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貝凝
(華東政法大學,上海 201620)
隨著我國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化和綜合國力的不斷提升,我國家庭收入的來源渠道逐漸多樣化,家族財富也不斷增長,家族信托便成了家族財富管理的新手段。家族信托可以起到保護產權、防止子女肆意揮霍財產的作用,同時在財富管理方面具有靈活性。家族信托業(yè)務憑借其在財富傳承與風險隔離等方面獨一無二的優(yōu)勢,已成為我國信托行業(yè)的新藍海。從中國信托登記有限責任公司關于信托受益權信息的報送數據來看,2020年我國家族信托規(guī)模較年初增長80.29%,連續(xù)四個季度持續(xù)上升,環(huán)比增幅分別為11.20%、8.34%、35.94%和10.09%。
然而,盡管我國的家族信托市場規(guī)模在不斷擴大,但由于我國家族信托法律制度并不健全,因此許多高凈值人士選擇將財產轉移至國外設立離岸信托。據不完全統計,僅2019年和2020年在境外設立家族信托的中國企業(yè)家的信托財產價值就超過8 000億元。因此,完善我國家族信托法律制度已成為當務之急。曾有學者指出,我國在家族信托的稅收方面存在的問題之一是處于理論上可能雙重征稅,實踐中又無人繳納的矛盾中。
對于家族信托個人所得稅法律制度的構建要從家族信托的特征入手。家族信托并非一個傳統的法律概念,我國目前并沒有針對家族信托及其稅收制度進行專門的立法,因此家族信托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信托法》(以下簡稱《信托法》)等與信托相關的法律、法規(guī)和規(guī)范性文件的有關規(guī)定。除此之外,中國銀行保險監(jiān)督管理委員會信托監(jiān)督管理部在《關于加強規(guī)范資產管理業(yè)務過渡期內信托監(jiān)管工作的通知》(信托函〔2018〕37號)(以下簡稱《通知》)中首次對家族信托進行了明確定義,即“家族信托是指信托公司接受單一個人或者家庭的委托,以家庭財富的保護、傳承和管理為主要信托目的,提供財產規(guī)劃、風險隔離、資產配置、子女教育、家族治理、公益(慈善)事業(yè)等定制化事務管理和金融服務的信托業(yè)務。家族信托財產金額或價值不低于1 000萬元,受益人應包括委托人在內的家庭成員,但委托人不得為惟一受益人。單純以追求信托財產保值增值為主要信托目的,具有專戶理財性質和資產管理屬性的信托業(yè)務不屬于家族信托”。
從便于確定納稅人的角度出發(fā),需要對家族信托委托人和受益人的范圍進行界定。首先是委托人?!锻ㄖ穼⑽腥私缍閱我粋€人或者家庭。對于“單一個人”的理解并不會產生歧義,但是對于“家庭”需要進行進一步解釋。
根據《信托法》第十九條規(guī)定,委托人應當是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自然人、法人或者依法成立的其他組織。那么,家庭是否可能是法人或者依法成立的其他組織?在我國,家庭并不具備獨立的民事主體的地位。第一,《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將法人分為營利法人、非營利法人和特別法人。由于家庭并不具有營利性,也不符合《民法典》對于非營利法人和特別法人的定義,因此家庭不能是法人。第二,《民法典》第一百零二條第二款規(guī)定,非法人組織包括個人獨資企業(yè)、合伙企業(yè)、不具有法人資格的專業(yè)服務機構等。家庭由多人組成,在沒有法律、法規(guī)進行相關規(guī)定的情況下,家庭似乎可以以合伙企業(yè)的形式存在,只不過在稅法上,由于合伙企業(yè)本身并不具備納稅主體資格,因此盡管成立了合伙企業(yè),仍需以作為合伙人的家庭成員以自然人的身份作為納稅主體。可見,家族信托的委托人從納稅主體的角度應為自然人。
