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昌萍

(安徽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2)

漢語國際教師課堂評價言語特征的研究既是言語行為研究的具體化，又是漢語國際教師課堂評價言語的基礎性理論研究。近年來，漢語國際教師課堂評價言語研究逐步為學界所重視，也產生了不少成果，但對其特征的研究相對薄弱。為此，我們結合實際語料，略陳管見，以就教于方家。

1 漢語國際教師課堂評價言語研究現狀

漢語國際教師教學，亦即“對外漢語”教學，是以來自母語非漢語國家或地區(qū)的人為教學對象、以漢語為目的語的教學活動。對于教學對象來說，是第二語言的學習；對于實施教學的教師來說，則是母語文化與其他語言文化的交流、溝通與互鑒。

教師課堂評價言語行為(以下簡稱“評價言語”)，有的學者稱之為“反饋語”[3]，嚴格地講，二者是有區(qū)別的，后者的外延更為寬泛。在我國，學界相關理論研究、教育一線的教師運用言語行為理論于教學實踐的體會和心得，可謂蔚為大觀。有關對外漢語課堂教學中評價言語行為研究的主力是對漢語國際教育專業(yè)的碩士生，主要成果載體是學位論文。這些文章中，有的具體分析了作為課堂評價語或反饋語的“贊揚”“建議”等評價語的功能、表達方式[4]；有的學者就學生對教師評價言語的“積極”抵抗或“消極”抵抗的現象提出了國際漢語教師課堂里合理運用評價語的方法[5]；有的從語用原則特別是禮貌原則的角度對評價語的使用等進行了分析[6]。徐婷在總結其他學者觀點基礎上，結合自身在菲律賓的漢語教學體驗，提出對外漢語教師課堂用語具有受限性、示范性、動態(tài)性的特點，而對外漢語教師課堂評價用語則進一步具有針對性、保留性、啟發(fā)性、尊重性、及時性的特點[7]。這些成果對進一步研究對外漢語課堂教師評價言語行為不無啟發(fā)，但其中歸納的“特點”大有討論的余地。

那么，在對外漢語教學中，評價言語呈現出怎樣的特點呢？對此，筆者近年組織研究生利用實習聽課的機會，對某高校國際教育學院的課堂教學進行了隨機錄音，并將這些錄音轉寫成文字記錄(以下簡稱“課堂實錄”)。以此為基礎，通過教師們的評價言語的語言形式觀察對外漢語教學中評價言語的特征。

2 評價言語的基本形式

課堂實錄的有效錄音總時長1 313.88 min，涉及10位教師的32節(jié)課，平均每人3.2節(jié)次，平均時長131.39 min。涵蓋漢語寫作、漢字入門、精讀、聽力、口語、閱讀等6個課程類別和初級上、初級下、中級上、中級下等4個層次。經過轉寫、審核、復查，形成了174 033字的課堂實錄。經過逐一甄別，得到有效的評價言語760項。根據評價言語的價值取向，可以將之分為肯定型評價和否定型評價兩類，各類的數量和占比見表1所示。

表1 評價言語分類表

表1表明，肯定型評價占絕對多數，超過了總量的3/4，及時對學生的學習行為給予肯定、鼓勵，是教師們的不二選擇。而對否定型評價，教師們比較審慎。

無論是肯定還是否定評價，其語言形式都多種多樣。從句類上看，陳述、疑問、祈使、感嘆均有，只是各類占比不同，詳見表2。

表2 評價言語句類分布表

表2表明，陳述句是評價言語的一種基本句類，不僅在整個評價言語中占了近八成，更在肯定型評價中超過八成，即便是否定型評價也占有將近六成。

值得注意的是，疑問、祈使、感嘆三種句類在肯定型和否定型評價中的使用具有較大的差異。特別是感嘆句，肯定型評價占比11.09%，否定型評價中沒有一例。

疑問句是教師教學中常用的一種句類。無論是表達教師的評價意向，還是啟發(fā)學生思考，疑問句都有其獨特的功效。疑問句在評價言語中占有一定的比例，否定型評價中占1/3，肯定型評價中比例雖然不高，但絕對值有33項(表2)。那么，常見的疑問句4種形式分布情況參見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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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3 評價言語疑問句型分布表

