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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說內(nèi)外:1925年“五卅善后案”中的輿論風波

      2020-12-20 12:54:28
      關(guān)鍵詞:梁啟超胡適

      溫 程

      (南京大學 歷史學院,江蘇 南京 210046)

      1925年5月30日下午3時許,上海公共租界英國巡捕愛福生下令開槍射殺因抗議“日本紗廠槍殺工人顧正紅”而游行示威的普通民眾,造成數(shù)十人傷亡,釀成震驚中外的“五卅慘案”[1](亦稱為“滬案”)。此聞一出,群情激憤,各地抗議、罷工罷課、募捐演講活動風起云涌,隨后引發(fā)了各地的一系列民族救亡運動。此次案件所牽涉的種種,亦是人所共悉,“茲事關(guān)系國體民命,殊非淺鮮,若不亟謀對付,民何以堪”[2]。無論是北洋政府、國共兩黨還是游離政治之外知識分子都先后在報紙、雜志等輿論媒體上發(fā)聲以明心志。時人感喟,“在此次運動,政府發(fā)聲之激烈,民氣風氣之高漲,為近年來之罕見”[3]。胡愈之更是將其比作“近年政治外交上最重大的事件,是中華民族最有關(guān)系的事件”[4]。

      “五卅運動”正是因其在近代中國的重要地位,學界前賢對此多有垂注。在早期的研究中主要從革命史視角出發(fā),關(guān)注于共產(chǎn)黨領導下群眾性的工人運動與學生運動,或者從中共早期領導人為視角審視五卅運動[5];近些年,研究趨勢有所轉(zhuǎn)變,主要從外交角度來論述“修廢不平等條約”問題,這一維度又細分為官方到民間商會兩重側(cè)面[6];另外,晚近學人研究上世紀20年代思想變遷時,對于該事件及相關(guān)知識分子略有涉及[7],視野開闊,有挈領之用。大體而言,一般所集中于本事,較少關(guān)注事后,對于其中民間輿論轉(zhuǎn)向討論較少,更遑論其中思想格局與社會趨勢,有不少待發(fā)之覆。

      事實上,關(guān)于何時處理、如何處理“五卅慘案”,當時的報刊輿論界曾有過一些討論。就如何圍繞 “五卅”善后問題(以下簡稱“五卅善后案”),胡適、梁啟超都曾在報紙上發(fā)表過自己的意見。然而從胡適、梁啟超等人與外界的分歧而言,看似簡單,兩者并無實質(zhì)性差別,一定程度上而言乃是同中之異。但為何受到如此激烈、如此廣泛的批評。激進論調(diào)一路高歌猛進,而看似沉穩(wěn)、理性的聲音卻難以得到認同,言說中的紛爭之外的其他社會因素或許更值得思考。

      究其根本,乃是20世紀20年代民族情感不斷疊加與群眾(民眾)運動蔓延的結(jié)果,以至于出現(xiàn)不可逆轉(zhuǎn)的傾向。拋開具體主張的差異外,此外這期間仍然夾雜長期糾纏不清的主義之爭。本文主要關(guān)注在“五卅善后案”中輿論界對“胡適、梁啟超”的批判風波,試圖理清各方嘈雜聲音,并從社會文化角度來談“五四”到“五卅”階段的思想傾向與社會趨勢。

      一、起 因

      “五卅慘案”發(fā)生后,輿論界一片嘩然,各行各業(yè)積極抵御之聲紛紛見報。就如何處理滬案,各界議論紛紛,但大多贊同“逞兇、賠償、道歉、經(jīng)濟抵制、廢約、收回租借和治外法權(quán)、廢約、關(guān)稅自主”等主張。更有甚者,提出滬案“根本之解決,在于積極之抵抗,預備作武力的抵抗”,斷言若不借此機會徹底解決,“中國與亡國滅種有何分別”[8]。

      向來關(guān)注時局的梁啟超、胡適等人也自然對此事有所關(guān)注。在事發(fā)的幾天內(nèi),梁啟超聯(lián)合范源濂、朱啟鈐、丁文江等人在申報上刊發(fā)共同宣言,提出三大項主張:1、希望外國使團通告上海租界工部局,不能再使用武器,不靠武器的力量處置目前嚴重的局面;2、希望上海市民保持穩(wěn)健態(tài)度,不拿生命冒險,不增加責任機關(guān)處理案件的困難;3、雙方各局立刻派公正的中外代表共同組織委員會,調(diào)查殺傷人的實在情形,按照國際慣常法律來做出應有公斷[9]。面對洶涌的民憤和裹挾而來的極端訴求,梁啟超、丁文江等人有意識地疏導這種局面。丁文江在《高調(diào)與責任》一文中明確指出,“廢除不平等條約、關(guān)稅自主、經(jīng)濟抵制中國尚未完成必要之準備也”,這樣為之就是“做無謂的犧牲”,勸告國人“慎用感情,研究利害,放下理想,討論辦法”,“莫要把庚子的悲劇再演一番”[10]。這種以防“激變”的處理方式,符合一貫丁氏穩(wěn)健處事風格。長期職掌外交權(quán)柄的顧維鈞對于“五卅”善后的觀點更為直白,指出“按現(xiàn)今狀況欲同時辦到原非易事,但如國人能堅持鎮(zhèn)靜態(tài)度不作軌外行動而一致毅力為有秩序之主張,則不特我國當局能以民意為后援而力圖折沖”[11]。

      但這份宣言和幾篇文章,卻引來外界諸多批評,在《京報副刊》《熱血日報》《向?qū)е軋蟆返榷嗉颐襟w上收到不少知識分子發(fā)來文章表達不滿,更有甚者稱其為“賣國賊”“誤國名流”,“理應被政府逐出國”。