在確定了自然人的屬性后,還需要考慮“家庭”的外延問題。在《通知》中出現了“家族”與“家庭”概念混用的情況。根據《通知》,家族信托的名稱中有“家族”二字,而并非稱其為“家庭信托”,體現了家族信托代際傳承的特點。然而在對家族信托的定義中出現了多處“家庭”的表述,如委托人是單一個人或者“家庭”,又如信托目的是為了“家庭”財富的保護、傳承和管理,再如受益人必須為“家庭”成員。根據《辭?!返亩x,家族是指以婚姻和血緣關系結成的社會單位,也指同一祖先的后代群體。而家庭是指由婚姻、血緣或收養(yǎng)等關系而產生的親屬間的共同生活組織,狹義指一夫一妻制個體家庭(單偶家庭),當代主要在狹義上使用??梢娫谖牧x上,家族和家庭的主要區(qū)別在于,家族的定義更側重于成員之間的代際關系,而家庭的范圍比家族更小,且更強調共同生活的屬性。
根據《民法典》第一千零四十五條第二款和第三款的規(guī)定,家庭成員指配偶、父母、子女和其他共同生活的近親屬,其中的“近親屬”指配偶、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孫子女、外孫子女。盡管《通知》將“家庭”而不是“家庭成員”定義為委托人,但是按照通常理解,可將“家庭”解釋為家庭成員中的數人,如夫妻、兄弟姐妹共同作為委托人。
根據《通知》,“受益人應包括委托人在內的家庭成員”。由以上論述可知,“家庭成員”指家庭中共同生活的具有近親屬關系的自然人成員。然而,鑒于家族信托代際傳承的本旨,作為受益人的“家庭成員”可適當擴充至“家族成員”,如包括委托人的曾孫子女等。同樣從信托目的的角度出發(fā),受益人也無需與委托人共同生活。
由于受益人不僅包括委托人,還包括其他家庭成員,因此家族信托得以區(qū)別于自益信托。根據《信托法》第十五條規(guī)定,信托財產與委托人未設立信托的其他財產相區(qū)別。設立信托后,委托人死亡或者依法解散、被依法撤銷、被宣告破產時,委托人不是唯一受益人的,信托存續(xù)期間信托財產不作為其遺產或者清算財產;但作為共同受益人的委托人死亡或者依法解散、被依法撤銷、被宣告破產時,其信托受益權作為其遺產或者清算財產。又根據《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二十二條第一款,遺產是自然人死亡時遺留的個人合法財產??梢姡O立家族信托后,以委托人死亡的時點為界,因為委托人不是唯一受益人,因此信托財產不能作為委托人的個人財產或者遺產,僅信托受益權成為其個人財產或者遺產。家族信托的委托人在信托存續(xù)期間對于信托財產享有的是信托受益權。
在家族信托存續(xù)期間,委托人固然可以根據信托合同的約定對信托財產的管理、處置行使相應的權利,但是此時委托人已喪失對于信托財產的所有權,委托人亦不能當然獲得在此期間信托財產增益而產生的所得,而必須根據信托合同的約定,在分配信托利益時,才得依據其信托受益權取得信托利益。
根據《通知》,家族信托“以家庭財富的保護、傳承和管理為主要信托目的”,不能“單純以追求信托財產保值增值為主要信托目的”。
家庭財富的保護是指家族信托基于其財產隔離的效果,可以延緩或者限制后代通過繼承本可以獲得家庭財富的時間或者數額。有些家族信托根據委托人的事先安排,定期向受益人分配信托利益,從而有效防止后代在繼承遺產后肆意揮霍、驕奢淫逸,甚至將祖輩積累的財富用于賭博等。美國法上的揮霍信托和英國法上的保護信托均具有保護信托財產的類似目的。
家庭財富的傳承目的基于保護家庭財富的目的而產生,側重于家庭財富在幾代人之間長久存續(xù),使后代的生活、成長得到保障,并使家族事業(yè)持續(xù)、穩(wěn)健發(fā)展。通常而言,家族信托的存續(xù)期間較其他類型的信托更為長久。
家庭財富管理目的的達成則有賴于委托人與受托人之間簽署的信托合同的約定。家族信托具有充分的靈活性、定制化等特點。委托人可以事先與受托人約定信托利益的分配比例和分配方式,也可以將收益分配事項委托給受托人,由受托人決定是否分配收益、何時分配收益、如何分配收益等。家族信托合同并非按照標準化的格式合同進行擬定。
