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邢鵬
在古代,佛經平時是被存放在經櫥之中的。常見的經櫥有兩種形式,立柜式與抽屜式。立柜式即用木柜存儲經卷帙或經折函,如山西洪洞縣(原趙城縣)廣勝上寺中存放趙城金藏的經櫥(圖12)。山西大同下華嚴寺薄伽教藏殿的經櫥在立柜式書櫥的上部增設樓閣模型式佛龕,可以看作是立柜式的一種演變形式(圖13)。另一種是抽屜柜式,如北京智化寺如來殿內明代正統(tǒng)年間的經櫥(圖14)。經櫥的框架和抽屜的正面中央均陰刻描金的漢字,其內容為千字文,用于標記經卷與抽屜的次序和位置,防止錯亂。
除了平面為矩形的藏經櫥外,還有一種平面為圓形或近圓形之多邊形的藏經櫥,即轉輪藏。將藏經櫥的平面做成圓形,始于梁代。據(jù)《釋門正統(tǒng)·卷三·塔廟志》記載:“初,梁朝善慧大士傅翕愍諸世人,雖于佛道頗知信向,然可贖命法寶,或有男女生來不識字者,或識字而為他緣逼迫不暇披閱者。大士為是之故,特設方便,創(chuàng)成轉輪之藏,令信心者推之一匝,則看讀同功?!焙喲灾?,是為那些不識字或無暇閱讀佛經者提供的一種簡便易行的修行辦法:推動轉輪藏轉動或繞行轉輪藏行走。
目前所見轉輪藏有兩種形制:一種是帶有可旋轉機關裝置者,信徒用手推動即可旋轉。一種是經櫥不能動,需要信徒圍繞書櫥順時針行走,代表轉輪藏轉動。
前者如河北正定隆興寺的宋代木結構轉輪藏(圖15),其是早期最大的轉輪藏。該轉輪藏置放于轉輪藏閣內底層正中直徑7 米的圓形地坑中央,外觀形似一重檐八角形亭子,中設一立軸,轉輪藏之整體繞中軸回轉,屬“整體轉動式”;其現(xiàn)已殘,甚為可惜。
圖12 山西洪洞縣廣勝寺彌陀殿內藏經柜
圖13 山西大同下華嚴寺薄伽教藏殿的經櫥
圖15 宋代 河北正定隆興寺的木結構轉輪藏
圖14 北京智化寺如來殿抽屜柜式經櫥
后者如重慶大足石刻中有2 座石雕仿木結構的大型裝輪藏模型。一座位于寶頂山的14 號窟中(圖16)。該窟又名毗盧洞,開鑿于南宋淳熙至淳祐年間(1174 ~1252),窟高690、寬800、深500 厘米。窟內中央雕一座石質六角形裝輪藏,其正面為大日如來像,兩側面雕出井字形的抽屜正面。另一座位于北山第136 號窟,該窟又名轉輪經藏窟,窟高405、寬496、深679 厘米,開鑿于南宋紹興十二至十六年(1142 ~1146)。該窟為中央柱式窟,中央柱被雕鑿為轉輪藏樣式(圖17)??邇缺谌婢裼蟹鸾淘煜?,可分為佛像、菩薩像護法神像等。造像的個性鮮明、神形兼?zhèn)洌煨偷溲艃?yōu)美。雕刻技巧純熟,線面兼?zhèn)?,刀法洗練?/p>
北京智化寺藏殿亦有一架明代正統(tǒng)年間(1436 ~1449)的固定式轉輪藏。其全高4 米有余,為金絲楠木質地的八面棱柱體,從下至上分為三部分:底部為漢白玉石須彌座,層次繁縟,每層雕琢紋飾為卷草、蓮瓣,束腰處琢二龍戲珠紋飾,地檐上刻輪、螺、傘、蓋、花、罐、魚、長八寶(又稱八吉祥)。八個轉角處又各鏤雕金剛力士,肌肉遒勁,姿態(tài)英武,看上去正是他們協(xié)力扛起了巨大沉重的經櫥。中部為藏經柜,是轉輪藏的主體部分,金絲楠木質地。經櫥為抽屜式,每面橫9 排豎5 列共45 個抽屜,八面則是360 個,可收藏360 部經卷,恰好與一年的天數(shù)基本吻合。每個抽屜的外立面上浮雕一尊佛像,并在抽屜的兩上角書千字文的順序,以便于排序和檢索。經櫥八個角柱均雕刻有“六拏具”,從下至上依次象、獅、童男、童女、鯨魚、大鵬。雕工精湛,層次分明。經櫥的頂部有蓮瓣數(shù)層,上有一尊面東而坐的圓雕毗盧佛像(圖18)。佛像面貌豐滿秀麗,衣紋洗練流動,由于其高高在上而不易被游人察覺。
