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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的走廊

      2021-03-22 10:15:07王海雪
      四川文學 2021年2期
      關(guān)鍵詞:母親

      王海雪

      1

      一場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讓露天燒烤園里的客人從歡快的吃喝變成了狼狽的逃離。他拿起啤酒也迅速奔到了門廊下,身邊站滿了聒噪的人群。旁邊一名濃妝艷抹的女人被淋花了臉,拿出面紙和小鏡子,利用透過雨幕的一點點微光重新上妝。他聞到香水和脂粉的味道,混雜著酒精,仿佛輕輕一點,就能燃燒起來。

      他抬頭往老舊的樓上看,見到暗紅的光在屋里亮著,這是接頭暗號。這是一條魚龍混雜的路,他在其中一棟樓的二十一層住過,無論白天還是夜晚,電梯門都是暗的。有形形色色的人不斷進進出出,他無聊時會猜測他們的職業(yè)和身份。后來,他覺得住這里并未給他帶來靈感與刺激,便覺得沒有必要浪費租金,第一次獨立宣告失敗,他又搬回家和父母一起住。他現(xiàn)在的臥室視野很好,可以俯瞰半個市區(qū),這一帶飄蕩著異域的氣息,白天游客來往如梭,晚上則浸潤在百年前寂寥的夜色中。

      雨小了。陸陸續(xù)續(xù)有人離去。他拿起酒瓶,邁下了一級臺階,仰頭望見了相隔不遠的對面走廊上的她。他手一滑,酒瓶從手掉下去,就像貴重的東西失手打碎,他心疼那些液體,眼睛卻仍然盯著她。他怕她又消失掉。

      她也看到了他。她穿一條豎紋白襯衫,一條七分長的紫色裙子,脖子戴了一條精致奪目的鎖骨項鏈,對于珠寶的審美,她一直沒有變,固執(zhí)地用各種配飾來張揚自己。他揚起嘴角,不自覺往前走了幾步,打算朝她走過去。她卻冷然看了他一眼,就決然轉(zhuǎn)身走開了。她把手放在背后,朝他豎起中指。粗魯,可他喜歡。

      疼,這種疼跟身體無關(guān)。疼,飄蕩在夜色中,散發(fā)的氣味刺激了眼睛。疼,讓他興奮,還活著。能知道引起疼的原因,真好。他的疼,順著雨一滴一滴落下。他們還會再見嗎?他望著雨寸寸縮短,重新回到天上去。他又回到原來的座位上。他自己占了一桌,在這喧囂的場地顯得特別。

      一年前,他們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所有的很好,走到極致就是很壞?,F(xiàn)在,他們的關(guān)系很壞,壞到彼此都不認識。壞到即使存有對方的電話號碼,都不會撥打。說什么好呢。他對著電話想。她也對著電話想。于是,鎖屏,彼此又在電話號碼變暗的那瞬間再次成為陌生人。

      從前,一過晚上十二點,這座城就熱鬧起來。按照故事路數(shù)的發(fā)展,他和她應該有一個文雅的名字,但不是,他叫阿楊,她叫阿柳。他們不會呼叫對方的全名,而是按照一般的叫法,在彼此最后的一個字前加上“阿”。

      他記得他們有過一段美好純粹的生活。

      他們坐在一家簡陋的老字號腸粉店里吃夜宵。店名也很通俗,叫老爸腸粉店。聽起來恐怖怪異。她說這讓她想起黃秋生的人肉叉燒包。腸粉店在一所小學附近的巷子里。那所小學是他的母校,但是,畢業(yè)太久,他對這所學校沒有多少感情。每年從這里走出的畢業(yè)生不計其數(shù),如果不翻檔案冊,母校早把他這號平淡無奇的人物給忘了。他指給她,說那堵墻后面是球場。他不喜歡打球,但是曾經(jīng)為了比賽上過戰(zhàn)場,投籃一分未得。

      他看到她眼睛底下長了兩顆脂肪粒,眨眼的時候他替她難受。他說樂意幫她把脂肪粒像擠痘痘那樣擠掉。阿柳捂住臉,怕疼。說,你可以讓我傷心,但不能讓我傷身體。阿柳剛剪了一個民國年間流行的學生頭,將又大又圓的腦袋遮住,拍照也上相不少。他注意到,她戴了一條笨重的項鏈,成串的鑲鉆三角形墜子,掛在美麗的脖子上,看著都覺得累,但是很別致。

