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巧萍
2020年9月8日上午,51歲的程琳坐在人民大會堂,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著習近平總書記把“人民英雄”獎?wù)聮煸谒煞虻男厍?,任淚水流淌下來。
她的丈夫是張定宇。
18歲時認識他的那一刻,她怦然心動。
等她23歲一滿,他就迫不及待地把她娶回家。一輩子,不負她。
“我1987年從衛(wèi)校畢業(yè)分配到醫(yī)院,快年底的時候,轉(zhuǎn)到了麻醉科,在那里見到張定宇,他比我早畢業(yè)1年,已在武漢市第四醫(yī)院麻醉科做了一年的住院醫(yī)師?!背塘照f,“他特別愛學習,每天只騎自行車回家吃一餐晚飯,吃了飯又回醫(yī)院學習到很晚,住值班室?!痹谀莻€全民崇尚知識的年代,大學畢業(yè)生還很稀罕,18歲的程琳對即將滿24歲的張定宇怦然心動。
武漢的夏天來得早,有一天,張定宇約程琳去漢江游泳。原來,他不僅感受到了程琳的愛慕,自己也喜歡上了這位善良的漂亮女孩。兩個年輕人戀愛了。
那個時候國家提倡“晚婚晚育”,女子晚婚年齡是23歲,張定宇有時說:“我要等到快30歲才能結(jié)婚??!”每當聽到這句話,程琳就溫柔地笑:“那你就不等唄,你找別人去?!?/p>
程琳回憶起與張定宇戀愛后的第一個生日。那時武漢全城都沒有幾家鮮花店,愛學習的張定宇經(jīng)常去中南路上的外文書店,書店旁有一家鮮花店。他騎了自行車去,買了花再騎回來,洗完澡后興沖沖地送到程琳家,給程琳一個大大的驚喜。更大的驚喜是,送完花后他把程琳帶出來去吃了一頓西餐。
當時,張定宇在漢正街的家只有20多平方米,一大一小兩間房套著,沒有單獨的廚房,沒有廁所。張定宇5歲的外甥一直由張定宇的媽媽照看。
在長長的5年里,程琳爸爸看到未來女婿是個值得把女兒托付的人。結(jié)婚前夕,程琳爸爸惟一擔心的是:“你們結(jié)了婚,怎么住呢?”程琳說:“不要緊,他會想辦法的?!睆埗ㄓ钆c媽媽想的辦法就是,他與程琳住里間,外間放一張可以折疊的沙發(fā)床,媽媽和外甥睡上面?!八麗圩x書,還專門學習攝影,興趣很多,很有責任心,也很有能力?!背塘盏某绨輿]有被貧乏的物質(zhì)生活所磨滅,相反她對丈夫越來越滿意。
1997年春天,張定宇告訴程琳,他要報名參加援外醫(yī)療隊。
程琳一如既往地支持他:“你去吧。”
跟張定宇結(jié)婚5年,程琳更加了解自己的丈夫,他每天都在學習英語,有空就大聲朗讀,渴望有機會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她不能拖了后腿。
經(jīng)過6個月的培訓(xùn),1997年12月,張定宇隨湖北醫(yī)療隊出發(fā)去阿爾及利亞。這年,張定宇34歲,程琳28歲,他倆的女兒3歲。
醫(yī)療隊不能出駐地,張定宇知道程琳擔心他的安全,就時常給她寫信?!坝H愛的愛人”,這是他大多數(shù)信的開頭。張定宇常常把家書寫成了情書。他寫道:“親愛的愛人,我有近一個月沒有收到你的信了,上一封信是6月6號收到你5月24號寫的信,信里有一張你在科室拍的照片,你很美,穿工作服也同樣。我把這張照片放在我的桌子上,我只要一抬頭就可以看見你,看見你用眼睛深情地凝視著我,鼓勵著我,督促著我,我很喜歡。”
