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麗娜 王科
迄今為止,夏冠洲教授已經(jīng)出版了四部長篇歷史文化小說——描寫李商隱和唐宣宗在河南交集的《古剎潛龍》(簡稱《古剎》),揭秘詩仙太白壯游大西北的《李白仗劍西域行》(下簡稱《李白》),回望邊塞詩人西域戍邊生涯的《岑參》,以及記錄“畫帝”張大千哈密情緣的《房梁上的國寶——張大千名畫西域歷險》(下簡稱《國寶》)。單從小說數(shù)量、出版印數(shù)來看,可能影響不是很大,不算高產(chǎn)、熱銷,然而,從歷史文化小說的開掘深度來考察,或者轉換角度從歷史文化小說的文本創(chuàng)新來衡估,抑或是多維審視從歷史人物的精神向度來觀照,就不能無視其價值和意義了。細讀文本,這些小說作家憑借自身比較雄厚的文學優(yōu)勢,以詩性濃郁的筆墨,透過煙鎖塵封的歷史,努力開掘傳統(tǒng)文化底蘊,弘揚中華民族精神;以棄舊圖新的改革思維,全力復原歷史的別樣風貌,為創(chuàng)新歷史文化小說的另類文本樣態(tài)進行多維的實驗;以虛實結合的藝術手法,傾力逼近歷史名人的心靈,塑造具有家國情懷的人物形象,從而為歷史文化小說的范式提供了參照。
開掘歷史文化,高揚中國精神
夏冠洲的歷史文化小說,有一個閃光點:注重開掘傳統(tǒng)文化,高揚中國精神。他將發(fā)掘中華傳統(tǒng)文化、書寫民族道德精魂作為創(chuàng)作的中心,力爭通過講好中國故事,弘揚源遠流長的中華民族精神。
在新時代的今天,讓歷史文化小說古為今用,是作家的使命擔當。歷史文化小說,是以歷史生活為題材,以闡釋民族文化精神為宗旨的文學作品。誰都知道,靜態(tài)的歷史與動態(tài)的現(xiàn)實蜿蜒相連,不但具有與現(xiàn)實相同的血肉靈魂,而且具有與現(xiàn)實相通的精神取向和思想淵源。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國精神是社會主義文藝的靈魂?!薄拔乃嚨男再|決定了它必須以反映時代精神為神圣使命?!蔽迩陙?,中華民族精神綿綿不息,中華文化傳統(tǒng)如日月經(jīng)天、江河行地。無疑,肩負民族使命、有擔當、有時代責任感的作家,就應該書寫家國情懷,弘揚優(yōu)秀傳統(tǒng),堅守精神高地,讓我們的文藝灌注飽滿充盈的中國精神。應該說,作為一位自幼摯愛傳統(tǒng)文化、有著豐厚文化素養(yǎng)的文化人,夏冠洲就是具有這樣自覺性和自信心的作家。四部小說可證,他總是力圖在歷史事件的書寫和人物形象的塑造中,穿越連通歷史現(xiàn)實的時空隧道,凸顯中國元素,增強當代意識,以古鑒今、古為今用。他全力寫真中華民族披荊斬棘、慨然前行的奮斗精神,傾力表現(xiàn)民族精英在歷史風雨兼程中的偉大貢獻,努力將高揚民族精神、抒寫家國情懷作為創(chuàng)作的聚焦點。在談到《岑參》的構思時,他在《后記》中寫,我就是想“努力糾正人們對中國歷史的某些誤讀,一掃彌漫其中的乖戾之氣,極力寫出一位古代性情詩人于荒寒的邊塞之地,在強烈愛國之心和功業(yè)之心的驅使下,所顯示出的令人驚嘆的旺盛生命力和過人的文學才華,意在歷史題材中張揚一種積極進取的民族精神和誠摯、坦蕩、純正的人性之美,以及一種清新、剛健的社會風氣,從而表現(xiàn)我們民族傳統(tǒng)文化精神中那些更值得珍視的正能量”。