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逢江
創(chuàng)作感言:這是我今年三月份就想寫的故事,靈感出現(xiàn)于看到我妹妹班群里的視頻——臨近中考,因為晚自習(xí)停電,他們班主任便組織大家合唱,留作小小的紀念,他們唱了《遙遠的你》,一群小朋友揮舞著打開手電筒的手機,高聲歌唱。隨后班主任又發(fā)出了一個視頻,是他們初一時歌唱比賽時錄制的,也是唱《遙遠的你》,我妹妹因為身高原因站在最后一排,唱歌時心不在焉,卻笑意盈盈,所以有了方白霓這個女主。晚自習(xí)停電、唱歌比賽,這些明明自己學(xué)生年代都經(jīng)歷過,現(xiàn)在來看,只覺得萬分珍貴和懷念。七月的風(fēng),八月的你……少年的青春永不老去。
夜色濃重,方白霓拖著行李箱上了樓,一進門便看見合租的小情侶正在陽臺上擺弄天文望遠鏡,她這才恍然想起今天看到的熱搜話題——今晚金木水火土五星連珠,是個穿越的好機會。
她笑了笑,回到自己房間,第一時間打開投影儀。房間昏暗,只有熒幕閃著微弱的光,嘈雜聲瞬時響了起來,開始播放她設(shè)置成自動循環(huán)的一個視頻。
視頻是一個班級合唱的記錄,一群穿著潔白校服的學(xué)生站得筆直,目光澄澈地看著鏡頭,歌唱著最美好的青春。
方白霓拿出信紙,盤腿在茶幾前坐下,想了想,落筆寫道——
“2021年8月19日。
許鶩,第一次飛行,我平安落地。
在一萬米高空,我尤其……想念你?!?/p>
填好信封后她便躺倒在地上,輕輕捂住臉。
如果真的能穿越,她想做一場夢。
夢里的她一定能夠抓住許鶩,而許鶩會擁有自己真正的翅膀。
那么,她愿自己一夢不醒。
①托你的福,我非常好
高二文理科分班的第一天,方白霓見到了許鶩。當時她正跟新同桌聊天,側(cè)頭便看見許鶩從后門進來。雖然時隔八年不見,但她一眼便認出了這人,隨即她掰斷了手中剛買的筆。
這八年里,方白霓每照一次鏡子,都要罵許鶩一頓,因此隔天在走廊上,許鶩徑直朝她走來時,她望過去的眼神都夾著刀子。
可對方顯然不認得她,拖著掃把在她面前站定,自來熟道:“新同學(xué),走唄,下去掃操場?!?/p>
方白霓當即翻了個白眼:“你好像不是和我一組值日吧?”
許鶩一愣,不清楚她為何是這樣的態(tài)度,但很快便笑出聲來:“沒事,我助人為樂,幫幫你?!?/p>
方白霓又是一聲冷笑,探頭朝講臺上坐著的班主任大聲喊道:“馬老師,這位同學(xué)冒充值日生,妄圖逃掉早自習(xí)!”
說完她便朝著呆愣住的許鶩歪頭一笑,哼著小曲兒跑開,還故意讓掃把在許鶩的新鞋鞋面上掃過。
她小小地報復(fù)了一場,料定許鶩沒有好果子吃。果然,兩分鐘后,許鶩灰溜溜地來到操場,面色陰沉。
一米八的大高個兒杵在面前,操場上又沒什么人,方白霓見過他生氣時候的樣子,腦袋上的傷疤隱隱作痛。
她有點兒擔(dān)心自己的安全,縮了縮脖子問道:“你還好嗎?”
“托你的福,我被罰掃一周操場?!痹S鶩冷聲冷面,只掃了一眼她胸前的校牌,竟然就清楚地叫出她的名字,“方白霓,我記住你了?!?/p>
一副讓她下午放學(xué)別走的狠樣子。
方白霓審時度勢,支吾道:“那要不……今天我?guī)湍銙???/p>
“成交!”許鶩掃把一扔,大變臉似的,笑嘻嘻地朝她鞠了一躬,“我記住你的大恩大德了!”
