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淺
上期回顧:
和陸回舟漸漸熟悉起來的初映發(fā)現(xiàn),這個外表冷漠的人,其實內(nèi)心非常柔軟。兩人一同訓(xùn)練時,初映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冰場墻上的巨幅海報,正是祝清和。
從冰場回來以后,初映一直情緒懨懨,午飯吃得不多,連最愛的糖醋小排都只動了兩筷子。午飯后,她告訴陸回舟要回去午休,下午還要排練舞龍燈,預(yù)選賽迫在眉睫,下周六就是“洗干凈脖子上刑場”的時候了,所以最近他們得抓緊一切時間練習(xí),他點點頭。
云的輪廓朦朧,浮在藍海般的天空中。前段時間連綿不斷的雨水,使得樹木被澆得躥枝拔節(jié),抖出滿樹蔥蘢的葉子。
風(fēng)漸漸,葉翩翩,天氣晴好,也無心欣賞,對其他事沒什么興趣,陸回舟也打算回房間窩著,順便繼續(xù)研究一下強化學(xué)習(xí)在機器人系統(tǒng)中的應(yīng)用。
假期里他原本打算泡在工作室里研究他的智能機器人,卻被媽媽拎到這里來幫忙,他討厭浪費時間,討厭接觸陌生人,卻似乎也不是全無收獲。
操場上有幾個女孩子正在跳皮筋,神采飛揚,笑得很開心,邊笑邊說著什么,像活潑的小鳥。就在這個瞬間,陸回舟心里驀然生出一個想法:她如果會說話就好了。
如果她會說話,聲音應(yīng)該很好聽,或許又甜又軟,像小時候他養(yǎng)過的那只小黃鸝。
她應(yīng)該有很好的一生,不該過眼下這樣的生活。
想到這里,陸回舟腳步一轉(zhuǎn),去了校醫(yī)院。
雖然是校醫(yī)院,但因為學(xué)生特殊,無論是規(guī)模,還是醫(yī)生,陸家都費了些心思,專門聘請的蘇醫(yī)生和趙醫(yī)生都是業(yè)內(nèi)翹楚。陸回舟因為有些輕微的人臉識別障礙,在這兩位醫(yī)生這里做過一段時間的診療,雖然收效甚微,也有他本人不怎么配合的原因,但醫(yī)生的確是好醫(yī)生。
兩位醫(yī)生是在這里兼職,輪換著在校醫(yī)院坐鎮(zhèn)指揮。
“蘇醫(yī)生,我想咨詢你一點事情?!标懟刂矍昧饲棉k公室的門,果然看到有個醫(yī)生在那里坐著,低頭在寫什么。
“哦,蘇醫(yī)生不在,我是趙醫(yī)生?!?/p>
又認(rèn)錯人了,陸回舟撐了撐額角,醫(yī)生都穿白大褂,他也沒辦法根據(jù)常穿的衣服顏色來猜測,完全是瞎猜。
“抱歉,趙醫(yī)生,可以坐下聊一聊嗎?”
“哈哈哈,和你開玩笑啦,其實我是蘇醫(yī)生?!?/p>
“……”
陸回舟面無表情道:“所以說,蘇醫(yī)生,我現(xiàn)在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在歧視我?!?/p>
蘇醫(yī)生笑得直不起腰,擺手:“沒有啦,就想看看陸家小少爺可愛的一面嘛。”
“現(xiàn)在你看到了,可以收起惡趣味,我們聊聊嗎?”
“好、好,你說?!?/p>
窗簾拉了半邊,鐘擺規(guī)律地晃著,陸回舟坐在寬大的椅子上,半張臉隱匿在陰影里:“初映是什么原因不能說話,還能治嗎?”
蘇醫(yī)生疑惑:“初映?”
她從書架上拿出一本新生入學(xué)時的健康檔案,翻了翻,回憶道:“就是那個頭發(fā)像牛頓的小丫頭?”
