們走回我家吧?!毙羞M(jìn)不到一里忽然落雪,二人計算路程,腳步加快,雪花也快速變成雪片。遠(yuǎn)處的村莊被鉛色天空覆蓋,天色又被風(fēng)拖曳著雪涂來畫去。兩人拖著越來越硬的腳踝,跋涉在越來越高的積雪里。他本單薄,腹中饑渴,只顧低頭趕路。忽地聽到身后一聲喚,扭頭才見李麗敏正坐在雪地里。他忙走過去伸手拉起,一只冰涼的、微繭的手便握在他手中了。女孩任由他握著手,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走過風(fēng)口,又與他并肩。

      “你會一直這么對我嗎?”

      “嗯?!笔瘱|軍不知說什么,條件反射般答道。

      “我爸媽倒是挺喜歡你,可我……看不出你有什么好的?!?/p>

      這應(yīng)該是句玩笑,親密愛人間的撒嬌??伤⒉挥X得親切,他只是感到凍得難受。

      “那你覺得我是個什么樣的人呢?”他也不想冷場。

      “你挺老實的?!?/p>

      他不是這個意思,可能他們向來離這個話題太遠(yuǎn)了。只有很具體的情況——圓滑與本分;暴躁和溫和;精明或糊涂——才好做判斷??伤胝f的并非這些,而是更接近讓他時而茫然,總在中途放棄的東西。他努力把話說清而不像個嘴上沒譜的傻瓜。

      “我是說,你覺得我會不會有一天違背自己的意愿做事,然后再后悔呢?”

      手被抽了回去?!澳懵犞?,我早知道你先前相親那些破事了?,F(xiàn)在我很累,又冷,你最好別再說這些不著邊際的喪氣話,不然就干脆往回走?!?/p>

      他沒法繼續(xù)了。兩個人默默向前走著。

      終于到了李麗敏家所在的路口。望著院門往里走,他馬馬虎虎地一腳踩偏,跌倒在一道車轍旁。女孩伸出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咱倆都不小了,別再跟自己較勁,那么孩子氣了,好嗎?”

      他拉著她的手站起來。不需要再說什么了,他們互相扶著走進(jìn)院子。

      那天之后不久,他們就過了彩禮,又幾個月后,結(jié)了婚。

      而在這方雪地里,在屋中女主人的鼾聲外,在回憶的無盡泥淖中,石東軍輕輕拍著衣服上的雪,喃喃道:“麗敏啊,我們當(dāng)時真應(yīng)該狠狠吵上一架?!?/p>

      傻子

      現(xiàn)在讓我給你們講講我父親和傻子的故事。我是在陪父親釣魚時看見他的。那時父親剛剛被買斷工齡,拿著一筆錢無所事事,于是迷上了釣魚。老實講,他釣得不怎么樣,但總比待在家里強(qiáng)。我覺得個性強(qiáng)韌的母親或許還沒做好規(guī)劃,索性不去管他?!跋人伤刹碧住!边@是我們那兒婦女常說的話。也可能她只是懶得理他,二十多年婚姻,差不多夠了。

      釣魚時天色陰沉,氣壓很低,魚兒根本不咬鉤。干坐了一會兒,父親就煩躁起來,不時把魚竿從水里提起。傻子就是在這時候接近我們的。傻子跟我父親年齡相當(dāng),臟兮兮的臉上胡子長年不刮。他靠近,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想看看網(wǎng)兜里有沒有收獲,但它浸在水里。過了一會兒,他蹲下,仰臉看著我們。

      “給我一條。”

      “滾!”父親呵斥道。他平時總是彬彬有禮,即使是碰到要飯的殘疾人。我猜是被魚不咬鉤這事兒鬧的。我朝傻子身上丟了塊小石頭,攆他離開。

      直到小雨落下,我們還是一無所獲。往回趕路時雨勢漸大,只好先在村小學(xué)圍墻下躲避。父親問我:“你知不知道他是誰?”

      “不知道?!?/p>

      “他是個傻子,住在這后面鎮(zhèn)政府給蓋的瓦房里。喏——”他用臉朝后示意。我往后邊看了看,只看見渾濁的雨水順著墻沿一滴滴落到他肩膀上。

      “真是白瞎那塊地方了?!彼錾竦乜戳撕靡粫骸?/p>

      這場雨下了三天,最后連窗框下都滲進(jìn)水來。家里兩個大人用抹布擦拭,忙了很久,還為此吵了一架。我趴在炕上看書,正看著聽見窗外有人叫喊。抬起頭,一張胡茬臉,雨水順著打縷的頭發(fā)流下來,嘴巴歪著像剛被人打了一拳。

      “傻子?”父母中斷爭吵,也發(fā)現(xiàn)了他。

      他拿著一個盆,是來要飯的。母親皺著眉頭把剩面條倒進(jìn)盆里,想了想,又加上點咸菜。父親一直沒動,他盯著傻子,手不停揉著下巴。每當(dāng)他陷入沉思時總是這樣。

      “沒啥奇怪的,”傻子走后,父親說,“一直下雨,餓急了?!彼f話時沒看任何人。

      “哼,你還知道啥叫著急?!蹦赣H把臟水潑到屋外,“柴火垛精濕,晚上怎么做飯?”

