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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以為界:雍正時期川、滇、藏行政界域劃分與康藏治理

      2021-02-01 23:39:02
      關鍵詞:康區(qū)年羹堯巴塘

      雍正年間,川、滇、藏行政邊界的劃分,是清朝前期西藏治理的重要事件,對清朝治藏戰(zhàn)略的形成與發(fā)展具有重要的戰(zhàn)略意義,是清朝中央政府維護國家統(tǒng)一、管理地方的重要手段。作為羅卜藏丹津事件的善后舉措,清朝通過劃定川、滇、藏之間的界線,通過加強對康區(qū)①傳統(tǒng)上,藏族將其居住地域分為三大區(qū)域,即藏語三大方言區(qū),包括“衛(wèi)藏”“安多”“康區(qū)”。川西高原的大部、滇西北及藏東一帶即被稱作“康區(qū)”,在行政區(qū)劃上大致包括現(xiàn)今西藏昌都市、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云南迪慶藏族自治州的全部和四川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以及青海玉樹、果洛藏族自治州的部分操藏語康方言的地區(qū)。參見:石碩《藏族三大傳統(tǒng)地理區(qū)域形成過程探討》,《中國藏學》2014年第3期,第51頁。的實際控制,強化了對康區(qū)的直接統(tǒng)治,使其作為一個相對獨立的區(qū)域而成為治理西藏的前沿與依托,奠定了其后康藏治理的基本格局,對康區(qū)及相鄰區(qū)域間的關系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因此,對雍正時期川、滇、藏行政界域劃分這一議題展開討論,具有十分重要的歷史價值與現(xiàn)實意義。

      我們注意到,從清中期到民國的二百余年間,康藏局勢屢次發(fā)生重要變化,對界線的爭議也持續(xù)不斷,但是雍正年間所劃定的川、滇、藏的界線卻基本未變,說明了清朝前期劃界的戰(zhàn)略前瞻性與界線劃定的合理性。事實上,在清朝前期開始提出川、滇、藏劃界這一設想之初,“以何為界”就成為一個顯性問題。為此,清朝進行了考察與探索,并最終劃定了界線。但是,與“以何為界”相伴隨的另一議題是“何以為界”,這就指向了劃界實踐背后的治理理念。那么,雍正年間的川、滇、藏劃界是如何在多方關系格局中權(quán)衡利弊并確定具體界線,其中又體現(xiàn)了清廷治藏的何種理念與戰(zhàn)略?這成為理解雍正時期川、滇、藏劃界的關鍵。學界對雍正時期川、滇、藏界域劃分已有不少論述,關于此次劃界的原因、實施過程、劃界的特點等均有所涉及①民國時期,因康藏界務糾紛頻繁,時人對于川、滇、藏劃界關注較多,主要有:任乃強《西藏自治與康藏劃界》,《邊政公論》1946年第5卷第2期,第7-12頁;冷亮《康藏劃界問題之研究》,《東方雜志》1935年第32卷第9期,第43-55頁;周馥昌《康藏界務問題之研究》,《邊事研究》1934年第1卷第1期,第33-37頁;成郡《西康沿革及康藏界務之糾紛》,《康藏前鋒》1935年第3卷第1期,第23-26頁。近年學界的研究成果,主要有:鄧銳齡《年羹堯在雍正朝初期治藏政策孕育過程中的作用》,《中國藏學》2002年第2期,第78-89頁;趙心愚《清康雍時期川、滇、藏行政分界的兩個問題》,《四川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6期,第143-149頁;李鳳珍《清朝對西藏與四川、青海、云南行政分界的勘定》,《西藏研究》2001年第1期,第66-73頁;黃辛建《衛(wèi)藏與康區(qū)的界線形成演變過程探討》,《西南邊疆民族研究》2018年第3期,第9-17頁;黃辛建《雍正時期藏區(qū)行政劃界研究》,《中國藏學》2018年第3期,第92-101頁。。但是,這些研究主要關注劃界過程本身,較少將之置于清朝及其之后的整體歷史中來考察,對其所蘊含的理念及重要意義也考察不足。因此,本文在清朝治藏戰(zhàn)略的理念與視野內(nèi),討論川、滇、藏劃界中“以何為界”的具體情形,追問“何以為界”背后的地理與人文、局勢與戰(zhàn)略,從而為人們理解清前期康藏治理提供新的視角。

      一 清初康區(qū)政治格局變遷與川、滇、藏劃界的提出

      1639年,蒙古和碩特部首領固始汗率部南下康區(qū),擊敗此時康區(qū)勢力最大的白利土司。1641年,固始汗又率領軍隊向西藏進軍。翌年,藏巴汗戰(zhàn)敗。從此,和碩特蒙古開始了在西藏長達75年的統(tǒng)治。固始汗離開康區(qū)后,其孫罕都臺吉在康區(qū)繼續(xù)大規(guī)模征服。至17世紀末,和碩特蒙古已經(jīng)控制了包括云南中甸(今迪慶香格里拉)、康區(qū)打箭爐(今康定)在內(nèi)的整個康區(qū)②趙心愚《清初康區(qū)的政治軍事格局與世紀之交的“西爐之役”》,《中國藏學》2017年第1期,第61-62頁。。隨著和碩特蒙古勢力在康區(qū)的推進,藏傳佛教格魯派也在康區(qū)不斷擴張。據(jù)統(tǒng)計,這一時期格魯派在康區(qū)所建的寺廟達到80多座③第悉·桑結(jié)嘉措著、許德存譯、陳慶英?!陡耵斉山谭ㄊ贰S琉璃寶鑒》,西藏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48-265頁。。因此,這一時期康區(qū)實際上處在蒙藏聯(lián)盟的控制之下。清廷除了對東部一些歸順的土司采用敕封等政治手段加以保護外,對康區(qū)并無直接有效的治理舉措④趙心愚《清初康區(qū)的政治軍事格局與世紀之交的“西爐之役”》,《中國藏學》2017年第1期,第63頁。。