選擇問無論是肯定評價還是否定評價，都使用得比較少，估計和選擇問一般和復句結構有關。選擇問通常要給出兩個不同選項讓學生選其一，句子形式比較復雜，對非母語學生而言會有一定的理解難度。所以，即便用選擇問句，也盡量語言簡練。

教師對學生的課堂學習行為進行評價時，往往會使用諸如“對”“好”“錯”“不對”等具有明顯褒貶含義的語詞，我們不妨稱之為“標識詞語”。對課堂實錄中這些標識語詞的使用情況詳見表4。

表4 標識詞語分布表

表4中肯定型評價言語的“標識語詞”是獨立使用的語詞。實際上，除了表中所列的這些語詞外，在肯定型評價中還有單純的語氣詞如“嗯”“哎”等被教師用來表示一種肯定、贊許之意，而且據統(tǒng)計竟有101項。

在肯定型評價中，表4中的“標識語詞”高達353項，如果加上語氣詞的101項，則為454項，占肯定型評價言語的78.68%。也就是說，教師對學生學習行為予以肯定時，樂于運用簡約、直接的贊賞性語詞。

與此相對照的是，在否定型評價中，教師對直接表達否定意思的語詞的使用非常謹慎，表4中“錯”才6項，占否定性評價言語的3.28%。而且，“錯”并沒有作為獨立的評價言語出現，而是作為評價言語語句中的一個成分出現的。

課堂實錄中，除上述語言形式的評價言語外，還有通過復述學生正確答案、提示正確答案的方式來表達評價意義的方式。分別稱之為“復述式肯定”“提示式否定”，前者達211項，后者達92項。當然，從統(tǒng)計口徑上看，這兩種方式與表2～4的數據有交叉的成分。

3 評價言語的主要特征

上述語言形式的數據表明，漢語國際教師課堂教學中評價言語呈現出明顯特征。

3.1 平等性

所謂平等，指的是教師和學生人格、地位上的平等。在中國傳統(tǒng)的教育文化中，尊師重教、師道尊嚴、“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一直是民族的集體潛意識。盡管隨著現代教育觀念的普及，師生地位平等、人格平等的意識在全社會逐步增強，但傳統(tǒng)的觀念并沒有徹底退出歷史舞臺，教師們在承認學生的“主體地位”的同時，更在乎自身的“主導地位”，課堂教學的言語行為或多或少都含有“居高臨下”的因素。然而，漢語國際教師教學，無論是在國外還是在本土，教育對象都來自不同文化傳統(tǒng)，教師必須摒棄傳統(tǒng)的“師尊”意識，自覺地將自己置于與教育對象人格平等、地位平等的地位。

課堂實錄中，教師把評價重點放在肯定學生的正確學習行為上，而且在肯定時語言形式靈活多樣，較多地采用陳述句、疑問句甚至具有濃烈感情色彩的感嘆句，慎用祈使句，大大拉近了師生距離；而在否定型評價中，教師并不簡單地用“錯”“不對”等詞語斷然否定，而是通過陳述句、疑問句等句類，或者用提示、嵌入等方式委婉地表達否定意義，即便是祈使句，也加入語氣詞等方式緩和語氣。

