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健華
釉里紅瓷器是一種用銅元素為呈色劑在白瓷素坯上描繪圖案花紋,再罩上透明釉汁于高溫中燒成的釉下彩瓷器。這個器種創(chuàng)燒于元代,明洪武時得到繼承和發(fā)展。此時紋飾的勾勒描繪、平涂渲染、紅地露白等難度較大的瓷繪技術已能運用自如,而且銅紅色料的呈色也較元代穩(wěn)定,成為當時最優(yōu)秀的彩瓷品種。
本文附圖所示的這件明洪武釉里紅玉壺春瓶,口徑8.7、足徑11.6、高32.5厘米;撇口、束頸、溜肩、垂圓腹、圈足、釉底、無款識。此瓶由口至足以變化中的弧線構成柔和勻稱的造型,胎釉潔白細致,通體以略淺的紫紅色描繪花紋,里口繪卷草紋邊飾,頸部繪豐滿的蕉葉,腹部四枝纏枝蓮以二方連續(xù)的形式作圓弧形環(huán)繞,流暢隨意,起伏自如,具有明快的節(jié)奏感,近足處是一周寬肥的蓮瓣,蓮瓣之間有共用的邊框線,蓮瓣內以單線勾描渦卷紋。底足平切,圈足內為白釉漿汁,釉薄處泛黃,釉厚處呈失透的乳白色,仔細觀察有細如絲發(fā)般的刷抹痕跡,圈足內呈現(xiàn)的這種光澤度較弱的乳白色顯然與瓶身那純白閃青的底釉不一致,大凡我們觀察洪武器釉底時都普遍存在這種底足與器身釉面不太一致的現(xiàn)象。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有人說是因為器物在窯內燒制過程中受火的位置不同造成的,筆者認為這種論點似乎值得商榷,因為任何瓷器在燒制過程中受火的位置都不可能一致,一般出現(xiàn)的釉病是“陰花”“泛黃”“干釉”“起泡”“生燒”等,而絕少出現(xiàn)底足與器表釉色不一致的現(xiàn)象。設想,如果把這種現(xiàn)象歸于釉病的范圍,那么存世的大量普通官窯瓷器怎么不見此種情況而唯洪武朝瓷器的足內底釉顯現(xiàn)突出?細絲刷痕又作何種解釋呢?所以筆者認為:洪武朝的官窯瓷器圈足內的釉汁是用軟毛刷刷抹一層與器表白釉不同的漿白釉才造成了這種現(xiàn)象,這是當時窯工們的上釉技術使然。
明代洪武朝遺存至今的官窯瓷器不多,精品更如星鳳,加上沒有書寫款識,所以,以前多將此類釉里紅器中粗笨一些的歸并于元代,秀巧些的歸并為永、宣。隨著近30年來國內考古工作者幾次重大發(fā)現(xiàn),尤其是1964年古陶瓷專家王志敏主持的南京明故宮遺址的發(fā)掘和1984年國家文物總店對明代司鑰庫遺址的發(fā)掘,從數(shù)萬件明代瓷片標本中分離出來數(shù)千件洪武瓷片,經(jīng)過與紀年墓出土實物和傳世品相互對照印證,從而揭示出洪武釉里紅器的本來面貌。分析這件洪武朝釉里紅玉壺春瓶,胎骨雖不及元代那般渾厚拙樸,但手頭分量又較永宣瓷器沉重,造型上與元代玉壺春瓶相比,頸部明顯地矮短;垂腹又略圓,圈足也淺矮一些,但又不及永宣玉壺春瓶那樣挺拔俊秀,相對而言,花紋裝飾層次減少,主題明顯突出,不似元代紋飾多達十幾層,繁縟得分不清主次,但較之永宣的紋飾又略欠鮮明和細致。洪武官窯釉里紅器型有大罐、特大碗、菱花口大盤,盤、碗、盞托、梅瓶、玉壺春瓶、雙耳瓶、玉壺春執(zhí)壺等,其他品種有青花、卵白釉、白釉、影青釉、醬色釉、紅釉、外醬色內霽青、白釉紅彩等,但無論是哪一類器物都未見有書寫官窯款識。