方白霓被他太過燦爛的笑容晃了眼睛,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便跑開了。
等回過神來,她才知道許鶩方才那副樣子都是裝出來嚇唬人的,憤恨得差點兒也扔了掃把。
最煩人的是許鶩并沒有離開操場,而是一圈一圈地沿著跑道跑圈,晃得方白霓眼睛都花了。
許鶩跑完第五圈的時候,她獨自回了教室,二十分鐘后,許鶩才伴著早讀的下課鈴回來。
他頭發(fā)微濕,換了身干凈校服,路過方白霓座位時她還能聞到清爽的檸檬香味,然后檸檬香味停滯下來。
一只修長的手將一瓶酸奶伸到她的眼前,她一抬頭,便看見許鶩朝她笑:“謝你的,這一周我都給你帶早飯。”
方白霓一臉不解地看著那瓶酸奶,她猜測酸奶是過期的,不然明明是自己害他被罰,他為何還要謝謝自己?
許鶩湊近了小聲道:“多虧了你幫忙,接下來的一周我才能名正言順地去操場晨跑、運動。”
說完,便自顧自地回到了座位上。
方白霓的視線追隨著他的背影,皺著眉想,許鶩怎么變成這樣了?
當年傷害她的許鶩,滿身戾氣,沖進她家的麻將館掀翻了桌子,像只拼命的小獸。
如今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模樣,卻讓她討厭不起來,甚至讓她松了一口氣——他看起來比以前過得好多了。
②原諒你
方白霓和許鶩第一次見面時,她才八歲,那天她剛放學(xué)回到自己家的麻將館里。狹小的房間放著兩臺麻將機,方白霓的父母都在牌桌上。
她便拿了新買的漫畫書出門,迎面碰上了一個高瘦的男孩,兩人擦肩而過,她一蹦一跳地跑到隔壁小賣店里找朋友分享新書,男孩則面如死灰地走進了麻將館。
她剛坐下,隔壁便傳來一聲刺耳尖叫,劃破了傍晚時分的寧靜。
她跑回麻將館,剛一進門,便看見那個男孩掙脫掉鉗制住他的懷抱,他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掀翻了麻將桌,麻將牌兵兵乓乓地四濺開來。
方白霓看呆了,還沒來得及躲開,一枚麻將便重重砸在了她的額頭。
場面更加混亂了——她父母跑過來抱住她,兩個大人又重新?lián)渖先ケё∧莻€男孩,牌桌下,一個中年男人狼狽爬起來,重重扇了男孩一個耳光……
方白霓額際有溫?zé)岬难鞒鰜恚又鸥杏X到劇烈的疼痛,她仰頭哭號之際,看到了男孩血紅的眼睛。
傷口縫了六針,雖然醫(yī)生說以后頭發(fā)能遮住傷疤,方白霓還是大哭了一場,被父母帶回麻將館后,也一直坐在門口抽搭個不停。
旁邊樹影晃動,突然躥出來一個人影,方白霓嚇了一跳,隨后才借著月光看清,正是加害自己的人。
她剛要罵,看見男孩左鼻孔流下一行血,便一時呆住沒講話。
鼻青臉腫的他便開口了——
“對不起,今天害你受傷了?!?/p>
“我叫許鶩,以后可能不會再回來了,走之前來跟你道歉。”
后來方白霓才從大人口中得知,許鶩的父親是個賭鬼,早年離了婚,現(xiàn)在依然不務(wù)正業(yè)。那天許鶩來麻將館鬧事,就是因為在外地獨居的爺爺生病了,而他父親不聞不問。
“是個很可憐的孩子?!边@是眾人在麻將桌上對許鶩的評價。
方白霓不記得自己當時是怎么回復(fù)他的,但后來每次看到頭上那塊傷疤還是很氣憤。就這么氣著,罵著,許鶩這個名字和那張臉越發(fā)深刻地印在她腦袋里了。
方白霓躺在床上想著從前的事,手里攥著兩顆骰子摩挲,隨手一拋,擲出了兩個六點。
她便關(guān)了燈不再去想,可迷迷糊糊睡著之際,腦袋里又冒出一個問題:許鶩怎么又回來了?