《岑參》如此,其他幾部作品又何嘗不是如此。面對某些低品位的歷史小說泛濫文壇,戲說歷史褻瀆英雄成為時尚的現(xiàn)狀,他推出這些努力高揚中國精神、塑造民族精英形象、保衛(wèi)歷史純潔的作品,是需要一點胸襟抱負和逆行勇氣的。正如劉大先在《必須保衛(wèi)歷史》一文中所說:“文學藝術需要尋找到自己獨特的敘述維度,創(chuàng)造出帶有歷史責任、社會擔當、道德關懷、理想訴求的歷史書寫,進而復興過往傳統(tǒng)的偉大遺產(chǎn),成就一個新的歷史?!薄疤斓睾迫粴?,千秋尚凜然”,夏冠洲就是秉持這樣的歷史文學觀,走近歷史文化小說和大詩人的。他曾對著名文論家張炯先生說,別人都在寫“帝王系列”,那我就來寫寫比較熟悉的“詩人系列”吧。在他看來,歷史文化小說,就應該反映大詩人的民族精神和理想之光,就應該書寫他們的家國情懷、奮斗精神與性格光彩。夏冠洲的這四部長篇,雖然藝術成就高下不一,開掘歷史上的天地正氣、民族精神卻一以貫之:他抒寫獻身邊塞、積極參與經(jīng)營西域的大詩人岑參,他描繪萬里西行、壯游西北、傳播文化、民族融合的李白,他解讀才華橫溢、正直敢言、仕途坎坷的李商隱,他詮釋愛國愛藝重情義、畫壇“五百年來第一人”的張大千,從而實現(xiàn)了與這些令他崇敬的文化名人的精神邂逅。夏冠洲比較注重追求較高的思想站位和藝術制高點。在他筆下,《岑參》沒有一般人熱衷渲染的邊塞苦寒和悲涼,沒有西域的凄愴和哀怨,有的是盛唐時期自信開放的宏大氣象,有的是為國建功立業(yè)的豪情,有的是戰(zhàn)勝苦難的抗爭精神?!独畎渍虅ξ饔蛐小窙]有遠離人間煙火的仙風道骨,沒有奇譎吊詭的八卦故事,有的是精勇進取的盛唐精神、天風海山的人生氣象、朝氣蓬勃的生活氛圍?!豆艅x》沒有糜爛詭譎的宮闈秘史,沒有血腥陰險的宮廷惡斗,有的是令人感慨唏噓的人世滄桑、催人覺醒的人生宿命?!秶鴮殹芬嗳?,沒有解密主人公生命歷程的風流韻事,沒有獵奇畫家頗遭詬病的復雜人生,有的是張大千對祖國文化的傾心摯愛、在藝術史上的巨大貢獻。更寶貴的是,作家努力站在新世紀的高端,回望百年滄桑國史的慘痛,透過國寶的多舛命運,發(fā)出救贖與高揚民族精神的呼喚……這些,相較那些娛樂至上的爛熟主題、連篇累牘的同質化敘事,無疑都是一種文本超越、思想提升,從而通過一系列歷史人物的復活,塑造我們的民族之魂,為堅持文化自信、傳承中華文脈輸送了文學正能量。
尊重歷史真實,創(chuàng)新藝術虛構
夏冠洲的歷史文化小說,有個很突出的表征:努力在尊重歷史真實的前提下,運用合理想象,大膽進行藝術虛構。他把文學書寫與歷史考證結合在一起,努力正確處理兩者的關系,以歷史真實為引領,以藝術虛構為歸宿,在文學與歷史的縫隙中探求生活的真諦。