圖16 南宋 石雕仿木結構轉輪藏 重慶大足寶頂山14 號窟
在佛塔地宮中常以“經箱”盛放佛經,如首都博物館藏北京順義區(qū)張鎮(zhèn)塔內出土明成化廿一年(1485)“五大部尊經傳留法寶”銅經箱一具(圖19)。其平面呈矩形,長52.5、寬42、高54 厘米,盝頂。箱體正面有供掛鎖具之用的吊扣,箱體兩側有提手,箱體背面有兩個合頁。吊扣下方的箱體表面有陰線刻龍紋牌位,牌位正中刻楷書“五大部尊經傳留法寶”。牌位之左刻楷書“大明成化二十一年春景福聰發(fā)心造經送上南□□□□□”,牌位之右刻“御馬監(jiān)太監(jiān)鄭端/右監(jiān)承(丞)李交”。
圖19 明成化 五大部尊經傳留法寶銅經箱首都博物館藏
圖18 北京智化寺轉輪藏頂部佛像
明代小說《西游記》是以唐玄奘取經為藍本而創(chuàng)作的,小說中唐僧師徒是以赴西天“取經”為終極目標的。因此,其中有許多內容都與佛經有關,以下舉例說明。
小說中的唐太宗為玄奘指經取號為“三藏”(第十二回),并借如來之口解釋“三藏”的含義和數(shù)量。雖然這些內容并非佛教的正統(tǒng)觀念而均是小說家言,但其恰是明代中期以后社會上以超度薦亡為主要特征的“死人佛教”之真實反映。如:
(第八回)如來講罷,對眾言曰:“我觀四大部洲……我今有三藏真經,可以勸人為善?!敝T菩薩聞言,合掌皈依,向佛前問曰:“如來有那三藏真經?”如來曰:“我有《法》一藏,談天;《論》一藏,說地;《經》一藏,度鬼。三藏共計三十五部,該一萬五千一百四十四卷,乃是修真之經,正善之門?!?/p>
(第九十八回)我今有經三藏,可以超脫苦惱,解釋災愆。三藏:有法一藏,談天;有論一藏,說地;有經一藏,度鬼。共計三十五部,該一萬五千一百四十四卷。真是修真之徑,正善之門,凡天下四大部洲之天文、地理、人物、鳥獸、花木、器用、人事,無般不載。
小說中所描寫的經書存放方式及其細節(jié),與前述抽屜柜式經櫥的存放方式相似。其為了解明代中后期佛教寺院生活的細節(jié)提供了重要線索。如:
(第九十八回)二尊者陪奉四眾餐畢,卻入寶閣,開門登看。那廂有霞光瑞氣,籠罩千重;彩霧祥云,遮漫萬道。經柜上,寶篋外,都貼了紅簽,楷書著經卷名目。
轉輪藏本是一種特殊樣式的經櫥,其自宋代至明代均十分流行。小說家或許是根據(jù)轉輪藏之名聯(lián)想到了佛教“轉世輪回”的說法,又以轉輪藏近似圓形的平面,而將其與六道輪回圖像相聯(lián)系,令其成為了靈魂輪回轉世的工具。
需要指出的是:佛教的六道是指天、人、阿修羅、畜生、地獄、餓鬼六種不同樣式的生命形態(tài);是唯心主義哲學中“因果”學說的基本概念,在宋代大足石刻中就有表現(xiàn)(圖20)。而明代小說《西游記》中的“六道輪回”是世俗社會受佛教影響而演化出來的宿命論,其帶有明顯的社會階層性,對于普通人更具麻痹性。
