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力更
19世紀是基督教在海外極大擴展的時期,在此期間,伴隨著歐洲國家的殖民活動,傳教士在海外地區(qū)的傳教活動變得越來越活躍。派遣傳教士前往西伯利亞的卡爾梅克蒙古族和布里亞特蒙古族中傳教,是近代西方在蒙古傳教活動中的一段重要歷史。由于居住在西伯利亞的卡爾梅克人和布里亞特人信仰藏傳佛教,因此傳教士在西伯利亞的傳教具有鮮明的地域特性。此外,傳教士的真實記錄和研究是西方對蒙古地區(qū)研究的雛形,對促進西方與蒙古地區(qū)的交流起到了重要的先導作用,對該活動進行深入研究可以豐富近代西方與蒙古地區(qū)交往的認識和理解。
最早來到西伯利亞傳教的是摩拉維亞傳教士,早在1742年他們就首次嘗試在俄國的亞洲部落如蒙古和塔塔兒部落中傳教。摩拉維亞傳教士在俄國的傳教活動于1765年開始并在貝加爾湖畔的薩拉普塔(Sarepta)建立了傳教點,但是摩拉維亞人的傳教活動并不如愿,只能被視作為后續(xù)的傳教活動提供了一個范例[1]。真正給予在西伯利亞地區(qū)開展傳教活動認真考慮的是英國重要的海外傳教組織——倫敦會(London Missionary Society),他們對俄國非基督教群體給予了極大支持,提供了大量的資金支持在伏爾加河流域的卡爾梅克人中進行傳教,此次活動被稱為“卡爾梅克行動”(Mission to the Kalmyks)。
18世紀末,俄國社會普遍存在著尋求精神慰藉的現(xiàn)象,羅馬天主教、神秘主義、宗派主義等在這一時期都獲得了極大發(fā)展,在各類宗教組織中,最具有影響力的就是俄國圣經(jīng)會(Russian Bible Society)。1812年10月,在親王戈利岑、羅伯特·平克頓神父和約翰·帕特森神父以及一些政府官員的協(xié)助下,經(jīng)亞歷山大一世允許在圣彼得堡成立了俄國圣經(jīng)會。就在俄國圣經(jīng)會成立一年多以后,居住在西伯利亞地區(qū)的蒙古族引起了倫敦會的注意,倫敦會決定派遣傳教士到該地區(qū)傳教。著名的蒙古學家施密特就是西伯利亞傳教活動的核心人物,施密特不僅掌握了卡爾梅克蒙古語,還具有深厚的基督教背景,這些因素從多方面為在西伯利亞地區(qū)的蒙古族中傳教提供了便利。從地理方位來看,西伯利亞的蒙古族聚居區(qū)處于中國和俄國中間地帶,戰(zhàn)略位置極為重要,傳教士們穿過這片區(qū)域便可到達中國北疆。英國蒙古學家查爾斯·鮑登(Charles Bawden)就認為“卡爾梅克行動”不僅僅是有意向卡爾梅克人以及其他居住在西伯利亞的部落傳教,傳教士們還意圖借此進入中國地區(qū)[2]。早在1807年,倫敦會就派遣了數(shù)名傳教士前往中國傳教,但由于雍正登基后所頒布禁教令的限制,外來的傳教士只能在澳門一帶活動而難以進入中國內(nèi)地,面對在中國境內(nèi)傳教的停滯局面,從位于中國北疆的蒙古地區(qū)進入中國內(nèi)地不失為一種最優(yōu)選擇。因此,倫敦會于1814年決定派遣傳教士進入西伯利亞地區(qū)的蒙古人聚居區(qū)中傳教。
西伯利亞傳教活動于1814—1840年進行,英國及海外圣經(jīng)公會先后派遣了被稱為“西伯利亞傳教士”的四位神職人員前往西伯利亞蒙古族聚居區(qū)傳教。首先派往傳教的是英國人施德華(Edward Stallybrass)和瑞典人蘭姆(Cornelius Rahmn)。施德華夫婦和蘭姆夫婦分別于1817年6月和10月中旬到達圣彼得堡,在圣彼得堡學習了幾個月俄語后,他們在1818年3月到達傳教點伊爾庫茨克,在伊爾庫茨克施德華和蘭姆跟隨伊格諾夫(A. V. Igumnov)學習了一段時間蒙古語,但是由于周圍居住的卡爾梅克人大多文化水平不高,既無法向他們學習地道的卡爾梅克蒙古語,也無法向當?shù)氐目柮房巳诵麄骰浇?,因此,施德華和蘭姆決定采用帕特森神父的建議將傳教點改為更加深入貝加爾湖區(qū)的色楞金斯克,并向居住在那里的布里亞特人傳教。1819年7月,施德華一家和蘭姆一家開始動身前往色楞金斯克,同年由于蘭姆夫人重病,蘭姆夫婦不得不離開色楞金斯克返回摩拉維亞傳教士的傳教點薩拉普塔,他們在卡爾梅克人中居住了4年并繼續(xù)為倫敦會工作,直到1823年俄國政府禁止蘭姆夫婦的傳教活動他們才于1826年離開俄國。