蘇醫(yī)生想起來了,她在校園里遇見過幾次,小姑娘那頭狂野的頭發(fā)實在讓人難忘,更何況身邊還跟著之前總愛獨來獨往的陸回舟。
牛頓?陸回舟眉心一跳,他覺得今天自己這趟好像不該來。
“怎么了?對人家有點意思?這么上心?!碧K醫(yī)生沖他擠眉弄眼。
“蘇醫(yī)生?!?/p>
蘇醫(yī)生聽到他的聲音確實不怎么高興,意興闌珊地?fù)芰藫荛L卷發(fā):“小氣哦,說都說不得,還找我咨詢。”
“走了。”陸回舟失了耐心,起身。
“欸,欸,急什么,在這里了,”蘇醫(yī)生終于翻到了初映的健康檔案,不由得微蹙眉心,表格上寫得很簡單,還有很多欄沒填寫,至于致病原因,壓根沒填,“奇怪了,她家里人沒寫,要不你改天把她帶過來,我看看。”
沒寫?好像哪里不太對勁,有什么念頭飛速閃過,想抓住,卻又煙消云散。陸回舟微微沉吟,點了下頭:“好,蘇醫(yī)生,還要麻煩你幫忙多留意,不管國內(nèi)還是國外,只要能治好她,錢不是問題。”
他只想讓她能夠開口說話。
“沒問題,我最喜歡你們家拿錢砸我了,”蘇醫(yī)生笑得瞇起眼,像只慵懶的貍花貓,“我就說嘛,我們高冷的小公子也有動凡……”
“蘇醫(yī)生,”陸回舟打斷她的話,目光平靜,“今天你的妝容十分精致,我從進來到現(xiàn)在七分鐘,你看了十六次手機,下班后應(yīng)該有約會,但我想提醒你一下,你的口紅沾到了牙齒上。”
蘇醫(yī)生“啊”了一聲,趕緊捂嘴,又急忙掏出鏡子,他說得果然沒錯,口紅沾到了牙齒上。聽說這次的相親對象可是個相當(dāng)搶手的優(yōu)質(zhì)資源,她必須從頭到腳每個細(xì)節(jié)都要精致。
咦,不對!
“陸回舟,”蘇醫(yī)生杏眸圓睜,吃驚地問,“你是不是能看清人臉了?”
經(jīng)她提醒,陸回舟才意識到似乎有了點變化。以前在他眼里,不怎么熟悉的人,那張臉跟打了馬賽克差不多,現(xiàn)在能看清了一點點。
“剛才好像能看清楚,現(xiàn)在又模糊了?!?/p>
蘇醫(yī)生驚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已經(jīng)非常好了,說明你進入了康復(fù)期,希望近在眼前!”
能不能看清楚什么的,陸回舟本人倒沒什么太大的感覺,又不會影響他活到一百歲,于是,他淡淡地“哦”了一聲:“走了?!?/p>
修長挺直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門被合上,咔嗒,細(xì)小的一聲脆響。
桌面上還攤著健康檔案,正好是初映那頁,上面沒貼照片,字寫得很好看。
初映,蘇醫(yī)生笑了笑,真是個小福星啊。
為了學(xué)舞龍燈,初映吃了不少苦頭。
舞龍燈講究的是龍體運動的軌跡要順暢,造型姿態(tài)要優(yōu)美,突出速度和力量。為了體現(xiàn)造型的多變,他們還專門根據(jù)技術(shù)動作設(shè)計了幾個爬架,力求讓龍體現(xiàn)出最逼真的騰飛效果。
初映挑龍尾,力氣不太夠,往往到了精彩部分跟不上節(jié)奏。龍頭隨龍珠做大橫“8”字花的圖案時,她總要慢上一拍。沈老師看她實在吃力,也想過把她換下來,可她不同意。
看著柔柔軟軟、沒什么存在感的小孩兒,其實比老牛都倔。為了保住龍尾的地位,順利為校爭光,初映寫了一封長長的信,塞進體育組的門縫里,承諾自己絕對會加強練習(xí),不拖集體的后腿。
沈琛本來是心疼她,看她每次排練完大汗淋漓、衣服透濕的樣子不忍心,她自己硬要上,如果他非要拒絕,未免也太傷人心了。
