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天然,17歲,石家莊二中高三學生,燕趙晚報小記者。先后在國家級、省級、地市級報刊發(fā)表作品60余篇。2018年獲得第二十屆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2019年獲第二十屆世界華人學生作文大賽全國一等獎、第六屆北大培文杯青少年創(chuàng)意寫作大會全國三等獎、第十七屆“葉圣陶”杯全國中學生新作文大賽一等獎。已出版作品集一部、合集兩部。
我和世界
世界愛我如愛她的牙齒,
我磕撞她,她總還以撫摸。
而當我如流星般搖動下墜,
她便嗔怪地,
將我攬入黑暗柔軟的內(nèi)核。
世界是我寬容的愛人,
暴風雨之夜,
窗外飄搖她的一千雙耳目:
看我與他人歡愛,
偶于夜半雙雙驚起,
心悸于她無盡輪回的咒語!
世界是寬和的愛人,
皆因我的姓名,
早已刻入她的族譜:
當我像火花燃燒殆盡,
便和我的情人,
我母親的、我祖輩的情人一般,
深深埋進,她窒人呼吸的雙峰——
那生長在陰濕雨季的黑種人,
用謊言和肉欲編織愛情!
像弒妻者于法官宣判時達到高潮,
將囚獄生涯看作永無止境的蜜月,
她吞食我戰(zhàn)栗的生命,
嗤笑常人理性的揣測!
她是殺人犯,她是接生婆,
她是催人成熟的老妓,
人們創(chuàng)作數(shù)千個比喻——
仿佛要借此將她留住,
他們笑著說——
一棵果子樹!
而當我沉入死亡,
仿佛蛆蟲陷進泥土,
靈魂剝離肉體,
連一根草葉也不能抓住;
她就將我的皮囊拾起,
抬入發(fā)酵著蒼白花朵的溫床——
避風,善變,而多水,
宛如寡情者悶濕的子宮。
到那時,我的肉身思念靈魂,
在寂寞里漂游的靈魂,
卻要思念,
將我遺留的珍寶與時代吮凈的,
我那變了心的殘忍愛人。
森林游蕩
為什么我們要打斗呢
你看見了那湖嗎?
她已經(jīng)派出那些水滴了
林中飄蕩,纏住我們口鼻的水霧
將拖我們兩個沉入死亡
比你的刀更快
怎么可以在森林里殺人
在無人的地方
石頭翻著肚皮死去
云杉木沉默著,幢幢林立
為什么要拿礦物刺我
這些不死的族群正看著呢
如今我們是僅存的同伴
在森林里該怎么奔襲呢
那些莫測的水潭,山溝尖刻
你爬上一棵像鬼的樹
你還在想那人影么
既然一切都能將我們輕易殺死
你還從那人影處逃走嗎?
或者你已在躲避這沿路森林
對殺手的恐懼是你的宿命
如果我的血濺上葉子
它會長成一片紅色狼尾草嗎?
水霧里那只獸夾尾走來了
蜷縮著被吃進肚子
我能新生為猛獸的一種情感嗎?
我曾凍死一窩捕來的小鳥
直到死亡我都將隨身攜帶愧疚
通過死亡
那些鳥兒已融入人類
為什么要恐懼呢?
奔逃時我把仇敵當作朋友
我已融入水霧中的族群
要是我這樣死去,請別尋找我
如果把我?guī)С錾值拿运?/p>
我將成為一個悲傷的弱者
某一天林中游蕩
留下被兇徒和野獸害死的尸體
她
在黑暗小徑她成為一條蛇
逡巡,靈敏,心懷鋼針如毒牙
那鋼針將遭黑夜的磁化
維護獨立的先把獨立拋下
在黑暗小徑它隨一切聲響轉動
雄性生物與她磁極相斥
當她跳起生存的舞蹈——
退后,先行,繞一個圓,
他們說最好雙人舞
某幾條道路對她封閉;
當她畫出她的世界——
大部分白天,某幾處夜晚,
城市,花園,平坦大道
另幾處日夜皆不宜前行;
她將留下的形狀是這樣:
五十多公斤輕,一米六幾
溫柔的隆起的下凹的
缺少攻擊性激素的綠色肌肉
她是繆斯,高談闊論
一具粘連飽滿的雌性身體
每一天她進出于動物世界
在黑暗小徑她有時是唯一的人
在黑夜里她總是唯一的獸
怎能無視這些行蹤?
文質彬彬,民族和消費的花瓶
他們談論她仿佛她受圈養(yǎng)
她的革命總是經(jīng)濟的外衣
尋找祖先
我不知道我祖先的名字,
它們可能被砸爛了
在語言的迭代里喪命,
也可能從老人含混的口中發(fā)出,
失去了一個年輕耳朵的承接。
如果我記著我祖先的姓名:
秀蘭,麗萍,國強,桂珍,富貴....
這些濃縮了花朵、戰(zhàn)事和祈禱的名字,
在受人疼愛的童年里誕生:
也許我就能觸摸到
無名尸骨神采飛揚的青春,
飛天的輕裙之下,
那些石刻女人生前的痛苦
我將如咀嚼蘋果一般咀嚼它們
——如果我的祖先愛吃蘋果,
我也會輕易在蘋果里找到幸福。
那些長袖的手臂還存在嗎,
擦過那早已枯萎的汗液的手臂,
墊著你下磕的額頭的手臂,
被子彈洞穿的手臂,
一塊塊魚鱗狀皮膚的手臂,
帶著悶熱的柿子氣味的婦女的手臂?
祖先啊,我放開你的手,
我在呼喚與千億人相同的姓名:
媽祖,商湯,嬴政,李太白.....
如今我渴望留名的焦慮,
就像太多孩子簇擁著一個母親,
那最小的孩子爭奶的渴求。
人類的病
小區(qū)還沒有封鎖時
我在街上,提一袋泡面往家漫步
看見前面的岔路口
倚著橙色垃圾車的一個老人
他輕輕撓著胳膊,黝黑的皺臉赤裸
粗糙的鼻頭 大張著鼻孔呼吸
老人疑惑地看著我的口罩
又木然得像什么也沒看到
一剎那我覺得疾病離我很遠
我為我的口罩羞愧,好像那是小資的享受
他是在清晨把播送疫情的廣播掐掉了嗎?
就像他掐掉那些政治宣言、文藝爭論?
他有一個熱衷網(wǎng)絡的孫女嗎?
她打電話告訴他
爺爺,爺爺,你要注意
老人那樣木然歇息,揣著手顯出旁觀的姿態(tài)
那赤裸的大張的鼻孔
幸與不幸似乎都不能侵犯
他緊緊倚著生活像廝守著老婆
輕輕抓撓經(jīng)歷了或刻印了的日子
像瘙癢自己的小孫女
上邊和下邊都不去理睬,他被擠壓在中間
也只注視中間的現(xiàn)實:
日頭,浮蕩的微塵
浸了水般亮晶晶的大樓
大街上只他一個不戴口罩的過客
卻蠻橫地將我們?nèi)舆M一場集體幻覺
但這不是幻覺,政治不是,藝術不是
疾病更不是
只是世界上多了一個老人
一個不戴口罩的木然的老人
我避開他的眼睛
我覺得他就像一棵行道樹
自顧自地返青枯萎
只為切實拍擊在身上的春天而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