      在吳三桂叛亂初期,康熙皇帝已經(jīng)注意到康區(qū)打箭爐一帶戰(zhàn)略地位的重要性⑤張閌通過對滿文《喀木地方一統(tǒng)志》的分析,指出康熙早期即已注意到康區(qū)打箭爐、中甸一帶的重要意義,在滿文文書中對這些地名已多有提及。參見:張閌《從滿文〈喀木地方一統(tǒng)志〉看清廷對康區(qū)的地理認知》,《中國藏學》2019年第3期,第165-179頁。,雖有心對康區(qū)展開經(jīng)營,但由于西南吳三桂叛亂及西北準噶爾蒙古勢力的威脅,直到“西爐之役”之前,清廷在康區(qū)并未能進行有效的管控。隨著康熙三十九年(1700)“西爐之役”的爆發(fā),清廷開始直接控制包括打箭爐在內(nèi)的雅礱江以東大片地域,并以此為基礎拉開了康區(qū)西進的序幕。康熙五十六年(1717),準噶爾蒙古首領策妄阿拉布坦派軍攻入拉薩,西藏陷入混亂。清廷為恢復西藏秩序,兩次派大軍入藏,展開“驅(qū)準保藏”行動。清廷通過此次行動取代和碩特蒙古勢力,開始推進對西藏的直接統(tǒng)治,變“汗王制”為“噶倫制”,并首次實現(xiàn)在西藏駐軍。同時,為保障此次行動的成功,清廷還開通了由打箭爐進藏的道路。這條道路與清朝以往進藏所走的西寧路相比具有明顯的優(yōu)勢,所以此后川藏道被辟為清朝往來西藏之官道⑥石碩、王麗娜《清朝“驅(qū)準保藏”行動中對打箭爐入藏道路的開拓》,《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3期,第136-146頁。。自此,清廷實現(xiàn)了對西藏的直接統(tǒng)治,而康區(qū)作為西藏與內(nèi)地之間的中間地帶,因其重要的通道作用,戰(zhàn)略地位開始凸顯,逐漸成為清朝治藏戰(zhàn)略的前沿與依托。鑒于康區(qū)的重要戰(zhàn)略地位,“驅(qū)準保藏”行動成功之后,康熙皇帝即有劃定川、滇、藏界線的想法。鄧銳齡指出,西藏地方與內(nèi)地川、滇二省邊界的劃定,是在康熙五十七年(1718)初次派兵進藏時即著手策劃之大事⑦鄧銳齡《年羹堯在雍正朝初期治藏政策孕育過程中的作用》,《中國藏學》2002年第2期,第87頁。。趙心愚通過對大量史料的梳理證實了這一觀點⑧趙心愚認為,清代川、滇、藏行政分界開始于康熙末年,后延續(xù)至雍正十年才結(jié)束。詳見:趙心愚《清康雍時期川、滇、藏行政分界的兩個問題》,《四川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6期,第143-149頁。。雍正三年(1725)十一月,雍正皇帝的一番話對此亦有印證:“皇考遣兵征剿完畢后,原擬詳查地情,封賜爾喇嘛。然因防守衛(wèi)藏之將士凱歸,未及詳查。繼而青海羅卜藏丹津叛亂,故懸宕至今?!雹帷吨I達賴喇嘛賞賜土地及委任噶倫》,中國藏學研究中心等編《元以來西藏地方與中央政府關系檔案史料匯編》第2冊,中國藏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365頁。這里所說的賞賜達賴喇嘛封地,實際上就是要在西藏與內(nèi)地之間劃定較為明確的界線。但是,由于此時康區(qū)有很大一片區(qū)域還在和碩特蒙古的控制之下,劃界條件還不成熟,所以未能施行。

      雍正元年(1723),青海羅卜藏丹津發(fā)動反清戰(zhàn)爭。清朝借此機會順勢將康區(qū)全面納入管轄,結(jié)束了和碩特蒙古統(tǒng)治康區(qū)80余年的歷史。在此基礎上,清朝開始展開川、滇、藏的劃界行動??梢哉f,川、滇、藏行政界域的劃分是清朝前期西藏治理中的重要舉措,其目標在于實現(xiàn)對康區(qū)的直接統(tǒng)治,使其發(fā)揮治藏前沿與依托的重要作用。

      雍正二年(1724)五月十一日,年羹堯提出了川、滇、藏行政界域劃分的建議:

      洛籠宗以東,凡喀木之地,皆納添巴于西海諸王、臺吉者也;其洛籠宗以西,藏、衛(wèi)兩處,昔日布施于達賴喇嘛與班禪喇嘛,以為香火之地,是知洛籠宗以東巴爾喀木一路,皆為西海蒙古所有。今因西海悖逆而取之,當分屬于四川、云南無疑矣。救十數(shù)萬之番民,使出水火之中而登之衽席,其詞正,其義嚴,并非取達賴喇嘛香火田地,未可因此而借口也。①《年羹堯奏陳平定羅卜藏丹津善后事宜十三條折》,中國藏學研究中心等編《元以來西藏地方與中央政府關系檔案史料匯編》第2冊,第351頁。(雍正皇帝朱批:若此□,妙不可言。②《川陜總督年羹堯奏陳料理西海蒙古與陜西四川云南沿邊地方諸項事宜折》,張書才主編《雍正朝漢文朱批奏折匯編》第31冊,江蘇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763頁。)

      年羹堯的這份奏折是目前所見的最早關于川、滇、藏行政劃界具體措施的記載材料。根據(jù)年羹堯的想法,只有洛籠宗(又記為“洛隆宗”“洛龍宗”,今西藏昌都市洛隆縣)以西才是早年和碩特蒙古布施于達賴喇嘛及班禪喇嘛之地,而從怒江以東開始,包括里塘(今四川理塘)、巴塘、察木多(今西藏昌都)等地原為和碩特蒙古管轄之地,如今羅卜藏丹津被清朝打敗,那么其原轄地毋庸置疑應該納入清朝的管轄。這事實上就在歷史溯源上確立了此次劃界的基本原則。因此,上述地區(qū)歸附清朝管轄,分屬川、滇兩省,是合情合理的安排。對年羹堯的奏請,雍正皇帝表示高度認同。