接下來的幾天里,許鶩總是跟著不同的值日生一起下樓掃操場,又在早讀課結(jié)束時回來,每次路過方白霓的座位時,總是先用手指敲兩下,隨后在她的桌上留下一份早餐。
方白霓也偷偷出去看過一眼,果然像許鶩說的那樣,他每次去操場都是跑步或者做些其他運動。
周五那天,方白霓從廁所出來,正好碰上了回教室的許鶩。
許鶩也看見了她,隔了老遠便揚起手上的包裝袋,又朝她抬抬下巴。
“嘿,小方同學(xué),這是本人最后一天送餐服務(wù),記得給個好評。”
方白霓接過早餐袋子,打開一看,是一份草莓蛋糕和一瓶酸奶。
恰好是她喜歡的口味,所以她決定原諒許鶩,八年前的他和現(xiàn)在討人厭的他,一并原諒。
她挑了挑眉,轉(zhuǎn)身走進教室,側(cè)頭留下一句:“勉強給你三顆星吧?!?/p>
許鶩聞言一愣,低著頭笑了笑。
③現(xiàn)在給我笑一個
臨近國慶節(jié),學(xué)校組織了合唱比賽,十一放假前會在大禮堂進行匯演,他們的早自習(xí)便變成了合唱練習(xí),班長每天都坐在講臺前監(jiān)督。
許鶩也不再逃早自習(xí),方白霓偶爾回頭時,都能看到他出神地望著窗外,修長的指尖轉(zhuǎn)著筆。
方白霓也再沒看見過他去操場上跑圈。
只是后面每一次體育課,籃球場上總是有他的身影,方白霓也在內(nèi)。
她身高一米七二,性格又大大咧咧的,班級里幾個男生是她的老同學(xué),總是喊她“方哥”,打籃球都拉上她一起。
合唱比賽那天,上午仍然要上課,下午才開始匯演。
班上有女生特意化了淡妝,又帶了化妝品來班級,午休時一群女生便圍坐在一起打扮,方白霓也化上了精致淡妝。
她身材高挑,上妝的后更是亮眼吸睛,一笑便露出虎牙和頰邊的酒窩,好看極了。
她正照著鏡子,后門處許鶩和一群男生走了進來。他們剛打完球,許鶩的同桌抱著球來到方白霓面前,問道:“方哥,你今天怎么不來打球?浪費了你這個身高。”
“噓,別惹我生氣?!狈桨啄迋?cè)過身,不想理他——她討厭“方哥”這個稱呼,也不想總是被他們拿身高說事。
這時,對方驚呼一聲,湊近了方白霓說道:“方哥!你化妝了?!臉和脖子不是一個顏色!”
被他這么大聲叫出來,方白霓又惱又羞,不停側(cè)著身體躲避他的視線,他卻不依不饒,隨后手一滑,籃球砸在了方白霓的懷里。
不痛,但是潔白的校服被砸出了泥印子,不可忽視。
方白霓從那次被砸腦袋開始,就變成了愛哭鬼,此刻瞪著自己校服上的泥印子,嘴一撇,眼眶里立馬就蓄滿了淚。
合唱比賽要求學(xué)生統(tǒng)一穿著校服,還有半個小時就開場了,回家換也來不及了。
方白霓的第一聲哭音泄出來的時候,教室鴉雀無聲。
半分鐘后,有腳步聲響起,一件寬大的校服蓋在了方白霓的腦袋上,熟悉的檸檬味道鉆進了鼻腔。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一只大手掀開遮蓋在她眼前的那一角衣服,她看到了許鶩湊近的臉。
他看著方白霓哭花的眼妝,輕輕地笑了一聲,低沉的笑聲縈繞在方白霓耳邊:“干凈的,換上吧?!?/p>
方白霓呆愣愣的,只知道盯著他看,眸子里水光盈盈,只映出一個許鶩。
許鶩又笑道:“哭什么?你吃了我那么多早飯都沒說聲謝謝,現(xiàn)在笑一個當作答謝,不過分吧?”
兩人無聲對峙了一分鐘后,許鶩又見到了方白霓的虎牙和酒窩。
很可愛。
他直起身,隔著校服拍了拍她的腦袋,聲音里滿是笑意:“再讓她們給你補補妝?!?/p>
那次合唱比賽,因為身高原因,方白霓被按排在最后一排站著,許鶩就站在她的旁邊,而她身上那件明顯不合身的校服上衣正是他的,兩人的衣袖和衣角還碰在了一起。
方白霓收回偷看的眼神,耳根紅了一點兒,又忍不住抬眼看許鶩,最后匆匆低頭,抿嘴笑出酒窩。
她忘記這是合唱比賽,張著嘴亂唱,全程只顧著笑,終于在唱副歌時破了音,被旁邊的許鶩聽得一清二楚。
耳邊傳來一聲哼笑,她這才想起來自己五音不全。
合唱結(jié)束后,她逃跑似的下了臺,在后臺被班主任叫住,班主任手上拿著手機,正在播放他方才錄的視頻。
他端詳著方白霓,關(guān)切地問道:“從副歌開始你的臉就紅透了,你是不是過敏了???”
