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
由迪士尼出品的動畫電影《花木蘭》于1998年在美國上映,在取得了良好反響的同時也遭受了不少質(zhì)疑。22年后,迪士尼上映真人版《MuLan》,但這一次市場反應卻不盡如人意。盡管都是取材于傳統(tǒng)的中國故事,融入了中國元素,但其中卻體現(xiàn)出極強的文化差異。結合當下跨文化傳播語境,我們對影片更深層次的內(nèi)容進行解讀。
跨文化傳播,是指在不同文化背景之下的人們所進行的交往與信息傳播活動。不同國家不同民族的人們由于歷史文化、教育程度、興趣愛好的不同,在對待同一件事情時的態(tài)度和思維都是不盡相同的。因此在跨文化視角下,人們的價值觀差異是普遍存在的。由此影片《MuLan》為何在中國市場遇冷就可見一斑了。迪士尼版本的《MuLan》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尋找自我價值、追求夢想的超級英雄,而在《木蘭辭》中的木蘭形象則是替父從軍的巾幗英雄。因此不同文化視域下木蘭形象的塑造不免產(chǎn)生差異,而當具有美國主義色彩的《MuLan》來到中國市場應如何實現(xiàn)跨文化傳播就成為一個重要問題。
霍爾指出,編碼者或者解碼者會受客觀因素的制約。在不同的文化背景、生產(chǎn)生活、知識結構等方面的差異之下,就會造成在編碼時的錯位?!禡uLan》在上映第二天便被上映數(shù)天的《八佰》反超。究其緣由,影片在本質(zhì)上僅僅是借助木蘭替父從軍的外衣講述了一個充滿個人英雄主義的美國故事。
文化價值的不同必然會導致人們的審美錯位。以美英為代表的西方國家所崇尚的是海洋文化。在西方國家,由于地理位置的特殊影響,海洋地域常年遭受自然的侵害,為了生存就必須冒險,因此海洋文化強調(diào)冒險與自由以及個人價值的實現(xiàn);而在中國,我們的文化是大陸文化,我國以內(nèi)陸地區(qū)為主,生存資料有限,由此我國以克制、集體主義的儒家思想為準則。影片中,木蘭替父從軍固然是故事的主線,然而與中國《木蘭辭》相比,兩者出發(fā)的目的卻截然不同。電影《MuLan》更多的是自我的一場對話,即何為“忠、勇、真”,應該如何真實地面對自我,接受自己身上的氣,在此過程中找尋自我存在的價值與意義。為此,迪士尼特意設立了一個與木蘭截然對立的巫女角色,從而探尋女性的社會價值如何實現(xiàn)。而在《木蘭辭》里,木蘭替父從軍的原因是“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其出發(fā)點無疑是對于父親的愛和孝。在《Mulan》中,在雪山一戰(zhàn)與拯救皇帝的段落里,木蘭憑借一己之力與智慧戰(zhàn)勝敵人,取得勝利,木蘭的個人價值也就取得了極大的肯定。這無形之中體現(xiàn)了美國式的個人英雄主義,其精神內(nèi)核顯然易見。而在《木蘭辭》中,對于戰(zhàn)爭的描述寥寥數(shù)語,并未過多渲染木蘭在從軍中的英勇智謀,而是強調(diào)木蘭替父從軍的孝心。
從圖1中,我們可清晰地看見編碼者在編碼過程中所受到的制約因素,由此可知迪士尼將美國價值觀滲透在中國故事中。無論是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還是個人英雄主義,都強調(diào)了美國文化的個性與價值。海洋文化與大陸文化的本質(zhì)差異也使得這樣的信息構建在根本上就難以取得中國觀眾的深刻認同。在霍爾的研究中表明,編碼者要對即將編碼的信息有充足的了解,否則他表述的內(nèi)容將不會有意義。
圖1
霍爾認為,信息符合語言規(guī)則才能更好地傳達意義,通過語言規(guī)則的運作,使信息的意義變得更加通俗易懂。就像音樂、色彩、詞匯、動作、表情符號等都在不同程度上體現(xiàn)著我們的喜怒哀樂、觀念和價值。因而編碼者需要借助各種符號來傳達思想,抒發(fā)情感。
編碼者在片中借助東方文化符碼解讀木蘭人生價值的追求與實現(xiàn),希望以此獲得東方觀眾的文化認同。鳳凰作為影片中一種特殊的意象符碼,成為引領木蘭找尋自我的精神依托。鳳凰在中國具有神圣高潔、浴火重生的文化語義。影片中,鳳凰幾次在重要段落中出現(xiàn),一次是木蘭離開家中前往軍營的路上迷路,鳳凰帶領木蘭走出山谷;一次是木蘭與巫女的對峙中,鳳凰的出現(xiàn)使木蘭敢于面對真實的自我;最后,在木蘭勇救皇帝的段落中鳳凰再次出現(xiàn),象征著對于木蘭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與肯定。通過鳳凰這樣的東方符碼,表現(xiàn)了木蘭的忠誠、勇敢和真實,但是其表現(xiàn)形式不免過于直白。