由家族信托的信托目的可見,家族信托不同于一般的資產管理業(yè)務。根據中國人民銀行等發(fā)布的《關于規(guī)范金融機構資產管理業(yè)務的指導意見》(銀發(fā)〔2018〕106號)(以下簡稱《指導意見》)的規(guī)定,資產管理業(yè)務是對受托的投資者財產進行投資和管理的金融服務。而家族信托不僅僅對信托財產進行投資和管理,更重要的是,家族信托起到了保護、傳承家庭財富的作用?!锻ㄖ芬裁鞔_指出,家族信托不適用《指導意見》的相關規(guī)定。因此,對于家族信托的個人所得稅制度不宜簡單套用資產管理產品的相關稅收制度規(guī)定。
基于上述討論,家族信托的委托人和受托人均僅以自然人的身份作為納稅主體。因此,以下將從家族信托的委托人和受益人的個人所得稅稅制出發(fā),探尋家族信托個人所得稅法律制度構建的必要性。
就稅收的功能與價值而言,其既被用以改變資源配置或財富分配,但它主要是用以支付公共服務。一種有效的財政稅收應該要求公共服務的使用人交付其使用公共服務的機會成本。所得稅的出現是在流轉額課稅的基礎上發(fā)展而來的,所得稅彌補了流轉稅的缺陷。歷史上,個人所得的不斷增加導致財富集中于小部分富人手中,貧富差距不斷擴大。為了緩和社會矛盾,促進社會公平,個人所得稅得到了世界各國的普遍認可。經濟學家在論及再分配的意義時認為,現代混合經濟的基本目標是向那些暫時或永久地不能為自己提供足夠收入的人提供一把保護傘。這樣做的目標之一是要增進社會更大程度的公平。此外,個人所得稅也是國家財政收入的主要來源之一。個人所得稅的課稅對象是所得。根據目前較為盛行的“純資產增加說”,所得是某人的經濟力量在兩個時點之間凈增長的貨幣價值。在家族信托的法律結構中,取得個人所得的主體可能是委托人或者受益人,且委托人或者受益人在家族信托的設立和分配階段均可能獲得所得。
現階段我國個人的收入來源不僅僅只有勞動,資本性、財產性所得等其他所得種類正成為越來越重要的收入來源渠道。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第十四個五年規(guī)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提出“推進擴大綜合征收范圍”“完善綜合與分類相結合的個人所得稅制度,加強對高收入者的稅收調節(jié)和監(jiān)管”的大背景下,對于各種來源的所得應逐漸一視同仁。對于家族信托所得征收個人所得稅也與上述國家規(guī)劃相符。
不過,考慮到家族信托保護、維護家庭財富的特征并出于鼓勵設立家族信托的考慮,應適當減輕家族信托個人所得稅的稅收負擔,至少應當與在委托人直接將財產贈與或者轉讓給受益人的情況下所能享受到的稅收優(yōu)惠保持協調,或者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減輕稅負。例如,《財政部、稅務總局關于個人取得有關收入適用個人所得稅應稅所得項目的公告》(財政部、稅務總局公告2019年第74號)規(guī)定,房屋產權所有人將房屋產權無償贈與配偶、父母、子女、祖父母、外祖父母、孫子女、外孫子女、兄弟姐妹的,對當事雙方不征收個人所得稅。
由于對家族信托課征個人所得稅具有必要性,以下將分別從家族信托的設立階段和信托利益的分配階段對此進行具體的法律制度的比較與分析,以尋求最適宜我國國情的家族信托個人所得稅稅制。
個人所得稅的稅收客體為所得,在家族信托的設立階段,若委托人或者受益人沒有所得,那么便不能對其課征個人所得稅。
1.從委托人的角度出發(fā),若委托人將貨幣資金作為信托財產設立信托,顯見委托人不會在設立時即獲得所得,因此委托人在設立階段獲得所得的情形僅可能是以非貨幣資產作為信托財產。以下以委托人將非上市公司股權作為信托財產設立信托為例,探討委托人是否在設立階段享有所得。
