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孝聰
[上海師范大學,上海 200234]
中國地圖上繪制長城作為一個具有鮮明地標性的符號,由來已久。中國古代地圖上表現長城始于何時?中國傳統(tǒng)地圖上描繪的長城,是什么時代的長城?明代地圖上顯現的長城是否就一定是明代修筑的邊墻?除了作為一種軍事建筑之外,中國地圖上的長城是否還有著其他內涵?為什么歷代地圖要畫出長城?中國古代地圖怎樣表現長城?這是人們通常會提出的問題,也是本文要回答的問題。
地圖能夠形象地表現長城及其附屬邊防設施的分布和形制,真切地反映數百年前人們是如何用圖像、圖形和符號的形式表現他們眼中看到的長城。作為第一手史料,古代長城地圖能夠與描述長城的傳世文本史料相互印證,共同組成了描繪中國長城不可或缺的資料性篇章。本文從不同類型的長城古地圖中選取有代表性的地圖。首先,按照長城在中國古代地圖上出現的時代先后和圖面表現的內容,展示歷代疆域地圖是怎樣標識長城的,并闡釋標識長城的地圖的真實含義;其次,展現傳世明清時期繪制的專題性長城地圖,分析長城地圖的類型,解讀長城地圖的內容,以期比較全面地反映明清時期編制長城地圖的概貌。
長城,從其起源時期的春秋戰(zhàn)國時代起,即作為列國和各王朝為保護自己的領地不被外部勢力侵犯,而在邊境地區(qū)修筑的長墻式的軍事防御工程。亞洲東部內陸長期保持著北方草原與中原適宜農業(yè)種植地區(qū)的地理差異,因草原地區(qū)游牧經營難以自身消化畜牧產品,馬背上的民族生存又必須依賴與農耕地區(qū)的產品交換,所以長期以來東亞大陸始終存在著游牧社會與內地農業(yè)社會之間持續(xù)不斷的沖突與交往。因而,中國歷代王朝在北方農牧交錯帶修筑長城的主要目的是保護農耕地區(qū)避免或減少游牧部族侵擾搶掠帶來的損失,化無序的搶掠為有序的邊貿互市。長城整合了中國的農耕與畜牧兩大地域,長城是國家政權強盛的表現,長城是中國政治的延續(xù)?!皺M漠筑長城,安此億兆生”,秦始皇將列國長城連筑成一條萬里長城更曾彪炳史冊,婦孺皆知,成為明代以前長城的象征。許多王朝也將修筑長城作為一項國策,長城便以極雄偉的軍事工程形象成為中國古代王朝政治作為的表征,那么在顯示中國疆域版圖的古代地圖上當然要表現這一有著特殊政治含義的標志性地物。
鑒于歷代長城基本上沿著農牧交錯地帶修筑,長城不但是自然地理環(huán)境的分界,也是農業(yè)社會和游牧社會經營方式的分界,從而界定了長城的概念和內涵,(1)需要注意的是,并不是所有出現在中國各地的長墻式的軍事防御建筑皆可以被稱作長城。并由此,歷史上的長城進一步被人為地演化為“華夷”或“胡漢”之間思想、文化以及生活方式分界的地理界標。自宋代以來傳世的地圖中,一些古地圖畫出了明以前修筑的長城,從長城的走向和地理位置來看,其表達了當時中國人對秦漢長城基本走向的認知,也傳達了當時中原王朝“華夷”“胡漢”分野的傳統(tǒng)文化思想。
明朝為應對蒙古各部的侵擾,立國之初就開始修筑長城邊墻,明中葉以后邊墻的修筑更加完善,并連同邊堡、墩臺組成復雜的長城防御體系。也恰恰是從明朝中葉以后,表現長城邊墻的專題地圖多了起來,著力描繪九邊各鎮(zhèn)防區(qū)的長城墻體、邊堡、敵臺、煙墩等軍事建筑設施,同時表現長城內外的地理環(huán)境和社會生活場景,還有專為展現邊墻如何修筑的工程地圖。
清朝前期,順治、康熙年間因政權新立,內外蒙古形勢尚未安寧,對長城的防御功能尚有依賴,因而陸續(xù)在明代輿圖的基礎上重編或新繪長城輿圖。
現存明清時代繪制的長城地圖體現了當時人們對長城的認識、描繪和表現力。無論表現長城整體走勢或局部地段的分布,還是表現長城及其沿線防御設施(城池、關隘、邊堡、烽燧)的位置關系,或具體描繪長城墻體的建筑結構,其重要性在于長城地圖具有文字表述所無法實現的歷時性和真實性,且更直觀地反映了將長城作為各種分界線的認知。
據不完全統(tǒng)計,現存明代以前標識長城的地圖有:北宋編制、1136年刻石的《華夷圖》;南宋紹熙元年(1190)黃裳編制、淳祐七年(1247)刻石的《墬理圖》;北宋元符年間(1098—1100)稅安禮編制、南宋淳熙十二年(1185)趙亮夫增訂刊刻的《歷代地理指掌圖》中的40余幅地圖;宋代編制、元朝盧天祥刻石的六經圖碑中的三幅地圖皆繪制有長城。此外,元至順年間(1330—1333)翻刻、成書于南宋末年的陳元靚的《新編纂圖增類群書類要事林廣記》;北宋志磐撰、南宋咸淳(1265—1274)的刻本《佛祖統(tǒng)紀》所附《東震旦地理圖》;元鄒季友《書集傳音釋》所附《禹貢九州及今州郡之圖》也都繪制有長城。而金貞祐二年(1214)編制的《陜西五路之圖》均畫出今陜西、甘肅、青海部分地區(qū)的長城走勢。
上述地圖中所畫的長城的基本走勢為:東起朝鮮半島,向西穿越遼東、遼西,沿今遼寧、河北、山西北部的系列山脈的北側向西延伸;從黃河河套東北處跨過黃河,斜向西南,經今陜西北部,止于甘肅臨洮。
這些地圖中所描繪的長城究竟是哪個朝代修筑的長城?北宋以前的地圖是否標有長城?
