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跑官”

狄青

想當(dāng)官不算多大的理想，但也不是壞事。中國古代科舉制度，說白了就是選拔官員。十年寒窗為啥？還不是為了當(dāng)官！有了官位，才談得上黃金屋和顏如玉。歷史上那些辭官不做的不是因為不屑于當(dāng)官，而多系其他因素。

比如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陶淵明。陶淵明的曾祖父是東晉大將、大司馬陶侃，都督八州軍事，差不多一個人掌控大半個東晉，是皇帝最為仰仗之臣;祖父陶茂系武昌太守;父親陶逸是安成太守。而陶淵明，自幼便立下“大濟(jì)蒼生”恢復(fù)祖上榮光雄愿，卻未料事與愿違，別說光宗耀祖，連太守都沒得做。陶淵明本人，先任小官江州祭酒，后又改任參軍;但無論祭酒還是參軍，都是沒實權(quán)之底層官吏。后來，他勉強(qiáng)當(dāng)上彭澤縣令，依舊是芝麻官，且年近半百，眼瞅著仕途晉升與福利待遇皆沒指望，又趕上上峰來縣里視察工作，屬下找陶縣長商議如何接待，令老陶不由得感覺窩囊麻煩，遂解印綬去職，且寫下了《歸去來兮辭》。所以，陶淵明辭官很難說不是種極度失望后的逆反。但作為文人，陶又自視甚高，明知官場潛規(guī)則，卻又拉不下臉去“跑官”，內(nèi)心沖突之劇烈怕是早已令他難以承受。

古代，要當(dāng)官，倘無世襲，科舉便是重要一途。但也怪，歷史上凡才高八斗者，多不是學(xué)霸，且皆屬于一進(jìn)考場即蒙圈的主兒，例子舉不勝舉。這里單說杜甫。公元735年考進(jìn)士落第，起初有父親蔭庇，后父親去世，公元746年，已三十好幾的杜甫西上長安，從此開啟了他十年的“京漂”生涯。到長安就是為“平交王侯”，杜甫去京城走動，也曾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四處朝拜求推薦，卻陰差陽錯始終無法如愿，竟靠寄食賣藥維持生計。直到公元755年，終于求得“右衛(wèi)率府胄曹參軍”一職。雖系八品小官，但在職期間有250畝土地、月入2960文，還有仆人兩名和專用馬匹，杜甫很知足。誰想這一年年底安史之亂爆發(fā)，那些福利待遇于杜甫而言遂成空中樓閣。命運(yùn)將他從一個困境拋向另一個困境。黃金年華始終奔波于“跑官”路上的杜甫于所謂仕途而言“一事無成”，卻終于成就了他作為偉大的批判現(xiàn)實主義詩人的地位。

“跑官”系動詞，卻也有“以靜制動”的例子。種放系北宋名士，曾拜師陳摶。他一心想當(dāng)官，卻科舉不中，又無敲門磚，有人勸他“以隱求官”。種放遂攜母隱居終南山，聚眾講學(xué)，與地方官紳交往。隱著隱著果然隱出名氣，地方官舉薦他為賢才，宋太宗令當(dāng)?shù)卣o種放三萬錢作盤纏來汴梁授官。種放歡天喜地，剛要接受，卻有人勸他不要去：這次去了，最大的官也就是監(jiān)丞之類的科級;而若稱病不去，日后再召，至少是廳局級干部。種放覺得有理，便以“恪守隱節(jié)”為由拒絕召用。宋太宗大怒：“此山野之人，亦安用之？”不復(fù)召。這下種放傻眼了，再去地方上“跑官”求推薦，就只剩閉門羹了。

還有種跑官類型，貌似“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實則使的是“暗勁兒”和“暗功夫”。北宋時李昉曾兩度為相，學(xué)富五車，卻不是兩腳書櫥式人物，腦筋活泛得很。北宋官員退休后拿相當(dāng)于在職時一半的薪酬，按說也不少，畢竟省去在職時大量應(yīng)酬。別人退休后在家侍花弄草，可李昉不是，因為他太了解宋太宗趙光義這個人的喜好了。果不其然，一次春節(jié)期間，宋太宗于千元門樓觀燈，忽想起李昉來，忙派人召見，與李昉說起許多當(dāng)年往事，又問李昉退休在家都干點什么，讀了哪些書。只見李昉畢恭畢敬離席，站在那里一口氣背誦了宋太宗所作的七十多首詩，竟一字不差，驚得趙光義半天合不攏嘴，問李昉為何記得如此清楚。李昉答，臣每日早起在道室焚香，反復(fù)背誦皇上詩作，長年累月已了然于胸。趙光義的詩實在寫得一般，與乾隆相似，又沒乾隆多產(chǎn)?？勺尷顣P這么一拍，趙光義十分高興，當(dāng)即“以六品正官與之”。李昉以七十高齡被“退休返聘”，不用上班便額外享受正六品官的月俸。李昉這官跑得實在是值。

在當(dāng)下，跑官是貶義詞且被明令禁止，是因為如今某些人跑官與杜甫那個年代所指向的早已不可同日而語，甚至完全不是一個概念。但有一點從古至今卻沒有變，那便是我們對于“官”這個詞匯的理解和認(rèn)知。當(dāng)它所指向的是一種純粹的公共職務(wù)，是服務(wù)與付出，是使命與擔(dān)當(dāng)，與發(fā)家致富和各種隱形待遇無涉——那么，這個官如果還有人樂于去“跑”，我們倒是應(yīng)該點贊的。

摘自《今晚報》2020年9月16日韋榮景/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