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滿省

(1.福建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福建 福州 350007；2.福建師范大學(xué) 易學(xué)研究所，福建 福州 350007)

在中國易學(xué)發(fā)展史上，以儒家義理闡發(fā)為主的 《程氏易傳》對宋元以來的學(xué)術(shù)思想產(chǎn)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福建學(xué)子楊時、游酢不遠千里，赴洛陽求學(xué)于二程，留下了 “程門立雪”的千古佳話。楊時、游酢學(xué)成歸閩后，積極開門授徒講學(xué)，極大地促進了 “二程”學(xué)說在福建的傳播，開啟了影響深遠的道南學(xué)派。在這樣的歷史文化背景下，閩地出現(xiàn)了諸多弘揚程氏易學(xué)的著作。莆田方實孫的 《淙山讀周易記》就是這樣一部著作。

莆田素有 “文獻名邦” “海濱鄒魯”之美譽，有著濃厚的文化積淀。南宋初期，莆田人林光朝 “聞吳中陸子正學(xué)于尹和靖，因往從之，由是專心圣賢踐履之學(xué)”[1]。尹和靖，即尹焞，是程子的 “四大弟子”之一。林氏得伊洛之正傳，學(xué)貫六經(jīng)，通曉百家，在莆田紅泉、東井各處講學(xué)，門下弟子眾多，“乾道、淳熙間莆中名士多出其門”[2]。在林光朝的影響下，形成了頗具影響力的艾軒學(xué)派。艾軒 “門下諸人多活動于莆田、福清等地，是閩中地區(qū)重要理學(xué)流派”[3]。方實孫就生活在這樣的文化氛圍中。

方實孫，字端卿，一字端仲，號淙山，宋興化軍莆田 (今屬福建)人。慶元五年 (1199)進士，與劉克莊友善，曾進 《易說》于朝，以布衣入史局，后罷歸。事跡具 《宋元學(xué)案補遺》卷四十九小傳。據(jù)劉克莊 《跋方實孫經(jīng)史說》記載，方實孫不僅 “知 《易》”，還 “豪于文”“長于史”，所著除現(xiàn)存的 《淙山讀周易記》20卷外，還著有 “讀 《語》、《孟》、《詩》、《書》、《中庸》、 《大學(xué)》各一帙、 《西銘解》、 《太極說》各一帙、 《史論》一帙”[4]，可見其學(xué)問之淵博。

據(jù)其自序，《淙山讀周易記》12卷當完成于寶祐戊午 (1258)。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云:“是書取朱子 《卦變圖》別為 《易卦變合圖》，以補 《易學(xué)啟蒙》所未備?！盵5]《宋元學(xué)案補遺》亦將其列于 “朱學(xué)續(xù)傳”。然而，就其 《淙山讀周易記》而言，其解 《易》之特色乃是主于程氏，而非朱子，表現(xiàn)出鮮明的道南學(xué)派特性。

一、以程氏《易傳》為主，吸收諸家義理

劉克莊 《跋方實孫經(jīng)史說》介紹方實孫經(jīng)史之學(xué)的特點說:“君欲集先賢之長，志大而才高，豈非吾黨之畏友乎?”[4]也就是說，“集先賢之長”是方實孫經(jīng)史之學(xué)的學(xué)術(shù)志向。其 《淙山讀周易記》就表現(xiàn)出 “集先賢之長”的突出特點。就全書體例而言，方實孫 《淙山讀周易記》一書對 《周易》經(jīng)傳的解讀，是于各卦各爻之下，先引前人的有關(guān)說法，后再附以自己的解說。所引前人之說，以 《程氏易傳》為最多，《程氏易傳》對 《周易》卦爻辭的注解幾乎全被引錄到 《淙山讀周易記》中。由于程子未曾注解 《易傳》， 《淙山讀周易記》對上下 《系辭傳》的解說，則幾乎沒有引述前儒之說，而是僅以己意進行粗略地串講疏通。

