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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毛蟲

      2021-03-03 05:06黃復彩
      滇池 2021年3期
      關鍵詞:雷公渡口海倫

      黃復彩

      先是下了一陣暴雨——這在臘月里并不多見,午后又下起雪來,好在不大,天很快轉(zhuǎn)晴了。陽光照在院子里的那棵老香樟樹上,樹尖上有一團藍瑩瑩的光。透過那扇玻璃,能看到院子里的一切。有幾只鳥在樹枝上躥來躥去,真不知道那樹上究竟有什么。

      通往院門的那片草地被雜亂的腳印踏踩得一片狼藉。有幾個孩子在那片建筑沙堆上嬉戲,為了爭奪那唯一的鏟子,他們相互推推攘攘,隔著玻璃窗,能聽清他們尖銳的喊叫聲。

      客廳里人聲嘈雜,每來一撥客人,海倫就會把他們帶進屋來,他們把蛋糕或是其他什么堆放在五斗柜上。

      “太奶奶好!”

      “老祖宗生日快樂!”

      我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也不知道今天是誰的生日,但我斷定,今天一定是個重要的日子,而在平時,這個家里除了我和海倫兩人,當然還有那個大腦袋的家伙——我叫不出他的名字,根本沒有其他人。我弄不清他們之間究竟是什么關系,索性懶得去理他們。

      “老太太氣色真好,起碼能活一百歲,”他們說。我不愛聽這話,我說,活那么大年紀做么事,招人嫌。

      海倫把一只剝了一半皮的香蕉遞到我手里,說:“明天就是你八十歲生日了,親戚們是來給你做壽的,你要好好的?!?/p>

      我說:“我好好的,我哪天都是好好的?!?/p>

      他們終于出去了,海倫把房門帶上。現(xiàn)在,房里又只剩下我一個了,透過窗戶,看到院子里那幾個搗蛋鬼在那沙堆上跳上跳下,他們把沙堆掏空了,大約想挖一所房子,或是一個打仗用的防空洞,結(jié)果很快塌了,于是他們繼續(xù)著,把那些建筑廢料弄得滿院子都是。對于他們的胡鬧,這一刻大人們無暇顧及。那些人擠在外面狹小的客廳里商量著什么,他們盡量壓低著噪門,生怕我會聽到一句半句。偶爾,我聽到有人放肆的大笑聲以及一個女人肆無忌憚的尖叫聲。嗆人的煙霧鉆過門縫,彌漫進我的屋子,我止不住大聲地咳嗽起來。我走下電火桶,是時候了,我知道,趁著今天人多,有些事必須要有個了斷。我打開那只老式五斗柜,把里面的衣服和鞋子,停擺的鬧鐘,掉殼的手表,還有那半把斷刃的剪刀,一件件翻出來,擺滿了我的床鋪。屋子里有一股霉氣,混合著樟腦丸的刺鼻氣味,我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天說變就變,這一刻又陰下來,風神在樓房之間來回地躥動著,發(fā)出一陣陣凄厲的怪叫聲。是時候了,我說。我把那些東西一樣樣攤在床上,擺放整齊。是到了把這些東西亮出來讓他們看看的時候了。那條芝麻呢的嗶嘰褲子,是1973年老死鬼在天津開會時買的,我?guī)缀鯖]穿一水,幸好商 標都還系在褲扣上,上面清晰地標明它的價目:17.5元,證明人:吳良基。那雙丁字袢皮鞋是當年流行的款式,只是太不合腳,為此,我同吳良基鬧過一次脾氣。明擺著,是在舊貨市場買來的二手貨。還有這件雪花呢大衣,還是當年我們結(jié)婚時買的,先是舍不得穿,等要穿時,卻又小了。現(xiàn)在,商標也是好好地掛在領扣上。購買地:上海,證明人:吳良基,價格:128元。

      院子里那幾個孩子打了起來,女孩一哭,那兩個男伢被嚇著了,他們把好不容易搶到手的鏟子討好地遞到女孩子的手上。那是一種小巧的塑料制品,一定是從玩具市場買來的。真的,我弄不清他們究竟是誰家的孩子,對于我來說,要弄清這一大家人的關系是費勁的事,好像剛剛還有一個大腦袋的家伙叫我媽。我怎么會是他的媽呢?他一定叫錯人了。

      客廳里一陣鬧騰,客人們終于走了。房門打開,風帶著一股刺骨的寒氣涌進屋子,我趕緊放棄了那一堆舊物的整理,縮進了電火桶,并且蓋緊了火桶布,我可不想感冒,免得他們又要逼著我吃什么感冒藥。我所知道的是,他們所有的人,包括海倫,都巴不得我死,我死了,他們就稱心就解脫了,就是這樣。

