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奇
所有的人都在慢慢成長,即便是李饒,即便是林菀和顧澤的璀璨光芒掩蓋了他薄弱的微光,但是誰又能說地上的熒光就一定沒有天上的星星迷人呢?
“你是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的,只能打醒他。”
在顧澤和林菀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林菀沒有想到他這句話針對的人是李饒。
李饒是他們的青梅竹馬,一個木頭一樣的人物。
顧澤憤憤道:“說是木頭都委屈了木頭,木頭折過了頭還會反彈呢,他會什么?”
這句話說得有些重了,林菀想幫李饒說上幾句話,想了半天,眼睛眨巴眨巴,還是閉了嘴。
李饒是個好人,爛好人,和林菀、顧澤一塊兒長大,從小被他們欺負到大。
顧澤第一次看見李饒被其他人欺負是在星期五,李饒生日。當天他們約好了一塊兒去電影院看電影,等了半晌沒等到人,顧澤打了個電話過去,知道對方還在教室沒出校門。
顧澤當時就氣炸了,把好不容易買到的票隨手送了三個人,拉著林菀在對方感恩戴德的眼神下怒氣沖沖地趕到學校。
然后他看見,李饒在打掃衛(wèi)生。
李饒一個人顫顫巍巍站在窗臺上用毛巾小心擦拭著玻璃。這個時候風有些大,風一吹他就一抖。
李饒鐵憨憨一個人,從小到大沒什么怕,最怕的就是高。所以顧澤他們再怎么欺負李饒,也絕對不會用高度來捉弄他。
但是眼下這么怕高的李饒站在窗臺上踮著腳尖,天還沒黑,這么冷的天還能看得見他幾乎濕透的后背。也不知道是累的還是嚇的。
顧澤一下子就火了,一腳把門踢得“哐哐”響:“你給我下來!”
李饒嚇得一個哆嗦,差點兒沒摔下來,好歹被林菀扶住了才站穩(wěn)。一回頭看見了顧澤,一張臉耷拉下來,委屈巴巴地扶著欄桿下來了。
那天在顧澤的追問下才知道,每次李饒他們小組打掃衛(wèi)生的時候,其他人都會假裝自己有事情,留下李饒一個人打掃。
顧澤氣炸了,沖過去抓住他的耳朵往上提:“你不會反抗嗎?你不會反抗嗎?”語氣尖銳,氣勢逼人,和他平日里淡然自若、桀驁不馴完全兩個樣。
李饒可憐兮兮捂著耳朵,將求救的目光投向林菀。林菀將最后一口甜瓜塞進嘴巴里,兩腮鼓鼓地避開他的視線,把目光投向遠方。
“那那那……那不是和你們在一起沒區(qū)別嗎?”李饒沒什么氣勢喃喃開口。
“什么?”顧澤的臉色在那一瞬間變得非常難看,活像是地獄里剛走出來的惡鬼,“你覺得我和他們一樣?嗯?你再說一遍!”
語氣惡狠狠的,但凡李饒點個頭,他就能直接把切蛋糕的刀插進別的什么地方。
李饒慫成一團沒敢吭聲。
林菀拿了一把瓜子仁繼續(xù)塞進嘴里,被顧澤瞪一眼,差點兒噎住,緩了緩才開口:“那能一樣嗎?他們會給你買蛋糕請你吃甜瓜嗎?我們這么多年的情誼,除了我們欺負過你,還讓其他人欺負過你嗎?”
林菀頗有一種“我可以欺負,但是其他人不可以”,還自帶正義凜然的氣勢。
顧澤瞪著眼睛,一口氣沒緩過來,梗在胸口說不出話。
李饒脾氣一貫好,從小就是這樣,明明人高馬大看起來一副不好欺負的樣子,偏偏是心腸最軟的人。小時候在路上看見死了的老鼠都會掉眼淚。
顧澤有些生悶氣,他在孩子群里做慣了老大,又一直是三個里帶頭的那個,現(xiàn)在有一種自己的小弟被人欺負的憋屈感。
“你以為他們欺負的是你嗎?他們是在欺負我,打臉打得啪啪響,我什么時候受過這個委屈!”
林菀頻頻點頭:“是是是是,你受苦了,你受苦了?!被貞陂g還不忘夾了片烤熟的肉放進李饒的碗里示意他嘗嘗味道。
李饒勉強露出一個笑,將烤肉放進嘴里嚼著,明明烤得很香甜,但是他卻覺得味如嚼蠟。
自從知道他被人欺負了,顧澤每天晚上都去他教室門口等著,個子不高氣勢不小,往門口一站活像討債的。
那幾個原本欺負他的人看見有人來,也不好意思讓他自己干活,早早分配好任務。
但是,有人開玩笑一般說道:“喂,李饒,你是小嬰兒嗎?不能斷奶???”