      年羹堯被貶職,后又被處死,岳鐘琪繼任川陜總督。與年羹堯的設想相比,岳鐘琪主張“羅隆宗等部落,請賞給達賴喇嘛管理”③《清實錄》第7冊《世宗實錄》卷38“雍正三年乙巳(1725)十一月乙未朔”條,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555頁。,其所提出的內(nèi)屬范圍實際上縮減至金沙江西岸地區(qū)。岳鐘琪舉薦四川提督周瑛與云南提督郝玉麟負責勘界一事。雍正三年(1725)七月二十九日,周瑛同員外郎常保自西藏啟程至察木多,與郝玉麟會面,共同沿途勘查地界。據(jù)雍正《四川通志》記載:

      至雍正四年十月,云南提督郝玉麟、四川提督周瑛俱在西藏旋師至巴塘地方會勘歸川歸滇疆界。次年三月,副都統(tǒng)鄂齊、內(nèi)閣學士班第、四川提督周瑛前往巴塘、乂木多一帶指授賞給達賴喇嘛地方疆界,五月抵巴塘會勘,巴塘邦木與賞給西藏之南登中有山名寧靜,擬于山頂立界碑,又喜松工山與達拉兩界山頂亦立界石,山以內(nèi)均為內(nèi)地巴塘所屬,山以外悉隸西藏達賴喇嘛所管。④黃廷桂等監(jiān)修、張晉生等編撰《四川通志》卷21《巴塘》,《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560冊,臺灣商務印書館1985年版,第174-175頁。

      這一記載即是此次劃界的最終結(jié)果。可以看出,此次川藏界線主要有兩處地標。其一,為巴塘以西之寧靜山,是金沙江與瀾滄江分水嶺,因邦水塘而得名,藏人稱為“邦拉”。據(jù)任乃強《西康圖經(jīng)》所載,此界碑“高二尺余,在山頂平坦處”⑤任乃強《西康圖經(jīng)·境域篇》,拉巴平措編《任乃強藏學文集》上冊,中國藏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87頁。。界線之二位于喜松工山與達拉山之間。喜松工山在巴塘之西,是巴塘與江卡舊界;達拉山在鹽井西南。據(jù)任乃強考察,“此地原無界碑,官商過此者,約略知此帶為川藏界山,又輕其間之無人戶,遂漫然謂喜松工山為界”⑥任乃強《西康圖經(jīng)·境域篇》,拉巴平措編《任乃強藏學文集》上冊,第87-88頁。??偟膩砜?此次劃界的實際范圍大抵是以金沙江一線為界,金沙江以東歸四川管轄。與之前年羹堯的建議相比,劃界范圍由怒江以東移到金沙江以東。需要指出的是,其中位于瀾滄江兩岸的察木多、乍丫、類烏齊以及八宿為四大呼圖克圖屬地⑦其中,察木多由絳巴林寺的帕巴拉呼圖克圖管轄,類烏齊由類烏齊帕曲呼圖克圖管轄,乍丫地區(qū)由乍丫切倉羅登西饒呼圖克圖管轄,八宿一帶由達察濟隆呼圖克圖管轄。,此次劃界劃歸西藏管轄。但是,實際上,四大呼圖克圖因其恭順,都持有清朝頒發(fā)的印信號紙,受內(nèi)地節(jié)制①康熙五十八年(1719),冊封察木多帕巴拉呼圖克圖,并令“爾等管轄的寺廟和百姓仍歸爾管理。任何人不得侵犯”;同時賜封乍丫切倉羅登西饒呼圖克圖及其“講習黃教那門汗之印”;雍正元年(1723),對類烏齊的帕曲呼圖克圖“賞給諾門汗名號,印信,敕書及寺廟匾額”;雍正三年(1725),賞賜帕巴拉名號和印信;而八宿的濟隆呼圖克圖則是康區(qū)四大呼圖克圖中最早被冊封的。參見:西藏自治區(qū)檔案館收藏藏文檔案,該檔案由巴夏加譯出,轉(zhuǎn)引自:土呷《昌都清代的四大呼圖克圖》,《中國藏學》2001年第4期,第39-51頁。另參見:李亦人編著、左永澤等校訂《西康綜覽》,正中書局1946年版,第134-138頁;張柏楨輯《西藏大呼畢勒罕考》,中州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29頁。。所以,這些地區(qū)賞給達賴喇嘛,主要是指宗教上的聯(lián)系,在政治上仍然是內(nèi)屬清朝的。

      雍正五年(1727),四川與云南之間的界線最終劃定。據(jù)《滇云歷年傳》記載:“云南、四川委員會勘疆界,以紅石崖為分址。凡江外中甸,江內(nèi)其宗、喇普、阿墩子等地方,俱還滇轄。而里塘、巴塘直至查木道,俱歸四川?!雹谀咄懼?、李埏校點《滇云歷年傳》卷12,云南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589頁。

      川、青、藏的界線,直到雍正十年(1732)才正式劃定。其中,川、青、藏交界處的大片區(qū)域,雍正時期稱為“七十九族”③對于川、青、藏交界處的這一大片區(qū)域,雍正時期稱為“七十九族”,乾隆時期稱為“三十九族”。任乃強曾指出,雍正時期稱七十九族,“蓋就招撫投誠之數(shù)言也”;后經(jīng)過劃界,其中三十九族劃歸西藏,由駐藏大臣直接管轄,所以乾隆時期稱“三十九族”。參見:任乃強《西康圖經(jīng)·境域篇》,拉巴平措編《任乃強藏學文集》上冊,第95頁。。雍正九年(1831),清朝派四川、西寧、西藏三地大員會同勘查地界,對七十九族地界進行劃分,其中以唐古拉山為界,界北之青海玉樹四十族劃歸青海,由欽差總理蒙古番子事務大臣(即乾隆元年以后所稱的西寧辦事大臣)管轄;界南至當拉嶺東南、怒江上游直抵類烏齊之三十九族則劃歸西藏,由駐藏大臣直接管轄,清朝設“理藩院司員一員,管理達木蒙古八旗官兵三十九旗番民事務,承辦駐藏大臣衙門清文稿案,三年更換”④《西藏研究》編輯部編輯《〈西藏志〉〈衛(wèi)藏通志〉合刊》,西藏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505-506、335頁。。至此,清朝自康熙時期即開始實施的劃界行動基本宣告完成。