      我對他們說:“那時候,我們沒有表,一直走了三四個小時,好不容易走到瀾溪渡口,一打聽,才凌晨三點多,敢情,我們昨晚根本就沒睡啊?!?/p>

      進來的人有男有女,還有剛剛還在院子里堆沙包的那幾個孩子。他們亂哄哄地擠到我的面前,胡亂地叫著我。一個戴著紅色絨線帽的女人偎到我的電火桶邊問我:“媽,你現(xiàn)在想起來我是誰了嗎?”我看著她,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海倫說:“媽,她是我妹妹海珍,您的小女兒,人家現(xiàn)在是大作家呢,她是昨天從北京特意飛回來,給您做八十大壽的?!?/p>

      但我卻打量著站在另一邊的那個大腦袋的家伙,感覺他像一個人。終于想起來了,老死鬼,吳良基。但我知道,吳良基不在人世很久了,可見這人并不是他。以前聽說過有一種換頭術,敢情他是砍了老死鬼的頭,安在自己的脖子上,冒充吳良基來詐我的吧?我得離他遠點。

      “媽今天好像好多了?!贝竽X袋嗡嗡地說。

      我看著他,說:“你是誰家的?你媽呢?”

      “天地良心,”大腦袋說,“我都服侍您這些日子了?!?/p>

      海倫說:“他是我弟弟大頭,你怎么又認不出了?這一陣都是他在照顧您?!?/p>

      “啊,大頭,哪個大頭?”

      “大名吳海臣,您的小兒子。嘿,怎么會這樣?”

      “她一時清明一時糊涂,昨天還同我講爸生前的一些事情呢。講爸與街道上一些女人開玩笑的事。你們不知道,爸其實挺幽默的。媽,是這樣嗎?”

      我說:“你爸?他鬼著呢。那一次他瞞著我去江邊會一個女人,被我一把抓個正著?!?/p>

      屋子里爆出一陣大笑,海倫說:“你看,這會兒,你能看出她是一個患失憶癥的老太太嗎?”

      絨線帽說:“阿爾茨海默癥,就是這樣,只有遙遠的記憶,卻想不起眼面前的事?!?/p>

      “國慶節(jié)前好像還不是這樣,那時候我回家,她還能叫出我的名字?!?/p>

      “就這一二個月吧,糊涂得很快。有時候,她連我也認不出來?!焙愓f著,一邊用梳子在我頭上刮著。

      我叫著:“你把我弄痛了,你就是逼我早死。”

      “我們馬上要出門了,我要把你打扮得齊齊整整的?!焙愓f:“說不定明天回來就換了一個人了?!?/p>

      “別指望會好的,世界性的疑難病癥?!苯q線帽說。

      “也不一定吧,媽身體硬朗著呢。”

      “這跟身體硬朗不硬朗沒關系?!?/p>

      這時候,大腦袋把平時他們推我出門的輪椅推進屋里,絨線帽說:“大姐,我們確定要冒這次險嗎?”

      “是的,明天拂曉前必須到達瀾溪渡口。大哥在那邊等著呢。”

      海倫在幫我穿那件雪花呢大衣,我指著胸部說:“毛毛蟲,毛毛蟲……”

      海倫說:“哪有什么毛毛蟲?昨天我剛幫你洗過澡,衣服都是新?lián)Q的?!?/p>

      我摸了一把胸,那里面只有我早就癟得像干棗一樣的乳房,根本就沒有什么毛毛蟲。但我分明覺得,有一只毛毛蟲在那里爬來爬去,讓我渾身難受極了。要知道,這種感覺已經(jīng)很久了。

      “什么都沒有,媽?!焙愄嫖野蜒┗卮笠碌目圩涌酆?,在我背上拍了拍,又把一只熱水袋遞到我手里。

      門外傳來汽車引擎聲,大腦袋說:“的士到了。”

      “那我們就走吧,趕在天黑前到達媽的母校銅都中學?!?/p>

      我說:“那時候,我們沒有表,一直走了三四個小時,好不容易走到瀾溪渡口,一打聽,才凌晨三點多,敢情,我們昨晚根本就沒有睡啊?!?/p>

      “瀾溪渡口?就是來往于瀾溪與和悅洲之間的那個渡口嗎?我們?nèi)ツ瓴娠L去過。”

      “是的,媽在和悅洲度過了整個青少年時代。那是我們的老家。那時候,每當放寒假,他們半夜就迫不及待地遛出校園了,等不及每天下午的那一班輪船。當然也是為了節(jié)省那三毛錢船票。然后步行三四個小時,有時候到家時天還沒亮?!?/p>

      絨線帽說:“我來推著媽吧。”

      大腦袋搶過輪椅,說:“還是我來吧?!?/p>

      “大哥他不同我們一起出發(fā)嗎?”