      她說她剛結(jié)束完喝奶,在語言表達上總是很怪異。他經(jīng)常糾正她,說人話。他看了一眼外面,路邊僅能夠容納兩輛單車交會,老房子一個接一個,面積不大,食店和飲品店林立。

      他家就在這一帶的老城區(qū),縱橫交錯的老街讓這一帶改造難度很大,所以未被列入棚改區(qū),而是作為這座城市有跡可循的文明修繕保護起來。有一天,他們穿行在猶如迷宮的巷子,東拐西轉(zhuǎn),在一家雞翅攤停下。他們坐在那里,面對面,各自拿了一根炸雞翅啃得痛快。他說自己差點死在這里的一棟爛尾樓里。他和伙伴爬到了頂上,互相打鬧,伙伴比他大,差點把他甩到了電梯井里。當然,現(xiàn)在這里已經(jīng)沒有爛尾樓了,這里變得很昂貴,寸土寸金。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他想。

      她專注地盯著他,被這個故事嚇得心驚肉跳。她說,如果那時候他死了,他們還能坐在這里吃雞翅嗎?他開玩笑,你現(xiàn)在看到的我其實是從樓道鉆出的鬼魂。他們的談話,常常偏離正常的軌道。

      他們每次見面都是在深夜。她就住在附近,一棟普通的民宅里。七拐八拐,在某條巷子的最里面。每次夜班回家,她都要注意看有沒有被人跟蹤。

      他喜歡在路燈下畫街景的素描,他熱愛寂靜洗劫一切的感覺。她,是暗夜里出動的貓,瞪大了一雙鋒利的眼睛,四處搜尋城里的食物。她說過,最好吃的東西都在十二點之后。他專注畫畫時,她就在附近走走停停等他。然后一起去吃東西。就在互相喂養(yǎng)的半年中,彼此都長胖了不少。

      認識的過程不需要很復雜。她出來時剛好看到他畫畫,她就站在他旁邊看著他一直畫完。她不知道自己哪來那么多耐心。也許是從前辛苦積攢的,遇到他,就毫不吝惜地花在他身上。她知道凡·高、塞尚、馬奈,知道印象派、野獸派……他覺得她知道這些,至少說明她有讀過一些書,他們可以交流。

      這是一座亞熱帶城市,漫長的夏季裹挾海風的腥味,讓每一個走在大街上的人都汗流浹背。公園里的蚊子肥大無比,咬得人起滿身的包。她曾獨自在那里,搭了一個帳篷,僅僅是為了避暑。后來,她又將帳篷搭到午夜的老街上。這時城管都下班,已經(jīng)在床上進入夢鄉(xiāng)。

      他坐在那張折疊椅上,如同一鏡到底的電影,看著她從搭帳篷到鉆到里面睡下。她突兀地闖入了他的畫面。那時他們認識,但還不是很熟。他中途停下畫筆,跑過去和她說了幾句話。他長得不難看,她亦是,但從男性角度去看她,除了個子高一點,不上妝的話也就普普通通。他問她,為什么這樣做?不害怕嗎?

      她說,現(xiàn)在治安很好。她只是偶爾心血來潮體驗一下戶外生活。

      他啞然失笑。她沒有明說,因為他在,她覺得這世上很安全。信賴有時很簡單。

      她鉆進睡袋,僅僅露出腦袋,頭發(fā)幾乎將整張臉遮住了。他看不清她。幸好這里是步行街。不然車子碾過很危險。她說,就因為是步行街才選這里啊。他夸她想得周到,很有智慧。她注意到他的用詞,他沒說聰明,而是說智慧、特別。

      她二十二歲,他亦是。他沒多說什么就離開了。過了一會兒,他帶來一袋吃的東西。她有些驚訝。可還是接過他遞來的可樂。他們吃得很開心,懂得吃才真的懂得生活。

      她告訴他,和在大學里教英語的母親大吵一架后,她就出來,算是離家出走。母親總覺得她離開家就無法自食其力。母親錯了。

      她在本地一家高級商場工作。兩班倒,業(yè)績好的話一個月能拿四千多塊。平常一般到手三千左右。她覺得很知足。至少她能自食其力,有了可以自由支配的金錢。母親曾找過她,想送她去學習一門職業(yè)技能,最好是選室內(nèi)設計,將來當個設計師。母親語重心長。她年輕氣盛,毫不猶豫地拒絕,告訴她不要再干涉她的生活,她受夠了被干涉。

