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喆
深圳是個沒有冬天的城市,不管任何季節(jié)都是鳥語花香的。特別時值初春初冬時節(jié),適合同城游,頗有些“人間四月天”的味道。走在陽光下,朗朗爽爽,不熱不躁,讓人頓生浪漫的情懷,有了穿越到十八歲的小心思。
作為一個有點小資情懷的女子,一個人,偶爾脫離現(xiàn)實,爬山登高遠眺,念天地之悠悠,也是不亦樂乎!在時光的流轉(zhuǎn)之中,打座參悟,看一葉一菩提一花一世界,多少人事纏繞,都紛紛隨風而去。
那一日,我披著懶懶的冬陽,一個人,漫步于大鵬所城。所城位于大鵬半島,始建于明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是明清兩代南中國海防軍事要塞。
城門風格古舊,屹立在幾層新樓宇的后面,與舊時代連成一體。街巷狹窄悠長,似乎深藏著許多故事,青石板古老,走在上面,響動著歷史的足音。我一邊走著,一邊欣賞著一排排古老的青磚,讀懂了一座城的過去與現(xiàn)在。昔日大鵬一帶的土著和漁民,著偏襟衣穿大腳褲戴斗笠,在城內(nèi)來來往往,叫賣聲不斷。城內(nèi)許多游人,往來于樓閣街巷老宅之間,有一些人手持長矛,著蟒服、燕翅烏沙,頂戴花翎著穿行其間;街頭賣湯圓、紅糕、肉丸、青粽子、豆腐花等。眾人多說官話,說方言的大鵬人,現(xiàn)在少之又少。我穿行其中,看今古交集,恍如一夢。
我漫步進入一個偏巷,人煙稀少。忽然一陣陣琴聲傳來。琴聲低沉,似有似無一般,攜著一股暗香吸引著我。我尋聲前行,來到一間木質(zhì)閣樓前。兩層的閣樓呈朱紅暗黑的顏色,光澤陳舊。門前擺放著幾盆花草,木門是可以拆下的那種。我走進一看,原來是一個茶室。茶室簡單,靠墻的老家具上擺放著幾種茶葉。一個身穿青衣漢服的年輕男子,坐在進門的左手邊彈琴。
見我進門,男人停止了彈琴,對我燦然一笑。這一笑,令我的心怦然一動。如果說一個男人跨馬帶刀令我喜歡,那么,一個衣袂飄飄有著徐志摩氣息的男人同樣也令我著迷。更何況,隔著時空,我們之間有著一種默契與聯(lián)系,因為那一天,我也同樣穿著淺藍色的漢服,著繡花鞋,梳著高高的流蘇頭。
他站起來走到茶具桌旁。茶具桌同樣泛著古老的紅色。他示意我坐下來,熟練地燒水,沖茶,洗茶,倒茶,行云流水,我看得有些發(fā)呆,對眼前這個長得端正不多言語的男子生出幾分好感。我品嘗了一口,他遞過來的一盞綠茶,幾縷茶葉飄浮著,清香素淡,有股茉莉花香的味道,正是我喜歡的味道。
“有些人,見一眼就是一生?!蔽倚闹幸鞒鲞@一句。
“一個人來旅游?”他淺笑抿茶,露出很好看的虎牙。又拉開茶桌的抽屜,遞出兩盒點心,我低頭一看,原來是小兔子餅干與巧克力豆。
“走累了,配這個吃,解乏?!彼傩?。
“是的?!蔽乙矞\淺一笑,“是不是每個路過的女子都有此榮耀?”
“不?!彼χf:“因為你也穿了漢服,且咱倆的款式一樣。更何況,我喜歡一個女子穿繡花鞋。”
“哦,你想說我們之間有緣?”
“是的?!彼粗遥闷鹗謾C,“加個微信吧?!?/p>
我打開二維碼,加就加吧,反正都是網(wǎng)名網(wǎng)姓,誰怕誰呢?