      “大哥下午就已經(jīng)到瀾溪渡口了,他剛才在電話中說,現(xiàn)在那種木船早就沒有了,正好趕上禁魚期,但他還是找到一只較大點的漁船,稍加改造,跟當年的渡船差不多。他的角色就是那個關鍵人物船老大,他現(xiàn)在不能讓媽認出他來?!?/p>

      “想不到,大哥六十多歲了,卻還那么天真?!?/p>

      “你不能這么說,試試也沒什么。大哥說他前不久讀過日本作家井上靖的一本什么書受到了的啟發(fā)?!?/p>

      “那是我推薦給他的,書名《我母親的手記》,”絨線帽說,“那不過是一本小說?!?/p>

      “哦,原來始作俑者是你自己,那你就不要抱怨大哥了?!?/p>

      “我沒有抱怨大哥,我只是覺得,這樣做是否值得?!苯q線帽說。

      “媽最近老念叨她十三歲生日的事,一說起來就哭。我和大哥都感覺媽在那一天受到過什么傷害,所以才想出我們兄妹幾個帶著媽沿著她當年走過的路再走一遍,也許能幫助她找回一些失去的記憶。我們或許也能弄清她在那一天究竟遭遇到了什么?!?/p>

      “也難得,大哥還有這樣的文學情懷?!苯q線帽說,“孩子們要帶著嗎?”

      “不用,明輝會帶著他們玩的。不就一天一夜嗎?媽十三歲生日那天沒有孩子?!?/p>

      “大哥說,我們要弄得像真的一樣?!?/p>

      “那好吧,為了媽,我們就按大哥的腳本演一出戲吧。有一天媽不在了,我們心理上也許會好受些。”

      我說:“那時候,我們沒有表,一直走了三四個小時,好不容易走到瀾溪渡口……”

      絨線帽打斷了我的話,接著說:“是的,一打聽,才凌晨三點多,敢情,我們昨晚根本就沒睡啊。”

      “第二天是我的生日,十三歲生日。我原以為……”我說著,又哭了起來。

      海倫拍著我的后背,安慰著我,說:“現(xiàn)在,我們?nèi)绻芘逅龤q生日那天究竟遭遇到了什么就好了,這是她隱藏在心里六十幾年的秘密。如果是這樣,你剛才所說的冒險,那就是值得的。”

      “過去可從來沒聽她說過什么啊,媽不是一直很陽光嗎?”

      “那并不等于她忘了。就像一棵大樹,只有等樹葉落光了,才能看清樹桿上的疤痕?!?/p>

      “是的,當她的記憶屏閉了大部分內(nèi)容后,僅存的那一束光就格外強烈了?!?/p>

      我任由她們擺布,聽話地套上棉布鞋,戴上帽子,一直到她們準備停當。大腦袋把我按到輪椅上,扎上安全帶,我就不能不說話了,我說:“你們急著要送我去死嗎?這一屋子人,就多了我一個?”

      海倫說:“媽,您想到哪兒去了?明天不是你生日嗎?我們要帶你去旅游,您放心,弟弟妹妹,還有大哥,我們都陪著您,您什么也不用害怕?!?/p>

      “是我的生日嗎?我今年幾歲?”

      “十三歲!”絨線帽說著,就笑了起來,“多好啊,人要活得多么干凈,才能覺得自己始終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

      走出房門了,絨線帽說是拉下了什么,她重新回到房里,聽到她驚叫著:“這是什么呀,開雜貨鋪似的?!?/p>

      我回過頭說:“別動我的東西。你別動它們?!?/p>

      海倫說:“媽把這些東西亮出來,標明價格和證明人,今年是第四次了?!?/p>

      我沒來由地哭起來,海倫的話,就像一片飄忽的云,眼看著就飄到我眼面前了,我伸出手去,可那片云倏忽間卻又飄然而去,眼前仍是一片迷惘。我指著床上的那一堆說:“你們看看,每一樣都是有出處的,都有證明人,而且價格標簽都還在上面。”

      “可憐的媽。大姐您說得沒錯,媽一定受到過很深的傷害?!苯q線帽依偎到我身邊,將她的臉蹭在我的臉上,說:“媽,您一生都是清清白白的,我們都知道的?!苯q線帽把手伸過來,她忽然叫起來:“呀,媽手里怎么會有這個?”