      母親離開后,她有些后悔對母親過于殘忍。她住的地方和從前是天壤之別。但是她覺得挺溫暖。以前的大房子,就她跟母親,冷冷清清,一點生氣都沒有。

      母親臨走時要塞錢給她,她不要,母親還是把錢扔下了。她撿起來,想是不是母親要補償她這些年的損失。她可以拿這筆錢給這個小房間添一點好看的物品。她還是愿意在自己的世界當一個粉紅色的小女孩。她知道自己很柔軟。

      而他,憑借繪畫的天賦,在一家私人畫室教成人繪畫,已有兩年時間。他不講課,只是布置作業(yè)讓學生臨摹,或者素描。周末的上午,他都會拒絕所有的邀約,一心去基督教堂做禮拜。受父親影響,他雖然算不上一個虔誠的基督徒,但也不排斥。他喜歡待在那里,聽祥和的圣歌,他喜歡的是旋律而不是歌詞。高考失利的那年,他在教堂做了半年義工,他不復讀,也拒絕上很差的??茖W校。家里開明,支持他的任何決定。他經(jīng)過這半年多的調(diào)整,東山再起,走的是另外的路。一步一步,踏實進入了按部就班的生活。他享受這樣波瀾不驚的平實,沒有結(jié)婚的壓力,沒有購房的壓力,沒有父母的壓力。

      燈光很亮,將她臉上的小粉刺照得一覽無余,她忍不住摸臉,他打了下她的手,說,越摸越多。她說她也想跟他一樣當個天主教徒。他說,他不是,他是基督教的。她搞不清,有些臉紅。

      腸粉很好吃。他們吃完,走出來,沿著古巷往外走去,中間經(jīng)過一個空無一人的籃球場。他說起小時候的事。她用心地聽著。她眼中的他,是屬于第二眼緣的人。他長得不高,也不帥,丟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但是他很清爽,將自己拾掇得干干凈凈,喜歡穿淺藍色衣服,有時天氣太熱,穿一雙拖鞋就出來了。雖然畫畫,但衣服從沒沾過任何顏料。他說,自己作畫會穿作畫的衣服。

      他每天都會在公園鍛煉一個小時。公園有免費的健身器材。夏天他基本都喝脈動、紅牛之類的飲料,補充能量。他很容易出汗,只要走上一段路,臉上、后背都像被人潑了水。這時候,他最不想見人,一身汗臭味。他很白,包括臉蛋,都比她白。他溫和的性情和她截然相反。有時候,她會想,是什么東西讓他們彼此吸引?她想不明白,也懶得再動腦筋。便放松地享受他對她細致入微的體貼與關(guān)懷。后來,她才知道,得到必須付出代價。

      2

      她工作的商場,是本城的老牌商場。她賣女裝,一個叫歌中歌的牌子,價格貴。那天,她下班后,他正在麥當勞吃炸雞翅,等她。隔著窗,看到她拎著一個小巧精致的包走出來,他追出去,問她餓不餓,一起吃東西。她穿的是工服,一件收腰連衣裙,化了妝,和平常不一樣,很精神,甚至有些妖嬈。當妖嬈這個詞從深處破土而出,他一陣戰(zhàn)栗。他是她的小妖精。他很想摟住她,和她同步上樓。不過,他沒有。他走在前面,不時回頭看她。他怕她太累腳步踏空摔倒。什么意外都沒有發(fā)生,他竟然有些遺憾,竟然找不到理由擁抱她。

      他們上了二樓,在靠窗處坐下,原來的位置。她將頭發(fā)松下來,又重新綁好。她怕沉默,一落座就嘰嘰喳喳,不停問東問西,沒話找話。他耐心地聽,耐心地答。他注意她的睫毛,涂得又密又長,她拿出眼部卸妝液,當著他的面,把眼睛的妝給卸掉了。她說,那睫毛扎得難受。

      他端來雞翅和果汁,樓上只有一個男人躺著,好像睡著了。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麥當勞是許多流浪漢和無業(yè)青年的過夜寶地。透過落地窗,看到外面大轉(zhuǎn)盤的車流隨著時間的加深銳減了很多。她取出一瓶CK的香水,經(jīng)典款,ONE,男女通殺。先朝自己噴了噴,又直接朝他的肩膀噴了過去,他不知道該不該生氣,香味流到了食物上。她把用過的香水送給他。她說這味道很好,也很適合他。這是一款很便宜的香水,味道卻并不廉價。他收下,沒有說謝謝。謝謝會讓他覺得他們距離很遠。

