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三歲月

白存宇

我全身心地投入高三，是從班主任老師在教室黑板一角寫下距高考還有365天高考倒計時數(shù)字開始的。

早在高一時，每每走過學校高三班級那個區(qū)域時，我總覺得那里有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無法名狀的東西。那里的樓道似乎更空曠，教室更安靜，連空氣仿佛也彌漫著一種異樣氣息?？傊倚哪恐械母呷?，是一域神圣空間，一方讓人敬畏的圣地。

時光荏苒，鐵打學校流水學生。現(xiàn)在，我高三了，輪著我站上風口浪尖。

高三，不只是三年高中生涯中短短的一年時間，高中的第三年，中學時代的最后一年。高三所意味和承載的東西以及對以后生活命運的影響，在步入高三之前，我和同學們每個人心里早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我所在的這所中學聚集了全省許多優(yōu)秀學子，它以封閉的半軍事化的嚴苛管理而著稱， 號稱“高考工廠”。與其他學友一樣，我收起心愛的課外書，手機上交，把化妝品丟進垃圾箱，把心愛秀麗的長發(fā)剪短，在心靈優(yōu)盤上格式化所有雜念，像虔誠得沒有七情六欲的信徒，一門心思只讀高考一本經(jīng)。纖纖弱女子，在題海中拉纖，在考試叢林里跋涉，在直線、曲線、拋物線編織的方程中掙扎，我以一個女兵一個女戰(zhàn)士的姿態(tài)，沖上高三這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

每天清晨，我不情愿地睜開酸澀雙眼，睡意朦朧地穿衣，簡單洗漱，當太陽還躺在地平線下沉睡的時候，我已坐進教室里開始晨讀。從宿舍到教室，從教室到宿舍，兩點一線，一線兩點，我像一個上滿了發(fā)條的機器人，在不滿千米軌道上緊張機械地運行著。高三，是一張沒有回程的單程票，是一條不能掉頭的單行線，每個高三人都神色凝重，步履匆匆……

“ 用最響亮的口號迎接朝陽，用最積極的心態(tài)走進課堂，用最自信的微笑應對挑戰(zhàn)，用無悔的汗水點亮青春。不負父母囑托，不負恩師厚望。銘記肩負的責任，銘記心中的夢想。以飽滿熱情追逐青春光芒，以高昂斗志探索未來方向。讓父母的微笑在家鄉(xiāng)綻放，讓飛翔的夢張開絢麗翅膀。讓我們肩扛祖國復興夢想。我們拼搏，讓夢想在六月展翅翱翔;我們奮斗，讓希望在六月?lián)P帆起航。我們跨越龍門，我們注定輝煌！”這是我們班清晨宣誓詞，每天上課前，每個高三教室，這神圣的一幕都會準時上演。

兩節(jié)課后的課間操。我跑步到操場，進入高三后，我們已習慣了在這所學校養(yǎng)成的小跑著干事的習慣，比如跑著去餐廳，跑著上廁所……我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小本子，和其他學生一樣，利用這短暫時間，記幾個英語單詞或常用公式。接著，由班主任和體育班長帶領，在寫有年級和班號的旗幟引導下開始跑操。整齊的步伐，響亮的口號，那氣勢、陣仗比部隊出操也不遜色。很多前來觀摩的外地老師和校長們說，就這一點，他們就很難模仿，有點太“恐怖”了。課間操，是我們靚麗校園里一道別樣風景。

午飯后有一段午休時間，但不是讓你回到宿舍四平八穩(wěn)地躺在床上休息，而是在教室里，在老師的監(jiān)督下，趴在書桌上的那種壓迫式的強行休息。這一刻對我們來說雖然睡覺的姿勢有點不舒服，但這已是每日快節(jié)奏生活樂譜上一段難得的休止符了。