這話一下子就扎到他的心里去了,他也是這么覺得的,感覺自己像是一個不能斷奶的小孩兒,顧澤不在身邊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但是這件事他是斷斷不敢和顧澤講的,估計顧澤二話不說會直接沖上去揍人。
這頓烤肉吃得實在沒什么味道。
三個人一起回去了,顧澤的家最近,先走了。下一個原本是李饒,但是李饒覺得林菀一個女孩子不安全,堅持要送她回去。
夜很靜,只有路燈偶爾被撲飛過來的飛蛾閃了閃,他們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林菀嘴里嚼著一根棒棒糖,懶洋洋在嘴里換了個位置繼續(xù)含著。她背上的包一早便被李饒接過去了,此刻無重一身輕,腳步輕盈。
到了林菀家,李饒將包脫下來遞給她。林菀沒動,站在門口盯著李饒,含著糖用力嚼了幾下,待到甜味充盈了整個口腔,她才開口。
“別人輕易能做到的事情卻不去做而要讓你幫忙,一次就算了,兩次三次還是這樣,那就是在欺負你?!?/p>
李饒沒想到林菀會和他說這些,眨兩下眼睛,沒說話。
“你這個樣子,顧澤那家伙也挺難過的,覺得是自己的問題才導致你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受了欺負也不知道回擊,被人諷刺以為別人是開玩笑。”林菀木著一張臉繼續(xù)說,“他雖然嘴賤性格差,但是是個好人。有些人和你說著好聽的話,表面上笑嘻嘻,但是卻借著同學、朋友的名義讓你做一些你不喜歡的事。”
林菀:“我沒經歷過你這種情況,不太清楚該怎么教你分辨,但是我覺得,什么時候你覺得不舒服了,那就是有問題,你就得自己學會回擊?!?/p>
說完這一大串的話,她從看起來已經有些傻的李饒手里接過包,道了聲“再見”,便進了樓道口。
樓道處的感應燈亮了又暗了,直到五樓的燈亮起又暗了,李饒才轉身回家。
顧澤剛洗漱好就接到了林菀的電話,他看了一眼時間,快12點了:“喲,你不要美容覺了?”
“準備睡了,就是和你說一聲,你沒事兒別傻瓜一樣在李饒教室門口等著,像事兒媽似的只會惹人心煩。好了,睡覺。”
話音剛落,就只剩下一陣忙音。顧澤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目瞪口呆站在原地。
三個人,一直以來都是有各自的角色的。顧澤作為老大,統(tǒng)帥的作用,統(tǒng)籌全局;李饒是小兵小卒,指哪兒打哪兒;林菀的角色反而相當于調和,更多的時候,她像是一個軍師,在統(tǒng)帥思慮不周的時候站出來提醒。
就是這樣的關系,三個人自成一個軍隊,缺一不可。
李饒只是憨,并不代表他傻。
他自然是能分得清好意和惡意的,只是更多的時候他并不愿意與人發(fā)生爭執(zhí),也不擅長據(jù)理力爭,所以寧愿自己吃點兒虧息事寧人。
顧澤沒再去李饒的教室門口等著了。
早上一起上學的路上他一直沉默著,到了學校門口,三個人各自要往自己的教室走,他才喊住李饒:“我今天不去了哦?!?/p>
李饒沒反應過來,他笑著伸手拍拍對方的肩膀,然后湊過去在他耳邊輕聲說:“不好意思了,兄弟?!?/p>
林菀站在不遠處將手插進口袋看著。
顧澤沒有說“對不起”什么,但是李饒卻在一瞬間理解了。
對不起,沒有體會到你的心情。
他垂下眼簾輕輕“嗯”了一聲。
所有的人都在慢慢成長,即便是李饒,即便是林菀和顧澤的璀璨光芒掩蓋了他薄弱的微光,但是誰又能說地上的熒光就一定沒有天上的星星迷人呢?
他不想和人爭執(zhí),也并不代表他就只會唯唯諾諾。
他有自己的一套行為法則,即便這緩慢、愚蠢、效果甚微,但是他確確實實有在通過自己的努力去改變著什么。他并不是從一開始就只會站在原地等待的。
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會成為什么?
李饒永遠記得,小學的時候,數(shù)學老師說,三角形具有穩(wěn)定性,有著穩(wěn)固、堅定、耐壓的特點。
夏天剛過,天氣依舊悶熱,頭頂上的風扇“吱吱”轉個不停。他昏昏沉沉中一偏頭看見了坐在左前方顧澤和林菀偷偷打鬧的笑臉,林菀注意到他的視線,回頭沖他做了一個鬼臉。
他們三個人是三個點,三點成形,連接在一起成為最穩(wěn)定的結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