3.2 示范性

所謂示范性，是指教師言語行為對學生具有指引、規(guī)范的作用?！靶袨槭痉丁笔巧鐣處煹囊话闫诖鸵?。作為目的語的推廣者和目的語文化的展示者的漢語國際教師更是這樣。漢語國際教師，不僅要像其他老師那樣“傳道授業(yè)解惑”，做到“學高為師、身正為范”，而且從語音、詞匯、語法、修辭到語氣、語調、態(tài)勢語等等都會成為學生模仿、學習的樣板。因此，評價言語，不僅是推進教學進程、維護教學秩序的手段，也是傳遞漢語規(guī)范、宣示中華文化的載體。課堂實錄中，授課教師不僅注意語音、詞匯、語法等方面的規(guī)范性，而且通過復述或提示學生正確表達的方式為學生進行示范或偏誤糾正。

3.3 適度性

“教師的語言應考慮學生的可接受性，應避免因為自己的語言不當挫傷學生的積極性，把學生推到教師的對立面去?！盵8]評價言語的適度性，首先表現在教師要用學生聽得懂的語言。“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由于其語言運用能力、思維模式等方面的差異，在信息傳遞編碼、釋碼和譯碼過程中就會出現各種障礙及誤解現象?！盵9]同時，“教師要尊重學生的主體地位，采取多種形式，盡量吸引學生參與教學，發(fā)揮學生的積極性、主動性?！盵10]對于漢語程度不高的學生，教師在實施評價時顯然只能選擇比較簡單的語句、常見的詞匯。課堂實錄中，教師在肯定學生學習行為時，用“好”“很好”“特別棒”“非常好”等簡單贊語乃至表示贊許的語氣詞“嗯”，達到了明白曉暢、即時鼓勵的效果。當然，在漢語程度稍高如中級班的課堂上，老師就可以用稍微復雜一點的語言進行評價。

評價言語旨在維護教學秩序、推進教學進程。無論是肯定評價還是否定評價都必須言之有理、持之有據。唯此，方能獲得學生的認同，引發(fā)學生共鳴，對學生產生引導、規(guī)范的效應。評價言語所立基的理據，未必是需要表達的，但應當是能夠讓學生感知的，或者不言而喻，或者稍加思索即可明白，當然也可以在陳述事實同時加以贊揚或者批評，還可以直接擺出事實，通過事實陳述達到評價的目的。如，在含有標識語詞的評價言語中，就有大量的“標識語詞+”的評價情形(表5)。

表5 “標識+”評價言語統(tǒng)計表

肯定型評價中的“標識+”占含有標識語詞評價言語的84.14%，占肯定型評價的66.20%。這種“標識+”的評價形式，不僅使評價言語有理有據，也為學生提供了學習參照。

3.4 明確性

對外漢語評價言語的明確性主要反映在評價言語意思顯豁，聞言會意，不需要漢語文化背景予以補充。漢語作為具有數千年連綿不斷歷史的語言，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蘊。即使在日常的生活交際語中，也存在大量的隱語、禁忌語、敬辭、謙辭、典故、俗語、諺語、成語、歇后語等多種語言形式。每種語言形式背后都存在豐富的文化內涵。不要說母語非漢語的外國人不容易理解，就是漢語為母語的人也未必全部理解。因此，對外漢語評價言語不僅要根據學生詞匯量選擇讓其聽得懂的詞句，而且要注意選用表意直白、即聞即曉的詞匯、語句。課堂實錄中，不僅上述的含標識語詞的評價言語簡練明白，即使不含標識語詞的評價言語，也沒有一個使用令學生發(fā)生理解困難的詞句。

4 結語

評價言語的四個特征是一個相互聯系的有機體。平等性是理念基礎，示范性是評價言語的語言功能，適度性和明確性是評價言語形式要求。

漢語國際教師的教學對象是特殊的受教育群體。作為課堂教學主導者的教師，既要遵循教育教學的一般規(guī)律，更要具體把握教學對象的特殊性。既要準確傳播中華優(yōu)秀文化，又要更新教學理念。在實施教學特別是課堂評價時，要基于平等觀念對待受教育者，通過適度、明確的評價言語行為，既發(fā)揮維持教學秩序、推進教學進程的作用，又發(fā)揮示范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