      最后還是要我去商店買酥餅。村路泥濘,好在雨漸漸小了。陳家商店里閑坐著一個男人,看見我來,笑嘻嘻地:“老石家也斷頓啦,這連雨天還不得把石老二憋壞?!惫衽_后,陳家大爺擠著眼睛笑起來。我不喜歡別人叫父親“石老二”,也不喜歡他們笑時擠眼皺鼻的樣子,活像一只只不懷好意的石獅子。買完酥餅,歪歪斜斜走回家里,就跟父親抱怨。

      “那人是誰?”

      “不認(rèn)識。四十多了,樣子很兇?!?/p>

      “你呀,一問三不知,念書都念傻了。”

      父親不大高興,好像想什么似的一直皺眉頭。飯快吃完時忽然說:“雨停了,我出去買包煙?!?/p>

      “哼?!蹦赣H還生著氣,等他走后卻露出開朗的笑容,叫我:“寶貝兒子,你這些天跟你爸釣魚,他說沒說啥要動錢的話?”

      “沒有——可能要買地,那天他一直念叨傻子家的地方呢?!?/p>

      “買地?”母親突然怒不可遏,“就該把脖套給他勒得死死的!”她起身翻找雨靴,拉開門男人般大步走出,幾步就沒了蹤影。

      直到黑夜將屋子團(tuán)團(tuán)圍住,父母才先后回來。奇怪的是沒有爭吵,他們安靜地進(jìn)屋,很快各自悶頭睡了。

      這一夜過得很長。雨明明已經(jīng)停歇,卻老在人行將入夢時發(fā)出一串串“撲簌簌”的聲音,從葡萄葉、屋檐邊墜下,害得鄰家的驢不停踢動食槽。我斷斷續(xù)續(xù)地做了一個綿長又累人的夢,好像父母駕車遠(yuǎn)行,一路景象模糊,到頭來誰也說不清要去哪里,只好互相埋怨。我坐在車?yán)锿蝰讽?,灰幕四垂,宛若重被。中途醒來,鄰家的驢還在不停弄出聲響,像演奏一支蹩腳的曲子。

      天亮后父親就起身出門,午飯也沒回來吃。臨近傍晚,一片陰云攏來,亮晶晶的雨線開始漫天下墜。母親有點坐立不安,終于拿起雨傘出門。我趴在后窗沿上向外張望,只見她邁著謹(jǐn)慎的快步,很快消失在村路轉(zhuǎn)彎處?;貋頃r,卻是兩張怒不可遏的面孔。父親恨恨地念叨:“壞事的掃把星!”母親毫不示弱,“有我在,你啥算盤也別想打!”兩人相對怒吼,我卻聽了個沒頭沒腦。屋外雨越下越大,猛拍窗玻璃,天空漸漸暗了。父親問我:“你在家吃的什么?”我搖頭,他拍拍我,拿起雨傘,“爸去給你買酥餅?!钡人隽碎T,母親用鼻子哼著氣,“酥餅,誰家孩子晚上不正經(jīng)吃飯?別吃他那玩意兒,媽給你煮飯?!彼酵馕萏悦?、刷碗,弄出很大聲響,最后煮出一鍋粥。我把酥餅泡在粥里,吃得沒滋沒味。快九點時,電話響了,父親快步接起。

      “喂?!?/p>

      “石東軍,你家到底咋回事?誰說了算?”

      “我。別聽那老娘們兒的,明天我再去找你。”

      母親隔著電話罵人,那是我聽過最狠毒的咆哮。父親客客氣氣地對著話筒把話說完,撂下電話,反手猛推了她一把。

      兩個人廝打起來,互相指著鼻子大罵。屋子變得格外寂靜,聽得到揮舞手臂的聲響。我把自己收斂成炕上縮緊的一團(tuán)。這一夜終于還是過去了。

      醒來時父母都不在家,鍋蓋上有留下的小紙條:“媽出門了,飯在鍋里?!毕崎_鍋蓋時水滴成串落在溫著的飯上。我洗了根黃瓜蘸醬,慢慢吃著。忽然聽到有人敲窗戶,抬眼看去,原來是傻子。

      他拿了一個盆,看來是又?jǐn)囝D了。我想著能給他點什么,最后干脆把吃剩的飯菜都倒進(jìn)去??伤緵]有要走的意思,一直探著頭想舀米袋里的米。我撿起燒火棍,喊叫著攆他離開,他瞪著混濁的眼珠,嘴里嘟囔著:“看見了,看見了。”直到出了大門,才悻悻地敲著盆沿走遠(yuǎn)。我關(guān)好大門,跑回屋里,心跳得厲害。許久,腳步聲在院中響起,父親急匆匆地走進(jìn)屋子。

      “傻子又來了?!?/p>

      “又來了?來干啥?”

