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浩月
有一次酒后,與一位作家一起打車回家,順路,我捎他。汽車行駛在街道上,與司機相談甚歡,聊著聊著司機師傅起了好奇心,問,你倆是做什么的?我猶豫著,不知該怎么回答,那位作家朋友搶答了,“我們就是一普通職員,跟您一樣,風里來雨里去,養(yǎng)家糊口?!?/p>
我覺得他回答得很好。首先,據(jù)我所知,不少有點自尊心和自我認知能力的寫作者,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作家。
“作家”這個身份,在陌生場合似乎是個話題終結者,別人知道你是“作家”,通常在表達一句“厲害厲害”之后,就不愿再說什么了,生怕聊天中說的某件事或某句話,被作家拿了去,寫進作品里——事實也的確如此,作家不就是“海綿”嗎,他們寫出的每一個字,都是從生活的大海里蘸來的。
我希望成為一名好的作家,但從里到外都拒絕“作家”這個稱呼,在一些場合實在被逼急了,又不愿意撒謊,就說自己是一個“給報紙寫稿的”。老一輩作家有這個傳統(tǒng),常自謙是“填報縫”的,寫“報屁股的”,補“天窗”的,這么一說,人就從“作家”的梯子上走了下來,成了類似裁縫、花匠、搬運工一樣的職業(yè)了。
寫作速度很快的李敖,說過“我寫書的場面,筆不動紙動,像縫衣機一樣”,可就連他也不愿意別人說自己是作家。但李敖不承認自己是“作家”倒不是自謙,他是希望被認作“文學家”,相對于“作家”,“文學家”的名頭更響亮一些,分量也更重一點??上]多少人能做到像李敖這樣。
由于內心并不認為自己是一名合格的作家,所以每當出席一些作家聚集的活動時,總有些忐忑,更愿意把自己當成一個局外人,在活動場所,不愿意拿自己的書送人?;顒优e辦方有時從書店或網上買了一些書來,讓簽名,也低著頭默默地簽,仿佛不認識那些書。
有這種想法的不止我一個。有一次我與作家周曉楓一起在某個中學的會議室里,面對眼前需要簽的幾本書左思右想,既想在扉頁上留下一句看上去有點精彩的句子,又在短時間內想不出什么出彩的詞兒,甚是發(fā)愁。還是周曉楓有辦法,她拿出自己的手機,上網搜索了自己的一篇文章,從中摘取了幾個閃光的句子,簽在了書里。
作家只有在進入寫作狀態(tài)的時候才是一名作家,從文字中走出來,就像演員出戲一樣,作家也就成了生活中人,不是那個可以在文字世界里呼風喚雨的人了。人們有個錯覺,總覺得作家能出口成章,這完全是個誤會。
有這個誤會在先,作家就更不愿把自己當作家了,因為會有可能被要求寫贈言、題字,甚至還希望留下一幅書法作品,現(xiàn)在的碼字人都用電腦,能寫一手好毛筆字的,確實不多了。
“碼字人”與“打工人”異曲同工,以后再遇到職業(yè)問題,別的什么說法都不提了,就說你是“碼字人”。
(田龍華摘自微信公眾號“夜光杯”)
【觀點速用·謙遜】凡寫過幾篇豆腐塊的人,都喜歡自稱“作家”,反倒是真正的大家,未必愿意別人稱他“作家”。道理很簡單:“成熟的稻穗總是低著頭,而干癟的稗草卻總昂著頭。”可惜的是,很多人不明白。
(特約教師 段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