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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鄉(xiāng)的人

      2020-12-30 12:35:01王悅
      延河 2020年11期
      關(guān)鍵詞:小叔二爺杏子

      王悅

      上帝派來的老頑童

      憨憨是我爺最小的弟弟,我該叫他四爺爺。但我從來沒有叫過他四爺爺,我同輩的孩子也沒有人叫過,就是我爸那輩該叫他四叔,也都沒人叫。不管大人小孩,都叫他憨憨。

      我的老家在山西農(nóng)村,我自小在西安城里長大,我對城市的感情要比老家深多了。但我對老家也是有一些情感的。我小時候回過幾次老家,一住好久,對老家的人和事有記憶,有情感。

      我們老家把智商低的人叫作憨憨。憨憨的智商頂多五六歲孩子的水平。他跟著我爺爺一家生活,也就是跟著他大哥大嫂生活。

      我在老家住時,我們吃一鍋飯,是一家人。他在家里干著最臟最累的活,比如擔(dān)糞、挑水、喂牛,吃飯從來不上桌,也沒人搭理他。我那時太小,也不去多想,覺得這都是理所當(dāng)然的。憨憨理所當(dāng)然干最重最臟的活,理所當(dāng)然不上飯桌,我們理所當(dāng)然不和他說話。

      憨憨會說話,但是他很少說話,他從不和人交流,我不知道他是不需要,還是不會交流。他只在挨罵時,嘟嘟囔囔幾句,也聽不清他說的什么。但從表情看,他很生氣。他挨罵的原因永遠(yuǎn)都是兩種:一種是把活沒干好;另一種是把哪家的孩子惹了,人家孩子告他的狀。我見過我爺爺教訓(xùn)憨憨的情景。

      那次,憨憨看見門口有幾個孩子拿著好看的紙片片玩,就拿走了一張,孩子要他不給,于是孩子們給我爺告狀。我爺是一家之長,披著棉衣,站在院子里,威風(fēng)凜凜。我記得清清楚楚,我家院子是長方形的,地面是鋪了磚的,房子和院子之間有一層臺階,院子在臺階下。院子后面,有一個小后院,廁所就在那里。旁邊有一棵樹,樹枝伸進(jìn)了廁所,有時候會碰到身體。我看見憨憨挑著滿滿兩桶大糞,穿過院子,往大門口走。

      娃娃們一告狀,我爺就怒了,罵憨憨:你惹娃娃干啥?憨憨在我爺面前,從來不敢嘟囔半句,乖乖地站在一旁。我爺罵著罵著,覺得不解氣,想踢憨憨一腳,踢的那條腿都已經(jīng)抬起來了,卻又突然放下了。憨憨不知道啊,以為會踢到他,嚇得雙腿一抖。那情景就和小孩子挨打時一模一樣。憨憨那時至少也五十多歲了,一個小老頭,他害怕的樣子,和孩子一模一樣。憨憨從來不記罵不記打,下次還會和娃娃們搶東西,娃娃們還會告狀,我家人還會罵憨憨。憨憨的一生中,除了干活、吃飯、睡覺,就只有和孩子搶東西玩這一件事情了,他樂此不疲。

      我爸十五歲從山西農(nóng)村老家過了黃河,來到西安,從此在西安扎下根。我不知道憨憨記不記得我爸,他知不知道我是誰?我又為什么跑到他家吃飯睡覺呢?大人都不和他說話,我也不和他說話。我只看他,他有時也看我。他的眼里好像沒有好奇,好像知道我是誰。他從來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也沒有對我笑過一次。他看我的眼神,我現(xiàn)在都記得。

      我最后一次回老家時,憨憨已經(jīng)住到我二叔家了。我爺把家分了,憨憨由我二叔養(yǎng)老送終。憨憨也就搬到我二叔家了。二叔家離我爺家很近,隔一條半巷子。我經(jīng)常在兩家之間跑來跑去,有時傳個話,叫個人。

      憨憨跟了我二叔后,依然干著家里最臟最重的活,每天忙忙碌碌的。其間,發(fā)生了一件事。我二叔脾氣不好,特別火爆。有一次,不知為什么,他竟然扇了憨憨一耳光。當(dāng)時我在場,我記得那清脆的聲音,還記得憨憨終于說清楚了一句話:打什么打!憨憨不會還手,他從來不打人,更不會罵人,只會拿走小孩子一些好玩兒的東西。

      那天晚上,我爺坐在了我二叔家里,對我二叔說:不管怎樣,那是你叔,你不能打他!我現(xiàn)在才理解了,為什么我爺抬起腿想踢憨憨又收回了,不管怎樣,不管憨憨怎樣傻,那是他的親弟弟呀!