      她毫無儀態(tài)地大吃,顯然餓壞了。她說正在減肥,決定晚上不再吃任何東西,結(jié)果從下午四點站到晚上十一點,整個人都累塌了,她囫圇吞棗,嘴巴、手上都油膩膩的。他把紙巾遞給她,說,你也不矜持點。她一愣,速度慢了下來,像一個受驚的小孩喃喃說,對不起,我以為和你很熟。事實上,這不過是他們第三次一起吃飯。她用紙巾慢慢地擦手,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拿起食物再次吃起來。

      他揣測她關(guān)于“熟悉”的定義。他不疾不徐,就算發(fā)怒,也不輕易察覺。他察覺到她的驚訝,說,我開玩笑呢。你吃你的,不要太在意別人。她缺乏對自我的認同。他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理暗疾,唯有接受。他再次想。

      其實兩個人沒什么好講。連對方的背景都懶得猜測。一對年輕人,能有什么驚天動地的故事呢。她雖然滔滔不絕,也只是反復說同一件事。今天的工作遇到了小氣的客人,試了一堆衣服結(jié)果一件都沒買,白忙活了一場。之后的大半年里,他幾乎天天都會聽到這段話。她夏天穿的工服和冬天不一樣。冬天她喜歡披一件灰色的羊毛長款大衣,將她隨心所欲的氣質(zhì)包裹得很高雅。他在廣場外徘徊,等著她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第一次見到那款大衣搭在她身上,很驚艷,是她賣的品牌。果然一分錢一分貨。他暗暗驚嘆?;蛟S主攻畫畫,又有那么一點天分,他對美有異于常人的直覺。

      他將周邊的景色都納入他的畫筆下。白色的紙,黑色的鉛筆。畫了一幅又一幅。他拿去裝裱,送給她幾幅。她歡天喜地抱在胸前,特意請了一天假,請工人來公寓鉆孔,掛在了墻上。

      她對繪畫一竅不通,但也在小商品批發(fā)街的商鋪看到一些普通裝飾畫,她不會考慮購買,因為不論是裝幀還是畫面都太差。她喜歡有品質(zhì)的東西。這是因為母親從沒給她買過差的東西。她將他的作品又細細看了一遍,滿心歡喜,覺得房間熠熠生輝,再也不像從前那樣黯淡無光。

      上個月,她的業(yè)績拿到了全組第一。主管請她吃牛排。餐廳隸屬一家老牌酒店,他們?nèi)ツ抢铮羰?,對食物并不是特別熱愛。她有樣學樣,跟著主管點單,看著前菜一樣一樣地上,非常精致。服務員問她,牛排要幾分熟,她從六分說起,不斷往上加,說到了全熟,服務員訓練有素,仍然彬彬有禮。

      她講起這件事,覺得自己很傻。牛排全熟就硬了,都焦了。他覺得這是很有趣的事,他先是說,這真的很酷好嗎?接著很肯定地說,明天晚上八點,我?guī)闳ヒ患也蛷d,我請客。她感謝他的畫,并送他離開公寓。

      第二天,他們?nèi)チ四羌业?。店是一個法國人開的。他們轉(zhuǎn)了兩次公交車,終于來到那家叫作巴別塔的餐廳,充滿宗教味道的餐廳名字。庭院外面坐了一群外國人,講法語,看上去是幾個家庭在聚會。他們進里面找了位子坐好后,他知道她不吃肥肉,給她推薦了菲力牛扒。這里沒有配菜,他便點了一份墨西哥玉米片,還有一份蔬菜沙拉。

      她問他,吃牛排幾分熟?他眨巴著眼睛,說,三分熟。刀叉一切,血混著淋上的黑椒汁流了出來。其實他吃的是五分熟。他吃過最好吃的牛排,是在廣西。這里所有的西餐廳都比不過廣西那家。在本城,除了那家外國人開的巴別塔餐廳,再也找不出那么正宗的味道。那些都是不中不洋的餐飲混合體。他在那樣的餐廳吃飯,經(jīng)常覺得自己很分裂,混合DNA不一定能造出好物來。

      他對食物有自己的一套理論。飯菜的好壞取決于吃飯的心情、廚師的手藝和周邊的環(huán)境,以及和誰吃,怎么吃。她聽得目瞪口呆。他對吃的理解讓她覺得,他是一個豐富多彩的人。雖然他的生活很有規(guī)律。但是,在他的大腦里藏了一個五彩斑斕的世界。這是她第一次有這種念頭,進入一個人的心里參觀一下。她把他當成了愛麗絲的夢境。他用食物和溫柔的言語啟迪了她。讓她明了自己這些年的生活。

