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怒馬
崔顥開通“公眾號”時,才剛過二十歲生日。彼時,大唐的詩壇上,已經(jīng)是群星璀璨:王勃給南昌地標(biāo)建筑滕王閣寫的廣告詞,被放在初唐詩賦的壓軸位置;陳子昂在幽州臺上哭過了;賀知章已經(jīng)到了“少小離家老大回”的年齡;同齡人當(dāng)中,高適、岑參、王昌齡、王之渙組成“邊塞F4”,豪氣沖天;王維、孟浩然組建的“王孟傳奇”,專攻鄉(xiāng)村民謠;天生驕傲的李白,都快上天了,但因為作品足夠硬氣,誰都無話可說……
唐詩界,到底還有沒有藍(lán)海?青年崔顥思慮良久:你們都寫大江大河、大自然、大男人,我就寫寫小女人的事吧。
很快,崔顥的才華使他像一匹黑馬沖了出來。他的大唐版“深夜電臺”,在白熱化的唐詩圈,殺出一條血路。遇到被君王冷落的女人,他寫了《長門怨》;遇到獨自在外打拼的女人,他寫了《川上女》;遇到哭訴渣男的女人,他寫了《代閨人答輕薄少年》……
就這樣,崔顥運營著這個情感小號,把自己塑造成女人們的男閨密。他享受這個過程——我這一款,在大唐還真稀缺。直到他的影響越來越大,輿論中開始出現(xiàn)不一樣的聲音:“他的詩太輕浮了。”
崔顥不淡定了。說我的詩浮艷?遲早有一天會證明給你看,一個“開掛”的大神,是所向披靡的。崔顥關(guān)了他的情感小號,開始游歷名山大川,他在找靈感。
一個春天的下午,崔顥來到了湖北武昌。長江邊上,黃鶴樓巍然聳立。他登樓遠(yuǎn)眺,滾滾長江,奔流東去,暮靄沉沉,江天一色。他感覺到自己的小宇宙在爆發(fā),于是,提筆一揮而就,寫下了“崔顥到此一游”,哦,不對,寫下了一首七律。而后擲筆落地,甩袖而去。
然而這件事就像長江里的一滴水,沒有引起任何人留意。直到兩年后的一天,李白也來到了這里。地方官員聽說超級大咖來了,肯定不能放過,筆墨紙硯早已備好:“李白先生,我們的要求很簡單。滕王閣知道吧?碾壓它?!?/p>
“這黃鶴樓,之前有人題過詩嗎?”李白問。
“有一個?!惫賳T輕描淡寫。
“何人?”李白也淡寫輕描。不管你多有才,反正都沒我有才?!懊滞浟?,詩在這里?!闭f著,官員遞上了一張詩卷。
李白瞄了一眼名字:崔顥?!班?,好像聽說過,寫言情的。”接著往下看: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
李白捋了捋胡須:嗯,很普通嘛。再往下看:
黃鶴一去不復(fù)返,白云千載空悠悠。
李白捋胡子的手停了下來:嗯,有點意思了。迫不及待再往下看: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xiāng)關(guān)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五十六個字讀完后,李白怔住了。
官員連聲問話:“李白先生,怎么了?”
文以氣為主。這篇《黃鶴樓》,前一句平鋪直敘,當(dāng)“黃鶴”第三次出現(xiàn),立即奔流而下。全詩大氣深沉,前有浮聲,后有徹響,一個b u g也沒有。這是多么牛的一首詩??!這是多么牛的一個詩人??!
李白再也無心寫詩,不管腦子里出現(xiàn)什么句子,跟這首一對比,就得馬上丟進(jìn)回收站。算了,P K不過,就給他點贊吧:“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p>
離開黃鶴樓的李白,一直難以釋懷。于是,李白寫了《鸚鵡洲》,前四句是:“鸚鵡來過吳江水,江上洲傳鸚鵡名。鸚鵡西飛隴山去,芳洲之樹何青青?!迸c崔顥的《黃鶴樓》如出一轍。
不僅李白模仿,此后的一千多年里,模仿者眾多。但崔顥一直被模仿,從未被超越。南宋大神級詩詞評論家嚴(yán)羽,在他的《滄浪詩話》中評價道:“唐人七言律詩,當(dāng)以崔顥《黃鶴樓》為第一。”
崔顥如果泉下有知,一定會傳出一個聲音——這下你們滿意了吧!
秋水長天//摘自《鮮衣怒馬少年時:唐宋詩人的詩酒江湖》,湖南文藝出版社,佟毅/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