目前考古發(fā)現年代較早的甘肅天水放馬灘秦墓出土地圖、湖南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地圖皆未畫長城,其他傳世古地圖亦均未標長城,如果不是因為存世古地圖數量不多,尚難以取證,那么就只有從宋人繪畫長城的用意來思考了。
宋人的地圖繪有長城是有用意的,但并非所有宋代繪制的輿圖都標有長城。譬如:北宋元豐年間繪制、1136年刻石的《禹跡圖》,北宋宣和三年(1121)重刻的《九域守令圖》,南宋咸淳年間(1265—1274)繪制的《輿地圖》(拓本藏日本京都栗棘庵),雖然表現的地域范圍差不多,卻都沒有畫長城。由此說明宋人是否在地圖上標有長城,表達的是一種有意表現“華夏”與“夷狄”,或者“漢”和“胡”判然有別的象征性。另有一層含義似乎也不能忽視,就是這類地圖還表達了華夏(漢)與夷狄(胡)整合在一起的觀念。中國人在地理空間上對畿內、徼外地域的看法是輕重有別的,表現在地圖上就是所占面積的多寡,長城以內的地域一向比東、西、南三面的徼外之地描繪得多,應當是長城內外胡漢一體觀念的表達。
大多數宋代地圖上標出的長城都一致地從遼東半島斜向西南,橫貫今陜西北部,延伸至甘肅洮河。但很難確指這是哪個時代修筑的長城,實際上它可能只是按照宋人的觀念對秦始皇修筑的各段長城的表達。而宋人的觀念是以北宋與契丹、北宋與西夏劃界時的理想疆界來體現。
如今考古發(fā)現與地理學的分析證實,這條呈東北—西南走向的長城,恰恰是適宜農耕的地區(qū)與游牧地區(qū)的分界線。說到底,還是夷夏或胡漢觀念的表示。自從宋人地圖如此表示長城以后,一直到明朝中葉以前的中國古代輿圖,凡標有長城者,皆采用這種畫法。
既然明朝以前所繪地圖上的長城描繪的是觀念中的秦朝長城的走向,那么明代地圖上表現的長城是否一定是明朝修筑的邊墻呢?
《楊子器跋輿地圖》上的長城表現的是明朝嘉靖以前的形勢,因為那時明長城尚未全部筑就,圖上描繪的長城依然是秦長城。喻時編制《古今形勝之圖》時,依據的是天順刊本《明一統(tǒng)志》,圖上所繪長城,也不是明長城,而是秦朝修筑的長城。甚至遲至萬歷二十一年(1593),南京吏部四司刊刻梁辀鐫刻的《乾坤萬國全圖 古今人物事跡》,圖上依然表現的是秦長城。
萬歷中葉明長城早已筑就,但為什么地圖上還要繪制秦長城呢?我們從梁辀任職常州府無錫縣儒學訓導不難看出,明朝人繪制的輿圖上沒有表現明代修筑的長城,倘若不是因為萬里長城尚未筑就,那么只能從編制地圖的目的來考慮,即不是為了顯示戍邊,而是地方為了宣導儒家的教化,依然不忘以長城來體現“華夷”或“胡漢”分野的傳統(tǒng)思想。
嘉靖中葉以后,由于修筑邊墻與筑堡屯守結合成為明朝邊防的戰(zhàn)術防御體系,不但完成了從遼東至陜西、寧夏萬里長城的修筑,而且層級配置的邊鎮(zhèn)、衛(wèi)所、邊堡的備邊體制業(yè)經完善,長城沿線的九個邊鎮(zhèn)也成為與北方長城關聯的概念。自此以后編制的輿圖上描繪明代長城的真實走勢,則是為了顯示明代“九邊”的防御體系。最典型之例就是羅洪先編制的《廣輿圖》圖冊,其中《輿地總圖》、兩直隸十三布政使分圖均不繪制長城,而單獨“作九邊圖十一”幅,邊墻、衛(wèi)所、邊堡盡顯圖上,羅氏述其要旨“王公設險,安不忘危,夷夏大防,嚴在疆圍”。由此可知明代輿圖上如何表現長城的兩種寓意。
清代的地圖,無論康熙、雍正和乾隆三朝分別編制的皇輿全圖,還是其他的全國總圖或直省全圖,都一律標繪出長城。清代地圖上表現的長城為明代修筑的邊墻,應當不會有任何疑問,不在討論之列。究其內涵實際上表達的是清朝的疆域由直省、滿洲、藩部三大區(qū)域組成,三大區(qū)域實行不同的行政管理制度。長城以內的18直省實行總督、巡撫及所屬的省府廳州縣制;長城以外的滿洲實行盛京、吉林、黑龍江三將軍所屬副都統(tǒng)轄區(qū)駐防制;內蒙古實行盟旗制,外蒙古實行烏里雅蘇臺定邊左副將軍所轄科布多參贊大臣、喀爾喀蒙古四部旗制;青海實行西寧辦事大臣統(tǒng)轄的部旗、土司制;西藏實行駐藏大臣辦理事務制;新疆實行伊犁將軍所屬都統(tǒng)、參贊、辦事、領隊大臣統(tǒng)領制。盡管清廷對滿洲、藩部的管理在清末有所改更,但還是與長城以內的直省地方行政體制有別。
所以,從山海關至嘉峪關的部分明長城作為直省與滿洲、藩部之間的區(qū)域分界標志,一定要在地圖上給予凸顯,但其寓意已經不能與前朝同日而語了。
今天人們最容易看到的、保存較完整的長城,是明朝修建的邊墻。明長城東起遼寧寬甸縣虎山南麓鴨綠江,西達甘肅嘉峪關南紅泉墩,橫貫今遼寧、河北、天津、北京、內蒙古、山西、陜西、寧夏、甘肅、青海等十省、市、自治區(qū),全長8851.8千米。(2)此數據來源于2009年4月18日國家文物局和國家測繪局聯合在北京八達嶺長城舉行明長城長度數據發(fā)布儀式上公布的明長城總長度。但是明長城的修筑不是一蹴而就,而是分階段、分地段陸續(xù)修筑的。明朝立國之初,國勢強盛,曾分兵進擊漠北,經略松遼,打通河西,將邊界推進到大興安嶺以西、黑龍江流域。可是,明代始終無力徹底解決北方游牧民族對農耕地區(qū)的壓力。朱元璋曾接受朱升“高筑墻”的建議,筑城設防的意識很濃。所以,有明一代的200多年中,幾乎沒有停止過長城的修筑,尤以明朝中葉以后修筑長城的規(guī)模最大。