看完灌滿雞湯的信,沈琛摸了摸初映的腦袋:“好,那你加油,我們努力把動作做得再標(biāo)準(zhǔn)一點。”
初映握緊小拳頭,像是被托付拯救世界于危亡之中的重任的戰(zhàn)士,堅定地點點頭。
沈琛被她逗樂了。
加強練習(xí)不是空話,初映說動手就動手。她自己縫了兩個布袋子,去操場的沙坑裝了滿滿兩袋沙,天天放在書包里吭哧吭哧地背來背去,把點滴時間都利用起來,下課十分鐘也要在教室門口舉重一會兒,鍛煉手臂的力量。
陸回舟觀察她有幾天了,她傻呵呵地舉著兩個破袋子,像在扮演開天辟地的盤古,不知道又在練什么新功夫。
還是沒忍住,陸回舟距離初映一米遠(yuǎn),仗著身高優(yōu)勢,居高臨下地瞥了她一眼,有點嫌棄:“是不是覺得空有牛頓的發(fā)型,沒有牛頓的智商,學(xué)習(xí)沒出路,打算當(dāng)個舉重教練了?!?/p>
那兩個沙袋用的是黑布料,不知道從哪里拆來的,還有點起毛,偏偏用紅線來縫,粗針大線,丑得不行。
初映眼神放空,把自己想象成一個沒有感情的舉沙機器,聽到熟悉的嘲弄,無聲地“啊”了一聲,理智回籠,看陸回舟正一臉嫌棄地研究著她的沙袋。
幾天前他編的小辮子已經(jīng)拆洗過,現(xiàn)在她自己依葫蘆畫瓢重新綁上,亂糟糟的,顯得她更呆了。
“舉這個干什么?”
陸回舟抬手把一個沙袋拎起來。
不——
初映沒來得及阻止,誰讓她心不靈手不巧,沙袋要得又著急,能自己研究出來縫制的方法已經(jīng)十分不容易,做得不夠好也在情理之中。
加上沙子那么細(xì),有點漏沙,也很正?!伞?/p>
初映牌沙袋使用起來有絕對的技巧,哪里往外漏,她很清楚,所以在舉的時候一定要很小心,把粗針大線沒連上的小口小洞那一面朝上,雖然也難以避免往外掉沙,不過漏得多了,大不了再裝一點,沙坑里的沙那不就像是大海里的水,她用不完,沒什么大不了的。
不知道這個絕妙技巧的陸回舟直接拎起沙袋,動作不怎么溫柔,拉近仔細(xì)看了看,更要命的是還搖了幾下,然后,“嘩”的一聲,脆弱的沙袋徹底四分五裂,沙子噴出來,弄了他滿身滿臉。
完蛋了!
初映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灰頭土臉的陸回舟,沙子不干凈,還混著土,把他的白襯衫弄得臟兮兮的。
竟然會被一包破沙襲擊,陸回舟閉著眼,太陽穴急跳幾下,心想:他真是瘋了,才會想看看她的沙袋重不重,安不安全。
初映見他閉著眼,有點緊張,還以為被沙子瞇了眼睛,著急得不行,趕緊把另一個沙袋丟掉跑到他的面前。
陸回舟很高,初映比他矮了不少。她抓住他的衣服領(lǐng)口,輕輕一拉,讓他彎腰靠近自己,右手小心地?fù)伍_他的眼皮,然后鼓起腮幫,呼呼呼地吹著。
小時候她被沙子瞇了眼睛,媽媽就是這樣吹的。
他們離得近了,他可以清晰地聞到小姑娘身上有花香,指腹不小心蹭在他的皮膚上,軟軟的。
短短十幾秒鐘,初映看得清楚,陸回舟的眼睛是深褐色,清澈,淡漠,又帶了一點點……她歪頭想了想,慌亂?害羞?
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難道是她吹氣的方式不對?
初映動作更輕了些,撐開他另一只眼皮,踮起腳,湊上去吹了幾下。
正在這時,上課鈴響了。初映怕陸回舟醒悟過來和她算賬,慌慌張張地拽起T恤的袖子胡亂地給他擦了把臉,然后飛快地跑回了教室。
陸回舟在原地站了好久,如果仔細(xì)看,可以看出他耳根泛粉,是有點害羞。
她離男生這么近,還給他吹眼睛,他琢磨,他這個當(dāng)老師的,除了泡豆芽以外,是不是該教教她什么叫“男女授受不親”?