      在眾人都在對梁啟超之語進行抨擊之際,向來好發(fā)政論的胡適卻一反常態(tài),沒有發(fā)聲,甚至在案發(fā)的數(shù)十天沒有公開發(fā)表意見。之所以沉默,用胡適自己的話來說,“一來,這件事的前些天,還不知道事實的真相,無可疑的事實固然有幾點,其他的有好些不敢相信,有些竟互相矛盾,所以不敢妄下判斷。二來患了病,好多天不能出門,不知道什么,所以無從說起。三來各界的意見已經(jīng)很多了,所以沒有說些什么”[12]。對于此等國家大事,胡適并未保持絕對沉默。一方面,胡適對于丁文,還是給予正面評價。對于丁指出“這些天的許多不負責任的高調(diào)”,胡適“也有相當?shù)耐狻?,對于丁文江負責任、少高調(diào)的根本態(tài)度也表示認可?!俺姓J丁君的話,雖然不合時宜,至少可以供今日發(fā)言指示的人自省?!绷硪环矫?,胡適指出丁文江的文章,“批評有余,建設不足,重在‘中外會查委員會’,而對于其他辦法和步驟卻不很注重”。依照胡適的個人意見,“今日的局勢有兩個地方要認清:一是上海的殘殺事件,二是八十年來的不平等條約的根本解決”。前者是“可以短時間內(nèi)解決的”,后者“八十年來不平等條約的根本解決不是一時三刻就可以做到的,尤其不是用罷工罷市的武器能做到的”,“但是為了作戰(zhàn)的方略計,應該分兩個步驟。第一步在與‘滬漢案’的處理,“至少上??偵虝岢龅氖齻€條件,其中最重要的是懲兇、賠償、道歉、收回會審公廨權(quán)、保障此次罷業(yè)工人,保障言論出版集會之自由、工部局投票權(quán)等”,“在第一步交涉的時期,我國政府應向所有條約關(guān)系的各國,聲明八十年來的條約為今日及將來種種沖突的禍根,要求六個月以內(nèi)在中國召開一個根本修改不平等條約的會議?!焙m在后來6月26日的《晨報副刊》上進一步歸納為三層:(一)要調(diào)查事實(二)要有負責任的態(tài)度,把某種主張的結(jié)果先用想象力想出來,研究過,用這些結(jié)果來批評自己的主張,對于自己主張的效果負責任(三)要認清步驟。作為一個向來秉承“自由主義”原則的人,雖然對于梁啟超的言論未作直接評論,但對于眾人對于梁啟超的過分苛責,胡適還是公開站出來為梁啟超辯護?!奥犝f有人在執(zhí)政府提議將梁壬公先生驅(qū)逐出國境,我覺得這不大好。我們不是要求真正的自由嗎?真正自由的精神在哪里?出版有自由,言論也有自由。一個人只要他有種意見,他自己總有發(fā)表出來的權(quán)利。總不能禁止別人發(fā)言,何至于就說不愛國了呢?”[13]

      大體而言,胡適、梁啟超二人都贊成首先弄清事實,在調(diào)查事情真相的基礎之上,對于此案先做法律上的了結(jié),再談其他問題。前者需要運用司法手段,后者需要從政治入手,需要執(zhí)政府與各國交涉談判,絕非一朝一夕能夠解決。當時的激烈高揚氛圍,胡適也有所感觸,明白這時候潑冷水的話是極為不受待見的?!霸诟鞣N意見當中,主張平和一點的人,似乎很不能見容的樣子。”[14]外界輿論對于其主張無法容忍,把胡適、梁啟超相繼看作為一丘之貉,這種行徑被視為“專破壞民氣”[15]之舉,旋即引發(fā)一場聲勢浩大的筆尖撻伐。隨著民眾神經(jīng)的越發(fā)敏感,批評的措辭也越發(fā)激烈,遠超胡適、梁啟超等人所預期。

      二、言說之內(nèi)

      本場輿論風潮中,起初的爭議還尚屬具體手段之爭,各自言說大體保持克制。但這種局面被民族情緒與周延而至的主義糾葛所打破,論爭過激化的趨向在所難免。

      (一)愛國與叛國

      雖然梁啟超連發(fā)數(shù)篇文章,在認同丁文江、胡適文章的主要綱領外,為自己可能發(fā)生誤會之幾點進行闡述,就是為了避免發(fā)生誤解,影響大局解決?!爱斶@危急存亡的時候,萬不可在輿論界有分裂破綻,致為敵人之所乘。”[16]奈何輿論界的分裂與論爭已成事實。

      各方就“五卅”一案的解決之道發(fā)生諸多分歧。對于調(diào)查事情真相,梁啟超主張先成立“會審兇手委員會”,“雙方各派公正委員用公開方式傳訊人”[17]的方式調(diào)查事情原委, “希望雙方當局應該立刻派公正的中外代表共同組織委員會, 會同自由調(diào)查殺傷人的實在情形, 來決定責任究竟在誰身上。并作一個報告,作為解決這件事的根據(jù)”[18]。梁啟超之意為中外雙方先組織會審委員會,調(diào)查事實真相,確定法律罪責,這為解決事情的前提,以此為突破口再來探討其他問題的解決。然而在外界看來,會審委員會只是談論法律個案問題,沒有觸及問題的根本。這種做法“只是看見眼前的土壤便看不見遠處的山丘,看見兩三個斑點便忘記了全豹”[19]。更有人就毫不客氣的指出,梁啟超這是“把‘滬案’縮小到一個極為簡單的法律問題?!畷徫瘑T會’的辦法徒然淆亂滬案的真相”,“‘滬案’本不是簡單的法律問題,也不是個簡單的政治問題,還是一個黃白種族問題,豈是一個‘委員會’可以解決的”[20]。概言之,外界所重的并非是法律,關(guān)鍵在于不平等條約。誠如《東方雜志》所言,此次事件之根本乃是不平等條約的存在,繞開不平等條約問題“五卅善后”就無從談起[21]。