      二 以界為屏:劃界之地理與文化考量

      從清太宗皇太極崇德四年(1639)和碩特固始汗南下康區(qū),至雍正二年(1724)羅卜藏丹津事件結(jié)束,和碩特蒙古統(tǒng)治康區(qū)長達80余年。正如年羹堯所說的那樣,這一帶民眾“止知有蒙古,而不知有廳衛(wèi),不知有鎮(zhèn)營”⑤年羹堯撰、季永海等翻譯點?!赌旮驖M漢奏折譯編》,天津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285頁。,和碩特蒙古對康區(qū)的影響可見一斑。和碩特蒙古不但“以青海地廣,令其子孫游牧,而喀木(即康區(qū))輸其賦”⑥魏源《圣武記》卷5《外藩·國朝撫綏西藏記上》,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202頁。,以養(yǎng)青海蒙古,而且還常裹挾周邊部落進犯內(nèi)地,如在羅卜藏丹津反清時,“西番蜂起,一呼百應,儼然與官兵為敵……賊來而番為之導,賊去而番之劫掠久久不息”⑦年羹堯撰、季永海等翻譯點?!赌旮驖M漢奏折譯編》,第285頁。,清廷屢受青海和碩特部蒙古之苦。而對于如何治理和碩特蒙古,清廷上下更是頗費心思。川、滇、藏界線的確定,則是進一步加強對和碩特蒙古部落管轄的制度化舉措。

      歷史地看,行政界線的劃定往往遵循山川形便與犬牙交錯兩個基本原則,清朝在川、滇、藏劃界中,既關注到山川所形成的自然地理界線,也考慮到社會文化的分野,特別是注意到當?shù)孛癖姷膬?nèi)屬程度。這樣,在地理與人文兩個方面進行了充分考察后施行的邊界劃分,更加符合整體的戰(zhàn)略與當?shù)氐那樾?從而有利于達成治藏的目標。

      (一)山川形便:以寧靜山為天然的地理界線

      羅卜藏丹津事件結(jié)束后,清朝開始全面控制康區(qū),依托康區(qū)治理西藏的治藏策略也基本形成,其中在行政上劃定川、滇與西藏之間的界線就尤為重要。清朝所劃定的川、藏界線為喜松工山與寧靜山。自巴塘至察木多又有大、小兩路,“其一為寧靜大路,其一為貢覺小路”⑧參見:任乃強《西康圖經(jīng)·境域篇》,拉巴平措編《任乃強藏學文集》上冊,第88頁。。貢覺小路即經(jīng)巴塘西渡牛古渡分路,渡金沙江,經(jīng)喜松工山過江卡、貢覺至察木多。由于小路不宜安設臺站,所以寧靜大路成為清朝往來西藏之間的官道,寧靜山是川藏官道的必經(jīng)之地,并且在地形上也能夠起到隔絕與防御的作用。

      從地形上看,寧靜山出自唐古拉山脈,山體龐大、支脈繁多,山脊海拔均在5000米雪線之上,最高峰海拔達6324米①芒康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芒康縣志》,巴蜀書社2008年版,第26頁。,是由打箭爐向西至西藏的第一大山脈。清人姚瑩在其所著《康輶紀行》中曾對寧靜山加以專門的描述:

      數(shù)里,躋其巔,復寬衍,峰巒秀復,即所謂寧靜山也。迤邐久之,見雍正五年所立界碑。山以東為川轄,山以西為藏轄。碑裁二尺,字已漫滅。巴塘有巡兵數(shù)名于此。山大而長,東向一山如屏。南北各起一峰翼之,勢如龍虎,朝拱內(nèi)地。自打箭爐至此,未有若此山者,宜以寧靜得名也。②姚瑩撰、劉建麗校箋《康輶紀行校箋》卷5《邦木寧靜山》,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185頁。

      從姚瑩的記載可見,寧靜山山勢險峻,可以形成地勢上的隔絕。所以,清廷選擇寧靜山作為川、藏界線是合理的,因為寧靜山系川、藏之間天然的自然界線。

      《西藏志》記載過寧靜山一路向西至洛隆宗沿途之狀況:

      五十里至江卡兒,有人戶柴草,有夾壩。一百里過大山至黎樹,有人戶柴草,有煙瘴夾壩。五十里過漫山至阿窄拉塘,有人戶柴草,路稍平。四十里過二小山。至石板溝,有人戶柴草。五十里過大漫山。至阿足,有人戶柴草煙瘴。五十里過二小山。至谷家宗,有人戶,柴草微。九十里至乍丫,多人戶,有大寺院,駐糧臺防兵,少柴有草,路崎嶇多石,其番人性野好盜。三十里至兩撒塘,路稍崎嶇,有人戶柴草,此塘系西藏安設。九十里過大雪山。至昂地,有人戶柴草,有煙瘴,山高陡險崎嶇,積雪。九十里過大山至王卡兒,有人戶柴草,有熱水二道。五十里至巴貢,有人戶柴草。一百里過二大山。至奔地,有草無柴,少人戶,多煙瘴。八十里過大山,五十里至蒙布塘,有人戶柴草,路崎嶇有瘴。五十里過大山至昌都……五十里至過腳塘,有人戶柴草。六十里過腳腳大雪山。至拉貢,有人戶柴草,山高積雪,煙瘴。六十里至恩達,有人戶柴草,路險窄。一百四十里過九合大雪山。至九合塘,有人戶柴草。此山相連者四雪山,瘴最狠,歷來斃人頗多。四十里過大山至麻里,有人戶柴草。四十里過大山至三巴橋,又名假夷橋,有人戶柴草,山雖陡,不險。八十里過地貢大山至洛隆宗,有人戶、柴草、寺院,并正副營官,山高陡路險窄。③《西藏研究》編輯部編輯《〈西藏志〉〈衛(wèi)藏通志〉合刊》,第50-51頁。