但是,說實話,舌尖頂了一下牙齒,薄唇輕輕挑起一個淡淡的弧度,他剛才有被可愛到。
本來還以為吊在刀口上,初映提心吊膽了好幾天,沒想到漏沙事件就這么平淡地翻了篇。見陸回舟一切如往常,也沒再提起這事兒,她才悄悄松了口氣。
真正的勇士要逆流而上,絕對不會被區(qū)區(qū)小事打垮,僅僅一個中午,初映又縫縫補補把沙袋弄好,灌入新沙,繼續(xù)練。
苦練的結(jié)果就是,她吃飯的時候,手抖得連筷子都拿不穩(wěn)。
滿桌好菜,食堂最近犒勞同學(xué)們練習(xí)辛苦,整天換著花樣做好吃的,陸回舟也親自點菜,色香味俱全,盤盤碟碟把他們倆固定吃飯的那張桌子擺了大半。
真是不知人間疾苦,這么多,兩個人吃得完嗎?初映決定今天要殊死一搏,把這些飯菜都填到肚子里。
這個也想吃,那個也想吃,初映垂涎欲滴,可一拿起筷子,手就抖得停不下來,像個帕金森病患者,好不容易夾了一筷子辣椒小炒肉,哆哆嗦嗦地抖到碗里,就只剩下一個辣椒了。
她快哭了,天地良心,她真的好餓??!
初映又把抖上癮的筷子伸向椒鹽大蝦。
陸回舟實在看不過眼,把她的筷子拿過來,又塞了把勺子在她的手里:“照你這種吃法,今天只能喝西北風(fēng),想吃什么,我來夾?!?/p>
初映委屈地握著勺子柄,點了點香酥排骨蒸土豆,然后,裹著濃汁的排骨被夾到她的碗里。
多么好用的全自動夾菜機,初映來勁了,京醬肉絲、蜜汁雞翅、蝦仁豆腐蒸水蛋統(tǒng)統(tǒng)都要!
“撐死你算了?!弊焐险f得嫌棄,陸回舟還是把她想吃的一一夾進她的碗里,然后看她抖著小勺子往嘴里扒。
終于吃上了熱乎飯,初映感覺自己重新被充值,瞬間滿血。她是個知恩圖報的三好少女,怎么能心安理得只顧享受別人的照顧?
于是,初映左手抓住自己右手的手腕,迫使它不要太興奮,然后努力把勺子伸進離她最近的那盤蜜汁雞翅,鏟了好幾下,才終于鏟上來一個雞翅。她激動極了,立刻往陸回舟的盤子移動,主動去回報他。
砰,就在離盤子還有一點點距離時,雞翅還是沒忍住,從她顫抖的小勺里跳下來摔到桌子上“自殺身亡”,不僅沒讓陸回舟吃上,還濺了他一身醬汁。
“……”
他幾乎可以確定,眼前這位絕對是他順風(fēng)順?biāo)松械囊淮罂诵恰?/p>
陸回舟平靜地叫她:“初映。”
啊啊??!
要死了!
不是小卷毛,而是初映,你媽連名帶姓叫你時有多大的殺傷力,這個得翻一百倍。
“是不是我當(dāng)著你的面表演一下吃人,你才能覺得我這個人其實脾氣不太好。”
大……大可不必。
“還是說,”陸回舟的聲音微微壓低,帶了點漫不經(jīng)心,“你又想看腹肌了?現(xiàn)在確實比上次的觀賞性更強?!?/p>
初映拼命往嘴里扒米飯,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一聲。
——會被滅口的。
她接連兩次拔了老虎的胡須,這次沒那么容易就翻篇。
為了給她一個彌補錯誤的機會,周三下午沒課,陸回舟讓初映和他一起去買紅燈籠和蠟燭——都是舞龍燈時要用的,之前配備過一批,練習(xí)的時候難免會有損耗。
預(yù)選賽開賽在即,準(zhǔn)備做得越充分越好,沈老師便讓陸回舟再去買一些,以備不時之需。
小批發(fā)市場一年四季都是人擠人的熱鬧,陸回舟擠在人群里,始終皺著眉,他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去商場買難道不好嗎,初映非要拉他來這里。
初映倒是開心,她好久沒出來逛街了,小批發(fā)市場里什么都有,價格又便宜,完全是購物的天堂。
她左看看,右看看,對什么都很感興趣的樣子。
“不是要買燈籠?”