      對于派遣專員調(diào)查事實,有論者更是覺得荒謬不已,認為成立會查委員會多此一舉,“難道不知道英國浦頭槍殺無辜市民?難道不知道罷工罷市是帝國主義激成的?這種真相還需調(diào)查?”[22]一位署名為戴修駿的學人在《京報副刊》上發(fā)文指出,一旦成立所謂“會查委員會”必定擾亂中國秩序,他日英國必定從中作梗,先開惡例,“之后無論何人何國,侵犯中國主權(quán),都可匿身其中,以為護身符”。此外,戴修駿更從會查委員會成立之性質(zhì)、歷史方面進行批駁,而且“會查辦法,雙方原則上已有同一主張,事實上不能成立。英國所持原則,意謂于必要時英國在中國可以殺人。試問中國可否予以同意?殺人事實,英國業(yè)已承認,請問會查所為何事?余誠百思不得其解”[23]。既然雙方在基本原則上都已經(jīng)沒有共通之處,也就根本沒有成立會查委員會之必要。對于梁啟超之主張,無疑是強有力的反駁。

      在“五卅慘案”發(fā)生后,“全國人義憤填膺,感情發(fā)揮到十二分極致,宣戰(zhàn)、斷絕外交關(guān)系等主張,在報紙上隨處可見”[24]。梁啟超等人在當時部分人提出的開戰(zhàn)論的社會氛圍中,從道義上認為講應該宣戰(zhàn),然而從實力而言談判才是實際的選擇。顯然,這時梁啟超所關(guān)注不是通過對外宣戰(zhàn)從戰(zhàn)場上取得勝利,而是如何通過外交談判從談判桌上取得勝利。6月16日, 梁啟超又在《答北京大學教職員》中說:“自事變發(fā)生以來, 宣戰(zhàn)論沒有一天不在我腦子里頭轉(zhuǎn)幾次。我有痛切的感覺,覺得貪殘狡滑(猾)驕傲之英帝國政府,非有人加以膺懲不可。我又在那里妄想:中國久衰的民氣, 或者一戰(zhàn)可以振起;無聊的內(nèi)訌,或者一戰(zhàn)可以減輕?!盵25]在《談判與宣戰(zhàn)》一文中又進行補充,“主戰(zhàn)當純出以哀痛之心,不可雜以一毫虛驕之氣。換句話說, 我們并不是有能戰(zhàn)的勝算而戰(zhàn), 其實是以等于‘一死不如戰(zhàn)死'的決心而戰(zhàn)。所以非到平和手段用盡了之后,不宜輕發(fā)”[26]20。勸誡國人專注對外談判,不可輕言犧牲??赏饨缂ち逸浾摲諊h(huán)境下,倡言誓死力爭之人不在少數(shù),“在此危急存亡之際,我們理應為‘國格’計,無論如何也要站起來防衛(wèi)一番”[27],梁雖然態(tài)度與之前有所改變,但核心觀點仍然是“克制”“務實談判”,但其論調(diào)顯然和者甚少。

      “五卅慘案”涉及對外事務,梁啟超認為北京政府必須承擔責任。但在梁啟超看來,段政府的言行不得要領,批評政府“一點主意拿不出,一點事實不做,一味跟著群眾唱高調(diào)”,這是“極為不負責任的態(tài)度”[28]。正如《晨報》發(fā)表的社論那樣, 指責外交當局“應付滬案的方針, 一言而蔽之曰, 敷衍而已”, 并對外交當局提出了五點要求:“一曰交涉對方宜認定英國”,“二曰交涉步驟須有一定計劃”,“三曰提出條件須先議定”,“四曰解決時期須力求迅速”,“五曰外交總長應自當交涉之沖”[29]。

      對于北京政府把公使團作為交涉對象來商討解決此案,梁啟超認為是極不明智,“應該專和英日兩國交涉”,交涉以“博得世界同情為第一要著”[30]。這一點得到一些學者贊同,認為“政府把交涉對象擴大為公使團而非英國領事”實屬不妥,“在滬案解決中取消一切不平等條約確為極端”[31]。梁啟超認為執(zhí)政府那種廣泛樹敵的做法極為不明智,應集中力量對付英日兩國,聯(lián)合國際其它勢力。對于梁啟超在外交上以某一兩國為主要交涉對象這一點,被外界認為是“縮小范圍”“少樹敵”,也引來不少爭端,認為這屬于孤弱的“鴕鳥心態(tài)”,“一切帝國主義者都是壓迫,侵略、剝削、宰割中國的”,“我們中國人在與此外各國訂立的許多不平等條約的束縛下,是否因為英日條約的取消,即有好日子過”[32]。