      從這一記載可以發(fā)現(xiàn),由寧靜山向西一路走來,每過幾十里就要翻過一座大山,道路更是陡峭狹窄、崎嶇難走。不僅如此,在很多地方常年積雪,有煙瘴(實為高原反應),漢人至此死亡頗多。這些都與寧靜山以東地區(qū)的地理狀況差異頗大。細數(shù)寧靜山以東較大的城鎮(zhèn),打曲(雅拉河)、折曲(折多河)交匯處的打箭爐,是一處寬敞的平地,為漢藏貿(mào)易總會;里塘“山嶺雖多而少嶄巖之勢,平坡蔓衍,道途四達”④陳登龍編《里塘志略》卷上二“形勢”條,嘉慶十五年(1810)抄本,《中國方志叢書·西部地方》第29冊,臺北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2007年版,第12頁。;巴塘更是“西康之唯一平原,氣候和煦,儼如內(nèi)地”⑤冷亮《康藏劃界問題之研究》,《東方雜志》1935年第32卷第9期,第46頁。。所以,從當時的情形來看,寧靜山以西復雜的地理狀況是周瑛等選擇將其劃歸西藏的一個重要因素。而且,從地貌上看,由于地質(zhì)上的造山運動,過了金沙江,自寧靜山開始出現(xiàn)紅色地貌。從視覺來說,自打箭爐一路向西,寧靜山應該是一處天然分界。今人孫吉等指出:“車過竹巴龍,便進入西藏境內(nèi),318國道在一個拐彎之后,混濁的金沙江迅速在視線內(nèi)消失,群山也開始呈現(xiàn)出歷經(jīng)兩億年才形成的紅色?!雹迣O吉等《芒康山埡口:金沙江-達馬拉山-寧靜山脈-瀾滄江》,《中國國家地理》2008年第3期,第54頁。雖然在劃界過程中并無此種描述,但是這樣截然不同的地貌卻呈現(xiàn)出“異域”之感。這樣,以寧靜山為界也有著自然景觀分界的意義。

      (二)“生番”“熟番”:番民內(nèi)屬與社會文化界線

      雖然從年羹堯的主張到最終周瑛所劃定的實際界線,劃歸川、滇管轄的區(qū)域由怒江流域東移到金沙江以東,但是在妥善處理蒙藏事務、鞏固康區(qū)以加強對西藏的統(tǒng)治與治理上,岳鐘琪、周瑛等人與年羹堯并無二致。

      雍正二年(1724)五月,年羹堯在《條陳西海善后事宜折》中指出:

      查古什罕之子孫占居西海未及百年,而西番之在陜者,東北自甘、涼、莊、浪,西南至西寧、河州以及四川之松潘、打箭爐、里塘、巴塘與云南之中甸等處,沿邊數(shù)千里,自古及今,皆為西番住牧。其中有黑番、有黃番、有生番、有熟番,種類雖殊,世為土著,并無遷徙,原非西海蒙古所屬,實足為我藩籬。①年羹堯撰、季永海等翻譯點?!赌旮驖M漢奏折譯編》,第285頁。

      從年羹堯的奏疏中可見,康區(qū)面積廣大,區(qū)內(nèi)各人群在多方面差異明顯,有“生番”“熟番”之分。何謂生熟?魯之裕在研究臺灣原住民時曾云:“生者何?不與漢群,不達吾言語者也;熟者何?漢番雜處,亦言吾言、語吾語者也。”②魯之?!杜_灣始末偶紀》,魏源《魏源全集》第17冊《皇朝經(jīng)世文編》卷84《兵政十五·海防中》,岳麓書社2004年版,第563頁。這實際上指出了番民與漢人的接觸,在語言、文化、習俗等方面受漢人影響的程度,決定了其內(nèi)屬程度,某種程度上也指向其與中原王朝聯(lián)系的密切程度。近內(nèi)地、習漢語風俗并朝貢者,為熟番;邊遠區(qū)域、習俗各異且不服王化者,為生番。這些西番在人群種類上更是有“黑番”“黃番”之屬,在外貌、生計方式、習性上也與內(nèi)地漢人存有明顯差異。所以,年羹堯提出如下建議:“其非附近我邊,或住帳房就水草住牧者,聽仍舊俗”③年羹堯撰、季永海等翻譯點校《年羹堯滿漢奏折譯編》,第286頁。,“其洛籠宗、叉木多等處相距甚遠,不便設立營汛,止令其每年貢馬貢糧以為羈縻之法而已”④年羹堯撰、季永海等翻譯點?!赌旮驖M漢奏折譯編》,第290頁。,這意味著年羹堯已經(jīng)認識到要依據(jù)康區(qū)內(nèi)部番族的內(nèi)屬程度來劃分界線。岳鐘琪、周瑛等人在劃界過程中亦秉持著這一理念,二人都曾深入藏人聚居區(qū),深知當?shù)孛耧L、民情,對當?shù)夭孔迮c中原王朝的關系等情況把握得更為準確。岳鐘琪曾言:“羅布藏丹津逆謀既實,必致騷擾里塘一帶熟番”,“倘西海征取的革(即今四川德格)擾及熟番,該鎮(zhèn)即一面調(diào)遣沿途駐防官兵相機堵殺……”⑤《四川提督岳鐘琪奏調(diào)遣官兵駐防瀘定橋里塘及屯駐黃勝關情由折》,《雍正朝漢文朱批奏折匯編》第1冊,江蘇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364頁。由于岳鐘琪等對康區(qū)的了解非常深入,所以對于何處為“生番”“熟番”也非常清楚。關于周瑛最終將川、藏界線劃于寧靜山一線,任乃強曾指出:“周瑛出入康藏,具知其地難治之狀;時方受任四川提督,職在征剿,故樂于隨勢劃出川外,以輕職責?!庇捎谑墚敃r領土觀念的影響,任乃強認為是周瑛為輕職責而將大片區(qū)域劃歸西藏的,但同時也指出了其中關鍵的一點:“乍丫民風獷悍,迭次大軍西征時,皆只羈縻,未施懲創(chuàng)……附近之江卡、貢覺諸部,又皆連附乍丫,與之同惡”,周瑛“具知其地難治之狀”⑥任乃強《西康圖經(jīng)·境域篇》,拉巴平措編《任乃強藏學文集》上冊,第91頁。。這些言論實際說明了當時此地民眾的內(nèi)屬程度不夠,屬“生番”之列。