      憨憨活到六十多歲就去世了,好像走得很快,沒受什么罪。我二叔為他送了終。

      憨憨這一生,除了傻,也有快樂。他的快樂來自與孩子們搶玩具的時候。一次,他搶到了一張?zhí)羌?,然后對著陽光看那跳躍的色彩,看得極其著迷,還帶著微笑。

      憨憨的生命,雖卑微如草芥,但是和我們一樣,畢竟在這個世界上走了一遭。促使我寫憨憨的原因是,前幾天,我兒子問我,老家都有誰?我突然想起了憨憨,還對兒子講了幾件憨憨的事情。講完,心里沉甸甸的。

      我最后一次回老家,也就是最后一次見到憨憨,是在三十三年前。三十三年后,兒子的問題再次勾起了我對他的回憶。我無法逃避,以此懷念他。

      我想,在這世上,上帝對人類是有分工的,有夏娃,有亞當(dāng),有英雄,有凡人,有聰明人,也有——憨憨。

      我家憨憨,就是上帝派來人間當(dāng)老頑童的。

      澇池

      老家村子的中間,有一個澇池。澇池里的水曾生養(yǎng)著一代又一代人。

      澇池水不清,有人洗衣,有人挑水,有人牽來牲口讓它飲水。水燒開后,有很厚的白色沉淀物,還有一股重重的泥土味道。

      我的二爺家在村道的中間。二爺個子矮小,那時年紀(jì)并不大,但看上去很老。二爺家的日子,在村里是被人瞧不起的,原因是他沒有兒子。他曾經(jīng)是有過兒子的,兩個長得特別帥的兒子,活蹦亂跳,一個坐在拖拉機(jī)司機(jī)旁邊的位置上,被甩下去后,又被車輪軋死;另一個則是在夏天很熱的一天,跳入澇池里游泳,淹死了。沒有了兒子的二爺特別悲傷,這輩子沒了指望,從此家不成家,人不成人。

      有一年春節(jié),我們一家回老家,我和我媽我爸去二爺家看他。二爺一臉的笑容,深深的皺紋刀刻似的。他家孤清得太久了,我們?nèi)チ耍貏e高興,拿出了給過年備的一些食物,熱情地留我們在他家吃飯。他那笑容,我一輩子都記得。

      我們沒在他家吃飯,實則因為他家不衛(wèi)生。家里的一切看上去都是在湊合,湊合著過日子。沒有兒子的日子,二爺只剩下了湊合。我爸媽走的時候,給二爺爺留了五塊錢。五塊錢在當(dāng)時能買不少東西。二爺接過了錢,他的笑更深了。然而,笑著笑著,眼淚就涌了出來。

      后來,我給我爺說了我爸媽給二爺五塊錢的事情。我爺不語,望著遠(yuǎn)處,滿臉的深意,不知道他當(dāng)時在想什么。我們一家在西安城里,和老家的人離得遠(yuǎn),對二爺?shù)耐橐却謇锏谋炯矣H戚重得多。我們覺得他太可憐了,他說話時的表情特別卑微,跟我爺在家里家外的氣勢不可比擬。我爺給我講二爺?shù)膬蓚€兒子之死時,語氣平淡至極,像在說一頭牛的遭遇。

      每次回老家,我都去澇池,看姑娘們邊洗衣邊評論誰納的鞋墊漂亮;看挑水的男人不卸扁擔(dān),把桶甩到池里,然后一使勁就提出滿滿的一桶水;看牛被牽到池邊后,低下頭暢飲,偶爾抬頭看一眼遠(yuǎn)處的樣子。