除了大量引述 《程氏易傳》的說法外，方實孫 《淙山讀周易記》也較多引用孔穎達 《周易正義》、胡瑗 《周易口義》、張載 《橫渠易說》、楊萬里 《誠齋易傳》、王宗傳 《童溪易傳》以及楊時、潘氏、南軒 (張栻)等人的說法。上述諸儒大多已為學(xué)界所熟知，茲略介紹潘氏?！朵壬阶x周易記》中所引潘氏之說，未明言為何人。將書中所引潘氏之說與 《周易傳義大全》所引瓜山潘氏之說相比照，可知 《淙山讀周易記》所引之潘氏為潘柄。潘柄，字謙之，號瓜山先生，侯官人 (今福建福州)。據(jù)黃榦 《處士潘君立之行狀》所述，潘氏之先祖隨王審知入閩，后定居于福州懷安縣之水南。懷安水南即為潘氏所稱的福州瓜山。潘柄的父親潘滋為禮部貢士，黃榦兄弟嘗從其受教。潘滋 “聞鄉(xiāng)閭之善士，輒折輩行率其子從之游，后聞晦庵朱先生講道武夷，有非他師所能及者，遂慨然囑其子潘植、潘柄往師事之”[6]。潘植、潘柄兄弟于1183年，授業(yè)于考亭朱子之門。后隨朱熹到江西鵝湖書院和廬山白鹿書院，于理學(xué)上頗有建樹。潘柄晦跡山澤，隱居不仕，專事研究，教授于莆陽壺山書院，并同黃績一起創(chuàng)辦了涵江書院，門徒眾多。在興化，與陳宓共同創(chuàng)立了仰止學(xué)派，積極弘揚理學(xué)。其著作有 《周易集義》64卷、《尚書解》6卷、 《易解》2卷，其他詮釋講論散見《四書五經(jīng)大全》。潘柄行教于莆田，方實孫也是莆田人，故多引其說以立論。

從 《淙山讀周易記》所引 《程氏易傳》及諸家易說可以看出，《淙山讀周易記》表現(xiàn)出非常鮮明的義理學(xué)傾向。在 《淙山讀周易序》中，方實孫也明確表達出其對 《周易》經(jīng)傳文辭的基本觀點。他說:

(文王)囚于羑里而演 《易》，果何心也?《周易》六十四卦，先 《乾》后 《坤》，《易》則有定序矣。初、二、三爻，是下卦也，唯二為中爻。二，臣位也，屬于陰偶，故賤。孰敢以賤為嫌乎?四、五、上爻，是上卦也，唯五為中爻。五，君位也，屬于陽奇，故貴。孰敢以貴為嫌乎?《易》則有貴賤矣?！断缔o》曰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是孔子知文王之心也?！?《序卦》曰: “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禮義有所錯。”嗚呼!君臣父子之間，人所難言，作 《易》 者其有憂患乎?[7]575

其 《后序》又說:

今所謂 《易經(jīng)》 者，先 《乾》 后《坤》，名以 《周易》，乃文王所演之 《易》也。《坎》卦獨加名以 “習(xí)坎”者，文王在羑里時，陷于坎窞，習(xí)為出坎之道，終欲事殷而知有尊卑貴賤之定分，是文王之本心也。[7]820

方實孫這里將文王之心歸結(jié)為闡發(fā)君臣上下尊卑貴賤之定分，這正是儒家思想的核心。在 《淙山讀周易記》全書中，方實孫闡述了儒家義理的各個方面。

二、以爻象說理，融匯卦爻辭立論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介紹 《淙山讀周易記》“其說多主于爻象，不涉空談……其大旨則較諸家為淳實矣”[5]。以爻象闡發(fā)義理，是方實孫解說 《周易》經(jīng)傳最為鮮明的特色。茲引其對 《屯》卦卦爻辭的解釋以見其一斑。

《屯》卦卦辭說: “元亨，利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狈綄崒O 《淙山讀周易記》解釋說:

屯有大亨之道，利在貞固，用陽剛之君子，勿用小人有攸往，可也。屯卦言 “乘馬班如”者三，皆陰爻也。是六二、六四、上六爻，以柔處靜，猶欲有待而往也。惟六三柔而不中，躁而好動，有即鹿無虞之戒，見小人不可用之而有攸往也，明矣。初九爻曰 “盤桓，利居貞，利建侯”，是屯卦所謂“利貞”、“利建侯”者，初九爻當之也。九五為屯其膏之主，未能出坎，為二陰所陷于其上，反使初九剛貞之君子困于下位而在三陰之下，此天下之所以屯也。茍能建侯，用君子以經(jīng)綸，則可以亨屯矣。[7]605

通過與前人對該卦的解釋進行對比，可以看出，方實孫的解釋有如下特別之處。

其一，以爻象解釋 “天下之所以屯”的原因。屯卦代表的是艱難、困難之境，這是傳統(tǒng)易學(xué)界公認的觀點?！锻汀坟詾槭裁创砥D難、困難呢?方實孫認為，那是因為，屯卦()的九五爻，為 《屯》卦之主，但卻處于上卦坎體()之中，坎為險、為陷，其卦一陽居中，為上下二陰所陷，未能出坎。此外，《屯》卦之初九爻，為陽剛之君子，本是亨屯濟難之所依托，是擺脫困境的希望所在，但卻為六二、六三、六四三個陰爻所困厄壓制，這就是 “天下之所以屯”的原因所在。以人事來說，就是國君為群小所陷，致使剛貞之君子也被群小壓制而沉寂下僚，國家因此出現(xiàn)屯難的局面。

方實孫在對該卦初九解釋過程中再一次闡述了這一觀點?！锻汀坟猿蹙咆侈o說: “盤桓，利居貞。利建侯?！?《象》曰: “雖盤桓，志行正也。以貴下賤大得民也?！狈綄崒O解釋說:

初九以剛貞而居下位，盤桓自重而不輕進，是 “利居貞”也。屬于震體，當動則動，志亦在民，非徒欲居貞而不欲行正也。故《象》曰“志行正也”。陽貴陰賤，初九以陽爻而處三陰之下，以貴下賤，謙卑自牧，當屯之初，為民建侯，得君而臣，亦是大得民之道。故《象》曰“大得民也”。然所謂“利建侯者”，欲建之而使在人上也，豈可使剛貞之君子，反在于三陰之下乎?君子在下，膏澤未能大及于民，所以為屯也。[7]607

初九爻陽剛居于正位，當動則動，其志行方正。又能以貴下賤，謙卑自牧，是大得民之道，其象正是安定一方之侯王。然而，卻沉寂下僚，為陰柔所壓制，不得施其膏澤于萬民。此 “天下所以為屯”也。在對六二爻爻辭 “屯如邅如，乘馬班如”進行解釋時，方實孫再次指出:

六二以陰柔而處大臣之位，“屯如邅如”，難猶未濟也。“乘馬班如”，不能以有行也。蓋以六二而乘初九，使陽剛之君子處于下位，不得進用于上，此屯難之所以未濟也。故《象》曰“六二之難，乘剛也”。[7]607

處于大臣之位的六二，不僅柔弱不堪重任，不能有所作為，而且還 “乘初九”，使得 “陽剛之君子處于下位，不得進用于上。此屯難之所以未濟也?！币簿褪钦f，有望擺脫困境的初九爻，被壓制在下，是屯難局面形成的主要原因。方實孫對于 “天下所以為屯”的解釋，活脫脫一幅現(xiàn)實政治生活中 “英俊沉下僚”“世道多屯邅”的圖景。