      那是半把剪刀,斷了刃的,是我剛才趁他們不注意藏到身上的。絨線帽要奪下那件東西,我氣惱地打了她一下。我說:“別動我的東西?!?/p>

      海倫說:“讓她拿著吧,媽也許拿它當玩具吧,好在也傷不了人。”

      “你也不該什么都由著她?!苯q線帽說。

      我看著絨線帽說:“你是誰家的姑娘?有婆家了嗎?趕明兒我讓人幫你介紹一個好人家。”一屋子的人都笑起來。我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匆?,難道我說錯了嗎?那就不說了吧。

      大腦袋說:“天氣真冷,天氣預報說明天有雪?!?/p>

      “沒事,明天上午就結(jié)束了。也許,媽回來就換了一個人了?!?/p>

      他們把我推到院子里,那幾個孩子圍上來,吵著說,為什么不帶著我們,我們也要去,要去吃太奶奶的生日蛋糕。他們纏著絨線帽,叫著:“奶奶,為什么不帶著我們?”

      絨線帽哄著他們說:“聽話,我們要帶太奶奶走很遠的路,你們怎么能去?”

      海倫說:“最遲明天下午就回來了,說好了,爸爸和舅舅會帶著你們?nèi)セ﹫龅??!?/p>

      院外停著一輛出租車,大家七手八腳地將我塞進車里。出租車沿著一條小巷走到大街上。

      “我們不走高速嗎?”

      “那條高速剛剛出了事故,一輛油罐車撞到護攔上,引起火災?!?/p>

      絨線帽說:“嘿,出師不利,怎么會這樣?”

      “走108國道吧,時間是差不多的。”司機說。

      “能趕在天黑前到銅都縣城嗎?”

      “放心吧,現(xiàn)在還早?!?/p>

      大腦袋問:“我們回來還走這條路嗎?”

      “不,”海倫說,“回來沿著長江走,媽當年就是這么走的?!?/p>

      絨線帽說:“六十多年過去了,只怕早就面目全非了?!?/p>

      “沒事,長江還是那個長江,那是千年不變的風景,總有能喚起媽記憶的內(nèi)容?!?/p>

      “我發(fā)覺大姐也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我總覺得這是一次……怎么說呢,我想起了那個挑戰(zhàn)風車的西班牙人堂吉訶德?!?/p>

      海倫說:“海珍你要是后悔了,現(xiàn)在還可以下車?!?/p>

      大腦袋說:“大姐說得對,為了媽,我們怎么做都是值得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擔心媽吃不了這個苦,天這么冷,弄不好媽病了,那我們就后悔都來不及了?!?/p>

      空氣沉悶起來,車顛簸著,我把頭靠在大腦袋的肩上,開始進入懵懂的睡眠。我似乎聞到了吳良基身上的氣味。

      不知什么時候,也許過了很久吧,車停了。我聽到海倫說:“看到左前方山頂上那座烈士塔了嗎,那是銅都中學的標致性建筑??上КF(xiàn)在只剩下這一座塔了。叫醒媽,我們下車吧?!?/p>

      車門打開,一股刺骨的寒氣襲進車內(nèi),我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大腦袋把我扶進輪椅,海倫把一條毛毯將我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眼睛。

      “媽,你看到那座塔了嗎?我記得你那會兒不止一次跟我說過,每天清晨,你們都會爬到那山頂上讀書?!?/p>

      夕陽西下,我順著海倫手指的方向看去,右前方的山頭上矗立著一座椎形建筑,我看著那座建筑,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來是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時候。我不明白海倫她們?yōu)槭裁匆盐規(guī)У竭@個地方,究竟是什么目的。我在心里說,隨你們?nèi)グ?,我倒要看看你們究竟要把戲演到什么地步。我想,不就是一個死嗎?一想到死,我似乎什么都不怕了。

      絨線帽說:“六十多年了,物換星移,哪里還找到舊時的影子?”

      出租車開走了,他們幾個站在那里茫然四顧,路過的出租車在我們身邊停下來,絨線帽說:“剛才那輛出租車怎么這么快就開走了?”

      大腦袋說:“二姐,你現(xiàn)在趕回去還來得及,我重新給你叫一輛出租車?!?/p>

      “弟弟說話也這么尖刻了。我不是這個意思?!?/p>

      “你就是這個意思,你一直在置疑大哥的計劃?!?/p>

      “置疑又怎么了?聽不得不同意見,這是社會養(yǎng)成的壞毛病?!?/p>

      海倫說:“好了,別爭了,媽在聽著呢?!?/p>

      天漸漸黑下來,城市就像夜晚的星空,一盞盞夜燈閃爍。海倫指著那些燈光迷離的樓房說:“那里原先是銅都中學的后門,媽說,那時候,每當考試結(jié)束,他們就不顧學校的阻攔,連夜翻過圍墻,三五成群地沿著這條江邊公路步行回家。沒有表,掌握不了時間,有時候走了三四個小時,天還沒亮。”

      “那時候,我們沒有表,一直走了三四個小時,好不容易走到瀾溪渡口,一打聽,才凌晨三點多,敢情,我們昨晚根本就沒睡啊?!?/p>

      “她不斷地重復這句話。”絨線帽說。

      “說明她的思維接上了某種信息?!?/p>

      大腦袋說:“大姐,我們要把媽帶到那一片看看嗎?”