      在梁啟超看來,與外國談一次性收回租界、廢除不平等條約這些條件,等同于“與虎謀皮”“一是牽涉國太多,而且內(nèi)容太復雜”,西方列強斷不會理采,這得學會應用外交層面的策略?!暗降走€是采取‘漫天要價不買拉倒’的態(tài)度,還是采‘格外克己言無二價’的態(tài)度好?”,以梁啟超來看,“與其賣不成,寧可吃虧賣”,因為“??繐u旗吶喊的示威運動,就想立刻解決盤根錯節(jié)的宿題,天下斷沒有這么便宜的事”[33]。對于此次事件,梁啟超提出了“根本條件與枝葉條件,枝葉條件可以讓步,根本條件則不可退讓”的交涉原則。梁啟超在《為滬案敬告歐美朋友》一文中,提出的三項最低條件。無論是道義還是策略上,北京學者張榮福都對此頗有不滿。張萊福認為“梁君先宣布吾人之秘密使對方知我實價幾何”,“如此輕率發(fā)言,赤裸裸的宣布秘密,不智不忠!”[34]這種示弱舉動也為時人詬病,認為胡適、梁啟超“彼等若真心愛國,真心欲防止國人感情用事以致難以收束,不妨暗中條陳政府,提出其所謂‘低調(diào)’‘冷靜’之辦法,或藉大學者大教授之地位廣為演講,于各教室穿梭勸導青年——而囑其勿將底稿公布今乃長篇大論,喧騰中外無非出言中國不當強硬而當好好馴服”[35]。換言之,在部分知識青年看來,要求國人保持克制、冷靜無疑向列強低頭,對于解決“五卅慘案”就是抱薪救火。梁啟超勸誡學生無做白白犧牲,也是被張詬病,“終日蜷居斗室之學者,怎會輕易進行吾輩工作”,“學生罷課為社會服務,為上海被壓迫的同胞請命,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即使自殺亦為國自殺,非枝枝葉葉”。張榮??磥?,既然所謂政客無意解決國家問題,那么民眾自然有責任去直接與外國交涉;既然學界名流愛惜名聲,那么只有借助學生、工農(nóng)這樣的普通群體才能獲得真正的力量。

      對此,梁啟超也并非沒有進行辯解,在隨后的《談判與宣戰(zhàn)》《答北京大學教職員》等文章中對于諸多的誤解進行闡述,“諸君謂我只談法律,不談政治可謂天大的誤會。我所采用的會查之法,就是弄清殺人事實和責任所歸。要用法律上的嚴正手續(xù)來證明何確定其責任所歸用來做政治上的談判的基礎”,“諸君對于我的觀點完全是看錯了,也許是沒有看完我的前后文,就斷章取義”。這一點也得到一些人的認可[36],比如陳銓則從事實層面分析,“若我們隨意犧牲”,“結(jié)果或弄得外交不容易著手”,“雖然我們最后的目標是廢除不平等條約,但是不能忘記目前急切的問題,只去懸想遼闊的將來的根本的解決,無法集中于現(xiàn)在”[37]。對此,梁啟超深有感觸,一針見血的指出多數(shù)人“只是空喊”,“拿不出實際辦法”,對于外界一些空洞的質(zhì)疑不再做過多回應。

      另一方面,對于胡適的各種批評也是紛至沓來,指責其“替帝國主義文過”“懦弱的英美國家走狗?!焙m在日記中記載,南下武漢大學演講時,《武漢評論》專門出了一個“歡迎”專號,實則完全是謾罵[38]216-221。對于胡適以慎重、平和、負責任態(tài)度來看待“滬案”問題,被譏為首鼠兩端、愛惜羽毛。雖然胡適沒有像梁啟超那樣再在報紙與人上打筆墨官司,但是在其日記與往來書信中難掩憤怒、失望之情。

      (二)革命與反革命

      隨著北京執(zhí)政府下令邢士廉鎮(zhèn)壓上海工人運動,通緝上??偣I袖李立三,并限令各處工會取消,同時上海總商會于6月19日宣布恢復開市[39]。讓外界對段政府大失所望,使得原本激烈的輿論更加高昂。上??偣c中共各團體的手中的宣傳媒介做出回應,將段政府之舉視為妥協(xié)無能,而與段政府頗有瓜葛的胡適、梁啟超自然是首當其沖,又恰逢兩人在其中態(tài)度不見明朗,更加坐實預判。

      倘若之前的爭論只是具體方法、道路的分歧,而《向?qū)е軋蟆贰稛嵫請蟆贰吨袊嗄辍返葓罂募尤?,這些報刊媒體的批判往往避開解決方案的可行度層面,從“革命”意識形態(tài)來進行指責,爭議的焦點悄然走向另一個層面。

      陳獨秀在報上批評道,“資產(chǎn)階級所謂的學者名流即所謂的高等華人,公然宣言要‘雙方冷靜、友誼協(xié)商”,說出各種荒謬的言辭,“有意無意的做了帝國主義及軍閥的工具而恬不知恥”[40]。梁啟超、胡適等人這種冷靜主張調(diào)查事情原委這一言辭,被唾棄為“自欺欺人,掩耳盜鈴之計”[41],正是由于看似軟弱的主見,被一部分知識青年儼然已視為阻撓革命的惡勢力,“這些如梁啟超、丁文江、胡適之、余日章這類的一般‘高等華人’根本不懂得民眾組織及其自決之重要性”,“他們把自己看做命定的奴隸一般,以為除了要求帝國主義發(fā)慈悲講公道,組織一個他們理想中的公平無私的中外調(diào)查委員會,沒有方法解決這個案子”[42]。五卅運動之后使得民眾深切感受民族危機和壓迫感的存在,“打倒帝國主義,打倒軍閥”,在五卅運動中成為婦孺皆知的流行語,這種浩浩蕩蕩的潮流已是不可逆轉(zhuǎn)。“革命被建構(gòu)成一種最高的道德和使命實踐的正當性,任何對于革命的遲疑、猶豫和質(zhì)疑態(tài)度都有可能被戴上‘假革命’‘反革命’乃至‘反革命’的帽子。”[43]誠如惲代英當時在報上所說,“五月卅日!確實是中國革命開始的一天!那些所謂異樣的聲音,反抗運動里頭的人很值得分析。他們自己不革命,處處以‘過激’‘排外’為借口,專門阻擾別人革命,借著智識階級的帽子,空騙那些覺悟不高的人。這種人與軍閥、帝國主義的走狗、反革命分子有什么區(qū)別,簡直是帝國主義的想法”[44]。在惲代英這類革命分子眼里,胡適、梁啟超等人在“五卅案件”處理上言語曖昧不清,有妨礙革命的嫌疑,也就與“反革命”無異。在“革命”被奉為一種普遍信仰之時,置對方于“反革命”之境,胡適、梁啟超儼然被隔離到普通民眾之外。至于為何對于出現(xiàn)如此規(guī)模的擠兌,胡適在寫給陳獨秀信中坦然指出“我知道你們信奉階級斗爭的人是不信仰自由的”,“我們這群愛自由、爭自由的人怕是沒有立足之地了”[45]。