永樂年間,為加強京師北京周圍的防御,在燕山隘口險要處修筑石墻,但未連成整體的邊墻。永樂十年(1412),“敕邊將自長安嶺迤西迄洗馬林筑石垣,深壕塹”,(3)《明史》卷六《成祖本紀》二,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90頁。長安嶺在今河北懷來縣城北,洗馬林位于今河北懷安縣北境。增建煙墩、烽堠、戍堡、壕塹,局部地段將土垣改成石墻,重點是北京西北至山西大同的外邊長城和山海關至居庸關的沿邊關隘。“自宣府迤西迄山西,緣邊皆峻垣深壕,烽堠相接。隘口通車騎者百戶守之,通樵牧者甲士十人守之。武安侯鄭亨充總兵官,其敕書云:各處煙墩,務增筑高厚,上貯五月糧及柴薪藥弩,墩傍開井,井外圍墻與墩平,外望如一,重門御暴之意常凜凜也。”(4)《明史》卷九一《兵志》三“邊防”,第2236頁。明前期的北方備邊措施僅僅是局部地段修筑邊墻,尚未構成完整的長城。目前尚未發(fā)現明代前期繪制的長城圖。
正統(tǒng)十四年(1449)“土木之變”以后,蒙古瓦剌、韃靼部不斷興兵犯邊擄掠,迫使明王朝把修筑北方長城、增建墩堡作為當務之急。遼東、京師東西、山西、陜西、寧夏、甘肅等地的長城皆自明中葉以后開始大規(guī)模興筑。明朝還沿邊墻劃分九邊鎮(zhèn)分段統(tǒng)御,“初設遼東、宣府、大同、延綏四鎮(zhèn),繼設寧夏、甘肅、薊州三鎮(zhèn)。鎮(zhèn)守皆武職大臣,提督皆文職大臣。又以山西鎮(zhèn)巡(撫)統(tǒng)馭偏頭三關,陜西鎮(zhèn)巡(撫)統(tǒng)馭固原,亦稱二鎮(zhèn),遂為九邊?!?5)〔明〕魏煥:《皇明九邊考》卷一《鎮(zhèn)戍通考·沿革》,嘉靖刊刻本。弘治間,又設“總制全陜三邊軍務”于固原,聯屬陜西諸鎮(zhèn)。嘉靖十九年(1540)避“制”字改“總督”;復設山西三關總督于偏、同,聯屬山西諸鎮(zhèn)。
明朝將長城沿線劃分為九個防區(qū),稱為“九邊”或九鎮(zhèn),當九邊長城全部竣工之后,明廷兵部要求職方清吏司的主事主持繪制各鎮(zhèn)邊圖,以顯示長城扼塞險易,衛(wèi)所邊堡之分布。為此,明代兵部職方司陸續(xù)編繪了九邊圖及長城各鎮(zhèn)邊堡圖說,以凸顯九邊形勢,利于軍事控守。目前傳世的“九邊圖”大多繪制于嘉靖年間。
隆慶、萬歷之際,蒙古族俺答部與明王朝議和互市,北方邊境稍安,邊患主要來自東北的女真族,萬歷年間主要重修遼東邊墻。山海關至嘉峪關之間的邊墻重建工程主要是在長城上建騎墻空心敵樓,易以磚石,強固防御,局部地段改線重建。萬歷二十六年(1598)大、小松山戰(zhàn)役以后,甘肅鎮(zhèn)拓新邊,新邊長城東與黃河東岸的固原鎮(zhèn)裴家川長城隔河相望,西同甘肅鎮(zhèn)古浪所、莊浪衛(wèi)(今甘肅永登)舊邊相銜。為顯示長城的重建與拓展新邊,明后期表現邊墻各段防區(qū)的長城工程圖屢屢出現。
是故,明朝中葉以前所繪地圖上的長城,從遼東半島經京師、山西北部,轉向西南,經榆林斜穿過陜西,而止于甘肅臨洮,并不一定是明代長城的真正走向,很有可能仍然是傳統(tǒng)觀念或根據秦長城走勢形成的意向中的長城。只是到嘉靖以后繪制的地圖,才開始表現真正的明代長城。明代中期以后,曾經爭論不休并反復實踐的“修邊/擺邊”和“筑堡/守堡”兩種軍事策略,逐漸演化成以筑邊和守堡占主體的一種戰(zhàn)術防御體系。隆慶、萬歷年間在原有邊墻的基礎上不斷夯實墻體,挖深壕塹,局部改筑,創(chuàng)筑新邊。隨之表現長城九邊鎮(zhèn)衛(wèi)、所的專門地圖多了起來,并注重表示各鎮(zhèn)防區(qū)內長城的墻體、邊堡、敵臺、煙墩等軍事建筑,以及長城內外的地理環(huán)境。而且在地圖上表現長城的風氣隨著中國地圖傳到域外,外國人繪制的地圖上如果表現東亞地區(qū)或中國,也陸續(xù)標繪有長城了,因而成為判別繪圖時代的標志。
清朝前期,由于發(fā)生大同姜瓖兵變,又要綏和內、外蒙古諸部,尤其是康熙朝平定噶爾丹之叛亂,需要對京師周圍和宣府、山西的長城、邊堡有清晰的了解,因此曾諭令當地官署重新繪制了一批長城邊口輿圖。
盡管通常認為清朝是不修長城的,但是,有清一代由于一時情勢緊張之需要,曾經對局部地段的明代邊墻有過重修或補筑,因而為了使清廷明了明朝邊墻的分布和內外防守形勢,清廷也曾經要求明長城沿邊府州編制長城輿圖,送呈中央。清廷對長城內外的管理上是有區(qū)別的,即長城以內為直省制,長城以外是將軍轄區(qū)。所以,無論是全國總圖,還是各地區(qū)輿圖,清朝的地圖總是要明確地繪出長城。另一方面,為了限制農耕、放牧兩大地區(qū)的物質交換和人員往來,清朝在東北地區(qū)樹起一條“柳條邊”,沿邊開設關門?!傲鴹l邊”雖然不是長城,但是在清朝的地圖上“柳條邊”卻是必須要表現的內容。