      “不用了,你不看那里現(xiàn)在是一片高檔小區(qū)嗎?”

      大腦袋說:“大姐你把媽那條毯子整理一下,我看媽坐著好像有點不舒服?!?/p>

      天已經(jīng)黑盡了,我們在一束手電筒的光照下沿著江邊公路一步步走著,輪椅在吱吱地響著,他們把我推到一處地方,眼前是一座廢棄的碼頭。

      我說:“那時候,我們沒有表,一直走了三四個小時,好不容易走到瀾溪渡口,一打聽,才凌晨三點多,敢情,我們昨晚根本就沒睡啊?!?/p>

      “媽,這座碼頭你熟悉嗎?”

      “媽說過,她很少乘船回家,為的就是節(jié)省那三毛錢船費?!?/p>

      “是的,那時候姥爺家里太困難了?!?/p>

      大腦袋在給什么人打電話,他附下身子對著我的耳朵說:“媽,大哥問你還記不記得有個叫劉長海的同學,外號大長腿兒。他是你們1956屆的同學。”

      大腦袋對海倫說:“大哥說那人是媽初戀的對象。”

      我忽然叫起來:“劉長海,我操他媽?!?/p>

      大腦袋朝著電話那頭的人喊著:“大哥,媽好像想起來了,剛才她在罵那人呢。她說,劉長海,我操他媽。”大腦袋說著,笑起來,笑得氣都喘不過來的樣子。

      絨線帽附在我耳畔說:“媽,劉長海,就是那個大長腿兒是怎么回事,他向您求過愛嗎?”

      “姐,你什么時候都在想著你的小說?!?/p>

      我扭過頭來,大聲地叫著:“我早就看出你們的心思了,但我告訴你們,我不想死在這里,我要去長龍山,同老死鬼葬在一起。”

      “媽越來越清醒了,”海倫說,“她居然會想到長龍山,會想到將來和爸葬在一起?!?/p>

      大腦袋推著我,一邊還在沒完沒了地打著電話,海倫說:“別打了,讓大哥睡一會兒吧。糖尿病三期了,為了媽,他也是拼了。海珍,現(xiàn)在幾點了?”

      “一點一刻。我們走了將近兩個小時了?!苯q線帽說,“媽這一刻好像睡著了,我們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那就休息一會兒吧,過了大磯頭,就到了和悅洲水域了?!?/p>

      其實,我只是假裝睡著了,我在想那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想著那一年我與陳玉亮、鄭培英、錢霞一同走過這條路時發(fā)生的事。陳玉亮正在追求鄭培英,這是誰都看得出來的,他拉上鄭培英走這條路,是要完成他的浪漫之旅,鄭培英卻又拉上了錢霞,是怕別人說閑話吧。錢霞又是我的好朋友,就是這樣。我們四人結(jié)伴而行。我們這四個人中,只有我是真正窮得買不起一張船票的人。在路上,陳玉亮千方百計地要甩掉我和錢霞,如果他真得逞了,我們兩個女生可就慘了。別說這條長達四十華里的江邊公路了,單那座大磯頭,墳塋成堆,就是在白天,也很少有人敢走過去。我與錢霞明明知道陳玉亮的小心思,只是死皮白賴,一步不拉地緊跟在他們的后面。走這條路,有一個男生就不一樣了。

      “媽好像醒了,她不會冷吧?!贝竽X袋說。

      “應該不是很冷。你看,我都渾身冒汗了?!?/p>

      “那不一樣,我們一直在走,可媽是坐在輪椅上?!?/p>

      夜應該很深了,從我們歇息的地方,可以看到不遠處那座黑黢黢的山頭,那應該就是大磯頭了。過了大磯頭,就進入和悅洲水域,離瀾溪也就不遠了。從大磯頭到瀾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翻過大磯頭,那條路近,一條沿著江灘走,那條路遠。他們在商量著究竟應該走哪條路。