      另外,從當時出入西藏人士所著的游記中,我們也可以大致了解怒江流域至金沙江以西的地理、風俗等情況?!段鞑刂尽酚涊d了由巴塘至察木多沿途之狀況:

      自巴塘至此一帶番性狼狽好盜,又有桑昂邦官角上下瞻對等族,夾壩出其間,搶劫行路人物。⑦《西藏研究》編輯部編《〈西藏志〉〈衛(wèi)藏通志〉合刊》,第51頁。

      清人焦應旃在《藏程紀略》中記載了洛隆宗以東的情況:

      洛龍宗之怪石巉巖,到處左盤右折,昌都多勝概,形連二水環(huán)龍,瞻對有奇觀,勢若千軍駐馬。曰阿布喇,曰黎樹,村村盜藪,曰夾壩,曰江噶,處處賊窩。凡屬行役征夫,罔不驚心喪膽。⑧焦應旃《藏程紀略》,吳豐培輯《川藏游蹤匯編》,四川民族出版社1985年版,第14頁。

      清人王世睿于雍正十年(1732)進藏,其所撰《進藏紀程》記載:

      江卡營官,系烏斯藏所轄也,圖域褊小,番蠻悍野,以剽竊為事,與鄰番合謀截劫,名曰夾壩,其性殊不易馴?!а鞠嫡睜I官管轄,番蠻悍野,惟事剽竊,較江卡尤甚。且路多支溝,易于藏匿,過者宜倍加慎焉。⑨王世睿《進藏紀程》,吳豐培輯《川藏游蹤匯編》,第64-65頁。

      姚瑩《康輶紀行》則以“夷情刁悍”來概述乍丫一帶的總體情形10姚瑩撰、劉建麗校箋《康輶紀行校箋》卷6《乍雅夷情刁悍》,第219頁。。

      以上均為清人對這一帶的真實感受與記載。任乃強在描述川、藏、青劃界經(jīng)過時曾言“西寧附近之熟番八大族,甲龍地方之熟番二十九族,固屬青?!?1任乃強《西康圖經(jīng)·境域篇》,拉巴平措編《任乃強藏學文集》上冊,第94-95頁。,可以看出任乃強亦認為當?shù)孛癖姷臍w化程度是清朝劃界的重要考量。

      綜上所述,從年羹堯到岳鐘琪再到周瑛,都意識到劃界過程中當?shù)胤竦臍w屬問題,生番熟番的差異及傾向是權(quán)衡界線、劃定區(qū)域的重要考量。自寧靜山向西,夾壩眾多,部眾性野剽悍,“其性殊不易馴”。周瑛駐藏將近兩年,對劃界的地域都有詳細勘查,對當?shù)氐膶嶋H狀況應該最為了解,最終將洛隆宗以東的大片地域劃歸西藏管轄。這體現(xiàn)了清朝劃定界線背后的理念,也就是要保障清朝對康區(qū)的有效控制,使其成為治理西藏的堅實依托。

      三 界而不分:控制關鍵節(jié)點,保障入藏道路通暢

      清朝以天然屏障以及番族的內(nèi)屬程度來劃定川、滇、藏之界線,這的確是一種隔絕之舉。但是,從更大范圍的戰(zhàn)略層面來看,此一劃界絕非是絕對界線,它既要隔絕,但更指向溝通,即保障內(nèi)地與西藏之間交通的順暢。清廷對此也有清醒的認識,因此在該界線劃定時,清朝中央政府的一個基本目標就是要通過控制重要節(jié)點以保障康區(qū)進藏道路的通暢①黃辛建《雍正時期藏區(qū)行政劃界研究》,《中國藏學》2018年第3期;王麗娜《“內(nèi)地邊疆”的形成:清朝在康區(qū)的權(quán)力推進與治藏重心南移(1644-1748)》,四川大學2018年博士學位論文,第129-130頁。。

      早在雍正二年(1724)五月十一日,年羹堯就劃界一事表達其看法:

      里塘乃四衛(wèi)之要路,當設副將一員,馬兵二百名、步兵一千名,分隸兩營都司。鴉籠江之西,里塘之東,地名鄂洛,更為各處咽喉,應設參將一員、兵六百名。巴塘則喀木適中之處也,應設游擊一員、兵五百名。巴塘所屬之宗俄,系通滇省之沖衢,應設參將一員、兵一千名,俱聽新設之總兵統(tǒng)轄,使滇省之聲勢可以相聯(lián)。惟是巴塘所屬各處,與云南之中甸結(jié)黨,彼此交錯,當俟議定之后,四川、云南兩省各委文武大員查勘界址,分定管轄。倘有兵馬行走之事,挽運兵糧,互相接濟,此為第一要務。②年羹堯撰、季永海等翻譯點校《年羹堯滿漢奏折譯編》,第290頁。

      年羹堯指出,應該將里塘、巴塘兩地劃歸四川而非云南,這樣各道路之間可以相互策應,保障糧草運送,此為第一要務。

      糧草保障是決定軍事行動成敗的關鍵要素,尤其是深入青藏高原腹地作戰(zhàn),路途遙遠,崎嶇難走,加之氣候惡劣,運送糧草就更加困難。所以,保障糧草的順利運送,確保入藏通道的暢通,是清朝此次劃界最優(yōu)先之原則。此次劃界的實際操作者岳鐘琪、周瑛與郝玉麟,也是本著這一原則開展劃界行動的。這一點從雍正三年(1725)十二月初二日,云南提督郝玉麟所奏川、滇劃界詳細過程折可以窺見。茲摘錄如下:

      竊臣遵奉俞旨會同四川松潘總兵官今升四川提督臣周瑛踏勘地界,臣與提臣周瑛會勘得察木多□歸四川。自康熙伍拾玖年用兵西藏以來,川省駐防官兵一切輓運夫馬番民甚是馴熟,且程途離云南陸拾余站,離四川伍拾余站,若歸入云南分兵防守,不特供運購買較川省所費較多,且附近察木多如擦哇崗、洛龍宗、類五齊、碩板多等處地方亦□屬四川征收錢糧,云南勢難越界,遙為控制,即番民亦復呼應不靈,臣與四川提臣周瑛會議察木多自應仍歸四川方為妥便……今南稱巴卡肆處奮威將軍現(xiàn)議歸川,而雜處卡各處雖非大道,然與南稱巴卡肆處均屬相通,卑職等會查各地方俱在察木多之東北西北,與察木多相通,似應歸并四川,庶為畫一等情……再乍丫離察木多柒站,為巴塘、里塘之要路,而巴塘、里塘系打箭爐之門戶,又入四川版圖,用兵以來四川皆有官兵防汛,仍歸四川,不特番民土俗素所熟悉,即地方易于照看,臣與川提臣周瑛各處親至其地會勘,確實并無異議……今查云南鶴麗鎮(zhèn)所屬之阿喜汛過金沙江至中甸、奔子欄抵阿墩子計拾伍站路,在金沙江之內(nèi),一由云南劍川協(xié)所屬之拖枝汛走為西出浪滄江捌站至阿墩子,一由云南鶴麗鎮(zhèn)所屬之塔城汛出其宗喇普拾叁站至阿墩子路在金沙江之外,以上三路程途不相上下,而為西、其宗、喇普、奔子欄等處,皆交錯于中甸之腹里,緊接于滇省之汛防,而總通于阿墩子,則阿墩子實中甸之門戶,自用兵以來滇省官兵駐防直至今日,雖其地近于云南而番民系昔年四川招撫,臣奉旨會勘地方,部議原有近川歸川近滇歸滇之語,臣與川提臣周瑛確查其宗、喇普、為西、奔子欄至阿墩子近于云南,應歸云南。則在川鞭長莫及,在滇實為近便,易于管轄。③《云南提督郝玉麟奏遵旨會勘川滇地界折》,《雍正朝漢文朱批奏折匯編》第6冊,第543-545頁。

      此奏折雖以郝玉麟名義上報,實際上應該是郝玉麟與周瑛會同商議后對于川、滇劃界的主要想法,可以代表雙方之意見。奏疏對何處歸川、何處歸滇以及為何如此劃分等都進行了梳理。其中,察木多是川、滇兩省會兵的重要地點,但是距離四川較近且糧草運送方便,因此,主張察木多及其附近的擦哇崗、洛龍宗、類烏齊、碩板多等地都歸四川管轄;乍丫為巴塘、里塘之要路,而巴塘、里塘系打箭爐之門戶,三地都是由打箭爐入藏通道的關鍵節(jié)點,應該劃入四川管轄,以保障道路暢通;中甸是云南一路入藏通衢,“塔城汛出其宗、喇普、奔子欄等處,皆交錯于中甸之腹里”,而“阿墩子實中甸之門戶”,雖然上述地方原被四川招撫,但是因其在云南入藏通道上的重要地位,所以應劃歸云南管理;而“雜處卡各處雖非大道,然與南稱巴卡四處均屬相通……與察木多相通”,對保障打箭爐入藏通道的暢通有著重要意義,因此雜處卡各處應劃歸四川管轄。從以上這些地點歸屬的討論中可以發(fā)現(xiàn),川、滇之間界線的劃分,最主要考量的是保障兩條入藏道路的暢通。雖然最終的劃界沒有完全依照這些意見,但是此奏中所體現(xiàn)的保障入藏通道的理念應該是貫穿劃界始終的。

      周瑛與郝玉麟關于川、滇劃界的主張得到了岳鐘琪的贊同。在上奏朝廷的奏章中,岳鐘琪指出:

      巴塘系打箭爐之門戶,久入川省版圖,至中甸貼近滇省,久入滇省版圖。附近中甸之奔雜拉、祁宗、喇普、維西等處,雖系巴塘所屬之地,向歸四川,而其界緊接滇省汛防,總通于阿墩子,阿墩子乃中甸之門戶。請改歸滇省管轄,設官防汛,與川省之里塘、打箭爐彼此犄角,足以各收臂指,控制番民矣。①《清實錄》第7冊《世宗實錄》卷43“雍正四年丙午(1726)夏四月癸亥朔”條,第627頁。

      此處岳鐘琪對奔雜拉、祁宗、喇普、維西等處的歸屬提出了自己看法,認為這些地方對云南阿墩子、中甸的汛防意義重大,因此應該改歸滇省管轄。這樣,中甸與里塘、打箭爐互為犄角,從而保障這一地區(qū)的穩(wěn)定。而這一地區(qū)事實上也分別是川滇入藏通道的關鍵節(jié)點,合理劃分歸屬,有助于軍事協(xié)調(diào)與相互支援。

      此外,四川與青海、西藏的界線于雍正十年(1732)正式劃定。其中,對康區(qū)西北部的納克樹、余樹、霍耳、鎖戎等處,四川提督周瑛曾上奏朝廷主張將上述地方劃歸西藏,“賞給達賴喇嘛為香火之地”,并交由噶倫隆布鼐管轄②《周瑛奏請升賞管理西藏官員并懇隨欽差入藏料理事宜折》,中國藏學研究中心等編《元以來西藏地方與中央政府關系檔案史料匯編》第2冊,第367-368頁。。但清廷的回復是“查此數(shù)部落地方,俱系自西寧進藏必由道路,不可視為尋?!雹邸吨茜鄨笈c欽差鄂齊赴藏宣旨指授疆界折》,中國藏學研究中心等編《元以來西藏地方與中央政府關系檔案史料匯編》第2冊,第371頁。,令周瑛與鄂齊等前往查勘。可見,清廷在這些地方的歸屬上,所著眼的依然是保障入藏道路之暢通。

      梳理劃界的過程,可以發(fā)現(xiàn)清廷在此一過程中的一個明確指向,就是要根據(jù)實際合理劃分各處歸屬,以保障入藏道路的暢通。經(jīng)過細致考察、審慎考慮與最終的劃界實踐,清廷達成了這一目標。

      四 川、滇、藏行政界域劃分在清朝康藏治理中的重要意義

      從雍正二年(1724)正式操作劃界事宜,至雍正十年(1732)川、青、藏界線的最終確定,清朝上下對于這一舉動都予以了密切的關注,就界線劃定的地點、范圍以及可能的后果都進行了反復細致的討論,從而最終確定了四川、云南、青海、西藏之間的界線④黃辛建《雍正時期藏區(qū)行政劃界研究》,《中國藏學》2018年第3期,第92-101頁。需要說明的是,黃辛建先生將川、青、藏界線的最終確定時間誤定為雍正九年(1931),這是不準確的。。