這話提醒了初映,賣燈籠的攤位很顯眼,大紅燈籠高高掛著,金黃的線穗子隨風(fēng)飄蕩。幾家燈籠鋪連在一起,她挑了一家樣式好看的,示意陸回舟問價錢,老板大手一揮:“大燈籠五十八塊錢一個,小燈籠十一塊一個?!?/p>
大燈籠五十八元一個,買五個就是二百九十元,陸回舟不想多待,掏出錢包,抽出三張百元大鈔,還沒遞過去,就被初映按住。她打開常年不離身的小包包,里面裝著筆和寫話小本子。
初映嘩嘩嘩地翻著紙頁,終于找到了她早就準(zhǔn)備好的那頁,示意老板看,上面寫著:老板,便宜一點嘛!
她是……陸回舟定睛看了看,在講價?
老板吐了個煙圈,原本佝僂著的身體坐直了,有點驚訝:“小孩兒不會說話?”
陸回舟“嗯”了一聲,又補充:“只是現(xiàn)在還不會。”
“那叔叔算你便宜點,五十元一個?!?/p>
初映又翻過一頁,拿筆畫了兩下,繼續(xù)展示:“叔叔再給個實誠價,就當(dāng)拉一個回頭客?!?/p>
講價的話都是提前準(zhǔn)備好的,還隨著實際情況略有改動,把“阿姨”畫掉,在上面添上了“叔叔”。
這是個即使不會說話也很能講價的小姑娘,老板樂得不行:“那你說多少錢合適?”
她動筆飛快:“三十元一個吧,我們買五個。”
老板豎起大拇指:“厲害了,那叔叔就拉你這個回頭客,燈籠給你包上?!?/p>
講價成功的初映并不是很開心,她寫了一行字,偷偷給陸回舟看:“老板怎么答應(yīng)得這么爽快,我覺得我殺價殺得不夠狠,唉?!?/p>
老板干活麻利,還送了初映一個紙燈籠,看起來是薄薄的幾片紙,但拉開就是一個紅通通的小燈籠,她把紅色的紙拉開、合上,重復(fù)了好幾次。
陸回舟把包好的燈籠拎在手里,垂下眼簾,看見初映還在滿臉郁悶地沉思,小臉兒皺著,她的頭發(fā)長了些,扎了個可愛的丸子頭,卷頭發(fā)黑亮而柔軟。
靜了片刻,他薄唇輕啟,語氣柔和:“很棒了?!?/p>
世界仿佛在半睡半醒之間,枝頭掉落一片片花瓣,飄舞著撒下。
今天的天氣,晴朗得真讓人歡喜。
南溪的雨季終究是過去了。
第五章 紅豆生南國
買完燈籠和紅蠟燭,今天的采購任務(wù)也宣告結(jié)束。
好不容易來一趟這里,初映不舍得走,一家小店接一家小店地溜達,陸回舟也只能跟著。地方小,人多,而且雜亂,附近幾個城市的商販也常到這里拿貨,他一路撥開人群,顧不得看別的,生怕把人弄丟了。
她今天特別活潑,一眼沒看好就不知道躥到哪家店里去了。
“喂,小卷毛,”陸回舟把初映從茶葉店里拎出來,再三警告她,“你最好一步不離地跟著我,不然,小心被拐跑,你要知道,現(xiàn)在傻子很值錢?!?/p>
“……”
她那么可愛,為什么要受這樣的委屈?