長城既可以看作是軍事對抗的產物和手段,也是國家實行有效管理的方式,故兼有御外制內之功。在古代中國的正統(tǒng)觀念中,長城更被看作華夏與夷狄的分界線,或者說胡、漢分域的象征。因此凡是表達這一思想的地圖都千篇一律地畫出長城。長城在中國古代輿圖上起著地標的作用,現代地圖則將長城作為中華文明和人類文化遺產來弘揚。由此可見,長城在中國地圖上已經成為一種觀念性的界線標志,成為中國乃至一些世界地圖上必須標志的地理要素。
最有特色的長城圖,主要是指專為表現明代長城的專題地圖,盡管這些傳世長城圖幾乎都描繪的是明代修筑的長城,但是并非全為有明一代繪制,也有一些長城專題輿圖是清朝繪制的。明清時期編繪的長城專題輿圖可以分為以下幾種類型:
明、清兩代都編制了展現明朝修筑的長城邊墻整體的輿圖,以描繪明代全部九個邊鎮(zhèn)統(tǒng)轄長城的“九邊圖”為代表。
由于明朝嘉靖年間從遼東至甘肅河西走廊修筑的邊墻已經基本連成一體,九個邊鎮(zhèn)亦陸續(xù)組成,因之曾出現一批以通曉邊務、盡知關塞險易為目的,由兵部主事者編制的描繪九鎮(zhèn)防區(qū)現狀的長城邊圖。見于文獻著錄的九邊圖或邊鎮(zhèn)圖志,多編制于嘉靖、隆慶至萬歷這段時間范圍,如:嘉靖三年(1524)鄭曉《九邊圖志》;嘉靖十三年(1534)許論《九邊圖論》三卷;嘉靖二十年(1541)魏煥《皇明九邊考》;嘉靖三十四年(1555)羅洪先《廣輿圖》所附九邊圖;嘉靖四十年(1561)霍冀《九邊圖說》,馬一龍《九邊圖說》,陳锜《九邊圖說》,吳元乾《九邊圖志》;嘉靖二十八年(1549)翁萬達《宣大山西偏保等處邊關圖說》,《宣大山西諸邊圖》一卷;嘉靖三十八年(1559)職方郎范守己《籌邊圖記》三卷,劉昌《兩鎮(zhèn)邊圖說》二卷;萬歷三十年(1602)申用懋《九邊圖》。綜上可見諸長城邊防圖籍的繪制均不超出嘉靖至萬歷朝階段。(6)明代編制九邊總圖(論、說)不止以上數種,但多不傳世,參見王庸:《明代北方邊防圖籍錄》,王庸編:《中國地理圖籍叢考》,上海:商務印書館,1956年,第24頁。
從鄭曉、許論、魏煥、霍冀等人的經歷考察,凡編制明代九邊圖者,皆曾任兵部職方清吏司主事,因而能夠涉足邊鎮(zhèn)戍務。魏煥撰《皇明九邊考》引云:“兵部職方清吏司掌天下地圖、城隍、鎮(zhèn)戍、烽堠之政,其要害重大者莫如九邊,而事之不可臆度者亦莫如九邊”。(7)〔明〕魏煥:《皇明九邊考》“引”及“凡例”。同書《凡例》記“九邊圖因職方司舊本,增以近年新設邊墻、厓塹,以備披閱”。由此可知,由兵部職方清吏司編繪長城邊防地圖乃為明代的制度慣例,這也為九邊圖及諸邊分圖的輿圖附論與否,奠定了例則。
但是,以上撰述長城邊防的輿圖大多已經不存,無法睹其全貌,辨其異同。許論《九邊圖論》曾有一副本保存在其鄉(xiāng)里靈寶縣,現收藏在河南省三門峽市博物館。(8)參見趙現海:《第一幅長城地圖〈邊圖說〉殘卷——兼論〈九邊圖論〉的圖版改繪與版本源流》,《史學史研究》2010年第3期,第84頁。目前傳世的九邊圖雖然有許論的題款,卻不是許論的原繪本,而是明代嘉靖后期在兵部職方清吏司任職的官員根據嘉靖十三年(1534)許論著《九邊圖論》所附九邊圖或職方司舊本重新摹繪的,不僅在圖上增加了一些時代稍晚的內容,而且畫法風格亦相近。惟有萬歷三十年(1602)申用懋繪制的一幅九邊圖,在風格、形式和內容上均略顯不同,并且增加了各鎮(zhèn)兵要形勝的文字圖說。鄭曉編制的九邊圖雖然在許論之前,尚難知其內容和形式,只是因為許論的九邊圖摹繪本傳世較多,故一般常見的刊刻本或彩繪本,或皆假許論之名。
傳世至今的九邊圖系列有:
遼寧省博物館藏彩繪本九邊圖明代嘉靖末年,絹本墨繪設色,由12個條幅組成,每條幅縱208厘米,寬47.3厘米或55.4厘米,全圖橫寬600厘米。用青綠重彩平立面形象畫法,描繪明代遼東、薊州、宣府、山西、大同、榆林、固原、寧夏、甘肅九鎮(zhèn)長城邊墻、關塞及沿邊衛(wèi)、所、營、堡、驛城的分布;長城以外繪有蒙古各部駐牧的營帳。在第11屏幅上題有“嘉靖甲午四月六日靈寶許論識”的墨書款文,但遼東鎮(zhèn)圖上已經繪有嘉靖二十五年(1546)增筑的孤山、險山、散羊峪、江沿臺等邊堡,可知系兵部職方司根據嘉靖十三年(1534)許論原圖摹繪。圖上漢字注記旁皆添加滿文注音,說明此圖原系明人繪制,明亡后流入清宮廷內府,由清人加注滿文,以供清帝觀覽。(9)王綿厚:《明彩繪本九邊圖研究》,《北方文物》1986年第1期,第26頁。