      從歷史事件的發(fā)展邏輯來看,川、滇、藏劃界有其必然性。經(jīng)過“驅(qū)準保藏”與平定羅卜藏丹津事件,清朝基本上取代了和碩特蒙古在康區(qū)的統(tǒng)治,在行政建制上進一步保障戰(zhàn)果就成為必然的選擇。此次劃界則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展開的由清朝主導的行動。通過劃界過程中的勘界等行動,清朝對康區(qū)的地形、族群、民風等有了進一步的了解,從而為全面控制康區(qū)準備了條件。川、滇、藏劃界雖然是一個旨在行政上進行地域劃分的行動,但是這一行動卻產(chǎn)生了十分深遠的影響,特別是對清廷對西藏的治理而言,可以說是一個重要轉(zhuǎn)折點,從此清朝實現(xiàn)了對康區(qū)的全面控制,并且使之逐步成為治藏的前沿與依托??傮w而言,雍正時期川、滇、藏劃界對清朝治藏戰(zhàn)略及其后的康藏政治乃至今天的治藏方略都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第一,川、滇、藏行政界域劃分是康區(qū)由和碩特蒙古管轄轉(zhuǎn)變?yōu)榍宄苯咏y(tǒng)治的標志,是清朝加強對西藏治理、推進國家統(tǒng)一的重要舉措。自明末清初以來,西藏就不斷受到蒙古部落的染指與控制,清朝前期對蒙藏政策的一個重要指向就是驅(qū)逐蒙古部落在西藏的影響,直接控制西藏以安定眾蒙古部落。在對西藏的經(jīng)營中,經(jīng)過“驅(qū)準保藏”與平定羅卜藏丹津事件等行動,清朝實現(xiàn)了對康區(qū)的有效統(tǒng)治。為進一步保障對康區(qū)的控制,發(fā)揮康區(qū)中間地帶的作用,則需要行政區(qū)劃與制度上的舉措,這就是川、滇、藏劃界所被賦予的主要使命。從后來的歷史來看,這一行動有著十分深遠的影響。時隔近160年后的光緒六年(1880),當在康區(qū)發(fā)生瞻對藏官縱容所轄查錄頭人肆行糾擄里塘時,四川總督丁寶楨高度評價了此次劃界:“惟臣等以為欲杜侵凌之漸,必嚴疆界之分。溯查雍正年間前川陜總督臣岳鐘琪等會勘界址,奏明以邦木、南墩適中之寧靜山為界,并于喜松工、達拉兩山各立界牌,且有邦木系通宗鄂城大道,不可使藏界包入川界之議。昔人深思遠慮,具有先見?!雹佟抖殬E等奏請勘明內(nèi)地與瞻對界址以杜侵凌之漸片》,中國藏學研究中心等編《元以來西藏地方與中央政府關系檔案史料匯編》第4冊,第1270頁。

      第二,川、滇、藏劃界后清朝實現(xiàn)了對康區(qū)的全面控制,進一步強化了康區(qū)在治理西藏中的地位,為在行政上發(fā)揮川、滇治藏依托作用奠定了基礎。川、滇、藏的劃界最終確定了康區(qū)的歸屬,而之后清朝進一步加強了對康區(qū)的控制與統(tǒng)治,推進了康區(qū)的內(nèi)地化程度。這使得康區(qū)在清朝治藏戰(zhàn)略中的地位得以凸顯,并最終成為治藏的前沿與依托。從“西爐之役”開始,清朝開始了對康區(qū)打箭爐一帶的控制與直接統(tǒng)治,“驅(qū)準保藏”過程中清朝開通了由康入藏的通道,平定羅卜藏丹津事件則使得清朝進一步全面控制康區(qū)。清朝對康區(qū)的控制很大程度上是圍繞著對西藏的治理而逐步推進的。在這一過程中,康區(qū)地位不斷凸顯,在清朝治藏戰(zhàn)略中的作用也越來越大。因此,清朝要采取各種舉措以實現(xiàn)與保障對康區(qū)的直接控制,而劃界則是這一戰(zhàn)略中的重要一環(huán)。這一行動意味著清朝的劃界是以空間區(qū)域劃分的形式,來實現(xiàn)對西藏的治理。

      那么,“以何為界”,既能保障康區(qū)不再受到蒙古部落的擾亂與影響,又能保障康區(qū)的依托作用?清廷一方面以地理情形與番眾的內(nèi)屬程度來劃定川、滇、藏的界線,加強對已瓦解的和碩特蒙古的管轄,同時防止準噶爾蒙古部落襲擾西藏;另一方面通過將重要的地理節(jié)點劃歸清朝直接管轄,來保障入藏通道的通暢,進而發(fā)揮康區(qū)治藏的前沿與依托作用,這也就圓滿地回到了“何以為界”的理念問題。在清朝對康區(qū)的控制過程中,川、滇、藏劃界有著關鍵性的作用。因為行政界線的劃定,使得清朝可以在康區(qū)進行有針對性的施政,進而使康區(qū)的內(nèi)屬程度加快,之后的設立土司以及改土歸流都是以康、藏界線為空間范圍。從其后的歷史來看,川、滇、藏劃界的歷史意義更加長遠,清朝前期治藏重心南移至康區(qū),晚清及民國時期的“固川保藏”以及“治藏必先安康”等策略,都是以此次劃界為基本前提的。

      如果從更長時段和更廣的視野來看,川、滇、藏行政界域劃分是清朝推行邊疆、內(nèi)地一體化策略的一個重要步驟。為了達成一體化,在當時的情形下就只有采取分隔的形式,而歷史發(fā)展也指明了這一實踐的重要意義。清末民國時期,西藏在英國的謀劃下挑起康藏糾紛,很大程度上就是圍繞康藏界線展開的,但直至今天,這一界線依然是穩(wěn)定的,這也從一個側(cè)面證明了該界線劃定的合理性,同時也揭示了治藏策略的延續(x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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