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隆
歐盟不久前決定將對俄羅斯的經濟制裁再延長6個月,至2021年7月底。與此同時,俄反對派人士納瓦利內從德國返俄后即遭逮捕,所謂“中毒事件”再次引發(fā)歐洲多國對莫斯科的集體批評。美國特朗普執(zhí)政時期一度展現(xiàn)些許“回暖”跡象的俄歐關系,似乎再陷泥潭。
美國在抗擊疫情過程中的領導力缺失,數字稅等矛盾導致美歐裂痕加深,促使歐洲大陸一度出現(xiàn)強化對俄政策自主性的跡象。例如歐洲委員會議會大會曾先后三次表決通過恢復俄羅斯代表團權限,部分歐洲國家也曾釋放推動關系轉圜的信號。法國總統(tǒng)馬克龍?zhí)岢龆砹_斯是重要的歐洲國家,“歐洲應當從里斯本延伸至符拉迪沃斯托克”,呼吁在堅持歐洲價值觀和影響力的同時擴大與俄羅斯的戰(zhàn)略對話。默克爾也批評美國針對“北溪—2”天然氣管道項目的“域外制裁”,提出歐洲的能源政策不應由華盛頓決定,強調將繼續(xù)支持該項目和天然氣供應的多元化,堅持德俄應繼續(xù)保持積極的經濟往來。另外俄羅斯和意大利的抗疫合作也取得較好反響。
在俄羅斯方面看來,歐盟維持對俄制裁的主要功能既是為了凸顯歐洲內部的“統(tǒng)一性”,也是順應美俄對抗大格局的無奈選擇,但實際上不符合歐盟及其眾多成員國自身的經濟、安全和發(fā)展利益。較之德國、法國、意大利等“老歐洲”國家,以波羅的海國家、波蘭等為主的“新歐洲”受冷戰(zhàn)的歷史包袱影響,排俄、反俄立場更強,要求保持對俄制裁的呼聲也更高。因此,俄羅斯嘗試借助有限議題軟化歐盟對俄制裁力度,希望以能源、抗疫合作為助推器幫助緩解政治方面的分歧,借“德法驅動”分化歐盟對俄制裁的同步性和整體性。俄副外長格魯什科曾提出改善俄歐關系的三個條件,除了敦促歐盟放棄對俄敵視立場、北約停止對俄遏制的舉措之外,重點強調歐洲國家需要擺脫美國影響,在制定對俄政策方面體現(xiàn)出自主性。
但美國新任總統(tǒng)拜登重塑跨大西洋伙伴關系的計劃,可能會成為俄歐關系的“新結”。本質上看,雖然德法反對特朗普政府的“美國優(yōu)先”政策,但從未否認跨大西洋關系的重要性,美歐雙方有關北約軍費開支以及數字稅等問題的齟齬,更多屬于“內部矛盾”。俄外長拉夫羅夫也在近期提出,歐洲人不斷強調重塑跨大西洋伙伴關系凝聚力的重要性,表明其仍然無法獲得政策自主性。可以預見,俄羅斯將繼續(xù)成為美國維系跨大西洋關系過程中給歐洲戴上的“緊箍咒”,而在俄美對抗常態(tài)化并未發(fā)生根本變化的前提下,歐洲也缺乏以冷戰(zhàn)期間相對獨立的對蘇政策為藍本發(fā)展平等務實歐俄關系的基礎,在一些具體議題上的反俄聲音也不會減弱。
另外,俄歐還面臨經濟驅動與政治安全的優(yōu)先性問題。俄羅斯希冀利用美歐矛盾與傳統(tǒng)伙伴達成獨立協(xié)議,但歐盟集體決策機制對此有所限制,短期內較難在“莫蓋里尼對俄五項原則”的框架之外進行大幅調整。在經濟制裁常態(tài)化的背景下,俄歐還缺乏利益互嵌的務實合作內容。2019年,俄歐雙邊貿易額為2320億歐元,僅相當于烏克蘭危機前的約60%,雙方“相向而行”的實際動力仍顯不足。如果“新歐洲”國家積極配合美國強化“抗俄一線”的設想,擴大對南高加索、中亞等后蘇聯(lián)空間的實質性介入,俄歐或陷入次區(qū)域級別的對抗,雙方關于頓巴斯局勢的立場分歧也將隨之擴大。
值得注意的是,俄羅斯在文明歸屬層面始終徘徊于“西歐派”“斯拉夫派”和“歐亞派”之間。具體反映到政治身份認知上,俄總統(tǒng)普京也曾在2005年國情咨文中稱“俄羅斯過去、現(xiàn)在和將來都是最大的歐洲國家”,這被認為是寄希望于帶領俄羅斯體面地“重返歐洲”。但隨著北約和歐盟的“雙東擴”進程持續(xù)推進,以及日益將俄視為“區(qū)域性大國”的定位,俄精英界的“歐洲中心主義”思想和“歐洲情結”逐漸式微。有俄羅斯學者甚至提出,在納瓦利內事件后,莫斯科不再將歐盟特別是其領導者德國視為未來的伙伴,俄歐建立特殊關系的前景已經消失。
從短期看,在美國退出《中導條約》和《開放天空條約》后,歐洲顯然不希望成為俄羅斯軍事部署所針對的“替罪羊”,雙方存在恢復戰(zhàn)略互信、避免軍事挑釁與摩擦的對話需求。另外氣候變化、能源合作以及伊朗、敘利亞等地區(qū)熱點問題,也可能成為俄歐維系有限互動的切入點。但在美國重塑跨大西洋伙伴關系的大背景下,“安全”壓倒“經濟”的邏輯,很可能會極大限制俄歐關系出現(xiàn)實質性的改善?!?/p>
(作者是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