比較成功的藝術虛構,是夏冠洲作品可喜的成就。眾所周知,沒有虛構就沒有小說,藝術虛構是小說創(chuàng)作的要領。特別是對于歷史文化小說而言,在不違背歷史整體真實的前提下,進行一些合乎邏輯的藝術虛構十分必要。吳晗曾指出,“歷史劇必須有歷史依據(jù)”,但在尊重時代真實性的原則下,作家又“有充分的虛構的自由,創(chuàng)造故事,加以渲染、夸張、突出、集中,使之達到藝術上完整的要求”。這種規(guī)約當然也符合歷史小說創(chuàng)作。茅盾也認為,寫歷史小說既要有歷史依據(jù),又要有虛構,虛構要合情合理,事情必須是那個時代可能發(fā)生的。他還強調(diào),歷史小說的人物要寫成藝術人物,而不是歷史人物。對此,姚雪垠的兩句經(jīng)驗之談極為精辟:歷史小說創(chuàng)作要“深入歷史”和“跳出歷史”。意思是說:寫歷史小說要深入研究歷史,把握歷史的基本規(guī)律,重視藝術虛構。作為文藝評論家的夏冠洲,也曾有專論《論<李自成>的虛構藝術》對此加以闡發(fā),并始終篤信踐行。四部小說中的主要人物、事件、情節(jié),以至次要人物、事件、情節(jié),作者都進行了長期的案頭工作。例如,為創(chuàng)作《岑參》,作者閱讀了七十余種著作,從動筆到出版歷時二十年。經(jīng)過認真辨析和藝術加工,做出了符合邏輯的藝術虛構,努力做到歷史真實與藝術真實的統(tǒng)一、歷史科學與文學藝術的交融。在這些虛構手法中,以下兩點最見功力:
一是在尊重歷史的前提下建構故事。這種虛構手法,就是在依循歷史走向、升華人物性格的原則下,對歷史上雖有宏觀定論但無微觀紀實、雖有其人但無其事的相關人物、情節(jié),進行合情合理的建構和編排,讓歷史鏡像和人物形象復原再現(xiàn)?!豆艅x》就有比較成功的案例。作家故鄉(xiāng)河南淅川縣有座千年古剎香嚴寺,晚唐時期被司馬光稱之為“小太宗”的宣宗李忱稱帝前,為躲避宮廷斗爭,曾在這里當了七年和尚。故鄉(xiāng)的壯美山水、文化積淀、神奇歷史,使夏冠洲產(chǎn)生了強烈的創(chuàng)作沖動。然而,經(jīng)過時光汰濾的史實少而又少,如何做好這無米之炊?他通過尋訪僧人、考察寺廟碑刻、古跡名勝,通過對新、舊《唐書》《全唐詩》《資治通鑒》《唐詩紀事》《李商隱詩集注》等系列文獻的研讀,憑借史實基礎與民間傳說,并調(diào)動生活與藝術積累,建構了基本的故事框架和主要情節(jié)。據(jù)此,又完整了故事,連貫了情節(jié),鮮明了人物,讓一幅晚唐的社會全景圖浮現(xiàn)在腦海,讓幾個主要人物走上了舞臺。小說通過唐宣宗的人生劫難,描繪了宮廷斗爭的千古之謎,也展現(xiàn)了底層社會的苦恨生涯,情節(jié)跌宕起伏,故事復雜生動,具有較深的社會內(nèi)涵和文化意蘊。然而,這幅唐代“清明上河圖”竟然基本是作家的藝術虛構,比如:李商隱與宣宗的交集,李商隱與女俠令狐燕那刻骨銘心的愛情,民間與廟堂發(fā)生的許多人物故事等。盡管如此,你不能不承認,這些在正史中難以尋覓的人物、情節(jié),都是當時的生活中完全可以發(fā)生并可能出現(xiàn)的,不是無端的歷史戲說、亂點鴛鴦的“山寨”。如果說,《古剎》故事情節(jié)與人物形象的建構主要是宏觀、總體性的,那么,《李白》《岑參》《國寶》中的故事情節(jié)與人物形象的建構,則主要是微觀、中觀的。這些建構,如紅線串珠,自然鋪展在作家營造的藝術世界中。