他在另一封信里說:“想想這一年半你所受的苦和累,讓我如何安得了心!我多想好好地撫摸你,吻你!我親愛的愛人,我心疼你!前些日子看到這里法文報紙上的一段話,原話是:女人是貓,無論任何環(huán)境,她都會設(shè)法穩(wěn)定下來,而男人卻相反,只會設(shè)法逃避。男女最大的區(qū)別在于女人是貓,男人是狗。這里的狗不是罵人的話,而是指動物的特性。我覺得這段話說你和我是很貼切的,我無時不感到幸運地擁有你做我的妻子,我的愛人?!?/p>
在分別的兩年里,程琳和張定宇的往來通信有120多封。“感到孤單的時候,我就會把他的信拿出來讀,一遍一遍讀?!背塘照f。
2008年5月12日,汶川地震。沒兩天,程琳在家聽到張定宇接了一個電話,要已經(jīng)擔任副院長的他從醫(yī)院里選幾個人去汶川。張定宇說:“我去!”于是,他成了湖北省赴汶川第三醫(yī)療隊隊長。
2010年底2011年初,張定宇隨無國界醫(yī)生組織去巴基斯坦,參加國際救援3個月。女兒正上高二。
無論張定宇做什么,程琳總是無條件地支持,她說:“只要是他喜歡的。”
張定宇的病是程琳發(fā)現(xiàn)他的步態(tài)有改變,帶他去看病查出來的。
2013年,張定宇調(diào)任武漢血液中心主任,他的膝關(guān)節(jié)總是痛。他回醫(yī)院疼痛科打玻璃酸鈉,這個藥對軟骨損傷有一定的作用。
2017年上半年,程琳看到張定宇走路的樣子有些改變,在家里走路腿抬不起來,一直給張定宇打玻璃酸鈉的醫(yī)生提醒說,這么多年疼痛都治療不好,會不會是神經(jīng)元方面的問題。這年10月,張定宇被診斷為肌萎縮側(cè)索硬化癥,俗稱“漸凍癥”,這是一種神經(jīng)退行性疾病,大腦無法控制肌肉運動,肌肉逐漸萎縮無力,患者最后會因呼吸衰竭而死亡。
程琳把家里的腳墊全部收了起來,怕他抬不起腳踢在上面摔跤。過去張定宇在家喜歡搶著做端菜端湯的活,程琳也不讓他干了,怕他摔倒后割破了手腳。有時張定宇想幫她做點事:“那我就幫你洗碗吧,到時候我坐在輪椅上什么也干不了看著你做事,會多難受啊?!背塘找獛埗ㄓ钊ケ本┖蜕虾T倏匆豢?,張定宇說:“有什么好看的?已經(jīng)很明確了,又沒有很好的治療方法。”張定宇對自己這個病了解得一清二楚。
因為肌肉在不斷萎縮,從去年下半年到現(xiàn)在,張定宇的腳小了,原來穿的41碼的鞋大了,大腿小腿也越來越細,兩邊的臀大肌凹陷了很多,程琳給他準備了小一碼的鞋,小一碼的褲子。張定宇的味覺也消失了,吃什么都如同嚼蠟,程琳就專門給他做湯湯水水,因為張定宇說湯湯水水口感好一點。
程琳有時偷偷地在張定宇身后拍些小視頻,她要記錄下張定宇疾病的進程,程琳知道,肌肉,健康,正在不舍晝夜流逝的時光里,一點一點地離開她摯愛的人。即使這樣,程琳也從來不阻止他承擔那么多、那么重的工作。
程琳說:“他就是那種很努力、很勤奮、意志力很堅定的人,他的抗壓能力也非常強,一輩子都愛做喜歡的事,就讓他做吧。”
疫情以來,張定宇一甩一甩走路的步態(tài)越來越嚴重,那是因為他腿部的肌肉萎縮越來越嚴重了。每天早晨一睜眼,程琳就會看到丈夫開始與這個疾病作斗爭。疼痛只是一個方面,每天張定宇從床上起來或者從椅子上起來的時候,都要磨一會兒,平衡一下才能邁步。
心疼得無以復(fù)加的程琳說:“我不能替他去承受,只能多陪陪他,把他照顧好。他回到家里時,我永遠都在!”
(摘自《長江日報》)(責編 懸塔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