瑩潤白皙的指尖小心地扯住他的衣角,初映晃了晃,仰著臉,得意地笑,似乎在說:“你看這樣就不會走丟啦?!?/p>
陸回舟眼神頓了頓,隨后嘴角一撇:“隨便你?!?/p>
轉(zhuǎn)過身,一抹笑意掛在眼角,他走在前面,初映像條小尾巴,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后,偶爾停住腳步,他也停下來,陪她看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直到走到街尾的一家小飾品店鋪,陸回舟突然停住,初映剎車不及,一頭撞在他的后背。她摸了摸有點疼的鼻尖,不知道他為什么對這些小飾品感興趣,可還是跟了進去。
小飾品店里全是年輕女孩兒,陸回舟一進去,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他寬肩窄腰,面容英俊,氣質(zhì)驕衿,冷冷淡淡的,不愛笑,誰能忍住不多看兩眼。
初映在心里直嘆氣:美女們,恐怕你們的芳心都是錯付了,在這個人的眼里,你們?nèi)邱R賽克。
真相令人絕望。
不過,唯獨我不是,嘻嘻。
初映捂著嘴傻笑。
陸回舟無知無覺,顯然不知道他無形中攪動了一江春水,只是對著頭飾區(qū)看得認(rèn)真,最后取下一個紅色的蝴蝶結(jié)發(fā)卡,在她的小丸子頭旁邊比了比,也沒問她喜不喜歡,直接付錢走人。
如果沒記錯的話,那天扎辮子的小姑娘就是扎著這樣的蝴蝶結(jié),高興得不得了,小姑娘嘛,就喜歡這些花哨的東西。
他全然不顧喜歡這個花哨東西的那位小姑娘才五歲,和眼前這位小姑娘相比,真的存在一些年齡差。
那個蝴蝶結(jié)發(fā)卡被陸回舟直接別在了初映的頭發(fā)上:“不準(zhǔn)取下來,這樣比較顯眼,遠(yuǎn)遠(yuǎn)一看,跟紅燈差不多,不容易走丟?!?/p>
?
收獲了一個小紅發(fā)卡,初映戀戀不舍地從小商品批發(fā)市場離開,兩個人往公交車站的方向走。這是陸回舟長這么大第一次坐公交車,她非要帶他感受一下公共交通的魅力。
要坐的那趟車沒到,他對著站牌上的線路研究了好一陣,仍然覺得公交車太麻煩。
悠揚的薩克斯樂曲在耳邊響起,公交車站附近,一個穿得不甚體面的中年男人在吹薩克斯,零星有幾個人圍觀,一旁還立著紙板,上面寫著他帶母親來南溪看病,花光家當(dāng),沒辦法回家,請大家伸以援手,為他們籌一點路費。
輪椅上坐著的應(yīng)該就是他的母親,很慈祥的奶奶,眉目平和,頭跟著兒子的演奏輕輕晃動,臉上掛著笑容。
陸回舟收回目光,繼續(xù)研究101路車的行駛線路圖,余光一瞥,剛才還老老實實跟著他的小姑娘已經(jīng)奔了過去,認(rèn)認(rèn)真真地聽完了那首曲子,鼓掌鼓得特別熱烈,然后往那個募捐箱里放下了五十塊錢。
講價這么厲害,他還以為她摳門慣了,竟然這么慷慨地捐出了五十塊錢。他也走過去,站在她身邊,彎腰往募捐箱里投了三張百元大鈔。
中年男子向他們深深地鞠了一躬,說:“謝謝?!?/p>
101路公交車來了,這趟車少有人坐,現(xiàn)在車上更是空空蕩蕩。陸回舟看見投幣箱上寫著“投幣一元”,他去翻錢包,根本找不到兩塊錢。
這年頭誰會有兩塊錢?
當(dāng)當(dāng)兩聲,硬幣應(yīng)聲而入,初映的動作不太熟練,勉強打了個手語,陸回舟竟然也看懂了,是“我請你”。
呵,他陸回舟竟然坐公交車都要女孩兒請,行吧,他就給她這個機會。
坐在靠窗的位置,陸回舟還沒忘記剛才捐錢的事。
“剛才為什么給他們錢,現(xiàn)在這種大多是騙子,沒什么好同情的?!?/p>
初映不同意,她蹲在地上,把小本子放在座位上,寫道:“萬一是真的呢?”
“那五十塊錢也是杯水車薪?!?/p>
“勿以善小而不為?!?/p>
看看,多有文化,陸回舟無奈地扯了下嘴角,又看到她寫:“有時候謊言里也有很多無可奈何?!?/p>
中年男人吹的那首曲子是《回家》。
家,永遠(yuǎn)是一個人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有幾分鐘,兩個人沒說話,窗外是明亮的風(fēng)景,蟬扯著嗓子,點燃了盛夏。
初映翻了一頁,又抬頭,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落筆:“陸回舟,你會刺繡嗎?”