編碼者的知識背景、文化價值也會對編碼的符號產(chǎn)生影響。在影片《MuLan》中西方視域下的東方符碼也受到了人們的質(zhì)疑。紅色在中國代表著熱鬧、喜慶,因而如果要用一種顏色來形容木蘭,那絕對是紅色,無論是描于面上的胭脂紅,抑或是替父從軍披上的戰(zhàn)衣紅,都鮮明地表現(xiàn)了木蘭的人物形象,然而紅色并不完全就是中國,片中木蘭在宗祠里拜別先祖,本應是莊嚴肅穆的,卻因宗祠里顯眼的兩排紅燈籠使人難免出戲。此外,“雙兔傍地走”直接被迪士尼搬上銀幕,原文中這本應是一種修辭性代碼卻被編碼者解讀表現(xiàn)為直接的物化形象。中華詩詞文化善于借景抒情、借物喻人,如果編碼者在解讀時不能深刻理解其本質(zhì)內(nèi)容,那么在跨文化傳播中必然無法得到觀眾的認同。
“主導——霸權式”解碼是指解碼者會完全根據(jù)編碼者的意圖來進行解碼,以此完全接受編碼者想要傳遞的信息。觀眾在看完影片后認為,花木蘭作為封建時期的女性,卻仍具有個人意識,敢于突破枷鎖,打破社會的成見,勇于追求自我價值。她在替父從軍過程中,通過軍營的訓練,逐漸蛻變成長為封建時期下的新女性,并且憑借自己的智慧與勇氣,戰(zhàn)勝了柔然人的侵略,在危機關頭拯救皇帝和國民于水火之中,證明了自我的價值與能力,獲得了皇帝的嘉獎與國民的尊重,最后回到家鄉(xiāng)為家族帶來榮耀。在這樣的解碼之下,就是完全清晰地接收到了編碼者的意圖,并以此進行解碼,說明編碼者的目的已經(jīng)達成。
協(xié)商式解碼是指解碼者一方面認可編碼者所要傳遞的信息,但在另一方面又會依據(jù)自我的文化背景、知識水平等對主導符碼表示抵抗的態(tài)度。片中對于“忠、勇、真、孝”的詮釋,部分內(nèi)容觀眾是給予認可的,但是在一些方面也產(chǎn)生了質(zhì)疑。影片中的忠指的是對皇帝的忠誠,勇則指的是木蘭的勇敢堅毅,這也在影片中得以體現(xiàn),而真卻引起觀眾的質(zhì)疑,女扮男裝的花木蘭本就是一個善意的謊言,這在本質(zhì)上就是假。在《木蘭辭》中也有“不知木蘭是女郎”的描述,而在影片中木蘭必須正視自己的女性身份,才能夠獲得打敗敵人的力量,這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一種鮮明的美國價值觀,即做真實的自己。這一點在中國觀眾的解碼過程中,雖然能夠理解但還是不免產(chǎn)生質(zhì)疑,尤其是在與巫女對峙后,木蘭丟掉盔甲,扔掉戰(zhàn)衣,甩著長發(fā)奔赴戰(zhàn)場,向世人宣告自己的女性身份,這一舉動無疑是觸犯軍規(guī),因此在木蘭選擇面對真實的自己這一段落中過于草率。
對抗式解碼是指解碼者以一種全然相反的方式去解碼信息。影片中中國元素隨處可見,紅燈籠、對聯(lián)、祠堂等,然而這些中國元素卻并未得到觀眾的認可。究其緣由,雖然都是中國元素,卻被網(wǎng)友評價為中國元素大亂燉,朝代背景完全不同,在歷史邏輯上漏洞百出。比如,木蘭作為北魏時期的人居然居住在福建土樓;皇宮大殿前官員和妃嬪們閑庭信步;祠堂里懸掛著兩排大紅燈籠。這些內(nèi)容都使觀眾難以信服這是中國故事。除此之外,片中由鞏俐所飾演的巫女能力超強,在開場就以攝人心魂這樣的技能出場,輕輕松松進入城門之中,竟然甘心臣服于柔然首領之下,并且擁有超強能力的她竟然在片尾為保護木蘭而被一箭射死,這樣的邏輯完全不能自洽,觀眾無法接受。
綜上,我們得以解析中國文本在西方國家解讀之下的語義價值變化。中西方影片中的花木蘭形象雖然各有側重,但不可否認的是,木蘭的故事激勵和影響了不同國家的人們。雖然不同的地緣政治文化背景下文化語義符號系統(tǒng)或有不同和出入,但其中相同的語義和邏輯結構系統(tǒng)依然可以承擔起喚醒觀眾內(nèi)在情感的共鳴,價值認同的壁壘結構得以調(diào)整,使跨文化傳播語境下不同地域間的情感價值認同的界定有更值得探討和分析的余地。
優(yōu)秀的文化是沒有國界的,優(yōu)秀的中國故事也可以在跨文化傳播中傳遞中國聲音,但是在此過程中,我們也要正視其中由于歷史文化、價值觀念的不同所帶來的文化差異問題,并且在進行異域文本改編時更應注重原文本的價值內(nèi)核,而不是外在元素的堆砌。迪士尼選用中國故事,卻并未傳遞出真正的中國聲音,這是《MuLan》并未受到中國觀眾認可的本質(zhì)原因。在全球化的今天,我們更需要深刻認識到在跨文化傳播語境下不同民族乃至中西方的文化差異,從而在尊重文化差異的基礎之上,進行影視作品的改編與創(chuàng)作,使中國故事更好地傳遞出中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