其二，以爻象尋求 “亨屯”之道?！锻汀坟载赞o說:“元亨，利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币簿褪钦f，“屯有大亨之道”。但屯難的處境如何才可以轉(zhuǎn)化為亨通的局面呢?方實孫據(jù)爻象、爻辭的說法，提出了 “用陽剛之君子，勿用小人有攸往”以求 “亨屯”之道。首先，方實孫以 “用陽剛之君子，勿用小人有攸往”來解釋卦辭 “勿用有攸往”。所謂 “勿用有攸往”，傳統(tǒng)易學(xué)界一般都解釋為 “不宜有所前往”。此處“用”作副詞，猶 “宜”， “勿用”即 “不宜”?！冻淌弦讉鳌氛f: “在時，天下屯難，未亨泰之時也?！?“方屯之時，未可有所往也?！盵8]68可見，依照 《程氏易傳》的說法， “勿用有攸往”，是方屯之時，不宜有所前往。這是人們在時局不利之時所應(yīng)持有的處世哲理。但方實孫的解釋明顯與此不同，他認為， “勿用有攸往”的意思是“勿用小人有攸往”而應(yīng)該 “用陽剛之君子”來擺脫屯難的處境。他根據(jù) 《屯》卦的六三爻“柔而不中，躁而好動，有即鹿無虞之戒”得出了 “小人不可用之而有攸往”，應(yīng)該 “用陽剛之君子”的解釋。屯卦六三爻辭說: “即鹿無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幾不如舍，往吝。”《象》曰:“即鹿無虞，以從禽也。君子舍之，往吝窮也?！狈綄崒O解釋說:

六三 “即鹿無虞”，是小人貪進而妄動也。君子舍之，勿用小人而有攸往者，知其往吝必至于窮也。屯卦所謂 “勿用有攸往”者，是言六三小人之不可用也。[7]608

六三之所以有 “小人貪進而妄動”之象，那是因為，六三爻以柔居剛，又處于下卦震體之上，震為動，故有 “小人貪進而妄動”之象。方實孫的這一說法與 《程氏易傳》相同。但對于“君子舍之”的解釋，方實孫則與 《程氏易傳》完全不同?！吨芤住は缔o下》說:“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惫?《程氏易傳》解釋 “君子幾不如舍，往吝。”說: “君子見事之幾微，不若舍而勿逐，往則徒取窮吝而已?！盵8]68也就是說，人們?nèi)ゴ颢C的時候，需要有專門負責管理山林的虞人作向?qū)?，否則不僅打不到獵物，甚至可能會迷失方向而被困在山林之中。因此，在“無虞”即沒有向?qū)У那闆r下，君子會看準時機而舍之。這里，舍之的 “之”是指獵物，即指鹿、指禽，當然也可以說是舍棄打獵的行為。但方實孫的解釋則與此完全不同，他認為，君子舍之，是君子 “勿用小人而有攸往”，即不任用小人做事，因為，君子知道，任用小人做事，“其往吝必至于窮也”。既然不能任用小人做事，反過來說，就是應(yīng)該要 “用陽剛之君子”。這樣，方實孫就 “順理成章”地把卦辭 “勿用有攸往”解釋為 “用陽剛之君子，勿用小人有攸往”。

如前文所述，方實孫認為，屯難困境的形成，就是因為初九爻被群陰所壓制，沉寂下僚，陽剛君子的效用得不到發(fā)揮。所謂 “君子在下，膏澤未能大及于民，所以為屯也?！币虼?，欲得到亨屯的結(jié)果，就應(yīng)該把具有陽剛君子品格的初九推舉出來。方實孫解釋 《屯》卦六二爻辭“匪寇婚媾，女子貞不字，十年乃字”說:

又言六二應(yīng)于九五，陰陽相合，匪寇讎也，乃婚媾也。若以婚媾而論，則女子貞不字，知守正應(yīng)，雖不能字育，猶待十年，終得反常。是女子之貞也，豈六二大臣之道哉?為大臣者，當天下屯難之時，當進用君子，以共濟天下之難，不可以一日緩也。乃欲悠悠玩愒，以待反常于十年之后，則天下不堪其久屯矣。故六二之貞，在女子則可，在大臣則不可也。[7]607