陸回舟面無表情:“我會刺殺?!?/p>
不會就不會,為什么說得這么嚇人?!初映撇了撇嘴,掏出橡皮,吭哧吭哧地把那行字擦掉。
“小學(xué)生啊,你,還用鉛筆寫字?!标懟刂鄢盟粋洌雁U筆從她的手里抽出來,她張牙舞爪地去搶。
司機師傅從后視鏡看了一眼,心里樂呵呵的,情不自禁地感嘆青春真好啊。
陸回舟正把鉛筆從左手換到右手,初映也跟著偏了方向。手機突然響了,他接通,被她趁機搶走鉛筆。她驕傲得不行,抬著下巴,得意揚揚的模樣。
“怎么了?”
電話那邊是他研究智能機器人的合作伙伴,也是一起長大的兄弟葉聞許。
葉聞許懶洋洋地說:“陸少,陳教授終于答應(yīng)給咱們二十分鐘的時間去咨詢關(guān)于機電元器件的問題,我家老頭可舍了不少面子才得到了這二十分鐘。五點半準(zhǔn)時上線,過期不候?!?/p>
陳教授是目前人工智能方面的頂尖專家,早年指導(dǎo)了人工智能技術(shù)在機器人領(lǐng)域的研究應(yīng)用。他對這個感興趣,可畢竟稚嫩,能有陳教授的指點當(dāng)然再好不過。
“嗯,好?!?/p>
現(xiàn)在是五點十五分,還有十分鐘到學(xué)校,足夠了。
澤佑旁邊就是公交車站,101路公交車到這里停車,初映和陸回舟下來,她猛然間想起自己的日記本昨天用光了最后一頁,忘了買。天色還早,附近就有文具店,她打算去買一本。
陸回舟有點遲疑,離五點半只有五分鐘了,時間很緊,遲到總歸不禮貌,初映知道他有事,擺擺手,示意她自己去。
他猶豫了一下,考慮到太陽還高高掛著,這里又是學(xué)校附近,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問題,但還是囑咐道:“買完趕緊回來,不要在外面瞎鬧?!?/p>
她什么時候瞎鬧過,真的是。懶得和他爭辯,她忍辱負(fù)重地比了個“OK”的手勢。
文具店有好幾家,不過有一家她很喜歡,在澤佑后面的小巷子里,是老板自家的房子,所以也不在意位置偏僻,客流量少,開店就當(dāng)是打發(fā)時間罷了。
初映專心致志地挑選日記本,老板有品位,這家店的本子和筆都很好看。她把貨架上的每一種都看了一遍,選了好久,才決定買哪本——深藍色的封面,星光閃爍,她特別喜歡滿天星辰,這本最合心意。
再挑兩支筆,一起付了錢,初映開心地抱著東西打算回學(xué)校,剛轉(zhuǎn)進小巷子,沒走幾步,就被一群人圍住了。
“你就是澤佑的那個小啞巴隊長?”為首的是一個很高的女生,眼皮涂成紅里帶點綠色,審美很奇特,“這么巧,咱們今兒在這條小路見面。”
有個小弟上前一步,小聲地糾正:“姐,那叫狹路相逢,不叫小路見面?!?/p>
“滾一邊去,就你有文化?!?/p>
“好嘞,佳姐?!?/p>
擁有紅綠眼皮的大姐頭還挑染了幾縷藍色的頭發(fā),說話的時候靠過來,發(fā)絲垂到初映的肩膀上,亮晶晶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質(zhì):“看起來是個小乖乖嘛?!?/p>
七八個人都笑起來。
初映一臉警惕地看著他們。
男男女女都有,臉上都還帶著點稚氣,不過不像好學(xué)生,其中一個校服系在身上,是五十四中的校服。
預(yù)選賽即將開始,通過預(yù)選賽的隊伍將會出現(xiàn)在開幕表演上,人人都知道,最后這個名額會在澤佑和五十四中之間產(chǎn)生。上周五他們報上了名單,沈琛定下初映為隊長。