《股權轉讓所得個人所得稅管理辦法(試行)》(以下簡稱《股轉個稅辦法》)是我國現行的對于非上市公司股權轉讓所得征收個人所得稅的主要規(guī)范性文件。委托人將非上市公司股權作為信托財產設立信托可以歸入《股轉個稅辦法》第三條第七項所稱的“其他股權轉移行為”。根據《信托法》第二條規(guī)定,委托人“將其財產權委托給受托人”,意味著委托人與受托人之間并非交易關系,委托人并未從受托人處獲得對價。委托人僅僅獲得了信托受益權,該信托受益權并非既得權,不是個人所得稅法意義上的所得,不屬于《股轉個稅辦法》第七條所謂的“轉讓方因股權轉讓而獲得的現金、實物、有價證券和其他形式的經濟利益”。因此,根據《股轉個稅辦法》第十三條第四項之兜底條款的規(guī)定,在家族信托設立階段的股權轉讓收入明顯偏低應當視為有正當理由,主管稅務機關不能核定該股權轉讓收入,而應當作免稅處理。
況且,《股轉個稅辦法》第十三條第二項還特別規(guī)定了另一種股權轉讓收入明顯偏低,但視為有正當理由的情形,即“繼承或將股權轉讓給其能提供具有法律效力身份關系證明的配偶、父母、子女、祖父母、外祖父母、孫子女、外孫子女、兄弟姐妹以及對轉讓人承擔直接撫養(yǎng)或者贍養(yǎng)義務的撫養(yǎng)人或者贍養(yǎng)人”。對比家族信托的設立,第一,委托人將股權等財產作為信托財產,由于最終信托財產會被分配給家庭成員,根據前文所述的家族信托的信托目的,家族信托中的股權轉讓是為了財產的保護與傳承,并非主要為了獲利或者避稅,這與上述第二項中的繼承情形相似。第二,家族信托設立階段的股權轉讓的最終受讓方為受益人,受益人為家庭成員,家庭成員的范圍小于上述第二項所述的受讓人范圍。因此,盡管依據稅收法定原則,家族信托設立階段的股權轉讓不能直接類推適用第二項的規(guī)定,但是上述分析也為其適用第四項的兜底條款提供了充分的理論支撐。
2.從受益人的角度出發(fā),由于受益人在信托設立后享有的是信托受益權,并未取得現時的所得。委托人兼受益人甚至還成為現金或者財產的轉讓方,從受益人的角度更是無所得。因此,在信托設立階段,對于受益人并無征收個人所得稅的依據。
在家族信托分配階段,根據信托合同的約定,受托人向受益人(包括同時為委托人的受益人)支付家族信托利益。該家族信托利益可以分多次支付,也可以一次性支付;可以是資金,也可以是其他非貨幣資產。受益人獲得的家族信托利益,成為其個人所得,應當繳納個人所得稅。
在受益人是自然人的情況下,由于我國目前個人所得稅仍然采用分類征收的模式,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所得稅法》(以下簡稱《個人所得稅法》)第二條第一款,只有明確列舉的九項所得類型,才應當繳納個人所得稅,并不存在兜底條款,因此需要分析家族信托利益是否能歸入九項所得類型中。根據信托利益的性質及特征,家族信托的信托利益最有可能屬于九項所得中的“利息、股息、紅利所得”或者“偶然所得”。根據《個人所得稅法》第三條、第六條第一款、第十二條第二款的規(guī)定,這兩項所得均適用20%的比例稅率,以每次收入額為應納稅所得額,按月或者按次計算繳納個人所得稅,或者由扣繳義務人按月或者按次代扣代繳稅款。
在家族信托的個人所得稅方面,筆者雖然支持信托導管(conduit)理論,但是并不認同將征稅時點前移至收益產生之時,采取“發(fā)生主義”。家族信托利益的征稅時點應為受益人實際獲得財產或者權利之時,即信托利益分配之時,遵循“實現主義”,主要理由如下:
1.采取“實現主義”符合收益的可稅性原理。我國不承認雙重所有權,受益人在信托財產尚未分配時,取得的是信托受益權,而非既得權。由于并不存在現時的收益,此時對于不具有確定性的收益進行征稅,不僅稅額的多少無法通過折現確定(產生收益與受益人獲得收益之間存在時間差,因此需要將獲得收益時的應納稅額折算為產生收益時的現值,再以該現值為應納稅額進行納稅),違反了稅收公平原則,而且征稅的過程需要耗費稅務機關更多的成本,也影響了稅收效率。受益人甚至可能并不知曉自己已經成為家族信托的受益人。