      在9月之后,段祺瑞政府與公使團交涉毫無進展,民眾的熱情也逐漸消磨殆盡,上??偵虝缦然謴屯ㄉ?,報上對于“五卅”的報道逐漸消沉。此外,國共合組的廣州國民政府揮師北伐,中共把主要精力和宣傳力量放在南方國民革命運動上,《中國青年》《向?qū)е軋蟆返戎泄草浾撁襟w未繼續(xù)圍繞“五卅善后”問題對其進行批判。

      從賣國再到反革命,指責的言辭愈發(fā)激烈。剖析這些爭論、分歧,不僅僅是簡單的處理“五卅問題”方式的不同,更是社會局勢下的縮影。在這些嘈雜的批評聲音背后,也是各種思想勢力的角力。胡適、梁啟超這類昔日的“思想巨子”漸漸滑向處于不斷受批評、指責的被動局面,為許多人不能見容,甚至陷入失語的境地。

      三、言說之外

      “五卅”善后輿論風潮中,既有圍繞處理本事的糾紛,亦有主義糾葛的涌動,起初的爭議往往囿于具體言說之內(nèi),民族情緒與革命至上的大潮裹挾而來,在此的指涉卻往往在言說之外,一切皆以主義至上、態(tài)度至上、行動至上為主軸,革命的大幕已然拉開。

      (一)民族情緒的覺醒

      “五卅慘案”是西方列強侵華的產(chǎn)物,具有很強的必然性,但就這件重大事變本身而言,其中又有各方勢力摻雜其間,具有突發(fā)性質(zhì)?!拔遑\動”的一個最直接感受,莫過于由西方列強所帶來的嚴重民族危機。這種外部危機之下,民族情緒前所未有之高漲,促使國人一蹴而就的復雜心態(tài)愈發(fā)明顯,急切地想擺脫這種危機。張國燾回憶到:“在我的親身經(jīng)歷中, 五卅運動的民族情緒, 其感人之深, 尤勝于當年的五四運動?!盵46]類似這樣的感嘆在《晨報》《京報》等輿論報紙上不在少數(shù)。這種危機感長期在國人內(nèi)心深處扎根,正如某首小詩所言“‘五卅慘案’,已歷十周,舊仇難忘”[47]。

      民國初期的各系軍閥混戰(zhàn),歐戰(zhàn)后西方勢力的卷土重來,造成中國局勢的日益緊張?!渡陥蟆窌r事評論的主筆楊蔭杭形容這為“外患與內(nèi)亂并存的五代式”的社會[48],可謂一語中的。這種危機感更加激發(fā)國人的“趨新趨進”心態(tài),畢其功于一役,急病需要猛藥醫(yī),把最新的、最好的“西方”拿來解決中國日益加劇的困境。杜亞泉亦有所察覺,“近年言論之聳聽者”,比比皆是,“懲于國民之奄忽無生氣,故立論慣取刺激之口吻”[49]。故陳詞越是危言聳聽,卻越是喚醒民眾,越是能得到關(guān)注。丁文江感嘆到,在五卅運動前后這些年“近來社會趨向,每患曲調(diào)之不高,不患和者之無人。調(diào)愈高,和者則必眾”[5]。這種潮流的背后,多有鼓舞民心的苦心孤詣;不趨新,那么只有讓中國繼續(xù)按照舊方向沉淪,無以學新方案救國;不趨進,國民一日不知危機,渾渾度日。

      “五卅慘案”所給激起的便是深刻的外部侵略危機,正如《東方雜志》撰文所指出的那樣,“若無滬案發(fā)生,舉國一致抗議”[50],國人多半忘卻列強在華權(quán)勢。在此等亡國滅種危機的刺激之下,民眾思想極為容易滑向偏激、情緒化一端,所以提出“開戰(zhàn)論”“徹底廢除不平等條約”,實行“經(jīng)濟絕交”等主張之人不在少數(shù),狂熱的民族情緒代替理性思考,不順應潮流者自然容易招致指摘,淪為賣國之流。誠如某位報人所言,“此次出人意表之外的上海英捕頭殘殺我同胞的事件發(fā)生,使我們在昏昧期中麻木不仁的國民受了當頭一棒”“也竟開始敢于提出自己的要求,情勢之轉(zhuǎn)變,不可謂之不迅速”[51]。

      梁啟超、胡適、丁文江諸人傾向于就事論事的思想主張,在當時民族主義空前高漲的情勢下,其主張不可能有多大影響。反而那些漫無邊際的高調(diào)言論更能為人接受,甚至反過來批評、嘲諷前者的“賣國言論”。誠如《京報副刊》中某位論者所云,“前一期的時代前驅(qū)便是新文化運動的領袖們,他們大都是主張思想革命的”,現(xiàn)在他們落伍了,因為“在后一期的時代卻是‘廢除不平等條約’‘打倒帝國主義’口號,這實是徹底的政治革命運動時代”[52]。與洶涌澎湃的民族主義相比,兩者之間的錯落顯得格外明顯。