      “要飯唄!想要大米,還一直念叨說‘看見了,看見了,好不容易才攆走?!?/p>

      “他說什么——‘看見了?”

      “嗯?!?/p>

      父親在屋里站住,臉色變得很難看。他好像在回想什么,許久,用牙根咬出一句話來:“流年不利,傻子都他媽的能來絆腿!”他拉開每個柜門,在里面東翻西找,最后氣急敗壞地拋出一堆堆散亂的衣褲。

      直到中午,還是一無所獲,父親只好鎖上門,帶著我去“迎賓樓”餐廳吃飯。座上還有人,看見我就扯起嗓門:“什么情況?干大了,孩子歸你了?”

      父親疲憊地一笑:“人影兒都沒看見,不知道上哪了,啥也沒找著?!?/p>

      “沒找著還說啥,人家是不見兔子不撒鷹。我可告訴你,盯著的人多了去了,有全款的!要不是我,還能有你摻和的份兒?”

      “知道,這不得想招兒么?!?/p>

      那人用鼻子哼出一股氣,低頭吃起菜來。一會兒,大聲招呼服務(wù)員加酒。沒過多久,父親就問我:“吃飽沒?”我點點頭,他拍著我說:“去你大爺家待會兒?!蔽艺訍灒痛饝?yīng)著走出餐廳。街上行人不多,仰起臉,一團(tuán)云正把日光收起。

      大爺家的墻上掛著一把二胡,我拿著它試著拉了好久。大娘端出幾個柿子給我吃,不知不覺就到了晚上。在他家吃過晚飯,才揣著幾個瓜走回家去。暗星微耀,我繞過了一個又一個水洼,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蛙聲漸漸連成一片,一些人家的燈亮得無精打采,零星地滅了。

      父母都在家,卻是分屋睡的。我好像聞到了農(nóng)藥味,看母親陰沉著臉,沒敢多問。夜半時,父親在西屋咳嗽起來,沉重地嘆氣。我睜開眼睛,黑從地面包抄過來,向上望了一會兒才看得清楚四周。上完廁所回來,瞥見西屋地上有一瓶農(nóng)藥,味道散發(fā)出來,原來一直打開著。

      接下來的幾天,沒有人出門,沒有人到家里來,也沒有電話。父親陰郁地呆在屋里,只是收起了藥瓶。他好像變得很討厭外出,連買煙都讓我跑腿。母親吃著他做的一日三餐,總是吃到一半就大聲抱怨。

      很多天以后,暑假快過去的時候,我和父親又一次出門釣魚。他的魚竿長久不清理,裹挾的水草粘在桿線之間,已經(jīng)干了。我們又到了常去的池塘,站在岸邊,扭過頭就能看見傻子家的房屋,和房屋后的大片土地。不知何時,那里圈劃了面積,挖掘機(jī)和泥漿泵把原本天然形成的水塘變成一個大養(yǎng)魚池。我看到傻子家的院墻把房子和養(yǎng)魚池圍成一體,墻上刷出幾個大字:天興養(yǎng)殖場。傻子蹲在岸邊玩著泥巴,看見父親,吃吃地說:“看見了,看見了。”父親突然暴怒,起身朝傻子撲過去,掄起拳頭,卻被他一甩膀子摔倒在地。幾個釣魚的閑人笑起來,一個男人喊道:“傻子!昨天鼓樂棚子教你的小調(diào)還會不會?”傻子歪著膀子站起來,咧著嘴唱道:“月上柳梢頭,爬進(jìn)了寡婦門吶?!备赣H臉色驟變,起身拉起我就走。身后,有人喊著:“魚竿!別讓傻子拿回敬老院去嘍!”父親理也不理,只顧走得飛快。

      回到家,父親就病了一場。他本是我們鎮(zhèn)有名的知識分子,逢年寫春聯(lián),孩子起名這些事常有人找??稍谀莻€夏天之后,一切都變化了。鄰居們辦事只會差孩子來叫,母親在家里也越來越慣于發(fā)號施令。父親早已不再釣魚,而是和幾個老頭兒打起了麻將。在我看來,他似乎和剛買斷工齡時不同了。有一些東西正離身而去,留下一身難聞的氣味和松垮衣褲下死氣沉沉的步態(tài)。那個被摔倒的男人,好像也一同被摔離了對生活的熱望。日子,就像一身松垮又不干凈的衣服,與他別別扭扭又難分彼此地向前走著。我一年年長大,也到了深為不合身的生活所苦的年紀(jì)。我也想象過打一個響指間發(fā)生的巨大改變。不過,不知道是幸或不幸,親愛的老天爺,你并沒有那么做。

      (于帥,80后寫作者,2013年開始發(fā)表作品,有小說、詩歌見于《歲月》《散文詩世界》《北大荒文化》《大慶晚報》等。)

      編輯:安春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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