(第十至十一回)那太尉執(zhí)一首引魂幡,在前引路,崔判官隨后保著太宗,徑出幽司。太宗舉目而看,不是舊路,問判官曰:“此路差矣?”判官道:“不差。陰司里是這般,有去路,無來路。如今送陛下自轉輪藏出身,一則請陛下游觀地府,一則教陛下轉托超生。”……卻說唐太宗隨著崔判官、朱太尉,自脫了冤家債主,前進多時,卻來到“六道輪回”之所,又見那騰云的身披霞帔,受箓的腰掛金魚,僧尼道俗,走獸飛禽,魑魅魍魎,滔滔都奔走那輪回之下,各進其道。唐王問曰:“此意何如?”判官道:“陛下明心見性,是必記了,傳與陽間人知。這喚做六道輪回:行善的升化仙道,盡忠的超生貴道,行孝的再生福道,公平的還生人道,積德的轉生富道,惡毒的沉淪鬼道?!?/p>
小說中多次提到“一藏之數(shù)”(即5048),而這恰是宋代《開寶藏》全部卷目總數(shù)??梢娖渌鶠椤耙徊亍敝傅木褪撬未堕_寶藏》。
(第八十八回)大王子見了,叫道:“兄弟,莫費力了。師父的兵器,俱是神兵,不知有多少重哩!”八戒笑道:“我的鈀也沒多重,只有一藏之數(shù),連柄五千零四十八斤。”三王子問沙僧道:“師父寶杖多重?”沙僧笑道:“也是五千零四十八斤?!?/p>
(第九十八回)如來問:“阿儺、伽葉,傳了多少經卷與他?可一一報數(shù)?!倍鹫呒撮_報:“現(xiàn)付去唐朝《涅般經》四百卷,《菩薩經》三百六十卷,《虛空藏經》二十卷,《首楞嚴經》三十卷,《恩意經大集》四十卷,《決定經》四十卷,《寶藏經》二十卷,《華嚴經》八十一卷,《禮真如經》三十卷,《大般若經》六百卷,《金光明品經》五十卷,《未曾有經》五百五十卷,《維摩經》三十卷,《三論別經》四十二卷,《金剛經》一卷,《正法論經》二十卷,《佛本行經》一百一十六卷,《五龍經》二十卷,《菩薩戒經》六十卷,《大集經》三十卷,《摩竭經》一百四十卷,《法華經》十卷,《瑜伽經》三十卷,《寶常經》一百七十卷,《西天論經》三十卷,《僧祗經》一百一十卷,《佛國雜經》一千六百三十八卷,《起信論經》五十卷,《大智度經》九十卷,《寶威經》一百四十卷,《本閣經》五十六卷,《正律文經》十卷,《大孔雀經》十四卷,《維識論經》十卷,《具舍論經》十卷。在藏總經,共三十五部,各部中檢出五千零四十八卷,與東土圣僧傳留在唐?,F(xiàn)俱收拾整頓于人馬馱擔之上,專等謝恩?!薄鐏硪虼虬l(fā)唐僧去后,才散了傳經之會。旁又閃上觀世音菩薩合掌啟佛祖道:“弟子當年領金旨向東土尋取經之人,今已成功,共計得一十四年,乃五千零四十日,還少八日,不合藏數(shù)。望我世尊,早賜圣僧回東轉西,須在八日之內,庶完藏數(shù),準弟子繳還金旨?!比鐏泶笙驳溃骸八陨醍敚瑴世U金旨。”即叫八大金剛吩咐道:“汝等快使神威,駕送圣僧回東,把真經傳留,即引圣僧西回,須在八日之內,以完一藏之數(shù),勿得遲違?!?/p>
(第一百回)三藏道:“臣僧到了靈山,參見佛祖……方傳了有字真經。此經有三十五部,各部中檢了幾卷傳來,共計五千零四十八卷,此數(shù)蓋合一藏也?!?/p>