      胡適、梁啟超等人在此次案件中的保守呼聲,既要“分步驟”又要審慎“調(diào)查事實”,與外界實在格格不入,時代潮流相背離,自然顯得不夠愛國,使得其更加為社會大眾所輕視。在一封上海學界聯(lián)合會寫給胡適的信中,將胡適譽為“昨日中國之但丁”,“《新青年》內(nèi)首創(chuàng)文學革命,舉國風從,遐邇聞名”,但因為胡適沒能跟上新的潮流,思想、行徑日漸消沉,出席被視為舊勢力的北洋政府的善后會議,反對廢除清室優(yōu)待條件,被恥笑為“浮沉于沙窟之中,舍指導青年之責而無聊卑污之舉”[38]247。胡適自己也承認常受青年界的議論,“因為不肯學時髦,不事諂媚”[38],讓一些人覺得很是反感。在寫給周作人的信中談到,“我在這十年明白青年人多數(shù)不肯站在我這邊”[53]。無論是少年爆得大名的胡適,還是“新黨”代表的梁啟超都在很短時期內(nèi)被其追隨者視為陳舊落后之流被摒棄[54]。

      “五卅”風波中的胡適、梁啟超的言行在一般趨新的知識青年看來,太過平和保守,胡適“在政治經(jīng)濟上的模棱主張,很有令人不滿意的地方”[38]254,腐朽落伍,“恰三十歲老婦再次于在鏡前插花抹粉,浮夸多態(tài),著實讓人肉麻”[55]。早已不是“打破惡勢力的先鋒”,反而“落后到這種地步”[38]220?!拔遑\動”前后激進風氣一時無兩,任何對于沉穩(wěn)的聲音都斷不會為社會所容。王國維這樣一位保持沉默的“旁觀者”看來,梁啟超、丁文江“在報上發(fā)表稍穩(wěn)健說,已為激烈派所集矢”[56]。

      若稍作延伸,恐怕其中緣由從歐戰(zhàn)后的中國局勢與思想界走向可以窺見一二。1919年巴黎和會的失敗多少觸動國人心理的敏感神經(jīng),從滿懷希望走向極度失望,所謂的“民族自決”終成畫餅[57]。原本代表平等、公正的美國式的“威爾遜主義”變成一文不值的謊言,而歷經(jīng)戰(zhàn)火硝煙的歐洲又時興文明反思論,已經(jīng)自證其正面取向并非那么明朗。何謂新方向、新道路一直是民初知識分子所思慮的命題,那么蘇俄所帶表的“勞工主義”那便是新的方向。20年代初的思想局面,正如論者所言,大致是從“威爾遜時刻”走向“列寧時刻”開始的[58]。數(shù)年后的梁啟超回首思憶,那幾年“列寧竟到了與孔夫子爭席的地步”[59]。這些都暗含些許思想的權(quán)勢轉(zhuǎn)移,社會主義學說一度風涌而起。

      “五卅慘案”又進一步證實列強不平等待我,外部危機再一次加深,國人的意識一再趨新、趨進,“恨不得立馬解下頭上落后東方國家的枷鎖,一步躐進平等國家的行列”。而彼時傳入中國的馬克思、列寧主義學說,其構(gòu)想了“民族平等、世界自由”的未來藍圖,無怪乎不少青年學生將其奉為圭臬。雖然此時的國人很難分清這其中的實質(zhì)與差別,但其中要求“平等、自主”的呼聲正契合了國人胃口。已有學者指出,中國近代的民族主義其中重要一層為以平等姿態(tài)進入世界,并嘗試得到外界認可[60]。這也解釋了蘇俄新主義所聲言的“民族解放”“反對帝國主義壓迫”會在中國掀起思想與社會的巨浪。概言之,其正好架通了近代以來思想界兩種取向——“趨新趨進”與“民族主義”。那么不言“主義”、又大談“理性克制”的胡適、梁啟超等人,在時人眼里恰恰在“趨新”與“民族主義”的潮流之外,自然為外界一般知識青年所指摘。

      (二)民眾運動潮流的擴張

      “五卅”席卷而來的民族思潮,公平地被接受到世界體系內(nèi),善后討論中要求全盤解決的呼聲具有無可爭議的合理性。既然意識到目標與道路的遙遠,自然不可坐而待之,必須用行動來證明。換言之,平穩(wěn)、協(xié)商式的呼聲既然不受重視,那么必須借用激烈的、群體的運動才能迫使對方有所表示。也正因為“一蹴而就”“畢其功于一役”心態(tài)的指引下,言語與抗議自然無法生效,那么行動(革命)就變成唯一抉擇。無論是“五四”中學生請愿,還是京漢鐵路大罷工,抑或是“五卅”風起的民眾運動,都是這一思想源泉的實踐。