二是在基本史實的基礎上豐富情節(jié)。這種虛構手法,就是“大事不虛、小事不拘”——雖然史實框架基本明確有據(jù),但是細節(jié)如云里霧里、東鱗西爪,在此情況下,就需要展開想象,放開筆墨,精心重構,大膽移植,使歷史事實得以豐富發(fā)展,使人物形象完整生動。夏冠洲深知,歷史研究與歷史小說創(chuàng)作不同,前者千方百計要證明確有其人其事,后者則處心積慮要將其人其事騰挪跳躍、血肉鮮活。對于歷史小說來說,即使資料豐富,也需要進行藝術的再加工。如果資料極其匱乏,那么,建立在歷史可能性基礎上的藝術虛構,亦即豐富情節(jié)和細節(jié),就更是必需的了,務必要使藝術表現(xiàn)與歷史真實無縫對接。在這方面,“二實八虛”的《李白》就是很好的嘗試。李白回過西域嗎?于史無載。但是,從他祖籍隴西、出生于西域碎葉來審視,從他雄心萬里、渴望盡早建功立業(yè)來觀照,他完全有可能會尋機壯游西域;而李白二十五歲以前的行跡,史載資料極少,這就為從容虛構提供了空間。循著這個思路,作家大膽地重構了基本的故事框架:唐開元七年(720)春,自視極高、渴望進取的少年李白,在成都謁見益州大都督府長史蘇颋失敗,歸家后遂決定代父到隴西尋根問祖,祭奠先人“飛將軍”李廣,以便能與當今圣上聯(lián)宗續(xù)譜,早日實現(xiàn)遠大的政治抱負。這樣,李白便有了從蜀中到隴西,又沿河西走廊出玉門關,直到哈密、吉木薩爾、交河、烏魯木齊等地艱苦卓絕、險象環(huán)生的人生跋涉。這番西行壯舉,使李白性格發(fā)生巨變,告別了浪漫幻想,堅定了以自身之力開辟新路的決心。漫漫征途中,西域雄奇壯美的景色、多民族的和諧共處,為其提供了創(chuàng)作靈感,助力他迅速登上詩壇頂巔。顯然,作家在基本史實基礎上的藝術虛構,消解了材料缺乏的難題:文人杜撰或民間演繹的,他以假作真;蛛絲馬跡或捕風捉影的,他拿來改造;合乎邏輯或可能發(fā)生的,他添枝加葉。比如其中的多個故事情節(jié):他與兩個女子的愛情悲劇,他在隴西祖宅的驚險遭遇,他一路西行的絕處逢生…… 總之,努力把握歷史進程的合情合理性,盡量從歷史真實和生活真實出發(fā)去進行藝術虛構,真誠地與詩人心靈對話,小說終于矗立起性格比較鮮明的詩人形象。三十余萬字的《岑參》更是如此。岑參是一位存詩雖多身世記載卻很少的大詩人,因此,詩人諸多詩作所透露出來的創(chuàng)作背景、人物關系、感情脈絡和生活細節(jié),就成為小說創(chuàng)作所依據(jù)的基本線索。據(jù)此,作家調(diào)動多年的文史知識積累和在新疆半個多世紀的生活閱歷,悉心揣摩岑參的生命體驗,努力走進這位大詩人復雜的人生歷程和心靈世界。他運用古典詩詞的知識,從歷史進程的可能性出發(fā),以從詩句中發(fā)現(xiàn)的蛛絲馬跡為起點,還原了多首邊塞詩特定的創(chuàng)作情景。例如岑參的邊塞詩名篇《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走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輪臺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趙將軍歌》《優(yōu)缽羅花歌》等等的成詩過程,作者都是用幾乎一個整章的篇幅鋪墊渲染、濃墨潑彩、繪聲繪色抒寫出來的。四部作品中,藝術虛構成功的例子還有很多。作者充分運用想象和聯(lián)想,重構與建構同行,建構與解構并重,力爭挖掘出被遮蔽的史實,寫真那些縹緲的事件,填補史料的缺失空白,鐫刻出詩人生命的軌跡。經(jīng)過幾番情節(jié)的生活化、豐富化和細節(jié)化,小說就回避了干癟無味的歷史虛無,告別了粗糙隨意的翻版改寫,而生成了比較鮮活生動、自然流暢,甚至是扣人心弦的故事情節(jié),加上大量具有邊塞風味生活細節(jié)的逼真描繪,就能使讀者在小說對歷史的藝術闡釋中,得到優(yōu)秀文化的傳承、歷史生活的認知和美學體驗的愉悅。