兩位蘇格蘭人史旺(William Swan)和尤里(Robert Yuille)是隨后到達的傳教士,他們分別于1818年7月和1819年下旬到達圣彼得堡。史旺在圣彼得堡學習了一年多的俄語,而尤里僅學習了幾個月的俄語就被派往西伯利亞。1820年2月,史旺夫婦和尤里夫婦到達了色楞金斯克,同留在那里的施德華匯合。西伯利亞傳教士的生活是艱辛的,在出生的13個傳教士的孩子中,僅有8名兒童活到了成年[3]。對于傳教士來說,除去生活條件的艱苦,還有來自心理的隔離。身處文化背景完全不同的異鄉(xiāng),傳教士要面對的是生活在擁有另一套意識形態(tài)的布里亞特人和卡爾梅克人中,雙方都無法理解彼此的信仰體系,這樣的情況讓這些傳教士成為西伯利亞的孤島。
西伯利亞傳教士在傳教點的活動有進行日常的禱告、傳教,在他們的傳教點或巡回傳教的過程中分發(fā)印有《圣經(jīng)》或部分《圣經(jīng)》內(nèi)容的小冊子,翻譯《圣經(jīng)》,照顧病人[3]等,其中《圣經(jīng)》的翻譯和印發(fā)是傳教士的重要傳教活動。最早的有記錄的蒙古語《圣經(jīng)》的翻譯活動出現(xiàn)于被派往忽必烈朝廷的方濟會修道士蒙特科維諾(Monte Corvino)與教皇尼古拉斯四世的書信中[4],19世紀俄國圣經(jīng)公會所支持的蒙古語《圣經(jīng)》的翻譯是此類活動的又一嘗試。施密特是最早承擔蒙古語《圣經(jīng)》翻譯的人,另外兩位布里亞特宰桑布達納(Badma)和那圖(Nomtu)是施密特的助手,翻譯的過程一般為施密特首先將《圣經(jīng)》翻譯為卡爾梅克語,再由兩位宰桑修訂并轉(zhuǎn)寫成為書面蒙古語。1815年,施密特首次出版了其翻譯的卡爾梅克語《馬太福音》,到1821年,施密特、布達納和那圖完成了卡爾梅克語和蒙古語《新約》的全部翻譯。遠在色楞金斯克的施德華和史旺也翻譯了《圣經(jīng)》,大概在1822年至1830年間他們完成了《舊約》的大部分和部分《新約》的翻譯。在施德華和史旺返回英國后,1842年兩人又向英國圣經(jīng)公會申請完成剩余部分《新約》的蒙古語翻譯,鑒于鴉片戰(zhàn)爭后在中國境內(nèi)傳教的形勢向好,英國圣經(jīng)公會同意了施德華和史旺翻譯《新約》的請求,施德華和史旺翻譯的蒙古語《新約》于1846年完成并在英國倫敦出版。傳教士不僅翻譯了蒙古語《圣經(jīng)》,還于1824年在色楞金斯克建起了印刷廠專門印刷翻譯完成的蒙古語《圣經(jīng)》。
建立學校是傳教的另一種重要方式,傳教士一般以自家住房為基礎(chǔ)建立小型的學校,創(chuàng)建學校的目的有二:一是驅(qū)趕無知的陰云,二是選取年輕人充當學校教師和傳教士[3]。四位西伯利亞傳教士均在自己的住房里開設(shè)了學校,但其結(jié)果遠不如傳教士的預期,他們幾乎沒有收到固定前來學習的學生。尤里的學生旺奇科夫是傳教士教授的學生中最為突出的一名,旺奇科夫于1821年進入尤里在色楞金斯克所辦的學校,在此以后的6年中充當尤里學校里的學生、抄寫員、翻譯以及教師等,期間旺奇科夫在當?shù)孛暆u大,后于1827年離開尤里成為一位俄國官員的翻譯和秘書,日后成為托斯高薩維斯克俄蒙軍校的教師。
1825年亞歷山大一世去世后,倫敦會逐漸失去了俄國政府的官方支持,俄國圣經(jīng)會于1826年解散,西伯利亞傳教士的傳教活動受到了巨大挑戰(zhàn)。1840年傳教士在一封聯(lián)名信中寫道:“我們在對有意信仰基督教的布里亞特人進行洗禮這件事上扮演什么角色?這一問題始終占有最重要的地位。讓人心痛的現(xiàn)實不斷地增加著我們內(nèi)心的恐懼,這現(xiàn)實就是我們沒有扮演好我們應(yīng)該扮演的角色?!盵3]在西伯利亞傳教的艱難局面讓傳教士失去了繼續(xù)傳教的信心,終于在1841年年初,施德華和史旺離開了西伯利亞,并于1844年3月24日離開俄國首都莫斯科。施德華和史旺離開后,尤里又在西伯利停留了大概6年的時間,直到1846年才離開。
早期傳教士在傳教過程中往往一邊宣講教義一邊對所在地區(qū)進行研究。19世紀初開始的這次英國傳教士的傳教活動雖然并未達到理想的傳教目的,但它為西方世界了解蒙古族人的生活狀況和宗教習俗提供了最直接的資料,傳教士是當時為數(shù)不多的可以通曉蒙古語的歐洲人,他們?yōu)槊晒抛逦幕M入西方提供了重要通道,是西方探索蒙古地區(qū)、研究蒙古民族的先驅(qū)。