      在“五四”到“五卅”期間,中共順勢而為,組織的各種抗議、游行示威活動,以《熱血日報》《向?qū)е軋蟆贰吨袊嗄辍返葓罂癁榛?,頻頻發(fā)出激進排斥帝國主義的主張,猛烈批判西方列強的罪惡行徑。其中《熱血日報》更是因“五卅運動”而創(chuàng)辦,中共所主筆的《向?qū)е軋蟆放c《中國青年》這一階段所撰寫的文章,幾乎每篇都在關(guān)注“五卅問題”。迎合了當時社會思想傾向,自然吸引很多知識青年的目光。而英日作為舊式西方列強因其強橫行徑在中國形象盡失,著名報人王云五公開批評,“今之列強方日言正義,且其對于歐戰(zhàn)之大犧牲,表面上亦所以維持此等正義,何獨對于我國之種種不平等之待遇,堅持不肯改變”[61],絕非文明國度之所為。對比之下,蘇俄與中共儼然成為一種比英美更新的方式存在,以主義為號召,以直接行動為綱領,頗得國人好感,當時北京學界左傾親俄風氣濃厚,與此同時還在北京《晨報》上就“聯(lián)俄仇俄”展開大討論,蘇俄無論是思想主義還是政治存在,在華權(quán)勢都處于一種持續(xù)上升的階段,其積極影響在大多數(shù)知識青年擴散開來。對此,梁啟超與青年漸漸脫軌的感覺頗深,感嘆同情共產(chǎn)學說的“百分中居九十九”[4],只能挽回一個是一個了。連當時對共產(chǎn)主義與蘇俄頗有成見的《現(xiàn)代評論》也出來發(fā)聲,“這次愛國運動(五卅運動)絕非‘排外’和‘赤化’”,“都純粹愛國之心的促使,與往日學生運動、工人罷工是不同的”[62]。這套話背后暗含著對于中共與蘇俄主義在華影響擴大的默認。張國燾在1926年觀察到,近年來“全國都有國民促成會的運動,廢除不平等條約的運動,全國工會復興的運動,南方革命勢力準備討伐楊、劉的運動,北方國民軍脫離帝國主義而與民族接近的運動”,彼時“已進入一個運動時代”[63]。這期間,自然離不開中共的推動。

      站在從新文化時期向北伐時期過渡的“激變”時代的高度來看,這場討論無疑是值得詳加思索的。五卅前后,各種學生、工人團體組織不斷涌現(xiàn),紛紛走上街頭,高喊各種政治口號,參與到救亡運動浪潮之中。從惲代英的觀察來看,“前年(1925年)上半年, 汪精衛(wèi)、胡漢民諸先生在上海許多學校里演講, 宣傳打倒帝國主義, 廢除不平等條約, 實行國民革命的主義, 學生很受感動?!遑\動’從上海起來, 而影響到各鄉(xiāng)村和各城市的民眾, 尤其是青年, 此偉大的運動, 這不是偶然的事情”[64],道出這期間的一股難以抗拒的群眾運動潮流。從這種“動”,多被時人賦予可喜的意味,“凡一國民族所以能長存于世間者,亦惟賴此多少之熱血以鼓勵支持之,縱使動而出于軌道之外,猶比不動為強”[65]。這其中所道出的20年代初的“行動年代”意味是不言自明的。在這里,中共巧妙的將“主義”與“行動”結(jié)合,前者是信仰、理念、藍圖,后者是最終手段與歸途[66]。

      在對待“五卅案”上,胡適、梁啟超原本就事論事,梁啟超希冀輿論歸于平和、理性,不讓事態(tài)過激化,不落于西方各國“排外、過激”之口舌。但在私下里梁啟超坦言,“五卅一案”和中共動員密切相關(guān)[4];而從胡適的角度來看,無論是仔細調(diào)查事實還是負責任的態(tài)度,或是言論自由的主張,某種意義上來說,都是其一貫實驗主義與自由主義的影子,所以對于共產(chǎn)黨提出所謂的“階級革命”與過激言論始終保持一種謹慎的態(tài)度。胡適也意識到自己所受到的攻擊多半是來自“一班爛漫的共黨少年”[38]258在某部分知識青年眼里,胡適關(guān)于五卅運動的背后實則是迂腐的“嘗試主義、好人政府”思想在作怪[38]267。而呼吁克制、分步驟解決的他們,對于激進、洶涌的民眾運動多少有些“理智上”的不信任。另外一層,“滬案”的失敗多少顯得“智識階級不負責任,不出來領導民眾”[67],知識精英的言說與民眾的行動之間的隔閡,再度加深。前者所謂的“理性主張”在外界看來,多少只停留在表面上,缺乏行動的誠意?!拔遑Α边t遲未決的背后,便是他者以武力為憑仗。在政府交涉無法依靠之際,國人若想打破困局,“不能不犧牲性命去洗刷恥辱”[68],民眾直接行動與抗爭的意義得以凸顯。個體力量的單薄,非融入群體不可,而“滬案”恰恰提供這樣一個平臺,個體力量在群體運動得以升華。這種論調(diào)可以在《晨報副刊》中找到回應:“這次滬案,不是個人的事,是團體的,全國的事,我很希望我們國民,要刷新精神,要洗滌以前的惡習,把團體全國都看成‘個體’,好像我們?nèi)珖且粋€人?!盵69]簡言之,“五卅”所裹挾而來的外部危機促使主流思維的轉(zhuǎn)戾,行動比言語有力,群體超于個體。

      “五卅運動”的最直接結(jié)果,恰如羅志田所說,“此前處于競爭中的各傾向基本有了結(jié)果”,“個人讓位于群體,文化讓位于政治,言論讓位于行動”。這使得中國驟然進入了革命時代,但后來的國民革命幾乎是“來不及作任何理論思想上的深入研究,便走上行動舞臺”。加之革命提出的口號多站在民族、國家等道德的制高點上,幾乎完全超越理性的檢驗,這使得革命過程中的問題就像“不曾開刀或破口的一個大疽,里面的膿水已經(jīng)癰聚到一個無可再淤的地步,同時各地顯著與隱伏著的亂象已經(jīng)不容我們須臾的忽視”[70]。發(fā)聲的可行性被狂熱的社會輿論和民氣吞噬,青年學生走出斗室參與現(xiàn)實政治,躁動舉措是最佳選擇[71]。正如《南洋周刊》上某位論者所言,“五卅”值得慶祝的一面,是民眾的覺悟,這種覺悟是猛烈斗爭的覺悟,不再保持緘默[72]。直接行動的后果,意味著精英式的政治參與讓位于群體式運作,這一變化已有論者敏銳地察覺到,“政治未有不由民眾發(fā)動的。民眾就是政治的主體,離了民眾即無所謂政治”[73]。