他加我的同時,也驚叫:“你信陽人?我也是信陽人,太巧了?!?/p>
我通過這名“茶藝師”的同時,也設(shè)置他不可見我的微信朋友圈。這年頭,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身為一介女流,還是多一個心眼吧。
從我有了記憶起,當小學教師的父親就愛喝茶,一旦放下飯碗,他就會端起茶缸飲幾口,然后舒服地伸著懶腰,真可謂是無茶不歡,白色的大瓷茶缸是他的御用。
每天早上一下了床,父親的第一件事,就是燒開一壺水,抓上一把茶葉,扔進大瓷缸中,淋上沸騰的開水,蓋上茶蓋子,然后才開始慢慢地洗漱。
那時的茶葉在我印象中,都是些不知名目的茶。父親多半是從街市中,流動的小販攤上購來一斤兩斤的,葉片很大,浮在水上的葉片很黃、無光澤;偶爾縣城工作的姑父也會拿過來一包好茶,有時是信陽毛尖,有時是龍井,有時是高山茶……父親通常會把這點好茶密封好放進柜子中,視若珍寶,除了家中有客人來,他很少放開胃口喝這些好茶。
流水的日子往前奔騰不息,不管是在學校教書,還是耕田耙地,或是插秧秋收,我父親的身邊都有一大缸子茶水陪著他,從山溝到旱地,這些茶水陪著走過一年又一年,走過焦頭爛額,走進平和安詳。
待到我適婚的年齡,家里的“媒人”來了一撥又一撥,我自認緣分沒到,巋然不為一張張巧舌所動,憑你說得天花亂墜。
再后來,我不勝其煩,就辭職在外飄泊,一邊拍照一邊寫稿,我想完成自己的心愿:走遍萬水與千山,看盡人間萬樹繁花。
在深圳停留的一年,算是最長的時間。這一年,也是我在外飄泊的最后一年。二十八歲,老姑娘一枚。
母親在家急火攻心,以生命威脅,讓我回信陽家鄉(xiāng)的服裝廠上班,二來好相親結(jié)婚。
一天,一個遠親的遠親帶著姓楊的小伙子上門提親來了。小伙子長得端端正正,更讓父親高興的是,他竟然提了兩包茶葉、兩瓶好酒,茶葉是我們本地的名茶——信陽毛尖,這在當時可是名貴奢侈的禮物呀,直把我父親喜得當場泡了幾杯。這開春的毛尖果真與眾不同,芽葉大小相同,一杯沸水下去,浮起來的茶葉綠瑩瑩的,葉尖豐盈,再看一眼,柔軟的的感覺立刻沁人心脾,茶水的顏色嫩黃中帶著一絲淡淡的綠,父親一邊飲一邊說:“這茶葉香呀,香呀?!?/p>
留下他們一起吃飯,楊小伙總是主動給我父親敬酒、倒茶。趁著父親高興微醉的當兒,他與我父親又聊起了茶文化,聊起了“茶圣”陸羽的世界上第一部飲茶專著《茶經(jīng)》。楊小伙還知道許多關(guān)于茶葉的野史,比如,女真人如何用茶葉換奴隸,幾把新茶可以換一個奴隸。
兩個興致很高的男人,又聊起最有影響力的詩人白居易。白居易對茶懷有濃厚的興趣,一生寫下了不少詠茶的詩篇。他的《食后》云:“食罷一覺睡,起來兩碗茶;舉頭看日影,已復(fù)西南斜。樂人惜日促,憂人厭年賒;無憂無樂者,長短任生涯?!痹娭袑懗隽怂澈笏穑殖植柰?,無憂無慮,自得其樂的情趣。
楊小伙侃侃而談,借著酒勁茶勁,他把我父親身上的文人酸迂氣全都勾了出來,一時之間,堂廳內(nèi)談笑風聲,我父親只差與楊小伙稱兄道弟了。
楊小伙一再幫父母盛飯夾菜,飯后又收拾碗筷、拖地、泡茶,直把父母樂得心花怒放,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眾人此時的情緒,因為茶與酒的媒介作用,得到最好的輕松釋放,因為有了茶水飄香的氣味,父母眉開顏笑了許多。
周末回家,父母說起這事,還在一個勁地夸楊小伙,要我同意這門親事,說這位后生打著燈籠難找,勤快干凈還會辦事,又懂人情世故,一進家門就主動泡茶徹茶,泡得一手好茶。
我感覺父母的話不可思議,回到工廠上班后沒有再理會。誰知隔了半個月回家,父母再次告訴我,他們答應(yīng)了這門親事,看著放在桌上貴重的酒與茶,想到百孝不如一順,我同意先看看再說。
彼時,我與微信里的“茶藝師”偶然也聊,越聊越覺得有意思,心中不免想,不知道那楊姓小伙,是不是像“茶藝師”一般有趣。
兩邊的大人,一說看看不要緊,訂下鬧市見面,若無議異,當場就在酒店吃飯。去鬧市的這一天,見到姓楊小伙,我當下暈眩,原來他就是“茶藝師”。距離我們在深圳的相識不到半年。
這半年的時間內(nèi),他在網(wǎng)上不時撩我,又一路追蹤定位到我所在的信陽服裝廠,費盡心思了打聽到我家的七大姑八大姨。
就這么著,楊小伙后來就成了我老公。
嫁進楊家門后,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無意中成了“地主”,他在鄉(xiāng)下的老家也坐擁一大片山頭,山頭上栽滿了茶樹,每株及腰,一垅垅的梯田式,一年四季常青。每次回家站在茶園中,清風徐徐吹來,面對層層疊疊的的綠濤婆娑,我感覺自己成了君王,有了一呼百應(yīng)的爽快。
我們那一片,我們整個信陽市,許多人家都有茶園茶山,一眼望不到頭,林場的茶園面積,更是以萬平方米計算。每年春天,春茶出來了,我們就運往深圳直銷。
客人不多時,我們相擁坐在夕陽下,一杯茶在手,多少話語的流轉(zhuǎn),都帶著一縷清香甘甜,滋潤了我們的愛情與生活。3F4D561E-6830-4FCC-94F8-7D62C8F0591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