④勉強能算做青梅竹馬了
這之后,兩個人的關(guān)系明顯變好,方白霓摸到頭上的疤時已滿不在意了,下一秒還能跑到許鶩座位上找他談笑,她甚至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許鶩的秘密。
“空軍飛行員?”
方白霓從許鶩的課本下抽出一份資料翻看起來,撿了幾條要求讀出來,感慨道:“果然很嚴格,我表哥之前報考過,結(jié)果因為腿上有一塊小疤,就沒通過?!?/p>
她又問道:“這是你的愛好?”
許鶩糾正她:“我的理想。”
許鶩平??偸菐c兒痞氣,喜歡裝模作樣來騙人或嬉笑著逗弄人,他說這話時一副輕描淡寫的語氣,方白霓便以為他隨口糊弄自己。
直到周末晚上,她去公園操場上遛狗,遇到了夜跑的許鶩。
許鶩沒有看見她,她走累了,便抱著自己的小蝴蝶犬,坐在臺階上看許鶩,看著他跑完步又單杠引體向上,最后做俯臥撐,方白霓這才相信他說的理想不是隨便說說的。
許鶩閉著眼睛癱軟在地上時,有人走近踢了踢他的腿,下一秒一條濕潤的舌頭在他臉上亂舔,接著熟悉的笑聲傳來,他一睜眼,見方白霓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我爺爺是空軍飛行員,后來受傷退役回家,從小他就跟我講他飛在天上的故事?!?/p>
“他沒能一直飛下去,我希望我能?!?/p>
昏暗的路燈下,兩人一狗慢悠悠地走在街道上,方白霓踢著腳邊的石子兒,羨慕地說道:“這樣真好,有自己明確的目標?!?/p>
許鶩輕笑一聲,問道:“那你有沒有找到自己的目標?”
方白霓搖搖頭,心中有點兒失落。她從小什么事都想做一做,因此什么都不拔尖。
“不著急,”許鶩拍拍她的腦袋,“慢慢來?!?/p>
方白霓突然想到什么,皺著眉頭問道:“那你怎么這么不努力呢?”
許鶩愣住了。他不懂在原來學(xué)校常年拿第一的自己,在她眼里怎么就不努力了?
接下來便聽見她像長輩一樣數(shù)落道:“你這樣下去不行啊,總想著逃課,上課也走神,喜歡看著窗外,你的書也像新發(fā)的書一樣,這樣你能考多少分……”
許鶩停下腳步,這種絮叨他已經(jīng)很久沒聽見過,很陌生,卻很親切。
方白霓牽著狗往前走,嘴里仍在絮叨,半天沒有聽到回應(yīng),這才發(fā)現(xiàn)身邊人不見了。她回過頭,見許鶩站在路燈下目光沉沉看她。只對視了兩秒,她的心跳就莫名地加速,她趕緊避開視線,許鶩卻已經(jīng)來到面前。
她低著頭,聽見頭頂傳來幾聲輕笑:“你怎么知道我上課喜歡走神看窗外?難道還有其他人在走神看我?”
方白霓感覺自己的耳朵尖兒都紅了,頭上的傷疤仿佛也在隱隱發(fā)熱,她退后幾步,尷尬地說道:“哈哈哈,當然沒有……”
她迅速一指百米開外自己家的房子,打算腳底抹油開溜:“我們也勉強能算作青梅竹馬了,你以后訓(xùn)練的時候就喊我下來遛狗吧,我監(jiān)督你。”
說完她便抱起小狗,小跑著離開。許鶩在原地看著她進了樓道,才想到一個問題——他們現(xiàn)在才算作“青梅竹馬”,是不是太遲了點兒?