2.采取“實現主義”有利于委托人進行抵扣。家族信托的受益人包括委托人,委托人繳納個人所得稅的稅基應事先扣除其在信托設立時投入信托的財產金額或者價值。如果采取“發(fā)生主義”,在信托存續(xù)期間,信托財產增值時,受益人即產生納稅義務并由受托人代扣代繳個人所得稅。那么,或者不進行抵扣,從而使委托人承擔過重的納稅義務;或者委托人與其他受益人共同享受抵扣,損害委托人的利益但使其他受益人得益;或者按照信托合同的約定(如有),事先劃定委托人可抵扣的份額。前兩種方案均違反了稅收公平原則,而后一種方案又損害了稅收征收效率。例如,委托人投入了2 000萬元的財產用于設立家族信托,該家族信托的受益人為委托人本人及其兒子,在某個納稅年度,產生了100萬元的信托利益,按照信托合同的約定,當年的信托利益不分配給受益人。此時,按照“發(fā)生主義”,委托人本人及其兒子應就其尚未獲得的100萬元收益繳納個人所得稅。若不抵扣,委托人即喪失了事先扣除2 000萬元所得的機會;若委托人及其兒子共享抵扣額度,會對委托人造成不公,也不符合以自然人個人為納稅人的基本原理;若信托合同事先約定了抵扣份額,因家族信托的高度定制化,將導致徒增稅務機關的征稅成本。
3.采取“實現主義”可以防止因信托受益權變更而溯及調整稅額。根據《信托法》第五十一條第一款規(guī)定,設立信托后,經受益人同意或者有信托文件規(guī)定的其他情形的,委托人可以變更受益人或者處分受益人的信托受益權。又根據《信托法》第四十八條規(guī)定,受益人的信托受益權可以依法轉讓和繼承,但信托文件有限制性規(guī)定的除外。委托人或者受益人可以在信托利益已產生、但未進行分配之時處分或者轉讓信托受益權,導致在“發(fā)生主義”下承擔稅收的“受益人”可能并非是最終獲得所得的人,其承擔稅收的數額也可能并非是其應當繳納的個人所得稅稅額。若在取得信托利益的納稅年度,按照“發(fā)生主義”直接將信托利益視為受益人的所得進行征稅,將涉及溯及調整新、舊受益人的個人所得稅的問題,增加征稅成本。
在采取“實現主義”的情形下,具體的課稅方法應當為:受益人在獲得分配而得的信托財產時,對其分到的信托財產的全部(不區(qū)分本金與收益),按照市價進行課稅。以分配時的市價作為受益人所獲分配財產的取得價格。此外,不應對家族信托的個人所得稅課以高稅率。由于是在家族成員之間轉讓財產,應當按照親屬關系的親疏遠近給予稅收優(yōu)惠或者直接降低稅率,這與我國傳統上維系家族關系的倫理觀念一致,也有利于增強家族信托對于高凈值人士的吸引力。從經濟學的角度分析,如果將贈與看成是一種對已履行的服務或者預期服務的補償,那么應該對其征稅;如果認為贈與是作為一種以利他主義為動機的純粹的愛的表達,那么對其征稅就會同時降低委托人和受益人的效用。家族信托雖然并不屬于純粹的他益信托,不能將其看成是另一種形式的贈與,但是從家族信托保護、傳承家庭財產的目的的角度而言,其更偏向于“利他主義”的行為,因此有必要減輕受益人的稅負。此外,如果是為子女教育、醫(yī)療等目的而設立的家族信托,可適當考慮免除個人所得稅。
出于反避稅的考慮,如果委托人仍對信托財產擁有控制權,如委托人與受托人在信托合同中約定,“委托人自主決定信托設立、信托財產運用對象、信托財產管理運用處分方式等事宜,自行承擔信托資產的風險管理責任和相應風險損失,受托人僅提供必要的事務協助或者服務,不承擔主動管理職責的”,應當視信托財產依舊為委托人所有,由委托人對信托利益繳納個人所得稅,將信托利益并入其應稅所得中(但是已分配給其他受益人的信托利益除外)。這也是實質課稅原則在家族信托領域的具體應用。
在未來,家族信托無疑會成為信托行業(yè)轉型過程中的重要業(yè)務,也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選擇家族信托作為其管理家庭財富的主要方式。在健全以所得稅和財產稅為主體的直接稅體制,逐步提高其占稅收收入比重的背景下,制定我國家族信托個人所得稅稅收制度無疑有助于我國深化個人所得稅的改革,穩(wěn)定宏觀經濟,夯實社會治理基礎。也只有在出臺具體的規(guī)制家族信托個人所得稅的法律基礎上,我國的稅收法定主義才能得以充分貫徹,稅收制度才能得以逐步健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