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
臨溪小學的一堂詩歌課
河水是一堂課。樹林、房屋
街道旁的店鋪
都是它過目不忘的學生
幾個詩人,倒錯了車
在死胡同里,按響下課的鈴聲
落羽杉是一堂課。為什么它的孩子
到處都是。有的在地上
有的落滿屋頂
有的在課間相互追逐。風吹過的紅領(lǐng)巾
每個孩子都是會奔跑的旗幟
最后一課,孩子們讀起詩歌
真想回到那一刻
我們住在詩的房子里
打開窗就是詩,風里飄蕩的也是詩
流水和炊煙有著詩的形狀
蘋果樹上結(jié)滿了詩。我記住了那個孩子
他舉過三次手,其中一次
對我說:你真可憐。接下來的一句
就是詩了?!澳愕母赣H復活了”
這么多年,我已經(jīng)放下了父親
我做了父親后。徐丹陽和我
站在桂花樹下,多么驕傲的桂花樹
她一下子哭了?!案改鸽x婚,讓我讀到了
詩里的悲傷”。我悶著頭抽煙
是呀,離別的痛楚,是不分年紀的
曹嘉銳想成為李白一樣的詩人
這個戴眼鏡的姑娘,夢想多美呀
我多想把大海和山坡都借給她
還借給她流浪的馬車。到站了
就會有一個李白和她相認。有點羨慕
當了36 年臨溪小學校長的伍勁標
他親手種下杉木和青松
也把它們種在自己的小說里。
我們讀完一首詩
樹上就落下一片葉子。結(jié)束時
窗外堆了厚厚一層,像父親,也像李白
倒敘的光陰
多想在倒敘中晨跑
沿途水電站
再倒閉一回。姑娘們的花衣裳
帶她們回到十八歲
母親帶著四個孩子
槐樹下接露水。
稻谷里住著凋敝的村莊
炊煙散去,我要跑到對岸
河面上,漂著空蕩蕩的,捕魚的網(wǎng)兜
雨夜
請原諒,這些整齊的馬匹
落在暗夜里。落在露臺雨氈上
請原諒,這流離失所的星辰
落在故人屋頂
這夢里的嘶鳴,好久沒在身體里響起
四月二日黃山到安慶路上所見
延綿的綠,長在春天的骨頭上
溫暖的河水。復蘇過的石頭
我們也在蘇醒。去年這時
在涼山,看一輛輛靈柩緩慢的
經(jīng)過送行的人群。
我看過江水用回旋與人告別
群山用隧道里的長明燈與人告別
就像我,與這么多石橋告別
與車窗外這些插秧的人
果園里剪枝的人、戴著紅臂章森林防火的人
超市門口手拿測溫槍的人
那些貼著門店轉(zhuǎn)讓的人
公交車上戴口罩的售票員
米店里搬著糧油米面的工人
我在他們中間活過一陣
也消失過一段時間
我們都在為生活奔波
割完韭菜,菜園荒涼無比
河水養(yǎng)活不了沿途村莊
都在忙碌的途中
開小吃店的人
販賣蔬菜的人、挖藕的人
做木匠的人、推銷塑料袋的人
衛(wèi)生室的鄉(xiāng)村醫(yī)生
扛著鐵鍬的森林防火隊員
果園里打盹的人
都像這些滾燙的韭菜,飽含熱淚
但從不放棄生長
山頂寺院
通往寺院的小徑開滿鮮花
我們的壞脾氣
藏在沿途松樹里
抬頭就是明月。離我們
又近了一些。
不再對著蠟燭,捻自己的燈灰
不再對一個死去的人,讀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