      我家有兩頭牛,它們的圈就在門道里。最初,我進(jìn)出院子時還很害怕,后來就不害怕了,牛其實很溫柔。我小時候和牛羊馬豬的接近,都是在老家住的那些日子里?,F(xiàn)在回想起來,挺珍貴的。

      我叔他們都喝生水。從水缸中舀出半瓢,仰起頭,咕咚咕咚大口喝。澇池中擔(dān)回的水,除了做飯用,我叔還拿來飲牛。我叔從來不把牛牽到澇池邊飲水。

      我最喜歡看牛喝水。我叔對我說,牛喝水不能叫喝,應(yīng)該叫飲。滿滿兩桶水,給桶底放一個棕色圓餅樣的東西,牛就喝得特別香,一吸氣多半桶就沒了,再吸氣一桶就干了。牛飲水時用的氣息非常均勻,所以聲音很耐聽,滋滋滋、滋滋滋,很有節(jié)奏,一點(diǎn)兒也不亂。一頭牛一次能喝兩桶水。我問我叔水桶里放的什么東西,我叔當(dāng)時告訴了我,但我后來忘了。我想,應(yīng)該是類似人吃的糖類的東西吧,放進(jìn)水里,味道會更好。

      人畜賴以生存的澇池,混雜著天上的雨水、冬天的雪水,還有我二爺那個村里人提起來,都說漂亮得沒法說的、活蹦亂跳的十八歲兒子的生命。但村里人沒有人嫌水臟,嫌不吉利,澇池就是水,水就是澇池,特別簡單,毫無旁念。他們每個人都能邊喝澇池的水,邊說二爺那溺水的孩子。

      我記得有一年夏天,澇池干了。

      那一年,我在老家過暑假。澇池干了,村里人慌了,急了,連夜到外村取水。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深夜里都傳來水車轱轆軋過村道的聲音。吱扭吱扭、吱扭吱扭……那水車一點(diǎn)兒也不像蘭州城大水車那么滄桑和雄壯,車行走時發(fā)出沉重的聲音,還伴著拉車人和推車人的喘息。為了水,村人還有我的家人,都在深夜里去拉水。我現(xiàn)在回憶起那時的場景,覺得那是在進(jìn)行著一場搶水之戰(zhàn),有些艱苦絕倫的意思。

      旱情持續(xù)了一個月左右,老天終于仁慈了,又開始連續(xù)下雨。下雨時,村里人在歡呼,在慶賀勝利,猶如打了一場勝仗。澇池,也緩過勁了,水慢慢地涌出來,水位線一日高過一日。

      又過了好些年,村里家家戶戶通上了自來水,從此結(jié)束了喝澇池水的日子。無人再去澇池挑水了,也沒有牛去飲水了,因為后來村人都種果樹,并已成了氣候,靠果樹就足以養(yǎng)活一家人,沒人再好好地種地了,所以牲口也漸漸沒有了。池邊依然有洗衣的人,澇池的水寬,洗起來方便。

      我三十三年沒有回過老家了,難以想象,澇池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我二爺早已與他那漂亮的兩個兒子團(tuán)圓了。想來,二爺該真高興了,笑起來不會再哭了。

      小嬸

      我小叔把小嬸娶回家的那天,我在場。

      那天,我小叔身披紅綢,騎著高頭大馬,在村部門口的空地上,和同樣身披紅綢的小嬸舉行了婚禮儀式。我那時大約八九歲,擠到人群里看熱鬧,就覺得馬好高,騎在馬上的小嬸更高。

      我還清楚地記得小叔和小嬸的新婚之夜。那天晚上,小小的新房里,擠滿了青壯年男人,不是本家親戚就是鄰居,我都熟。我也在新房里。我現(xiàn)在依然感到疑惑的是,為什么家里人讓我一個小孩子看鬧新房呢?我在新房里不斷地糾正那些人說的怪話,可我越是糾正,他們越說反話。我那時太小,不懂得他們是故意的。

      我在他們的授意之下,向小嬸要“燒炕風(fēng)子”。老家把新娘子給的燒炕紅包叫“燒炕風(fēng)子”,由燒炕人向新娘要。我不好意思開口向陌生的小嬸要,好不容易開了口,小嬸遞給了我一個紅包。我拆開一看,只有一分錢,太少了,太讓人失望了。鬧洞房的人慫恿我再要,我就再要。要了半天,又給了一個,一看又是一分錢!這個小嬸,太小氣了,我有點(diǎn)不喜歡她。