      從新文化運動到北伐這一時間段內(nèi),各種政治勢力、行為取向和思想主義的互相競爭,既涵蓋了文化與政治領域的權(quán)勢之爭,也是當時歷史語境下日益激進的社會的產(chǎn)物。具體的分歧與時代洪流相互混雜,平和式的論道再難有轉(zhuǎn)圜的機會。稍加審視,此間的輿論基調(diào),莫過于“根本”二字,而后者在民族情緒的推動下,掀起“直接行動”的高潮。

      四、結(jié) 語

      “五卅慘案”多月之后,北京政府向公使團發(fā)函催促解決照會,使團方面未有明確答復,后來又經(jīng)時任外長沈端麟照會荷蘭公使催促,依舊石沉大海。再加上時局動蕩,北京政府風雨飄搖,對于“滬案”的解決也自然是力不從心[74]。1926年1月之后,全國日報上已很難再有大規(guī)模的“五卅慘案”的記載了。情勢一再拖延,上海總商會于1926年3月份致電北京外交部,催促與使團結(jié)束交涉,又恰逢“三·一八”慘案發(fā)生,一般民眾對于北京政府感情日惡,因此政府也自然置之不理。五國(英、美、法、日、意)最后于8月在“公廨案”上簽訂收回協(xié)定,十三條中其余十二條皆成懸案。從實際投入和民眾心理預期而言,“五卅慘案”的成果十分有限:1926年12月底會審公廨被取消;工部局預留三個位置給華人;上海華當局獲得15萬元賠款,外國特權(quán)制度的基本機構(gòu)并沒有從沒有從根本上發(fā)生變化[75]。

      “自滬案發(fā)生后,關(guān)于此事的鴻文巨制,如雪片飛來,更不莫數(shù)?!盵76]重審這場輿論風波的不同聲音,以后見之明來看,五卅運動確實沒能對中國的不平等外交條約、收回租界與關(guān)稅自主權(quán)等這些問題的處理有實質(zhì)性的進展,最后五卅慘案不了了之,遠遠未達到國人預期。拋開這些爭論來看,胡適、梁啟超的言論著實更為理智,也是更為切實可行。在調(diào)查事實的基礎上,謹慎展開外交行動,勿使國家外交被過激輿論左右。站在當時孱弱的國家角度,確實無法實現(xiàn)對于這些訴求的解決,盡管這些訴求對于一個獨立國家而言是合理的。但站在從“五四”到“五卅”時代大背景之下,“緩不濟急”則是社會共識,加之民族情緒與思想的涌動,都使得國民意識到外來危機已經(jīng)演變到“非解決不可”的境地。而這些思想趨進趨新,使得20年代陡然走向“行動時代”[77],這也詮釋了20年代后半期的國民革命迅速風起。簡言之,“趨新趨進”思潮推動民族主義流轉(zhuǎn),也證明那些“遙不可及”的訴求看似荒謬,實則更有一種內(nèi)在邏輯支持,也更加證明行動(革命)的勢在必行。

      從“五四”到“五卅”大致完成了兩重轉(zhuǎn)變:一者是主義勝出,20年代前半期人人皆對“共產(chǎn)”“階級”“解放”這類新興社會主義詞匯流傳,大有不可壓制之態(tài)勢,蘇俄式“社會主義”作為一種新式主義的存在,在華權(quán)勢進一步擴大;二者則是行動的勝出,沉靜式的坐而論道被多元民眾運動取代。而貫穿其間的,便是民族意識的覺醒:正因為意識到“外來危機”不可逃避,只有借助新主義才能有姑且一試的希望;正是因為民族意識的萌動,鼓動頭腦中的“主義”落地生根,才有付諸行動、邁向革命的決心。

      在客觀而較全面的發(fā)掘史料的基礎上,把目光投向事件中的各個個體,放諸于“五四”到“五卅”的時代洪流中去審視,那些“面目可憎”的爭議或許變得柔和、清晰起來。胡適、梁啟超等人意見與外界發(fā)生齟齬,言說內(nèi)既有現(xiàn)實層面的差異,言說外又有時代背景下的必然性。但通過此次論戰(zhàn),后人可以窺探到民眾運動的高漲在激進輿論氛圍的疊加上,走向激進化的一端,與革命的涌動相互交織,高山滾石,愈發(fā)難以阻遏[78]。這種動態(tài)化的局勢,使得“坐而論”最終讓位于“起而行”。中共能在短短數(shù)年間取得飛躍式進步,其邏輯不僅在于提供了一套新的相對完整的“主義救國”方案,也在于其迎合民初以來的“趨新趨進”的潮流與民族意識的萌動。復次,其高舉“國民革命”大旗,以直接行動為依歸。兩者相互纏繞,換言之,中共在順應潮流的同時,也推動了“主義與行動”的時代轉(zhuǎn)型。北京政府在諸如處理“五卅案”等問題上與民眾訴求漸行漸遠,面對內(nèi)外危局舉措失當,反襯了以“革命”為依歸的南方政府之正當性,近似于后人所說的“以有道伐無道”[79]?!拔遑Α卑噶霜q未了的結(jié)局,更加證實了溫和式的談判失效、坐而論道無法解決困局,唯有群起而爭,也自然為后來的“革命時代”(國民革命)的到來開辟了道路。恰如中共在紀念刊物上所言,“五卅運動”的失敗反證了“唯一的出路就只剩革命了”[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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