⑤我一生都有好運氣
方白霓真的開始監(jiān)督許鶩,不管是體能訓(xùn)練,還是文化學(xué)習(xí)。
晚上許鶩在公園跑步,她在臺階上坐著,許鶩每次從她身邊跑過時都要背出一條公式,方白霓才“收”狗放行——兩人每次想到這個清奇招式,都會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
又或者兩人在自習(xí)室做題,許鶩走神時方白霓總會在第一時間碰碰他的胳膊,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副骰子擲在桌面上,如果是數(shù)字小于五,便是再做五頁,如果數(shù)字大于五,便做五道題。
許鶩第一次看她掏出骰子,差點兒驚掉了下巴。他不理解一個花季少女隨身帶著副骰子是怎么回事。
但方白霓并不理會他的驚訝神情,反而轉(zhuǎn)頭瞪著他,可愛得像只河豚。
她沒想到的是,期中測試時,許鶩的排名足足領(lǐng)先她十名,穩(wěn)穩(wěn)地坐在了班級首位。
方白霓拿著成績單和試卷氣勢洶洶地找到許鶩時,他正在校外做兼職。
“你是不是背著我偷偷努力了?!”她話才說完一句,許鶩便把一勺草莓沙冰塞進她嘴里。
“好吃?!辈葺南闾鹞秲涸谧炖锷㈤_,她立馬就不生氣了。
許鶩拿過她的數(shù)學(xué)試卷一看,最后一道大題,她果然得分了。
考完試的那天兩人對答案,最后的大題兩人報了不同的得數(shù),一路上爭論得非常激烈,誰也沒說服誰。許鶩回到家又重新算了一遍,發(fā)現(xiàn)方白霓的答案才是正確的。
此時他拿著試卷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那道題她中間步驟算錯了,算出來的數(shù)字卻是正確的。
方白霓也發(fā)現(xiàn)了,笑道:“嘿嘿,我天生就有好運氣?!?/p>
她又塞了一勺沙冰進嘴里,瞇著眼睛笑道:“那我就不和你計較這個第一名了,你還是要腳踏實地好好努力?!?/p>
許鶩失笑,給她又添了一個雪糕球:“謹遵教誨。”
寒假,方白霓年后留在鄉(xiāng)下,整日里跟著堂兄妹們在山里瘋玩,還不忘記騷擾做兼職的許鶩,給他發(fā)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圖片,還承諾給他帶土特產(chǎn)。
她提著大包小包回家的那一天,來到麻將館里找父母取家門鑰匙,一走進房間里,便看到正在牌桌上吞云吐霧的許鶩父親。
那一瞬間,方白霓腦袋里的弦“嘭”的一聲斷掉了,耳邊持續(xù)響起尖銳刺耳的耳鳴。
她穿過麻將房,來到前臺,冷靜地關(guān)掉電閘,在眾人的驚呼聲和咒罵聲中,用剪刀剪斷了電線。
她找到許鶩時,許鶩正在花店打工。馬上就是情人節(jié)了,花店忙碌得很,他高高的身影在小店里來回走動,在方白霓含著水光的眸子里晃動。
如果可以,方白霓希望能夠?qū)⒆约旱暮眠\分點兒給他,他就不需要這么用力地生活了。
那晚送方白霓回家的路上,許鶩偷偷買了一朵花藏在大衣里,他碰了碰方白霓,看著她紅紅的眼角問道:“你怎么了?”
方白霓笑出虎牙和酒窩:“好久不見,喜極而泣。”
見她笑得難看,許鶩單手去拉大衣拉鏈,喚她湊近:“給你看個東西。”
拉鏈拉開,他懷中是一朵火紅的玫瑰。
許鶩摸摸她的腦袋:“好久不見?!?/p>
⑥是的,沒關(guān)系
那天晚上,方白霓把玫瑰藏進自己的懷里,沒頭沒尾地問:“你為什么回來?”
見許鶩不解,她便把腦袋湊過去,扒開頭發(fā),露出隱匿的疤痕,問道:“你還記得這個嗎?”