方實孫指出，《屯》卦六二爻陰柔中正，與九五陽剛之爻形成正應(yīng)，陰陽相合，不是敵對關(guān)系，而是婚姻關(guān)系。就婚姻而言，女子堅貞自守，等待正應(yīng)，即使是等待十年之久，才終于得婚媾，也是可以的。但方實孫卻在此基礎(chǔ)上進一步提出反面解說，他指出，六二正應(yīng)九五，為臣子之位。 “為大臣者，當天下屯難之時，當進用君子，以共濟天下之難，不可以一日緩也。”強調(diào)大臣應(yīng)該積極推舉具備陽剛之質(zhì)又居于下位的君子，以共濟天下之難。這樣的解說，無疑是方實孫根據(jù)社會歷史現(xiàn)實而做出的發(fā)揮。

很明顯，方實孫把卦辭 “勿用有攸往”解釋為 “用陽剛之君子，勿用小人有攸往”，是典型的 “增字解經(jīng)”。這種做法在經(jīng)學(xué)研究中是飽受詬病的。但方實孫這樣的解釋，卻能將卦辭下文 “利建侯”貫通起來。方實孫說:對于一國之君，當屯之時， “茍能建侯，用君子以經(jīng)綸，則可以亨屯矣?！碑斖椭畷r， “宜建侯而不寧，唯用君子則可以亨屯，是大亨貞之道也?！边@樣的解說也自有其義理在。

不僅如此，方實孫的解釋還將卦爻辭融匯貫通，在解釋卦辭的過程中，將初九、六二、六三、九五等爻辭作為一個有機的整體。這與傳統(tǒng)的易學(xué)觀點也是很不一樣的。按照易學(xué)史上的說法，卦辭是文王所作，爻辭為周公所作。文王作卦辭時，并不能提前預(yù)見爻辭的說法，但方實孫并未加以區(qū)分，而是將卦爻辭相互結(jié)合進行解說。

三、方實孫以爻象解 《易》與漢、宋易學(xué)之比較

易學(xué)史的發(fā)展可分為象數(shù)和義理兩大流派。象數(shù)派以漢代易學(xué)為代表，其主要特色是:在解說 《周易》的過程中，極力為卦爻辭尋找卦象依據(jù)。為此，漢代易學(xué)家創(chuàng)造了諸多取象體例，如互體、納甲、爻辰、卦變、五行等。義理派以宋代易學(xué)為代表，其主要特色是通過對 《周易》卦爻辭的解說，闡述易學(xué)家的哲理思想。這其中尤以闡發(fā)儒理為主要特色的程子影響最大。需要指出的是，宋代易學(xué)雖然側(cè)重于義理的闡發(fā)，但并未完全拋棄象數(shù)，上下二體以及爻位關(guān)系等內(nèi)容，為義理易學(xué)普遍認可。