刻繪詩人形象,濃郁詩性氛圍
夏冠洲的歷史文化小說,特別注意運用詩的思維和詩性描寫的手段。作家仰望思想星空,強化詩歌元素,復原詩人形象,濃郁詩意氛圍,在重現(xiàn)歷史場景的同時,讓小說充滿詩情畫意,彌散詩的芬芳。這方面的努力,在四部小說中均可圈可點。
復原詩人的形象。夏冠洲的歷史文化小說,努力以當代意識為坐標,在歷史的重構與復原中穿越煙鎖塵封的歷史謎幕,用詩意的筆墨和詩性的手法,推出幾位古代大詩人和文化名人,為中國歷史人物畫廊增添了神采奕奕、充滿人文精神的藝術形象。在談到詩人形象塑造時,作家曾說:“我自幼就頗為傾慕古代優(yōu)秀詩人的才華和風采,十分欣賞他們的人品和生活態(tài)度。杜甫詩云‘文章憎命達,魑魅喜人過,道出了古代文人的共同命運。我同情他們被嫉恨、被傾軋而抑郁難伸的悲劇性命運。我陶醉于他們在不朽的作品中所創(chuàng)造出的那些極為美妙深邃的藝術世界。我驚異于他們高尚純美的人格才情,還有理想與丑惡、污濁、卑鄙、虛偽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相抗爭、相碰撞時所顯示出的永恒的人性魅力?!弊髡吖P下的這些詩人,李白、岑參、李商隱以及張大千,都是才華橫溢、詩情勃發(fā)的人物。對于他們,作家不是做顛覆性的歷史翻案,而是力爭做豐富性的性格復原,亦即個性的刻繪和特質的發(fā)現(xiàn)。如《李白》中李白的詩人特質:藐視平庸的清高、充滿雄心的傲骨、鄙視王侯的凜然、自信人生的豪邁、為人處世的俠義……就是運用他雄奇豪壯的詩歌,多角度、多側面、多維立體地予以復原的,同時還通過傳奇性遭遇、家世恩仇、愛情糾葛、人際關系等,層層遞進地彰顯大詩人雄邁、高貴、瀟灑、俠義的鮮明個性。對邊塞詩人岑參,這位被陸游稱為“太白、子美之后,一人而已”的大詩人的性格風采,作家更是從詩人的諸多詩作、詩友的贈答去尋覓體味到的:出身宰相世家,科舉高中,形象瀟灑,風度翩翩,才華過人,志趣高遠,正直高潔,疾惡如仇,直言無忌,生性好奇,耽于想象…… “詩言志”,詩歌是詩人性格的藝術外化,詩人是通過詩的語言來自我塑形,詩歌也是解讀詩人的鑰匙。作家就是聚焦這些詩歌的精髓,努力讓風采獨具的詩人們攜帶著那些千古絕唱穿越千年向我們走來的。在這方面,《古剎》也用心良苦。作家把大詩人李商隱作為一位主要人物,還順便拉來同代的大詩人白居易和杜牧等人與之共舞,力圖讓李商隱憂患家國、情深意摯、壯志難酬的個性,白居易至老仍關心民瘼、熱心公益的心胸,杜牧風流倜儻、為民請命的特質,都得到形神畢肖的刻畫。而在《岑參》中,作家更以四個章節(jié)的篇幅,塑造了岑參摯友大詩人杜甫樸實誠摯、忠君愛國、同情民間疾苦、極重友情信義的鮮明、感人形象。這樣,在詩歌審美旋律的氤氳中,幾位真實可信、血肉豐滿的唐代大詩人的形象躍然紙上,并被賦予了較高的詩美價值。