      絨線帽說:“小時候就聽說大磯頭上有一片亂墳岡,媽她們那時候那么小,天又黑,按理說她們不敢走大磯頭?!?/p>

      “你分析得有道理,冬天一般都是枯水期,媽她們一定會走江灘,而不會走大磯頭?!?/p>

      絨線帽說:“弟弟,你歇會兒吧,讓我來推媽一會兒?!?/p>

      “不,還是我推吧,這條路有很多礁石?!?/p>

      “還是讓我來推一會兒吧,我總得為媽做點什么?!?/p>

      手電筒的光線越來越弱,在一團模糊的光暈里,輪椅交到絨線帽手里,我們進入大磯頭下的那片江灘上。輪椅在沙石遍地的江灘上顛簸著,我就像吃醉酒一般,身體不由自主地左右搖晃著。忽然間,輪椅猛烈地彈跳起來,我被甩出輪椅,重重地撞到一塊礁石上。

      一陣驚呼,他們手忙腳亂地把我從地上扶起來,我感覺有一股熱熱的東西順著額頭流下來,一直流到臉上,流到嘴里,咸咸的。大腦袋叫著:“媽,媽,你沒事吧?”

      我睜開眼,看到絨線帽躺在離江水只有不到半尺距離的地方,她躺在那里哼唧著,可這一刻海倫和大腦袋都顧不上她。大腦袋用手電筒照著,海倫用紙巾幫我擦拭著額頭上和臉上的血。

      海倫說:“萬幸啊,好像只擦破點皮?!?/p>

      絨線帽在那邊叫起來:“大姐,一只輪子不見了,輪椅也散架了?!?/p>

      幾個人打著手電在江灘上四處尋找著輪椅的那只失去的輪子,最后不得不沮喪地坐在江灘上,誰都說不出話來。

      “都怪我,剛才我推著推著,就睡著了。我太累了,我從來沒走過這么多路,真的?!?/p>

      “我怎么沒想到應該重新買一輛結(jié)實點的輪椅呢,這輛輪椅媽坐了好幾年了?!?/p>

      大腦袋說:“都別再自責了,這江邊的風太硬,我們不能在這里久呆,現(xiàn)在,我背著媽,我們繼續(xù)走吧?!?/p>

      似乎只能如此,他們放棄了那只摔壞的輪椅,海倫打著手電,大頭背著我,我們就這樣在手電微弱的光暈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我伏在大頭的背上,像是當初伏在老死鬼吳良基的身上,很快就睡著了。

      “弟弟,我背一會兒吧。”海倫說。

      “我不累,我好久都沒這樣背著媽了。這感覺真好?!?/p>

      大腦袋的話音剛落,我再次被甩了出去,這一次摔得倒不重,我坐在那里,無奈地看著那片星光下的江水,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哪里,遭遇到了什么。

      海倫搶到我的身邊叫著:“媽,媽,你還好吧?媽,你說句話?!?/p>

      我不理她,我注意到不遠處,大腦袋趴在那里呻吟著,他叫著:“大姐,我站不起來了,我的腿好像出毛病了?!?/p>

      海倫放下我,她跑到大腦袋身邊:“是這邊腿嗎?”

      “這邊,右邊,小腿骨這兒?!贝竽X袋痛苦的呻吟著,“姐,不會是骨折吧?腫得很厲害?!?/p>

      海倫在安慰他:“也許只是扭了一下筋吧,你一直在健身,骨頭不會這么脆弱。你最好試著走幾步。”

      大腦袋試著站起來,但他很快就痛得坐到地上。當他再次站起來時,那只手電筒滅了,四周黑得像是被蒙在一塊幕布里。從大磯頭上傳來幾聲夜鳥的尖叫聲,風呼呼地響著。

      大腦袋說:“我們走吧,不能把媽老是撂在這大磯頭下?!?/p>

      我重新趴到大腦袋的背上,大腦袋背著我,一瘸一瘸,他額頭上的汗像水一般順著頸脖流下來,一直流到我的嘴里。他不得不跪到地上,一步步往前挪著,我伏在他背上,我的腳拖在沙灘上,我們倆就像兩只受傷的烏龜。

      “這樣肯定不行,你把媽交給我吧。”海倫說。

      “姐,我能行?!?/p>

      “你不行,媽這樣的姿式也挨不了多久?!?/p>

      海倫叫起來:“這是什么?血!到底是媽的還是你的?”