與上述漢、宋易學(xué)相比，方實孫以爻象解《易》的做法，又有何特別之處呢?我們可以再舉 《屯》卦的有關(guān)解釋進行對比說明?！锻汀坟浴跺鑲鳌吩? “屯，剛?cè)崾冀欢y生，動乎險中。”也就是說， 《彖傳》指出，屯難局面的出現(xiàn)，其原因有二:一是 “剛?cè)崾冀弧?，二?“動乎險中”。王弼注即據(jù)此云: “剛?cè)崾冀?，是以屯也?！笨追f達 《周易正義》曰:“‘屯，剛?cè)崾冀欢y生’者，此一句釋屯之名，以剛?cè)岫馐加嘟?，未相通感，情意未得，?‘難生’也。”又曰: “坎為險，震為動，震在坎下，是動于險中?！盵9]《程氏易傳》 在此基礎(chǔ)上又引《序卦傳》 “有天地然后萬物生焉……故受之以屯……屯者，萬物之始生也”進一步說:“天地生萬物，屯，物之始生，故繼 《乾》 《坤》之后?！薄叭f物始生，郁結(jié)未通?！庇衷?“剛?cè)崾冀?，未能通暢，則艱屯，故云難生。” “以坎震二體言之，動乎險中也。又動于險中，為艱屯之義?！盵8]67可以看出， 《程氏易傳》 的說法是繼承《周易正義》而來的，只是 《周易正義》沒有解釋 《屯》卦為什么是 “剛?cè)崾冀弧保?《程氏易傳》則據(jù) 《序卦傳》的說法，從 《屯》卦緊接《乾》 《坤》之后這一卦序的排列進行解釋，因為 《乾》 《坤》代表天地， 《屯》卦緊跟 《乾》《坤》之后，則是天地生萬物之始， “乾剛坤柔”，故為剛?cè)崾冀??？傊?，《周易正義》《程氏易傳》都是從剛?cè)崾冀缓蜕舷露w之 “動乎險中”來解釋屯卦為艱難的原因。不僅如此，程子還根據(jù) 《彖傳》 “雷雨之動滿盈”及 《大象傳》“云雷屯”的說法，運用卦象解釋 “天下之所以屯”的原因?！冻淌弦讉鳌氛f:“以二象言之，云雷之興，陰陽始交也。以二體言之，震始交于下，坎始交于中，陰陽相交，乃成云雷。陰陽始交，云雷相應(yīng)而未成澤，故為 《屯》；若已成澤，則為 《解》也?！庩柌唤粍t為《否》，始交而未暢則為屯。”[8]67也就是說， 《程氏易傳》是以云雷相應(yīng)而未變?yōu)橛辏瑏斫忉尅疤煜轮酝汀钡脑颉?/p>

但是， 《淙山讀周易記》在對該卦的 《彖傳》進行解釋時，方實孫說:

九五，剛也；六二，柔也?！锻汀坟运辰圆谎?“屯”，惟六二爻曰 “屯如邅如”，九五爻曰 “屯其膏”，是九五應(yīng)于六二，君強臣弱，剛?cè)崾冀?，未能通暢，所以為屯難也。六二 《象》曰 “六二之難”，是 《屯》卦所謂 “難生” 者，由六二爻也。[7]606

也就是說，在方實孫看來，屯難局面的出現(xiàn)，其主要的原因是 “君強臣弱”，即九五雖有陽剛中正之質(zhì)，六二卻柔弱不堪重任，因此國家社會得不到有效的治理。方實孫解釋 《屯》卦九五爻時進一步說:“九五應(yīng)于六二，君強臣弱，陰柔無助，未能大亨以正。又為二陰所陷于上，故屯其膏澤，施亦未光，所以在坎險之中也?！盵7]608也就是說，王弼、孔穎達、程子等還用卦象解說卦爻辭，方實孫則將卦象拋棄得更為徹底，只是從九五、九二、初九爻的爻象上進行解說，他們之間的不同是顯而易見的?？梢?，方實孫對 《周易》義理的闡發(fā)，雖然源自程子，但具體表現(xiàn)又有所不同。

四、結(jié)語

從上文所舉方實孫對 《屯》卦的解釋為例，可以看出該書的學(xué)術(shù)特色與價值:其一，利用卦爻之間的乘承比應(yīng)、當位不當位等爻象來解說《周易》卦爻辭，并借此以闡發(fā)義理，是方實孫《淙山讀周易記》最為典型的特性。其二，方實孫在解釋 《周易》的過程中，有意將卦爻辭進行融匯貫通。如用君臣上下之關(guān)系解釋 《屯》卦，使得全卦卦爻辭形成一個有機的整體。正如劉克莊所說:“允世儒白首燈窗殫精覃思所不能通解者，往往立談造詣，一覽融會前輩。”[4]其三，與 《程氏易傳》相比，《淙山讀周易記》更切近人事，所闡述的道理也更為通俗易懂。因此，其對促進 《程氏易傳》的傳播無疑是有重要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