月考、聯(lián)考、模擬考;基礎練、限時練、專項練……考試，高三生活樂章主旋律。一場接一場，一次接一次，沒完沒了，沒了沒完。我們曾調侃：如果把高三做過的全部試卷壘起來達不到自己身高高度，你就不算是一個“合格”的高三生?？荚嚭?，老師們高效地當天就判完了試卷。他們不僅是我們的師長，更是與我們并肩作戰(zhàn)、同呼吸共命運的“戰(zhàn)友”。他們找試卷，組題，給我們解壓談心，精心輔導，面對面批改作業(yè)。對我們家長般操心，保姆般照顧，班級里的六十多個師生凝結成一個溫馨的大家庭。學校每年都定有高考目標，并把指標層層分解，分配到每個班級、班主任和任課老師頭上。每次考試后，老師的教學成績也評比排隊，老師與我們一樣的苦累。接著成績上墻，細化到每個學生在班里和全年級的名次，有各單科成績在全年級的位次，有這次和上次考試成績的進退變化對比。這個時候是我最緊張的時刻，每次發(fā)布成績，我的手心都會冒汗，總以為自己很努力了，但一看到成績和排名，才知道比自己更努力更拼的人太多了。每當重要考試結束，總有一些成績優(yōu)秀的學子披紅戴花的大幅照片被張貼到外面光榮榜上，接受其他同學，甚至是高一高二學弟學妹們的敬仰和膜拜。當然，每次考試后，校園清冷的一角，也總少不了一些孤獨的身影，總有一些人能更深刻地理解那句“沒有在深夜里痛哭過的人，就沒有資格談論高三”這句話的含義。高三的第一次模擬考試后，我因為沒有考出自己想要的成績，也曾是“孤獨瘦影”。高三學子們都知道：我們不是神童、天才，我們只是普通老百姓家里的孩子，當下高考依然是改變命運最簡潔、最直接的通道。面對高考，只能成功，我們沒有退路，我們輸不起。

“ 讀書，或許改變不了一個人的起點;但讀書一定可以改變一個人的終點?！薄吧蜻M取而輝煌，青春因高考而壯美?！薄爸灰獙W不死，就往死里學。”“通向清華北大的路都是用試卷鋪成的。”“讓高考成為命運的轉折點， 靠拼搏到達理想彼岸?！薄淌液竺婧诎迳喜粩嘧兓膭钪究谔?“將來的你，一定會感謝現(xiàn)在拼命努力的自己?！薄袄Ь氲臅r候，想想父母的眼神;萎靡的時候，想想父母的白發(fā)?！薄?你戰(zhàn)勝了苦難，它就是你的財富;苦難戰(zhàn)勝了你，它就是你的屈辱?！薄霸谄D苦的求學路上，如果沒有人為你鼓掌，那你就自己為自己拍巴掌?！薄菕鞚M樓道和教學樓紅色條幅上的主題句;“每一個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對高三這段青春生命的辜負，眉毛上的汗水和眉毛下的淚水，你必須選擇一樣！”“不經(jīng)地獄的磨煉，就沒有建造天堂的力量;只有流過血的手指，才能彈出世間絕唱?！薄?不要等進入社會才明白，學校才是鳥語花香的世外桃園?！薄安簧洗髮W的人生等于沒有青春的人生?！薄俏覍戇M日記里的勵志警句。

我高三的日歷上幾乎沒有星期天、節(jié)假日。我和同學們拼得天昏地暗，不知道東西南北，但距高考還有多少天，這個數(shù)字，總是清晰而準確地顯示在每個人的腦海里。

高考前百日誓師。

莊嚴而神圣。據(jù)說，這是我們學校制定的“高三作戰(zhàn)計劃”里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之一，每年都要舉行。它是高三交響樂章里激昂的一章，是讓人熱血沸騰的時刻。白發(fā)蒼蒼的老校長，面容憔悴的任課老師，所有當年參加高考的高三學生，還有前來助威的部分家長及高一高二年級的優(yōu)秀學生代表。像決戰(zhàn)前出征的士兵，幾千人神情肅穆，整齊列隊在操場。升鮮艷的國旗，奏雄壯的義勇軍進行曲，有校長的鼓勵，有同學代表的表決心，有班主任老師的發(fā)言。最后我們舉起右手，莊嚴宣誓：“……沖刺百天，卓立巔峰。決戰(zhàn)百天，我必成功……高考成功，我能！我能?。∥夷埽。?！”像打了雞血，注射了超量荷爾蒙，我們儼然成了為高考寧愿玉碎的“敢死隊”“角斗士”?！帮L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返……”被渲染的神情激動，熱血賁張的我們，如果給個炸藥包，我們會毫不猶豫地抱起來沖向高考碉堡。這之后的一百天是我們拼得最厲害、最瘋狂、最賣命、最垂死掙扎的一百天。