中國國家歷史博物館藏彩繪本九邊圖明嘉靖后期,絹本青綠墨繪著彩,由12條幅組成,縱184厘米,橫寬665厘米。從右向左依次展現明代遼東、薊州、宣府、大同、偏關、榆林、寧夏、固原、甘肅等九處邊鎮(zhèn)的山川、邊墻、關塞、衛(wèi)所、邊堡等內容,長城外描繪有蒙古部族的營帳,全部漢文注記。在第11條幅上部有許論題款的序文,文末墨書“嘉靖甲午四月六日職方清吏司主事靈寶許論識”。由圖內出現嘉靖十三年以后新建邊堡可推知該圖亦系兵部職方清吏司根據嘉靖十三年(1534)許論原圖摹繪,而假其名。此圖形式和內容均與遼寧省博物館藏九邊圖相近,且完整無缺,然出自不同畫工之手。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申用懋彩繪九邊圖殘本明萬歷三十年(1602)兵部職方司郎中申用懋制,絹本色繪,長卷縱43厘米,橫174厘米。缺失右卷首遼東、薊州、宣府三鎮(zhèn)圖,殘圖始自大同鎮(zhèn),僅存大同鎮(zhèn)圖、山西鎮(zhèn)圖、延綏鎮(zhèn)圖、寧夏鎮(zhèn)圖、固原鎮(zhèn)圖、臨洮鎮(zhèn)圖、甘肅鎮(zhèn)圖。每幅圖的上部為《九邊圖論》的圖說,描述九邊各鎮(zhèn)分路設邊、邊堡沖要等守御形勢,下部繪本鎮(zhèn)輿圖。左卷尾上部為“萬歷壬寅職方司郎中申用懋謹識”的題記。與所謂許論的九邊圖摹繪本相比,申用懋的九邊圖畫法略顯粗糙,但是圖上增寫圖說,新增地名,諸城堡均注記守將官職,可補史籍之不足。(10)周錚:《彩繪申用懋九邊圖殘卷》,曹婉如等主編:《中國古代地圖集》(明代),北京:文物出版社,1994年,第101頁。
首都圖書館藏彩繪本九邊圖明崇禎后期,絹本彩繪,凡十軸,第二軸佚,現存九軸。每軸長約148厘米,全圖橫長近1500厘米。原圖無名,收藏者汪申伯根據內容稱為“九邊圖”。該圖以青墨重彩的形象繪法,描繪東起遼東,西抵西域的明代九邊鎮(zhèn)山川、邊墻、鎮(zhèn)城、衛(wèi)所、營堡、墩臺、驛站等長城防御設施,用紅線表示道路,諸城堡均注記守將官職。圖上明代建置的名稱和方位多有錯訛、偏差或漏繪。圖上在長城外形象地畫出人物、蒙古包、馬牛羊等蒙古牧民放牧的場景,代表九邊圖另一譜系中的特點。(11)趙現海:《首都圖書館藏明末長城地圖〈九邊圖〉考述》,《古代文明》2012年第2期,第83頁。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木刻墨印本九邊圖明萬歷朝編制,木刻墨印,11條幅圖拼合相連成一冊,縱60厘米,橫166.5厘米。詳盡表現長城沿邊的山川、海疆,邊墻、煙墩,府州縣城、邊鎮(zhèn)衛(wèi)所、營堡等要素,城址皆用方形城堞符號表示,以大小區(qū)別其等級。計“第一遼東鎮(zhèn)圖”“第二遼東山海關圖”“第三薊州鎮(zhèn)圖”“第四薊昌宣府圖”“第五宣府鎮(zhèn)圖”“第六大同鎮(zhèn)圖”“第七山西鎮(zhèn)圖”“第八延綏鎮(zhèn)圖”“第九延綏寧夏固原鎮(zhèn)圖”“第十臨洮鎮(zhèn)圖”“第十一甘肅鎮(zhèn)圖”。每幅上端為《九邊圖論》文字,說明本鎮(zhèn)的形勢、要害、邊夷等,下部繪出本鎮(zhèn)圖?!芭R洮鎮(zhèn)圖”文字述及萬歷二十三年(1595)設置臨洮鎮(zhèn)以后的形勢,圖上已顯示萬歷二十五年(1597)蘭州以北紅水河堡新開邊墻,推知此圖為萬歷末葉以后(1597—1643)的刻本,顯然內容已經不止九邊,卻仍然冠以“九邊圖”名。由于圖左缺少甘州衛(wèi)所屬邊墻、邊堡和嘉峪關,故推知此圖并非完帙。
北京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保存明萬歷朝紙本木刻《九邊圖》印本一套,亦11條幅圖拼合相連成冊,縱33厘米、橫330厘米,與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木刻本九邊圖一致,但是不缺甘肅鎮(zhèn)嘉峪關段。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彩繪本北方邊口圖明朝后期,紙本長卷墨繪,青綠設色,縱60.5厘米、橫648厘米。右卷首起自遼陽鎮(zhèn)鴨綠江口,卷尾至嘉峪關,描繪明代邊墻內的邊城、衛(wèi)、所及道路的分布情勢,詳細標繪邊墻各口和邊堡,注記道路至相鄰州縣、衛(wèi)所、邊堡的里程。圖上依次標注第一遼陽鎮(zhèn)、第二山海鎮(zhèn)、第三薊州鎮(zhèn)、第四薊昌宣府鎮(zhèn)、第五宣府(鎮(zhèn))、第六大同鎮(zhèn)、第七山西鎮(zhèn),延綏鎮(zhèn)、寧夏鎮(zhèn)、固原鎮(zhèn)、甘肅鎮(zhèn)均不寫序號。圖上已展現遼東鎮(zhèn)寬甸六堡、蘭州北邊的紅水堡新邊,殆為萬歷中期以后的圖作。該圖有很多錯字、異體字,以及未填寫的空白框,推測此圖可能系明代后期九邊圖之摹繪稿。
梵蒂岡藏清康熙《長城圖》清康熙年間,絹本墨繪設色,長卷縱23厘米,橫355厘米,現藏梵蒂岡教廷人類學博物館。右卷首起自明長城的嘉峪關,左卷尾止于山西大同城,描繪從山西大同至河西走廊嘉峪關之間明長城內外的山川、城池、營堡,以及長城外蒙古部族放牧的生活場景。圖上僅表現明代九邊的甘肅鎮(zhèn)、寧夏鎮(zhèn)、延綏鎮(zhèn)和大同鎮(zhèn)管段邊墻,卷尾沒有完整地顯示大同鎮(zhèn)管轄的全部邊墻(堡),推斷圖卷有殘缺而非完帙。該圖方位上南下北,未遵循九邊圖從長城內向外透視的常例,而是從長城外望向邊墻內,其形式與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明代彩繪本《兩河地里圖》相似。根據圖內貼簽涉及“噶爾旦”的注記,推知此圖為康熙平定蒙古噶爾丹之亂時清廷兵部所制,故依照清朝諱例,圖內殺胡口堡改作“殺虎口”,平虜衛(wèi)改名“平魯衛(wèi)”。將《清圣祖實錄》記載康熙三十六年(1697)西巡途中每日經停的邊堡地名,與梵蒂岡藏《長城圖》上畫的邊堡和紅線道路比對,兩者出入不大,所以梵蒂岡藏《長城圖》可能可以與康熙西巡時諭令官員勘明去寧夏道路之事聯系起來,目的為了解西北長城內外的道路與形勢。