“佳姐,跟一個啞巴廢話那么多干什么,我們就隨便讓她受點小傷,不能參加預(yù)選賽就是了?!笔莺锬辛骼锪鳉獾匦Α?/p>
佳姐拍了拍初映的頭,力度不小,手落下來的時候,打掉了初映的大黑框眼鏡,像扔垃圾一樣將它扔在一邊:“那咱們怎么玩兒啊?!?/p>
眾人眼里瘦得可憐,似乎一陣風(fēng)就能吹走的初映,突然抬頭,慢慢地笑了。沒了眼鏡的她像變了一個人,眼睛極漂亮,瞳仁清澈,形狀生得很好,眼角微微地上翹,抬眼看人的時候無端地帶了點迫人的氣勢。
她裝乖裝得久了,還真覺得自己的脾氣乖順不少。
初映嘆了口氣,許久沒行俠仗義,江湖上都不再有她的傳說了。
她抬頭看了眼佳姐,嘴邊掛著的笑,分明是不屑。
佳姐后退了兩步,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刻的小啞巴讓她驟然心虛了不少。
“你去給她點顏色看看?!奔呀沲吡讼聞偛拍莻€瘦猴男。
初映掰了掰手指,一下一下,指節(jié)發(fā)出咔嚓的聲響。她不動聲色地觀察附近的地形,即便硬碰硬,一對多,她也不一定會輸。
就在劍拔弩張的時刻————
“汪汪!”一只大狗從小巷子口狂吠著跑來,縱身一躍,撲到瘦猴男的身上。瘦猴男哪見過這么狂的狗,嚇得屁滾尿流,被狗撲倒在地,狗爪子還踩在他的臉上。
初映嚇了一跳,是小肉。
小肉是一條大型犬,因為流浪過好幾年,身上帶著一股野勁兒。它擋在初映的身前,拼了命地對那群不良少年狂叫,尖牙齜在外面,特別兇悍,誰都不敢接近。
佳姐之所以能成為大姐頭,是因為膽識還是有一些的:“怕什么,一個畜生而已,還能吃了我們不成?”
她撿起一根木棍,靠得近了點,目光兇狠,伺機攻擊小肉。
“陳佳?!崩淠穆曇魝鱽?,一個高瘦、挺拔的身影站在那里。
陳佳哆嗦著嘴角:“陸……陸回舟?!?/p>
他們怎么可能不認(rèn)識陸回舟,曾經(jīng)陳佳為了能多看他一眼,天天守在南溪一高校門口,期盼能和他說上一句話。
只是,陸回舟誰也不愛搭理,她搭訕過幾次,他根本不屑一顧。
陸回舟也看到了五十四中的校服,又聽別人叫“佳姐”,心里確定領(lǐng)頭的這個就是煩過他好一陣的陳佳。
“我記得之前跟你說過,我這個人缺點很多?!?/p>
陸回舟停頓了一下:“脾氣差,沒耐心,還護短,今天你們動她,讓我很不高興?!?/p>
他指了指初映。
初映趕緊撿起地上的眼鏡戴好,假裝自己不存在。
“陸回舟,她只是一個啞……”
溫度陡然下降,陸回舟神情冰冷:“陳佳,你只要再說一句,我保證你們這輩子再也參加不了任何比賽?!?/p>
陳佳閉嘴,不敢惹他。
“你們幾個最好天天祈禱初映一切都好,如果她少半根汗毛,全都算在你們的頭上?!?/p>
“陸回舟!”
“滾。”
陳佳紅了眼眶,眼淚將掉未掉,不只是羞恥,還有夢碎的傷心。
她轉(zhuǎn)身跑了。
連大姐都跑了,剩下的人也紛紛作鳥獸散。
陸回舟不動聲色地審視了下抱著本子靠墻站著的初映,發(fā)現(xiàn)她沒什么事。好在陳教授那邊一結(jié)束,他就趕了過來,有小肉幫忙,還算及時,他伸手拎過她手里裝文具的塑料袋,說:“走吧。”
初映抿了抿唇,小步跟在他的后面。
(下期連載詳見《花火》10B)
下期預(yù)告:
陸回舟的維護,讓初映的生活漸漸順?biāo)炱饋?。而一場演出,祝清和的蓄謀相遇讓初映猝不及防,兩人在對峙的過程中,被陸回舟發(fā)現(xiàn)初映竟然不是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