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超
鄭直請?zhí)镂脑诶辖帧罢碓崎w”喝茶。
茶已沏好,雨前毛尖,湯色明亮,香氣高爽。
田文把身子陷進沙發(fā),夕陽余暉透過后窗折射在茶幾上。
田文的語調(diào)慢聲細氣,鄭直,監(jiān)察委主任請人喝茶可都不是啥好事啊。要不是老同學的身份,我都得準備完后事才敢來赴約啊。
鄭直端起茶杯,今年的新茶。老同學,嘗嘗。
田文喝了口茶,不會只是叫我來品茶吧?
鄭直說,品茶,聊詩,可以吧?最近有什么新作?
田文說,整天忙得屁打腳后跟啊,哪兒還有閑情讀詩作賦啊。
兩人對視著,都不說話了,茶杯中的熱氣拉直了,裊裊向上散去,時間好像停滯了。
鄭直和田文,兩人上幼兒園就在一起玩。上學后,兩人又都喜歡上了詩歌。上學或放學,兩人經(jīng)常在“一行白鷺上青天”“飛流直下三千尺”的對詩中消磨掉回家路上的時光。
鄭直膀大腰圓,田文纖細矮小。鄭直才比田文大兩個月,卻像大哥哥般處處護著田文。
上高中,田文情竇初開,喜歡上了?;ㄨ磋?。田文每天都要寫首詩給璐璐,找借口去黏璐璐,璐璐卻不搭理他。
鄭直提醒田文,明年就要高考了,別分心。
田文說,高考誠可貴,?;▋r更高。追不到手,我心里癢。
鄭直說,我看你是皮子發(fā)癢,該挨揍了。
果然,在一個蒼山如海、殘陽如血的黃昏,璐璐的哥哥帶幾個青年把田文堵在足球場邊。
一聲口哨,幾雙拳腳上來“慰問”田文。
正在踢球的鄭直沖過來,伸出雙臂將田文護在懷里,任拳腳落在自己身上。
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還想追我妹?耽誤我妹考大學,我折了你的腿!
田文看著鼻青臉腫的鄭直,拿出手絹擦著鄭直嘴角的血,委屈地哭了。這事兒是我自找的,活該。你干嗎那么拼命?
鄭直摟著田文的肩膀,說的什么話?生命誠可貴,兄弟情更高。我就是要保護你。
田文不服氣地擰著頭,你信不信,我早晚要把璐璐追到手。
鄭直說,還是先把大學錄取通知書追到手吧。
以后的日子,鄭直還真的為田文護了不少事兒。
鄭直和田文考上了本市不同的大學。周六周日,兩個人總是要約到地攤,喝幾口小酒,談?wù)撛娫~。
田文參加了學校的詩社,不久就在報紙副刊上發(fā)表詩作。讀大三,田文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詩集《凋零的丁香》。
拿到詩集,鄭直和田文在火鍋店涮辣。
鄭直說,出詩集要不少錢呢,你哪兒來的錢?
田文咕咚咕咚往嘴里灌著啤酒,功夫在詩外。
田文在詩社認識了女孩兒佳佳,佳佳的父親是個大集團公司的老總。田文對佳佳施展了各式花樣進行追求,最終佳佳父親的公司出資贊助田文出版詩集。
鄭直說,詩集印了多少冊?能賣出去多少?
田文說,佳佳父親集團公司的員工有兩萬多,人手一冊。
鄭直翻著詩集奇怪地問,兩萬員工都喜歡讀詩嗎?不喜歡詩的人要詩集干什么?擦屁股也硌得慌啊。噢噢,大詩人,我不是說你的詩集啊,你的詩集紙軟,比手紙還軟。哈哈。
田文繃著臉,你這是羨慕嫉妒恨啊。
兩人如常來往,但慢慢地互相覺得之間有了隔閡。
大學畢業(yè)后,鄭直考取了公務(wù)員,田文進了佳佳父親的集團公司,很快就和佳佳結(jié)婚生子。
田文所在的公司越做越大,他又出版了幾部詩集,本市的報紙新聞和電視訪談節(jié)目里都把田文冠以詩人企業(yè)家。
在一次同學聚會中,鄭直看到田文懷里摟著的居然是當年的?;ㄨ磋?。
微醺的田文,躊躇滿志地告訴鄭直,璐璐為了她哥哥能拿到公司的項目,自愿來投懷送抱。美女誠可貴,金錢價更高啊。
兩人結(jié)結(jié)實實地吵了架,從此少有交集。
鄭直今天主動邀請?zhí)镂暮炔瑁镂男闹幸彩怯行╈?/p>
鄭直喝茶,談后漢羊續(xù)“梁懸魚”、東漢劉寵“錢入水”、清朝廉吏于成龍。
田文的臉色越來越沉,老同學,你給我說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有什么意思啊。你說過,你要保護我的。
鄭直站起身,“潔性不可污,為飲滌塵煩”。好茶啊,茶錢我已經(jīng)付過了。老同學,好好品品吧。
鄭直魁梧的身軀步出“枕云閣”。
第二天,田文燒了自己的詩集,自首了。
責任編輯/謝昕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