在此次傳教活動中,為西方研究蒙古民族做出最重要貢獻的當屬施密特。協(xié)助施密特進行《圣經(jīng)》翻譯的兩位布里亞特宰桑從家鄉(xiāng)帶給了施密特《蒙古源流》這本書,隨后1829年施密特在圣彼得堡將《蒙古源流》的蒙語原文及其翻譯的德語版本以及注釋一同出版,使得《蒙古源流》成為第一部呈現(xiàn)給西方世界的蒙古族編年史史書,此書的出版讓施密特成為現(xiàn)代西方蒙古學的奠基人之一。在《圣經(jīng)》翻譯的過程中,施密特還對蒙古語言進行了深入研究,1832年其在圣彼得堡出版了歐洲首部《蒙古語語法》,1835年出版了《蒙古語、德語、俄語詞典》。毋庸置疑,這次西伯利亞傳教活動是西方蒙古學先驅(qū)者施密特的重要學術(shù)起點,在此期間施密特所出版的重要著作是近代蒙古學研究的基石。
除去施密特所編撰的字典外,西伯利亞傳教士蘭姆也編撰了一部名為《卡爾梅克語詞典》(CorneliusRahmn’sKalmuckDictionary)的卡爾梅克-瑞典語詞典,蘭姆曾將部分《圣經(jīng)》翻譯為卡爾梅克蒙古語,他所編撰的字典極有可能是為了自己的《圣經(jīng)》翻譯而準備的。蘭姆的手稿現(xiàn)存于烏普薩拉大學圖書館,共分為編號R162、R163、R164和用傳統(tǒng)蒙古語寫成的R165四部分。R162是《卡爾梅克語詞典》的主體部分,囊括超過7000個卡爾梅克語單詞,這些單詞用傳統(tǒng)的卡爾梅克文字寫成,按照字母順序排列,大多數(shù)的卡爾梅克詞匯都有瑞典語翻譯,并經(jīng)常伴有德語翻譯。R163是《卡爾梅克語詞典》的詞匯表,可以被看作卡爾梅克語詞典的索引。R164是蘭姆用瑞典語寫成的卡爾梅克語語法[5]。目前,蘭姆的《卡爾梅克語詞典》已由瑞典隆德大學語言文學中心的教授史萬德森(Jan-Olof Svantesson)翻譯和編輯,于2012年在威斯巴登的哈拉索維茨出版社出版。蘭姆所編撰的《卡爾梅克語詞典》為瑞典人研究蒙古語言做出了巨大貢獻,雖然目前蘭姆所編撰的《卡爾梅克語詞典》仍隱于學界的視線外,但作為卡爾梅克語的早期研究成果,其具有重要的學術(shù)價值。
此外,施德華于1836年在倫敦出版了由其妻子撰寫的《施德華夫人回憶錄》(MemoirofMrs.Stallybrass,WifeoftheRev.EdwardStallybrass,MissionarytoSiberia),該書主要由施德華的第一任妻子薩拉的書信和日記組成,從中既可以見證傳教士不遠萬里來到西伯利亞傳教的艱難歷程,又可以了解傳教沿途布里亞特人的生存狀況和思想意識,書中第四章和第五章就集中記錄了布里亞特人的習俗和宗教以及民間信仰。除了在書信和日記中記錄布里亞特人的生存狀態(tài),傳教士還重視收集和發(fā)掘蒙古語文獻。19世紀,隨著清政府對印刷業(yè)的推動,一些蒙古語文獻得以流通,這些文獻的手抄本和木刻版本是當時流通的主要形式。在西伯利亞地區(qū)流傳的蒙文文獻也引起了傳教士的注意,他們盡可能收集和學習這些蒙古語文獻,尤其是施德華收藏了許多蒙古族史詩、語言、歷史和傳說等方面的著作,現(xiàn)今存留下來的部分由大英圖書館和大英圣書公會圖書館保管[3]。
在西伯利亞的傳教活動中,西方和蒙古地區(qū)的文化交流始終處于不對等的位置,西伯利亞傳教士的傳教活動從1814開始至1840年為止共26年間,幾乎沒有蒙古族人改信基督教,卡爾梅克人和布里亞特人受到傳教士的影響極小,但與之相反的卻是傳教士對蒙古族文化的學習與研究,這一舉動不僅奠定了西方學術(shù)界開展蒙古學研究的基礎(chǔ),還通過各類出版的著作使西方獲得了大量關(guān)于蒙古的信息,很多學者甚至因此而對蒙古地區(qū)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傳教士的手稿記錄了19世紀前半期蒙古地區(qū)的社會、政治和宗教狀況,它們現(xiàn)在依舊是西方學界對蒙古地區(qū)研究的重要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