小哭包方白霓哭出聲來:“在這里,所有人都沒變,只有你越變越好。”
在麻將館里看到許鶩父親時,方白霓想到許鶩上學(xué)時早晚兩次的兼職,寒假里只有大年夜和除夕能夠休息,心中五味雜陳,現(xiàn)在看著眼前的男孩,她只覺得自己心肝脾腎肺都要碎了。
“原來是你?!痹S鶩看著她哭得皺成一團的小臉,拇指覆在她頭上那道粉白的傷疤上,輕輕摸了摸,“對不起。”
方白霓知道了有關(guān)于他的所有。
許鶩父親愛賭,和他母親離婚后直接把許鶩送到了外地獨居的爺爺那里,后來他沒了錢,便又強硬地把許鶩接回來,再三番五次以許鶩為借口向老人要錢。實際上,要到的錢,全被他拿去賭了,除了臨期的面條,他再沒給過許鶩別的東西。
讓小許鶩情緒爆發(fā)的是,爺爺生病的消息傳來,他父親卻不聞不問。許鶩又急又怕又氣,這才跑到麻將館去找他。
“那天從麻將館出來,我就去了爺爺那里,我以為永遠都不用再回來。”
許鶩低著頭,輕輕摩挲著指尖。
可他還未滿十八歲,爺爺就過世了。
天大地大,他在世間的親人,只剩下一個毫無責(zé)任心的父親,血緣關(guān)系像是枷鎖,把他捆綁著帶了回來。
“還好我天資聰穎,優(yōu)秀帥氣?!?/p>
許鶩看眼止不住淚的方白霓,輕輕嘆了一口氣,怎么還哄不好了?
他拍拍方白霓的頭,道:“沒關(guān)系的,我在越變越好啊。”
方白霓抬起頭來,淚眼模糊,輕聲附和道:“是的,沒關(guān)系?!?/p>
許鶩把她送到樓下,目送她上樓。方白霓回頭看他時,他突然笑出來:“原來,我們真的能算做青梅竹馬?”
方白霓停下腳步。她前幾天恰好查過“青梅竹馬”的意思,這詞多半指一起陪伴長大又戀愛或者結(jié)婚的男女。她小聲道:“沒有?!?/p>
許鶩依然笑容燦爛道:“那就是久別重逢,幸好有重逢。”
⑦這是我非常開心的時候
高二結(jié)束的那個初夏,桑朵下了連續(xù)一周的大雨。
方白霓找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她拿著一張播音主持的宣傳簡章,和許鶩的空軍飛行員資料并排放在了一起。
見許鶩揚眉不解,她解釋道:“我想去學(xué)這個!”
她拿來一面鏡子,露出可見八顆牙齒的標準微笑,毫不害羞地夸贊道:“是呀,從小那些叔叔阿姨都說我又漂亮又高挑,就是當明星的好料子?!?/p>
許鶩沒忍住笑出聲來,立馬被她瞪了一眼,于是舉手投降道:“我當然也覺得是這樣!”
“那這個周末你陪我去看看?”方白霓指著簡章上的地址,是在市里,她還從來沒有一個人出過遠門。
許鶩點點頭:“那就去看看吧?!?/p>
方白霓歡呼一聲,趕緊在手機上訂好兩張汽車票。
周末,天氣放晴。
方白霓和父母打好招呼,便來到汽車站和許鶩會合。她像個春游的小學(xué)生一般,帶了一大包東西。她穿著淡紫色的碎花長裙,及肩的頭發(fā)柔順飄逸,又像是第一次約會的少女一般。
許鶩穿著白襯衫朝她走來時,她甚至有點兒害羞地避開了他盛滿笑意的眼睛。
兩個人都有點兒不大自然。上車前,許鶩接過方白霓的大包小包,先上了車,再回身牽住她的手。
雖然很快放開,但是手上殘留著的溫度灼得方白霓的臉都紅了,她連忙坐進一個靠窗的座位,閉著眼睛裝睡。
“方白霓,”看見她的睫毛一顫一顫,許鶩湊近來,輕笑著揭穿她,“你要是想當大明星的話,還得再磨煉磨煉演技?!?/p>
方白霓也忍不住笑了出來,睜開眼睛狠狠地瞪他,警告道:“噓,這是我非常開心的時候,你別惹我生氣?!?/p>
她的口頭禪一說出來,兩人便齊齊笑出聲來。方白霓頭發(fā)散在耳邊,許騖伸出手來,想要為她整理好。
突然車窗外傳來巨大的聲響,有石頭噼里啪啦地砸在車頂,車內(nèi)眾人驚慌不已,司機面色陰沉地大喊一聲:“山路塌方了!快系好安全帶,抱頭坐下!”