明代時《開寶藏》的影響非常之大,社會上有按《開寶藏》的卷目總數(shù)施造佛像的習俗。如首都博物館收藏有一尊通高6.6 厘米的明洪武二十九年(1396)周府制銅鍍金釋迦牟尼佛成道像(圖21),佛像結跏趺端坐,左手置臍前結禪定印,右手于右膝結觸地印。頭飾螺發(fā),頂部肉髻平緩,面相圓潤,上身內著僧祇支,外穿偏衫式,下身著僧裙;衣紋簡潔流暢。此像體量雖小,但做工精巧,風格古樸典雅,從整體造型到細部刻畫均帶有明顯的唐宋造像遺韻。佛座為六角形束腰式須彌臺座承托單層仰蓮座的組合形式。須彌座束腰處刻銘文:“周府欲報四恩⑧,命工鑄造佛像一樣五千四十八尊,俱用黃金鍍之,所以廣陳供養(yǎng),崇敬如來,吉祥如意者。洪武丙子(二十九年,1396)四月吉日⑨施?!睋?jù)銘文內容,此像是由明太祖朱元璋第五子周王朱橚⑩的王府出資鑄造,當時一模鑄造了5048尊同款造像??梢?,周王府施造佛像的數(shù)量亦是按《開寶藏》卷目之數(shù)確定的。而這種習俗被小說作者直接予以利用了。
小說故事中的唐僧師徒在到達靈山之后,因未送“人事”而得到了無字經書。據(jù)佛教知識,小說作者可能賦予了無字經書更深刻的寓意,即是對佛教禪宗中頓悟法門與漸悟法門之爭故事的暗喻。
禪宗本來就不建寺院修行且傳教也不立文字,唯講“參禪機”。但在五祖弘忍大師之后,禪宗分為漸悟與頓悟兩宗派。漸悟派以神秀為代表,頓悟派以六祖慧能為代表。頓悟派的經典《壇經》云:“一切經書,及諸文字,小大二乘,十二部經,皆因人置……一切經書皆因人有?!笨梢?,頓悟派認為“有字真經”乃是專為“愚迷不悟”的“迷人”而設,“有字真經”是“迷人”學佛唯一可以憑借的力量。小說故事中的佛祖見唐僧師徒執(zhí)著于有字經書而悟不透“只可以此傳之耳”的“禪法”也十分無奈,才不得已而為其更換了有字經書(第九十八回)。作者或是以此顯示其對世俗學佛者只重文字而不重“心行”風氣的不滿。因此,當唐僧回東土交付經卷已畢,“長老捧幾卷登臺,方欲諷誦”,就有“八大金剛現(xiàn)身高叫道‘誦經的,放下經卷,跟我回西去也’”。即明示唐僧:既已“心行”而“何須努力看經(第11 回)”?“誦經”之事就交給“東土眾生”吧。而且小說中也明確了這一觀點,如:
(第九十三回)行者道:“師父,你好是又把烏巢禪師《心經》忘記了也?”三藏道:“《般若心經》是我隨身衣缽。自那烏巢禪師教后,那一日不念,那一時得忘?顛倒也念得來,怎會忘得!”行者道:“師父只是念得,不曾求那師父解得?!比卣f:“猴頭!怎又說我不曾解得!你解得么?”行者道:“我解得,我解得。”自此,三藏、行者再不作聲。旁邊笑倒一個八戒,喜壞一個沙僧,說道:“嘴臉!替我一般的做妖精出身,又不是那里禪和子,聽過講經,那里應佛僧,也曾見過說法?弄虛頭,找架子,說什么曉得,解得!怎么就不作聲?聽講!請解!”沙僧說:“二哥,你也信他。大哥扯長話,哄師父走路。他曉得弄棒罷了,他那里曉得講經!”三藏道:“悟能悟凈,休要亂說,悟空解得是無言語文字,乃是真解?!?/p>
故此,筆者認為“無字經書”也是真經,只是需要修行者自身參悟——這正是禪宗傳教“不立文字”特點的寫照。因“無字經書”是“白本”,故而可以“空取”而不需“人事”。唐僧師徒四眾第一次所取的即是此種“白本”。雖然唐僧等人以為“似這般無字的空本,取去何用”,并指“阿儺、迦葉等索財不遂,通同作弊,故意將無字的白紙本兒教我們拿去”。但那是他們尚未“九九歸真”時殘存的“迷人”之見。而小說中佛祖所說“白本者,乃無字真經,倒也是好的”云云,看似輕描淡寫其實最堪玩味。這應是小說中主人公“悟空”之名的正義。即:禪宗悟道需要通過修行感悟“空”的教義,師徒間傳法授法唯以心心相印、理解契合,以便達到“明心見性”的境界,而不需要涉及文字,不依經卷。對此,小說家也是經過一番精心設計的。