明清兩代描繪長城的輿圖,多是采取從長城內向長城外看的視覺方位,即長城內在圖的下方,長城外在圖的上方。由于長城并非全部走向是從東向西的分布,所以長城的局部地段也可能出現近乎南北的縱向分布。譬如:遼東鎮(zhèn)遼河套邊墻,延綏、寧夏、甘肅鎮(zhèn)的部分邊墻,多數地段都不是水平方向,而有所偏斜。因此,即使明清長城地圖標志“南”“北”方位,也不能和大多數府廳州縣輿圖相比,而更應看重是從長城的哪個方向透視——是從長城內向邊外瞭望,還是從長城外向邊墻內探視。從目前掌握的海內外所藏長城輿圖來看,采用方位上南下北,即長城外在輿圖的下方,長城內畫在地圖的上方是不多見的,凡此類長城輿圖則必定會描繪蒙古諸部的放牧場景。
除“九邊圖”外,各邊鎮(zhèn)還分別編制展示一鎮(zhèn)統(tǒng)屬或數鎮(zhèn)聯屬的長城邊墻輿圖。
自明成祖遷都北京以后,為加強京師的防御,防范北方蒙古諸部的反復侵擾,在北京周邊山地興筑了數道長城,因修筑先后和位置之別,遂有內邊長城和外邊長城、小邊長城和大邊長城之分。明代中期以來形成的內、外長城御邊軍制為分鎮(zhèn)繪制邊墻輿圖的范圍框定了架構。
清朝滅明,移都北京。順治初立,由于發(fā)生大同姜瓖兵變,又要綏和內外蒙古諸部,尤其康熙朝用兵蒙古平定噶爾丹之叛亂,大軍輜重進出邊墻,需要熟悉長城各邊口的形勢和道路,以嚴加掌控,因此諭令當地官署呈送或由內務府造辦處輿圖房重新繪制長城各邊鎮(zhèn)的地圖。(12)參見北京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原清宮內務府造辦處輿圖房活計檔《天下輿圖總折》,記錄自康熙二十四年至雍正十二年(1685—1734)之間內務府造辦處保存的各類輿圖圖目:康熙四十八年十一月初四日,本房傳旨交來直隸居庸關圖貳張、直隸南山圖貳張、直隸宣府鎮(zhèn)圖貳張;康熙四十八年十一月初四日,本房傳旨交來山西大同鎮(zhèn)圖叁張、山西東西中路邊墻圖叁張;康熙四十八年十一月初四日,本房傳旨交來陜西三邊圖壹張、陜西甘肅鎮(zhèn)圖壹張、陜西延綏鎮(zhèn)圖壹張;康熙四十八年三月二十八日,奉旨交來長城圖壹張;康熙四十八年十一月初四日,奉旨交來九邊圖壹張。
表現明朝的內邊墻三關(居庸關、紫荊關、倒馬關)的長城圖冊,用《居庸關圖本》和《南山圖本》命名,所描繪的都是起自京師東北渤海所火焰山營城與薊鎮(zhèn)長城交界處,經過柳溝城、八達嶺、蜿蜒于燕山、太行山上,由昌鎮(zhèn)、真保鎮(zhèn)守御的內長城。《居庸關圖本》覆蓋范圍則延伸至紫荊關、倒馬關的內長城邊墻,而所謂“南山圖”,僅表現八達嶺居庸關東西兩側的邊墻、城堡、墩臺,覆蓋范圍不包括太行山段的內長城邊墻(表現馬水口至紫荊關、倒馬關段邊墻),所以圖面內容較居庸關圖本更細致,盡可能詳盡地表現崇崗復嶂間的邊墻、關隘、水關、邊城和烽火臺,可補文獻記載難以清晰辨析位置與形態(tài)之不足。
清朝前期,用兵內外蒙古,需要了解京師北部長城邊墻、邊堡的防御布局,所以可能沿用截獲的明代遺存長城九邊之宣府、大同兩鎮(zhèn)輿圖,或以明代未竟圖本為基礎重新貼簽。宣府鎮(zhèn)邊墻,東自四海冶鎮(zhèn)南墩,接順天府薊州鎮(zhèn)火熖山墩起;西至西陽河南土山墩,接大同鎮(zhèn)界牌墩界止,延袤一千一百一十五里。因昌平鎮(zhèn)、真保鎮(zhèn)分管的內長城,聽宣大總督節(jié)制,所以,《宣府鎮(zhèn)圖本》既要顯示外長城邊墻,也會表現內長城邊墻,右卷首起宣府鎮(zhèn)與薊州鎮(zhèn)接界處之高山墩、大尖山墩、火焰山墩、鎮(zhèn)南樓,左卷尾止于與大同鎮(zhèn)交界之西陽河(堡)、西界臺、抧兒嶺(堡);描繪宣府鎮(zhèn)統(tǒng)管的長城邊墻、邊墩和邊堡。覆蓋今河北張家口、懷安、蔚縣、陽原、懷來、赤城和北京延慶地區(qū)。《宣府鎮(zhèn)圖本》對內、外邊墻、各關口城堡、墩臺及銜接道路的描繪極為細膩,比較清楚地顯示出石墻、關城、烽礅的名稱和分布。這對調查研究明長城遺址保護是很有用的史料。