鋪染詩化的情節(jié)。夏冠洲的四部歷史文化小說,幾乎都可以稱之為“準詩化小說”。他努力以詩的思維書寫古代詩人瑰麗壯美的人生,以賦詩的情節(jié)描寫詩人的風云際會,讓朦朧遠去的歷史充滿詩情畫意。作家認定,既然書寫的對象都是大詩人,小說敘事又都不能離開詩,那么采用詩化情節(jié)就是最佳的選項,這既符合主人公特定的身份氣質,又能提升小說的文化品位。詩化的構思,就要大力營造詩歌的氛圍、詩歌的情節(jié)、詩歌的故事,在寫法上出奇出新,不落窠臼。作家的努力沒有白費,終于讓詩美浮出了藝術的海平面:那些充滿戲劇沖突的情節(jié)、人物心靈世界的揭秘,乃至自然社會風情的掃描,都是在很濃郁的詩情畫意中展開的?!夺瘏ⅰ贰独畎住肥前l(fā)生在絲綢之路上的中國詩人的故事,作者讓大詩人面對魅力獨具的西域的風情物候,盡情地抒發(fā)情懷。茫茫大漠戈壁、古道烽煙中的傳奇,巍巍昆侖、皎潔明月、皚皚天山雪峰下的博弈,本身就充滿了詩的意味。顯然,正是這些傾力構建的詩的情節(jié),完成小說特殊的藝術構思,表現(xiàn)了這些詩人的家國情懷,展現(xiàn)了中華文化的魅力,助力了小說美學品位的提高。
采用詩化的語言。夏冠洲的歷史文化小說,在表現(xiàn)形式和敘事話語上,特別注意采用富于節(jié)奏和辭藻的詩化語言,以使小說在風格上呈現(xiàn)出與人物相適應的濃郁詩意,彰顯出中國西部文學鮮明的特質。作家是詩人,有詩集問世。作家是散文家,作品頗受好評。作家還是書畫家,在新疆文化界小有名氣。作家更是學者教授,出版了十多部理論著述。他在文學藝術方面的不俗造詣和綜合實力,使其在這些歷史文化小說創(chuàng)作中自然皈依繆斯的神奇魅力。這幾部小說的敘述語言,無論寫景狀物,還是講述抒情,大都是準詩歌的語言,有的如行云流水、明快暢達,有的色彩絢麗、五彩繽紛,有的凝重深沉、平實沉穩(wěn),有的章節(jié)片段甚至可以作為散文、詩歌來讀。作者對西北邊塞自然風光的描寫,不但極具地域特點,而且充滿激情。作家熱愛新疆、鐘情西域,把這種摯愛之情投射到歷史圖畫的繪制中,自然產(chǎn)生了一種獨特的大美?!拜喤_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壯美意境,波詭云譎、黑云壓城的邊地氛圍,以及金戈鐵馬、明月天山、刀槍齊鳴的西域戰(zhàn)場,特別是彎弓躍馬、塞上長城、誓破樓蘭的獻身意志,都像一首首沖撞性靈的英雄樂曲,彌散著濃重的詩歌元素。當然,在注重詩性構思和詩化語言的同時,作家也不拒絕現(xiàn)代敘事技巧和手法(如故事復線平行交織、時空倒置、內(nèi)心獨白、短暫的意識流等),而是對其進行詩歌因子的添加和本土化的改造,以此表現(xiàn)天山南北歷史風云的雄奇壯麗,邊塞詩人心路歷程的雄強闊大。總之,這些充滿著詩性話語的邊塞寫真,這些流淌著詩美的歷史故事,不啻是歷史文化的詠嘆調(diào)。
夏冠洲是“文藝通才”型的學者作家,在各個領域都有所建樹,著述頗豐。他的四部長篇歷史文化小說在新世紀先后推出,應該說是西部文學的新收獲。這些具有中國氣派和中國風格、可以看作中國西部學者歷史文化小說的探索文本,值得研究、借鑒,尤其是西部文壇,在這方面不能缺席、失語。
責編:張映姝
校對:方? 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