圖20 宋代 六道輪回圖 重慶大足寶頂山
圖21 明洪武 銅鍍金釋迦牟尼佛成道像首都博物館藏
圖23 明代 銅迦葉像 高13.5 厘米首都博物館藏
首先,小說家將作品中的主要人物“美猴王”命名為“孫悟空”。小說成書之前以玄奘取經為題材的文學作品中“孫行者”的稱呼不再是其正式名稱,而成為了別名。這說明作者是對漢傳佛教的禪宗“不設叢林、不立文字”的教義及其傳教特點是有所了解的,并粗通《心經》《金剛經》及《壇經》的大意。
其次,小說家將猴王學藝的師傅確定為“須菩提祖師”。這是借用了佛教中佛陀十大弟子中號稱“解空第一”的須菩提之名。而“解空”成為了美猴王學習的對象和目標。于是才有上述孫悟空與唐僧之間對《心經》理解的對話以及“三藏、行者再不作聲”的行為。
再次,無字佛經與有字佛經之爭,原本就是對佛教禪宗的修行方法之爭,即“漸悟”與“頓悟”之爭。例如唐代神秀與慧能爭奪禪宗五祖弘忍大師衣缽傳承之公案,就是兩種修行方法的學說之爭。
最后,在小說中,佛祖明確告知唐僧等非送“人事”不可以傳經,并且后來也確實是在唐僧送了紫金缽盂后才準其“換經”。紫金缽盂的樣式可參考首都博物館藏明代黃釉“敕建拈花禪寺”缽(圖22)。這些情節(jié)不免使讀者惶惑而認為佛祖也貪財好貨。其實這一情節(jié)的設置恰是作者對明代中后期的佛教成為“死人佛教”的諷刺。明太祖朱元璋飭令將天下寺院及僧人界劃為禪、講、教三類,是與開設僧官衙門及任命僧人官員同步進行的。《金陵梵剎志》載:洪武十五年五月太祖詔諭曰:“佛寺之設,歷代分為三等,曰禪、曰講、曰教。其禪不立文字,必見性者方是本宗;講者務明諸經旨義;教者演佛利濟之法,消一切現(xiàn)造之業(yè),滌死者宿作之愆,以訓世人?!辈O其詳盡地規(guī)定了“道場諸品經咒布施”及“陳設諸佛像、香燈、供給”的價格。例如:“《華嚴經》一部,錢一萬文;《般若經》一部,錢一萬文;內、外部《真言》,每部錢二千文……陳設諸佛佛像、香燈、供給阇黎等項勞役錢,一千文?!敝劣趨⑴c趕經懺、作佛事的教僧,錢財收入上也有具體限定:“瑜伽僧,既入佛剎已集成眾,赴應世俗所酬之資,驗日驗僧。每一日每一僧,錢五百文。假若好事三日,一僧合得錢一千五百文;主磬、寫疏、召請三執(zhí)事,凡三日道場,每僧各五千文。”明太祖有關禪、講、教的分別,功能化傾向實則更強,尤其所特別重視之“教”已是指專門演行瑜伽顯密法事者,而非以往所謂“通經釋典”之“教”者了。關于教寺、教僧的劃分,是明初佛教政策有關禪、講、教界劃方面最為特別的一點。教僧就是專門用來應付世俗佛事需要的“應赴(付)僧”。像這樣由朝廷來制定明確規(guī)范圈定應赴僧的做法,以前沒有。自此,這種應赴僧被正式地歸類為僧人的一種專門類型。但是界劃教僧的做法對于佛教卻始終是雙刃的效果,其初衷是為整飭元末以來佛事泛濫、事佛事活動者魚龍混雜的局面??墒恰罢钡慕Y果,是教寺教僧泛職業(yè)化嚴重。使這一類寺僧比較多地接觸世俗而被世俗方面視之為佛教的代表,佛寺和僧人崇高清凈形象受損,尤其是丑陋弊端叢生。原為清理敗壞現(xiàn)象的手段,卻再成為導致敗壞佛教口實的重要方面。?