大同地區(qū),川原平衍,雖北部有山卻難以設險,草原部族南進多取此道。所以明代反復修筑大同鎮(zhèn)邊墻,力求高拱完固,曾筑有內、外兩重邊墻,邊堡、烽墩林立,以為極邊。明代大同鎮(zhèn)御邊守堡有術,詳載于史冊,更編制了大同鎮(zhèn)輿圖?,F已知描繪大同鎮(zhèn)的圖本達26冊之多,卻均清朝初葉順治、康熙朝繪制,繪畫簡明而略顯粗糙,色調偏深,非明朝繪圖風格可比。清代大同鎮(zhèn)圖本,右卷首起自平遠壹墩,與宣府鎮(zhèn)圖之左卷尾相銜;左卷尾止于將軍會堡,與偏頭關鎮(zhèn)接界。按各邊堡控制長城墩臺的號數依次排序,首尾相接。圖上不書寫文字,注記全部寫在紙簽上,貼在相應的城堡內或邊墻下沿。墨書漢文貼黃簽,有些圖本貼滿文紅簽,邊墻下的注記敘述各邊堡負責守御邊墻、墩臺之起止號數。所有清代大同鎮(zhèn)圖本凡涉及“虜”“胡”字名稱,已經改寫“魯”“虎”,而非挖改,可知其繪制不早于清朝立國。清繪本大同鎮(zhèn)圖本通常會出現差錯,并做涂改,主要是邊堡名稱位置搞錯,各冊圖中同一地物的位置出現差異,反映清朝繪制此類長城圖時之倉促。
戰(zhàn)守圖說往往采取一圖一說的形式。用地圖顯示九邊各鎮(zhèn)防區(qū)內的長城墻體、邊堡、敵臺、煙墩等軍事設施的分布和樣式,采用“黃為川,紅為路,青為山”的明代習用青綠山水畫法;圖說則以鎮(zhèn)、衛(wèi)、所、營、堡為單位,敘述營造緣由、方位四至、建筑形制、守將官職、兵馬數目、險易形勢、道路里程和戰(zhàn)守要領。戰(zhàn)守圖說系列皆為左文右圖,各具圖題,方位上北下南。
明朝不僅營筑沿長城邊墻的關隘、衛(wèi)所城池、營城、邊堡,構成縱深防御體系,而且形成一套綿密的戰(zhàn)守理論、用兵戰(zhàn)術和推陞選補、量才授任的制度。明代霍冀《九邊圖說》卷首附題奏云:“各處府州縣大小繁簡沖僻難易不同,吏部通將天下府州縣逐一品定,為上中下三等,遇該推陞選補,量才授任。其地方將官所在地方,兵部亦以邊腹沖緩,分為三等,遇該陞調,照此施行,鈔奉到部。咨各鎮(zhèn)督撫軍門,將所管地方開具沖緩,乃畫圖貼說,以便查照,隨陸續(xù)開報前來。本司稽往牒,參堂稿,東起遼左,西盡甘州,每鎮(zhèn)有總圖以統(tǒng)其綱,有分圖以析其目,某為極沖,某次沖,某偏僻,某切近敵巢,某極單弱,與一鎮(zhèn)之兵馬錢糧數目,無不畢具。不維思患預防,而各鎮(zhèn)之地利險易,各邊之兵馬多寡,一開卷而洞悉矣?!?13)王庸編:《中國地理圖籍叢考》,第32頁載《善本書室藏書志》卷十二所記霍冀《九邊圖說》卷首題奏。此題奏揭示了明代繪制的長城圖還要附圖說的要義:為了長城邊墻防患于未然,不僅需要用地圖形象地表現長城邊墻、城堡的位置、形態(tài)和分布,還要用文字表述戰(zhàn)守形勢之緩急、用兵之戰(zhàn)術、兵馬錢糧之數目,以適應量才授任的陞調制度。因此,明朝編制了各邊鎮(zhèn)的戰(zhàn)守圖說。
明朝中葉,始以兵部尚書兼銜總督軍務出鎮(zhèn),正德時一度改稱總制,總督陜西三邊軍務駐固原,節(jié)制延綏、寧夏、固原、甘肅四鎮(zhèn),又稱:總制陜西三邊軍務,編制了《陜西四鎮(zhèn)圖說》,或總稱“陜西戰(zhàn)守圖略”。
《延綏鎮(zhèn)戰(zhàn)守圖略》明嘉靖年間,紙本墨繪設色,縱52厘米,橫90厘米,折頁裝一冊。描繪延綏鎮(zhèn)轄域內大邊、二邊長城,邊堡多數位于舊邊墻沿線,而不是分布在延綏鎮(zhèn)榆林衛(wèi)兩側的新邊長城。
《固原鎮(zhèn)戰(zhàn)守圖略》明嘉靖年間,紙本墨繪設色,縱52厘米,橫90厘米,折頁裝,共55頁為一冊。首4頁為“陜西鎮(zhèn)煙火號令”,覆蓋地域僅限環(huán)慶、固原、靖虜、蘭州、河州、臨鞏、洮州、岷州等衛(wèi)所駐扎;其余51頁為陜西三邊總制所統(tǒng)之固原鎮(zhèn)轄域。東起自慶陽府環(huán)縣境內邊墻,西止于階州文縣守御千戶所,此段長城邊墻的修筑系嘉靖九年(1530)三邊總制王瓊所為,文中所記最遲者為嘉靖二十四年(1545)事。
《甘肅鎮(zhèn)戰(zhàn)守圖略》明嘉靖后期,紙本墨繪設色,縱52厘米,橫90厘米,35頁裱裝一冊。封面貼簽題“甘肅鎮(zhèn)戰(zhàn)守圖略”,封背貼簽題“陜西三邊軍務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都御史楊鈞 嘉靖貳拾三年貳月貳拾伍日指揮”。東起自莊浪衛(wèi)(今甘肅永登)南紅城子墩,西止于嘉峪關外。前18頁描述明朝甘肅鎮(zhèn)長城形勝、要害、發(fā)生戰(zhàn)事之要略;自第19頁至23頁為“西域土地人物圖”,描繪自嘉峪關外至魯迷城(Rum,今土耳其伊斯坦布爾)一帶中亞回回人的生活場景;最后11頁為《西域土地人物略》《西域沿革略》。
《寧夏鎮(zhèn)戰(zhàn)守圖略》明嘉靖年間,紙本墨繪設色,縱52厘米,橫90厘米,一冊凡19頁。各圖方位不一,寧夏鎮(zhèn)總圖采用上西下東,左南右北。圖說由西向東排序,首起自寧夏鎮(zhèn)平虜城,末止于鐵柱泉堡。鑒于文字中有“高平堡筑自近年”(嘉靖十年興筑),“永清堡建自嘉靖二十一年,東去安定堡,西去興武營各三十里”。由此推知該圖應繪制于嘉靖二十一年(1542)以后。