      “應該是我的,我的額頭撞到一塊尖尖的石頭上了。”

      幾個人坐在地上,絨線帽扯下她脖子上的絲巾在給大腦袋包扎著。

      “姐,弟弟傷得不輕?!?/p>

      “我沒事,別出聲,媽會聽到的?!?/p>

      海倫將我抱起來,她喊著:“海珍,扶媽一把?!本瓦@樣,我伏到海倫背上,海倫背著我,她空出一只手來,拉著一瘸一瘸的大腦袋,借助稀微的星光,我們就這樣一步步往前挪著。

      “大姐,我真走不動了。我真沒用,我反而拖累了你們,拖累了媽。”

      “海珍,你要有信心,你沒看媽和弟弟都受傷了嗎?”

      “我早說過了,這是一次無謂的冒險?!?/p>

      “你只會抱怨,你們作家就習慣這樣?!?/p>

      “弟弟現(xiàn)在怎么變得越來越刻薄了?!?/p>

      “好了,別吵了,媽在這兒呢?!?/p>

      他們不再說話,四周一片哼哧哼哧的喘息聲。江上的風越來越猛,江水拍打著江灘,像是無數(shù)的人馬呼叫著,正朝這邊撲來。從我們背后的江面上駛來一艘夜行的船,一束燈光射到我們所在的這一片,大磯頭下一片雪亮。

      大腦袋朝江面上大聲地喊著:“謝謝!謝謝!”

      “總能遇到好人?!?/p>

      我好像做了一個夢,嘴里咕嚕了一句,我忘了我說什么了。

      海倫問:“媽剛才說什么了?”

      “她說那些當兵的真好。每次都是這樣?!?/p>

      絨線帽也說:“我好像聽媽也是這么說的?!?/p>

      海倫叫起來:“媽剛才是說那些當兵的真好嗎?我想起來了,這里五六十年代曾有一座軍營。我記得媽說過,每次她們半夜走到這兒,軍營的哨兵都會把探照燈一直照著他們,好讓他們安全通行。你看,媽正在一點點恢復記憶。我說過,媽會好起來的?!?/p>

      江面上的那束燈光一直把我們送出大磯頭,過了大磯頭,就到了燈籠溝,過了燈籠溝,就離瀾溪鎮(zhèn)不遠了。隔著一條鵲江,對岸就是我們的老家和悅洲了。

      絨線帽說:“大姐,讓我也背媽一會兒吧,我這會兒特別想背媽一程。”

      于是,我被換到絨線帽的背上。

      “這幾年我總是在從不間斷地寫作中,出書,開研討會,接受榮譽,陪媽的時間太少了。大姐,我現(xiàn)在知道你是多么不容易了,如果不是你,媽可能早就……”

      “這沒什么,我也習慣同媽生活在一起了。我只怕哪一天媽離開這個世界,我不知道該怎么活下去。”

      “姐,遇到合適的,再找一個吧?!?/p>

      “看你說的,過了這個年,我就五十六了,還找什么。”

      其實,我根本就沒有睡著,那一次我也可以等過了這一晚再回家的,白天走這條旱路回家的人更多。但第二天是我的生日,我的十三歲生日,我必須趕在生日前一天回到和悅洲。我知道,至少,生日當天的早上會有一顆白水蛋在等著我。我需要那顆白水蛋。于是,就有了那天晚上的事。

      我和陳玉亮幾個精疲力竭地走到瀾溪渡口,眼面前就是那條鵲江了,正是枯水期,江水退到很深的石階下,不遠處的航標燈在霧氣中閃爍著似有似無的光亮。渡口的那家早點鋪里,門板半掩,大鍋里的粥咕嘟咕嘟地響著,籠屜里的包子飄來一股誘人的香味。渡口停泊著那條熟悉的渡船,船老大湖北佬有一張黑黑的臉,人們叫他雷公,但人卻不壞,遇上沒有錢的人要過江,他會罵一聲“小婊子養(yǎng)的”,就放人上船了。我們爬到渡船上,拼命地拍打著覆蓋在后艙的桐油蘆席船篷,叫著:“雷公叔,該起床了?!崩坠谂摾锪R著:“吵死,一幫小婊子養(yǎng)的,老子剛睡一會兒?!钡€是爬起來,朝艙外看看,說:“沒看到江面上這么大的霧嗎,找死差不多。”

      船艙里很快又傳來雷公粗重的呼嚕聲,我們只得把行李擱在船庭上,陳玉亮說:“我們?nèi)コ渣c什么吧,餓壞了。”

      “你們?nèi)グ桑也火I?!?/p>

      “怎么會,走了這一晚上的夜路。”

      他們?nèi)齻€上岸去了,我聽到錢霞在跳板上小聲地說:“她昨天晚飯都沒吃,她說她身上連一分錢都沒有了。”錢霞朝我喊著:“我給你帶兩個包子來。”

      過了很久很久,也許過了幾個小時,也許只有十幾分鐘,他們終于回到渡船上。面對錢霞帶來的那兩個熱氣騰騰的包子,我居然沒有一點食欲。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他們離開這段時間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我到底經(jīng)歷了怎樣的苦難。此刻,我只覺得有一只毛毛蟲在我周身上下蠕動著,它一直在爬。該死的雷公,我現(xiàn)在手里如果有把剪刀,我真想殺了他。

      錢霞說:“你怎么了?”