      小嬸和小叔兩個人都脫了鞋,坐在炕上,小嬸的臉繃得緊緊的,一言不發(fā),沒有一點(diǎn)兒新婚的喜悅。小叔在鬧洞房的人要求下,迫不得已靠近小嬸,他一靠近,小嬸就向一邊閃。在鬧哄哄的聲音中,窗外突然傳來幾句厲聲厲語,小嬸像貓突然發(fā)現(xiàn)周圍有不安全因素那樣,豎起耳朵,轉(zhuǎn)動眼珠,頭偏向院子,極力想聽清外面的人說什么。我跑了出去,只見我爺和我奶在大聲說話,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弄得人緊張。我仍惦記著繼續(xù)向小嬸要“燒炕風(fēng)子”,就又跑回新房了。

      第二天,小嬸回娘家,竟然帶上了我。我高興地去了。她的娘家和我家隔了幾個村子,騎自行車要半個多小時。她和小叔一人騎一輛自行車,她帶著我,一路顛簸,一路下坡,到了她的娘家。

      她家的院子很干凈,她把我?guī)У綇B屋,取下屋頂?shù)踔囊恢恢窕@,從里面拿出一個蒸饃給我吃。我接饃時,突然看到了她眼里的淚花。后來,聽說她的父親去世不久,所以她很悲傷。我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也不敢問。

      小嬸長得挺漂亮的,皮膚很白,眼睛大大的,眼珠是黃色的,個子很高,比我小叔要高一點(diǎn)兒,她的骨架很大,一雙手又大又粗糙。自從過了新婚之夜,她無論干什么,都帶著我。

      在小嬸嫁給我叔的那個寒假里,她帶我去逐家逐戶地收雞蛋。那時誰家需要雞蛋,就挎上竹籃,去本村或外村人家里購買。每到一家,一進(jìn)院門就大聲地問:你屋有雞蛋沒?我學(xué)著山西方言,也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你屋有……有……雞蛋沒?小嬸笑得肚子疼。

      她喜歡和我說話,問我城里的很多事情。一些我能回答,還有一些我回答不了,回答不了的,我就用陜西話說:我可知道!意思是我怎么知道。她記住了我這個口頭禪,有時,我還沒說出來,她搶先學(xué)著我的陜西話,替我說:我可知道!然后她就笑。

      她其實很愛笑,完全和新婚之夜那天不一樣。有一次,她去鄰居家納鞋底,我陪了她一會兒,就跑回去了。我奶做好了飯,讓我叫她吃飯,我就去叫她。剛走到鄰居院子門口,她就出來了,一手拿著正在納的鞋底,一手舉起納鞋的針,向上一揚(yáng),笑著說:就知道你來叫我吃飯了,走!回!

      小嬸的屋子干凈,尤其是炕上,有一股香香的味道。我就喜歡睡在她的炕上,經(jīng)常想方設(shè)法地賴在她的炕上,不回我和我奶住的房間睡覺。我們老家有個習(xí)慣,冬天進(jìn)別人家,先脫鞋上炕,把腿和腳放在被子里暖和,來幾個人炕上就坐幾個人。

      老家的熱炕,還有一個用處,就是發(fā)饃。把饃揉好后,一個個整齊地放在炕上,再蓋上被子捂。我總是很好奇,經(jīng)常悄悄地掀起被子,看那圓圓的饃,孩子般地躺在被子里長大的樣子。

      白天迎接客人的熱炕,晚上主人用來睡覺,床單和被子是不更換的。但我小嬸換,她在晚上會換上睡覺的床單和被子,所以她的炕沒有異味,我經(jīng)常賴在那里不走。有一天傍晚,二叔的女兒杏子,叫我晚上住在她家。杏子比我小一歲,在老家時是我的玩伴。杏子對我很親,總是叫我“潔潔”。老家的人把姐發(fā)音為“潔”。杏子長大后嫁了本村一個男人,一次他們打架,杏子竟被丈夫砍傷,也就離了婚。杏子叫我,我裝作沒聽見,她就搖我的胳膊,我裝睡著。后來,杏子非常失望地走了。第二天,我以為杏子不理我了,哪知她一大早就來找我這個“潔潔”玩兒了。她問我為什么不去她家,我告訴她,我就想睡在小嬸那香香的炕上。