以上四冊戰(zhàn)守圖略的形式、筆法、著色、裝幀、尺寸大致相同,或出自同一時期,均可能屬于明嘉靖年間總督陜西三邊軍務編制《陜西四鎮(zhèn)圖說》時報送兵部的一套圖本。
《大同鎮(zhèn)圖說》明后期(1601~1643),絹本墨繪設色,28幅冊頁裝,每頁縱36厘米,橫31厘米。描繪大同鎮(zhèn)統(tǒng)轄的長城邊墻、各城堡的形勢,并表現長城外的游牧場景。圖說述及最遲年代為萬歷二十八年(1600)?,F藏羅馬意大利地理學會。
《甘肅全鎮(zhèn)圖冊》明中后期,絹本墨繪設色,16幅地圖冊頁裝,每頁縱47厘米,橫32厘米。方位上南下北,描繪明甘肅鎮(zhèn)所轄臨鞏兵備道臨洮府、鞏昌府,西寧衛(wèi)、莊浪衛(wèi),涼州道涼州衛(wèi)、永昌衛(wèi),甘州道甘州鎮(zhèn)城、山丹衛(wèi),肅州道肅州城、嘉峪關等地長城邊墻及諸衛(wèi)、所、城、堡。圖冊卷末附“西域諸國圖”,與嘉靖二十一年(1542)刊本《陜西通志》卷十《河套西域》中的《西域土地人物略》所附《西域土地人物圖》類似?,F藏羅馬意大利地理學會。
《莊浪總鎮(zhèn)地里圖說》明代后期(1608—1620),絹本墨繪設色,15幅圖說冊頁裝,每頁縱25厘米,橫31.5厘米。描繪莊浪鎮(zhèn)新辟松山地區(qū)的邊墻、城堡、墩臺。圖說記述各城堡的形制規(guī)模、邊墻長度、駐守官兵數目以及防守重點等內容。大松山堡圖說中提及“邇因蘭州兵馬移駐永泰”,永泰堡于萬歷三十六年(1608)營筑。由此推知,此套圖說的繪制不早于萬歷三十六年。現藏中國科學院圖書館。
清前期的順治、康熙年間,北方局勢初定,邊外蒙古諸部尚待綏和,戍守長城嚴控進出的形勢依然緊迫。于是清廷陸續(xù)要求沿長城各級官署在明代長城地圖的基礎上重新編繪、造送長城邊垣圖。清代的山西邊垣圖,在形式、內容、用色等方面均與明朝的戰(zhàn)守圖說相近,甚至有可能就是從前明官署遺下的舊檔圖籍中選出,再貼上墨書滿文音譯的黃簽以備朝廷君臣閱讀,并改動了凡有違清朝嫌諱的地名。這類地圖,如:
《整飭大同左衛(wèi)兵備道造完所屬各城堡圖說》清順治前期(1648~1649),紙本墨繪設色,33幅冊頁裝,每頁縱26.3厘米,橫33.1厘米。表現大同左衛(wèi)兵備道轄域內邊墻、邊堡的分布,邊堡名稱中“胡”“虜”字,皆已改為“虎”或“魯”,足證其為清朝人所繪制。圖說提及“今定經制”一詞,順治六年(1649)清朝更定宣大二鎮(zhèn)官兵經制,事見《清世祖實錄》卷四十六順治六年(1649)“九月丁丑”條。所以,此圖說的繪制應距此經制令出臺,派官員赴大同整飭邊備用以說明大同迤西各路城堡形勝及其尚希留意之處時繪制?,F藏中國科學院圖書館。
此外,明、清兩代分別繪制了一批專門描繪山西內長城雁門關、寧武關、偏頭關的山西鎮(zhèn)三關邊垣圖冊,凡圖說含義的表述文字皆書寫在地圖的相關之處,與戰(zhàn)守圖說一圖一文的形式有所區(qū)別,而各具特色。
明清兩代怎樣修建長城,其工程測算、用料、尺寸均有講求,照例需要畫圖貼說。現介紹兩種長城工程圖可一窺斑豹。
《明長城薊鎮(zhèn)圖》明萬歷十一年(1583),紙本色繪,長卷分頁裝,670頁,每頁縱33厘米,橫19厘米,現藏中國國家博物館。用傳統(tǒng)山水畫形式,描繪明長城薊鎮(zhèn)轄區(qū)內的長城、山嶺、水口、邊堡和長城墩臺、敵樓、騎墻空心敵臺等防御性設施。其繪制特點是在畫好的地圖上加蓋預制的空心敵臺、營堡、烽隧、煙墩形象戳印。藍色印戳表示已經建造,紅色印戳表示議建而未動工。文字注記或寫在圖上,或寫在紙簽上,說明某號臺臺頭、軍士數目,號臺間距起止,修造年代和工料等內容。此圖既是長城修建工程設計圖,又是薊鎮(zhèn)軍防圖,為呈報建置、查驗工程所用。根據圖內貼簽不夠規(guī)整、編號數碼有明顯刮改痕跡,推斷此圖不是呈送朝廷的正本,而是為鎮(zhèn)守官員掌理軍務所用的副本。
《嘉峪關邊墻圖》《嘉峪關關門圖》清代中葉,紙本墨繪設色,方位上南下北,左東右西。描繪嘉峪關關城、邊墻、縣城、邊堡,畫紅點線表示道路。長城邊墻、墻臺畫雙線,涂土黃色,以示夯筑不包磚;嘉峪關的關門、城樓用淡藍色表示甃磚。圖上貼黃、紅二色紙簽,注記施工項目和工程量算?!都斡P邊墻圖》上的黃簽記錄邊墻、山壕、鹹壕的起止和長度?!都斡P關門圖》上的黃簽記載嘉峪關舊城樓的間數、面寬、進深和通高;紅簽記述擬改建城樓的間數、面寬、進深和通高。清代繪制施工圖,遵循一定的規(guī)則:繪制兩幅同樣的地圖,然后在施工處貼不同顏色的注簽,一種顏色的貼簽記述工程所需銀兩的預算,另一種顏色的貼簽記錄竣工實耗銀兩的結算。不采用重新畫圖,以避免隱瞞或虛報,顯然有著嚴格的畫圖審核制度。這兩幅嘉峪關長城修筑圖應當屬于工程預算圖。
總之,中國古代地圖對于長城的繪制并不只是呈現了一種軍事建筑,而是帶有強烈的文化和時代印記,而對于這種文化內涵和時代印記的分析,往往能使得我們從中國古代地圖中讀到更多的歷史信息,并深化對于歷史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