      陳玉亮說:“一定是餓壞了吧,我借給你一元錢,你去喝碗粥,又飽肚子,又暖和?!?/p>

      我控制不住地抽泣著,我現(xiàn)在只想早點回到家里,關起門來,把那條毛毛蟲從我的身體里給捉出來,一腳踏死。

      錢霞還在勸我吃那兩個包子,我低著頭,一動不動。錢霞生氣地把包子扔到我面前,說:“愛吃不吃,我好歹錢都花了?!?/p>

      船終于??吭谇遄酉锒煽?,我把一直捏在手里的東西塞到錢霞的手里,轉(zhuǎn)身下了跳板。背后傳來錢霞的聲音:“我不是那意思,你干嘛急著把包子錢給我?”

      我聽到陳玉亮說:“她不是說身上一分錢都沒有了嗎?”

      父親正蹲在門口刷牙,他抬起頭看了看我,含著滿嘴的牙膏泡沫說:“去把我的尿壺倒掉。”

      我不顧寒冷,打了一盆水,關起門來把自己洗了一遍又一遍,我差不多把胸口都扯爛了,但還是沒有把那只毛毛蟲給扯出來。我知道我完了,這一輩子都完了。

      那天中午,陳玉亮他們找到我家來,他們說鄭培英的包被人翻過,她少了十元錢,是兩張五元的。陳玉亮一直逼問我:“你不是說身上連一分錢都沒有了嗎?你塞到錢霞手里的五元錢又是怎么回事?你最好把另外五元錢還給培英?!蔽覠o法說出那五元錢的來歷,我能說那是雷公硬塞給我的錢嗎?此后很多年,我在同學們面前一直抬不起頭來,因為我無法說出那五元錢的來歷。在宿舍里,我一直被人當作賊提防著。如果宿舍里發(fā)生失竊事件,就會有許多眼光惡毒地朝我投來。還不止這些,很多年里,我一直不敢單獨乘坐那只渡船,直到后來雷公不知去向。

      就像六十多年前一樣,我們趕在天亮前來到瀾溪渡口。渡口上橫著那條渡船,只是它比我想象得要小很多。烏黑的船篷里鉆出一個人來。他朝我們招招手,說:“要去河那邊嗎?”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雷公,他似乎比雷公生得嫩分,雷公要長得比他兇悍得多。

      我問他:“你是雷公?”

      “是的,我是船老大,你好像很久都沒有乘我的船過江了。你有什么話要告訴我嗎?”

      海倫說:“是的,媽,你有什么話,就盡管說吧,說出來心里就暢快了?!?/p>

      我說,我到底還是把你給找到了,多少年了,我一直在找你。我攤開手心,那里面有被我捏得濕漉漉的一張紙幣。我說:“是到了該了斷的時候了,就一句話,你必須當著這些人的面證明一件事情,這五元錢是不是你給我的?”

      “我不記得了,哦,我想起來了,是我給你的,我給你的就是這張紙幣,一點都不錯?!?/p>

      “那好,”我說,“你要是見到陳玉亮,或者鄭培英,你告訴他們,鄭培英丟掉的錢,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我是干凈的,一生都是干凈的?!?/p>

      “我當著所有人的面證明,那五元錢是我給你的,你是干凈的,一生都是干凈的?!崩坠f著,眼淚大把地落下來,我怎么覺著他那張臉像極了老死鬼,但我知道,他不是吳良基,他是一個惡魔。我的一生,都毀在他的手里。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你必須說清楚,你為什么會把這五元錢給我。是的,這么多年了,我不敢公開的秘密,今天你必須當著大家的面說出來?!?/p>

      他不肯說,這個毀了我一生的雷公,他囁嚅著,什么也說不出來。現(xiàn)在,他居然伸出手來,做出試圖安撫我的樣子,我會原諒他嗎?我一把就撥開他伸過來的手,說:“現(xiàn)在,是該到了斷的時候了,我以為那只毛毛蟲已經(jīng)被我的老死鬼丈夫捉去,扔掉了,現(xiàn)在才知道,它依然還在,它一直在我的身體里游蕩著,就像一個鬼魂?!?/p>

      周圍一片抽泣聲,趁著大家不注意,我從口袋里摸出一樣東西。拼盡力氣向雷公胸口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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