      過了幾年,學(xué)校放暑假,我又回到了老家。那個假期真愉快。小嬸帶我去趕集,集市在五里之外。我穿著她的黃色軍褲,屁股后面有兩個用縫紉機(jī)軋得整整齊齊的大圓補(bǔ)丁。我和她一人騎著一輛車子去趕集。我們在擁擠的集市里逛,看到賣牛的,小嬸就給我說,小叔有一次在集市上,竟然買回去一頭瞎牛,我爺罵他:我看是你瞎了!不是牛瞎了!

      小嬸還帶我去地里,給苞谷松土。苞谷那時長得和我一樣高了,根部干干的,有裂縫,她手把手教我用鋤把根部的土一松。我倆并排鋤地。那是我第一次干農(nóng)活,第一次像個農(nóng)人般,在大太陽下?lián)]汗如雨。一個上午過去了,鋤完了苞谷地,我學(xué)她的樣子,把鋤扛在肩上,收工回家吃飯。走到半路上,有一駕馬車經(jīng)過我們,架車人跟小嬸熟,讓我們上車。于是,我倆上了馬車。馬兒一顛兒一顛兒地向前跑,涼風(fēng)就迎面而來,令人無比舒適,大有歸去來兮的意境。

      小嬸教我拉架子車,我沒學(xué)會。村里不管姑娘媳婦,都會拉架子車。夏天,姑娘媳婦們都穿著一件汗衫,里面不穿內(nèi)衣,架子車上寬寬的帶子斜挎在肩上,兩手拉著車把,像男人一樣身體向前拉車。我試了,我拉不動,小嬸就不讓我拉了。她拉車時,我坐在車幫上,邊和她說話,邊看她身體前傾用勁的樣子。

      小嬸和我叔一直沒有孩子,為此,還到西安城里醫(yī)院看過,醫(yī)生說,不可能有生育的希望。杏子告訴我,小嬸從城里回去后,整整哭了一個月。

      不久,小嬸領(lǐng)養(yǎng)了一個女孩。那女孩我見過,長得真漂亮,和她很像。又過了幾年,小嬸香香的炕上,又躺著一個可愛的男孩。小女孩已經(jīng)三四歲了,在炕邊不斷撥動男孩的小雞雞玩兒。

      成年之后的我,不再回老家,和小嬸也沒再見過面。如今,她也該六十歲了。

      小嬸有一個好聽的名字:雪倩。

      小叔

      小叔長一張娃娃臉,圓圓的眼睛,個子不高。

      很多年前,他是隊里的會計。那時,每個夏天的傍晚,在我家長方形的院子里,一張小桌前,圍坐著隊里的幾個干部,他們一起算賬。算什么賬,我不知道,但小叔神采飛揚(yáng),手指翻飛,把算盤打得噼里啪啦地響,且邊打邊說,直到月色溶溶。

      小叔的方言是老家人中最難懂的。他說得快,每個字吐得不重,但連在了一起,對我來說,就成了一串串外文。每當(dāng)他和隊干部算賬時,我從他的話語里連一個數(shù)字都找不到。

      我那時覺得小叔好神氣,能把算盤打得又快又準(zhǔn),村里那么多人,就他能當(dāng)會計,我有些羨慕。

      又一個暑假,我回到老家,發(fā)現(xiàn)門道的牛圈已經(jīng)沒有了,搬到另一處了,門道變成了打鐵的地方。

      那時,農(nóng)村開始搞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zé)任制,小叔就失去了生產(chǎn)隊里人人羨慕的會計工作。除了種地,小叔靠打鐵掙一點(diǎn)鹽醋錢。