不斷有石子砸下來,許騖反應(yīng)快,攬住方白霓護住她的腦袋,她卻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掙扎著直起身,張開雙臂把許騖護在身下。
兵荒馬亂中,方白霓的聲音透著害怕,卻很堅定:“你可不能受傷,你是飛行員預(yù)備役?!?/p>
“轟隆”一聲,從車頂砸下一塊巨大的石頭,車窗玻璃被震碎,方白霓聞聲抬頭去看,看到了凹陷的車頂,還有直沖面門的玻璃。
隨后,一只大手擋在了她的頭上。
溫?zé)岬难卧谒~頭、臉上時,世界仿佛寂靜了。
方白霓低頭看向許騖,臉色灰白,不知所措,許騖卻說:“小哭包,你別哭。”
⑧如果我運氣好的話
方白霓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場禍事。
許鶩的右手掌被車窗玻璃刺穿,嚴重到神經(jīng)受損。
許鶩休學(xué)了。
許鶩再也無法實現(xiàn)一直以來支撐自己的理想。
那段日子悲傷彌天蓋地,方白霓依然準時上下學(xué),人卻明顯憂郁了。父母為了照顧她,把麻將館關(guān)了,轉(zhuǎn)行開了家小飯店,以便給她更多的陪伴。
她每天睡前都給許鶩發(fā)一條消息,告訴他這一天自己都遇到了什么事情,很久以后她翻看那些消息,才發(fā)覺自己活得很無聊,便又開始跟他講從小到大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糗事。
許鶩再出現(xiàn)時,已是高考之后了。她牽著蝴蝶犬下樓,看見路燈下站著一個高瘦的人影,小哭包努力抿住嘴,瞪大眼睛,眼淚還是滾落下來了。
許鶩笑著上前,取笑道:“又是許久不見后的喜極而泣?”
方白霓把牽狗繩扔在他懷里,捂住眼睛蹲在地上,悶聲罵道:“煩人?!?/p>
許鶩也蹲下來,除了頭發(fā)長長了點兒,他都沒怎么變,側(cè)頭和她講話時聲音一如既往地含著笑意:“把你的骰子拿來?!?/p>
方白霓突然想起自己在微信里提到過這副骰子的意義,頓時有點兒不好意思,卻還是拿出來放在他的手心。
許鶩將骰子拋了拋,再用力握?。骸叭绻疫@次擲出兩個六點,你跟我走,好嗎?”
方白霓睜大眼睛,含著水光的眸子尤為明亮。
那是許鶩運氣最好的一次,掌心打開,正是兩個六點。
兩人便收拾行李,頂著星光踏上了旅途。
他們在云南坐著熱氣球飄上天空,看見遼闊的山川,云朵仿佛觸手可及。
許鶩伸手去碰,露出右手掌心里丑陋的傷疤,指尖不可抑制地顫抖著。
方白霓伸手握住,與他十指交纏,掌心相對,接著撲進他的懷里。
那個擁抱很輕很輕,許鶩說過他想要一直飛下去,方白霓怕壓痛他受傷的翅膀。
大風(fēng)灌進他們的領(lǐng)口、袖口,許鶩在她耳邊說:“今天是我十八歲的生日?!?/p>
“我要走了?!?/p>
方白霓眼睛疼,低頭不講話,兩分鐘后,她又拿出那副骰子。
“我跟你講過,這是我周歲時抓周抓到的,大家都笑話我,但是我擲出了兩個六點,我爸媽說這就是我的好運,所以我從小就把它們帶在身上?!?/p>
“我把它們送給你?!?/p>
方白霓不愿跟他說生日快樂,卻把最重要的東西強硬地塞進了他的口袋里。
⑨白日里最絢爛盛大的煙火
從云南回來,方白霓填報了空乘專業(yè),通過一系列的面試后,很順利地在九月入學(xué),而許鶩離開桑朵,回到他在爺爺那邊就讀過的學(xué)校,還要再努力一年。
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方白霓想。
他可以住在爺爺給他留下的房子里,只需要好好照顧他自己,有了她給的好運,他肯定不會再那么辛苦。
方白霓也會經(jīng)常想起兩人站在云南的山上眺望時,山腳下的城鎮(zhèn)突然燃放煙火,一朵朵綻開在他們眼前。
那一場白日煙火,絢爛盛大,她牽住身旁的許鶩,跟他講:“右眼皮跳的時候,我有不好的預(yù)感,我不想等你的允許,我就是喜歡你?!?/p>
許鶩側(cè)頭靜靜地看著她。
他的回答藏匿在大風(fēng)里,在他們各自的心里。
(編輯:八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