小說中為唐僧傳經的是迦葉與阿難(儺)。在佛寺的主佛殿中,居于正中的釋迦牟尼佛像旁通常有兩尊比丘站像,其中年齡較長者是迦葉像,年輕者是阿難像。在金銅造像中亦常見這兩位尊者的站像,如首都博物館藏的迦葉站像(圖23)與阿難站像(圖24)。此二人同為釋迦牟尼的弟子,均是著名的比丘。
圖24 明代 銅阿難像 高16.5 厘米首都博物館藏
迦葉最著名的故事是“拈花一笑”,宋代釋普濟《五燈會元·七佛·釋迦牟尼佛》記載:“世尊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是時眾皆默然,唯迦葉尊者破顏微笑?!边@是禪宗以心傳心的第一宗典故,因此迦葉也被禪宗奉為印度禪宗初祖。而因禪宗以“空”為基本教義且不立文字之故,小說家將其與“白本”的“無字真經”聯(lián)系了起來。
阿難的記憶力在佛陀的十大弟子中最強,被尊為“多聞第一”。據(jù)說在佛陀進入涅槃時,阿難曾問:如何才能使人起信在佛陀涅槃后結集的佛經?佛陀回答說:結集經藏時在經文前面以“如是我聞”為開始。是故,小說家將其與“有字真經”聯(lián)系了起來。
小說家將此二比丘塑造為貪財者,也是對明代僧侶貪財現(xiàn)象的諷刺。如:
圖22 明代 黃釉敕建拈花禪寺缽高8.5、口徑9 厘米 首都博物館藏
(第九十八回)阿儺、伽葉引唐僧看遍經名,對唐僧道:“圣僧東土到此,有些什么人事送我們?快拿出來,好傳經與你去。”……二尊者復領四眾,到珍樓寶閣之下,仍問唐僧要些人事。三藏無物奉承,即命沙僧取出紫金缽盂,雙手奉上道:“弟子委是窮寒路遙,不曾備得人事。這缽盂乃唐王親手所賜,教弟子持此,沿路化齋。今特奉上,聊表寸心,萬望尊者不鄙輕褻,將此收下,待回朝奏上唐王,定有厚謝。只是以有字真經賜下,庶不孤欽差之意,遠涉之勞也?!蹦前恿?,但微微而笑。被那些管珍樓的力士,管香積的庖丁,看閣的尊者,你抹他臉,我撲他背,彈指的,扭唇的,一個個笑道:“不羞,不羞!需索取經的人事!”須臾把臉皮都羞皺了,只是拿著缽盂不放。
綜上,筆者以常見的漢文佛經樣式、存儲方式、明代中后期佛教文化及其與世俗社會的關系等方面闡述了一些對小說《西游記》內容的拙見,望方家指正。
(本文在寫作過程中得到李文琪、遲海迪、丁炳赫、劉丞、于力凡幾位同事,及北京大覺寺文物管理處宣麗品、王松的大力協(xié)助,特此感謝。)
注釋:
⑧關于“四恩”有兩種不同說法,佛教認為是:父母恩、眾生恩、國王恩、三寶恩;道教認為是:天地、君、親、師。此處應是前者之意。
⑨佛教界以農歷四月初八日為釋迦牟尼佛誕生紀念日,各寺院通常在這一天舉辦“浴佛”等活動,因此又俗稱為“浴佛節(jié)”。故推測此像應是周王府為紀念佛誕日所造。
⑩朱橚(1361 ~1425),洪武三年被封為吳王,十—年(1378)改封周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