      老家雖在鄉(xiāng)下,但夏天也是非常悶熱的。三伏天里,最愜意的事情就是:傍晚端個小板凳,坐在門口,恰巧從田野來的風(fēng),穿過門道,到達(dá)人身上,啊,頓覺此乃天上人間。眼前陸續(xù)走過收工的農(nóng)人,牽著晚霞而歸,遂又覺身處世外,在欣賞著人間日暮的寧靜。

      小叔清晨六點(diǎn)開始打鐵,打到十點(diǎn),吃早飯。然后避過中午的炎熱,下午接著打。一天打兩次。他打鐵時,穿上破爛的衣服,一條沒有顏色的毛巾掛在脖子上。

      他用最傳統(tǒng)的方式打鐵。一手拉風(fēng)箱,一手用鉗子夾著一根直徑兩三公分的鐵棍,把鐵棍投到火里燒,然后用勁拉風(fēng)箱加大火力。鐵棍燒一會兒后,夾出來,拉風(fēng)箱的手立即拎起鐵錘,使勁砸鐵棍,把它砸成“U”字型鐵釘。一個鐵釘要反反復(fù)復(fù)燒砸?guī)状?,還要淬火,提高硬度、耐磨性和韌性。鐵釘是給牲口用的。這么一個看起來很簡單的東西,小叔要打好一會兒才能出一個。經(jīng)過一上午,我看見地上散放著二三十個鐵釘。

      小叔一邊打鐵一邊趁機(jī)擦汗。我站在旁邊看,站一會兒就受不了那種熱。我問小叔,打好的鐵釘,干什么用?小叔說:賣呀,五分錢一個。

      那個夏天,我每天都看小叔打鐵,不覺得他辛苦,只覺得他坐在小凳上面對著一團(tuán)烈火,會很熱、很烤。小叔本來不黑,打一個夏天的鐵,就變得又黑又亮,完全不同于幾年前神采飛揚(yáng),把算盤打得噼里啪啦的小叔了。

      有一年,小叔和小嬸來西安城里,小嬸想買一件紫紅色喬其沙襯衣,小叔不高興,嘟嘟囔囔說:穿那能咋!我在一邊幫著小嬸說話。我說:就一件衣服么,二十元錢,那么小氣,不讓人買!小嬸最終買了。買回后,她極其節(jié)省地穿。炎熱的天氣,她穿了之后,把衣服掛在屋里,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接著穿。我很好奇,夏天的衣服應(yīng)該天天洗呀!但小嬸舍不得洗,好似嫁衣一樣珍惜著穿。

      三十三年后,當(dāng)我把小叔打鐵和小嬸紫紅色喬其莎衣服聯(lián)系到一起時,才明白了,二十元錢,小叔要打四百個鐵釘,四百個鐵釘要在烈火前炙烤多少個日夜呀!小叔當(dāng)然不同意小嬸買。小嬸也明白衣服來之不易,所以穿得特別小心。

      小叔和大多數(shù)的兒子一樣,成家了就和母親沒有話了。有一次,我和奶奶從老家回西安,小叔把我們送到火車站。離上車的時間還早,我們就在候車室里等。幾個小時,小叔都在一旁踱步,有時到外面吸一支煙。他和他的母親一句話也沒有說?;疖嚱K于來了,我和奶奶上了車,他也沒有多說一句話。

      不知為什么,上了火車后,我就想起了以前,夏天的傍晚,他坐在院里,手指翻飛,把算盤打得噼里啪啦,用我聽不懂的方言說出一串又一串的話來。

      有一年,村里一家人承包土地種蘋果樹獲得收益后,村里人紛紛開始種蘋果。小叔也包了一大片地。

      我去過他的果園。蘋果那時還沒完全紅,也沒熟透,但小叔慷慨地對我說:盡管吃!果子多得很!于是,我學(xué)著小叔的樣子,摘一個在褲子上把灰一蹭,就吃起來。味道不錯,清脆酸甜。我那天吃了很多,吃得晚上拉起了肚子。

      此后,小叔的日子一天天好起來,他的臉上笑容也多了起來。我在城里,偶爾還能嘗到他托人從老家?guī)淼奶O果。他再也沒有摸過算盤,打鐵的日子也一去不返。我想問問他和小嬸,還記得那件紫紅色喬其紗襯衣嗎?

      責(zé)任編輯:井 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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