眾所周知,釉里紅瓷器的制作工藝相當困難,由于銅元素在高盤下容易揮發(fā)甚至在釉汁中擴散,所以準確無誤地掌握合適的火候至關重要,否則,溫度過高銅料會全部揮發(fā)干凈,溫度過低釉面發(fā)污,紅彩酶暗。據(jù)筆者所見,明洪武朝釉里紅,鮮麗純紅者極少,一般的呈色與這件釉里紅玉壺春瓶的色澤接近,是呈現(xiàn)紫紅并略微泛灰的色調,也有一些生燒成赭灰色或紫褐色的大器。
釉里紅瓷器是燒制難度較大的名貴色釉,在景德鎮(zhèn)官窯燒瓷歷史上曾產(chǎn)生過深遠的影響,同時也是后世爭仿的高檔名瓷,這件清康熙仿燒的明洪武釉里紅玉壺春瓶,就是以真品為藍本全力摹制的力作,瓶口徑8.6、足徑10.7、高32.6厘米,形制與洪武器完全相同,只是束頸部更為細長,腹部略瘦,如果單講清仿品的釉色,是純正艷麗的鮮紅色,為洪武器泛灰的淺紫紅色調所不能相比的,康熙官窯繼承發(fā)揚了明初釉里紅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并將這種釉下彩發(fā)展到了極致,色調明麗嬌艷,鮮紅欲滴。但仿制品在整體的視覺效果上不如明初時的造型古樸渾重,而是帶有康熙本朝瓷器那種俊美靈秀,在胎骨和釉面上顯示出康熙官窯瓷器細、硬、潤、白的突出特征;紅色亮麗純正,但略欠深沉,顯得飄浮在上。再比較其制作細部,就愈發(fā)明朗化了。我們由上而下地觀察清仿器,它的口微外撇,里口是光素無紋的;而洪武玉壺春瓶則是沿襲了元代的做法,里口繪一周卷葉紋邊飾;洪武器頸部的蕉葉紋豐滿而寬大,葉子中心的主莖脈繪成兩條平行的豎線,豎線內留白不填色,蕉葉的邊緣是細碎的鋸齒樣曲線,清仿品由于頸部略細,蕉葉紋也隨之變長,主莖脈也沒有留白的中空現(xiàn)象,而蕉葉的邊緣則成為圓軟的弧線。腹部的主體紋飾雖然都是四季花卉,但在面法上差別很大:洪武器中每株花朵、花瓣的頂端和一側都留白,用此法表示花瓣的間隔和層次輪廓,周圍補地的花葉是較元代葫蘆葉細瘦的釘螺形卷葉;清仿品上的花卉是一般的涂拓描畫,以料色的濃談來表現(xiàn)層次,沒有留白現(xiàn)象,葉子畫得短肥寬大,多呈三瓣形狀。近足處所飾的一周變形蓮瓣紋也不相同:洪武器寬肥豐滿,蓮瓣內單線勾勒渦卷紋,而且是相互借用邊線,也就是兩個相鄰的蓮瓣共用一條邊框線(此種面法一直沿用到明中期);清仿品的蓮瓣略瘦,而且各自獨立,互不干擾,葉心繪的附加紋飾也不是單線勾畫,而是康熙朝蓮瓣常見的涂紋方法。
最后,我們來觀察底足,器物底足的處理手法往往是永久性的時代標記。洪武器的底足采用平切手法,足內墻斜削,斷面露胎處泛火石紅色,足墻淺矮,圈足內施漿白釉,釉表厚薄不勻,有細微的刷絲痕,清仿品足墻略高,足根圓鼓,足內角與底平面呈九十度直角,底釉青白透亮,釉面平滑細潤,帶有康熙朝器底修坯規(guī)整、胎質堅硬的典型特征。洪武器瓶里口釉層厚薄不勻,并有隨意下垂的流釉痕;清仿品瓶里口釉面青亮致密,厚薄一致,沒有絲毫垂釉現(xiàn)象。洪武玉壺春瓶的器表雖說經(jīng)過極力修整,但仍然可以看見接坯痕,用手輕撫器頸下,腹中部有明顯的凸起棱線,是分三截接坯成型的;清初的接坯工藝日臻成熟,所以從外觀上或用手摸都找不到任何痕跡,它較洪武器更完好,更精致,從而也就喪失了明初瓷器那古拙,渾樸的造型風格。(摘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