有人說：高三生活是生命激流中最難闖的一段。多少人在其中掙扎， 多少人在其中抱怨，又有多少人在咬牙堅持？ 有人說：高三是沒有花的春，沒有雪的冬。但我的高三有的是拼搏與奮斗，有的是努力與付出。無悔青春，不負韶華。我曾這樣比喻：高三歲月是高掛在我青春天空的一彎西月，雖然殘缺，但足夠動人，足夠美麗。

我最欣賞這句話，它是我歷經(jīng)高三每每讀來眼睛都會發(fā)酸的座右銘：“地上沒有一條筆直的河流，瀑布和湖泊是江河走投無路時創(chuàng)造的奇跡，是被逼無奈的水在大地上開出的絕望的花。”

和我一樣，每一個高三人，每一個想考入理想大學并通過高考改變命運的高三人，肯定曾無數(shù)次感悟和無數(shù)遍體會過：高三是一種堅韌，堅韌地把苦難自己咀嚼;高三是一種殘忍，殘忍地把痛苦自己承受;高三是一種溫暖，溫暖得讓我心里裝滿感激;高三是一種感動，感動得讓我兩眼淚水盈盈。高三，一段難忘的青春，一圈閃光的年輪，一段無悔的芳華，一塊驗證自己心理和體力承受力極限的試金石，向那些曾經(jīng)在高三和正在高三以及將要在高三苦苦掙扎奮力拼殺的勇士們敬禮！

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高三猶如一本倉促的書，我還沒有來得及仔細品味閱讀，便就要匆匆翻過。像蜘蛛織網(wǎng)，像春燕銜泥，心血伴著汗水甚至淚水，我勤奮艱辛，小心翼翼地編織著心中那個夢寐的大學夢。我自喻自己猶如一個嚴苛自律，在高原磕著長頭去朝拜的信徒，雖蓬頭垢面，衣衫襤褸，雖歷經(jīng)磨難坎坷，但信仰堅定，目光堅毅，正一步一個腳印地接近心中的圣城。

從三位數(shù)，到兩位數(shù)，再到個位數(shù)。教室黑板上每天更換的高考倒計時的數(shù)字越來越小，它提醒著每個人，我們離決戰(zhàn)的時間又少了，它給我們帶來的既是激勵，更是一種讓人窒息的壓迫感，我已清晰地嗅到空氣中彌漫著的高考硝煙味，我上好刺刀，就等沖鋒號角。我像壓到底的彈簧，期待著那讓人驚艷的一躍……

高考終于來了。

知識儲備，心理調整，精神狀態(tài)都已最佳。在那個萬眾矚目的日子，沒有父母陪伴，沒有刻意祈禱祝福，我邁著自信的步伐，笑盈盈地，以平淡的心情，走進高考考場。在經(jīng)歷了數(shù)不清的大考小考后，我已修煉成刀槍不入油鹽不進的“圣斗士”。因為，在高三這一年里，我就像一個狙擊手，天天準星瞄著高考，時刻準備扣動扳機。此刻，高考在我面前不再是猙獰怪獸，它是只經(jīng)不起一戳的紙老虎……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如今，高考的硝煙散盡。再見了，我的高三。收拾好磨得殘舊的課本，輕疊好洗得發(fā)白的校服，我留戀地再看看燈火通明的教學樓，寧靜安詳?shù)膱D書館，溫馨溫暖的女生宿舍，幽雅芬芳的小花園——我再一次輕輕走進教室，看看那熟悉的座位，那熟悉的講臺、黑板……

和班里的幾十個同學一樣，我也如愿以償?shù)乜忌狭俗约簤裘乱郧蟮哪撬髮W。不再吟唱“我的天空很低，且又多雨;我的道路很窄，且又充滿荊棘……”這些灰色詩句，取而代之的是“我是一只吃了忘憂果，在伊甸園上空飛翔的天堂鳥……”這些陽光的節(jié)律。今秋，在菊花怒放綠樹成蔭的未名湖邊會有我略顯單薄的身影。

在高三筆記最后一頁，我這樣寫道，算是對高三這一年蹉跎歲月的點評與小結：“當我在岸上佇望時，遠逝的帆影最美;當我在海上漂泊時，港灣的燈火最美;當我回首我的整個中學時代時，我最苦最累的高三最美?！?/p>

我再回首，凝望校園，憶想高三，淚眼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