      從前她跟他說,自從看了舒淇演過的《玉女心經(jīng)》后,她就努力存錢,希望有朝一日去香港看一看。她想去廟街的碟片店,買上一堆色情片,學習做愛技巧,如果有一天走投無路可以當個站街女。他說做愛不是靠看片學的,而是靠人。跟對人就學得會,跟不對人就永遠學不會。要區(qū)分欲望跟愛。

      她認真想了想欲望和愛,她不知道什么時候有的會淪落為妓女的念頭,她覺得這念頭明顯偏向欲望一側(cè)?;蛟S從母親當她的面毫無遮攔地對著電話破口大罵“娼婦”一詞開始,在往后的時間里,母親變本加厲,幾乎她認識的生活中的所有女人都被她罵過。罵人,讓母親失去了所有關(guān)心她的人。

      那段時間,母親的一舉一動讓她飽受困惑。每個人都在個體的悲歡離合里策馬揚鞭,那是另一種消極的瀟灑。她極力想破解有關(guān)“生活”的密碼。生活,是和另一個人組成家庭,而后分道揚鑣嗎?還是兩個人利用彼此的一些愛意,生兒育女,再互相厭惡地分開,成為不相往來的仇人?歲月緩慢地將肉體一片一片凌遲,正是它的緩慢,所以體會不到刻骨銘心的痛?

      他們談論各自的家人。發(fā)現(xiàn)母親在他們生命中都占有獨特的位置。她不喜歡自己的母親,她不了解自己的父親,所以也沒有喜歡或者不喜歡。

      他喜歡自己的母親。他們關(guān)系很好。

      她吃到他帶過來的便當,是他母親親手包的餃子。他經(jīng)常說起自己的母親,卻極少提起父親。一次偶然之間,他說不喜歡自己的父親。他父親年輕時,過著大少爺?shù)纳?。落魄后,除了留下大少爺?shù)钠饩褪裁炊紱]有了。他嘲諷。到現(xiàn)在,他依然讓人伺候著,舒舒服服的,什么都不用管。只不過傭人變成了他的母親。

      3

      他喜歡緋村劍心,她知道這部動畫,沒看過。她搜索,搜到了神谷薰。她專心致志地學素描,在他生日來臨的那天,她將這幅素描畫作送給他。還好,以前讀書時美術(shù)基礎課學得不是太差。他打開,看到了神谷薰的側(cè)臉像,陡然變色,你怎么會畫她?你根本沒看過這個劇,不要冒充粉絲好不好?

      她聽出他話里的嚴厲,嚇到了。難道他的溫柔都是假的?裝出來的?一個人怎么可能同時有兩副面孔呢?她確實不知道神谷薰,她也沒有認真看過那部日本動畫片。她覺得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她回憶起他們在餐桌上度過的無數(shù)夜晚,那些曾經(jīng)像漂浮的幻夢,紛紛離她而去。她強忍淚水,不斷解釋??伤韭牪贿M去。她從他手中把卷軸搶過來,轉(zhuǎn)身跑了出去。

      他還待在原地。自那天起,他再也沒見過她。一個人要是想讓你找不到,你是找不到的。他沒去她的公寓,只是在她經(jīng)常出沒的地方閑逛了幾天,一無所獲之后就繼續(xù)自己循規(guī)蹈矩的日子。他覺得,她在他心里放滿了汽油,臨走那天,悄悄地扔進一根火柴,在往后數(shù)年,那大火旺盛不息。

      過了一段時間,他決定去敲她租住的公寓,開門的是一個陌生女人。她搬走了。

      阿柳搬家那天,把那幅畫取下,砸壞丟掉。她將與他有關(guān)的所有記憶摘下,墻壁又變空了。她寧愿在這樣的孤寂里,也不想在慚愧與仇恨中度過?,F(xiàn)在,她對他充滿了仇恨。所有的美好都是假的,都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欺騙。她和他,在餐桌上經(jīng)歷的不過是一場又一場流亡。她真是幼稚可笑,以為他能安撫她的心。以為不會再害怕,結(jié)果撕裂得比從前還要巨大。

      在接受的教育中,包括在學校、社會所習得的知識,都并未讓人學會忠于自己、忠于內(nèi)心。她意識到,自己是一個虛偽的人,每一場經(jīng)歷,都吐絲成繭,繭,是柔軟的保護膜,在長久的人生中,隔膜觀世界,讓她分成兩半,一半真實,一半虛假,這是世界運行的終極秘密。

      她想起父親,母親懷她時,父親就跟另外一個女人另組家庭。那段日子,母親尋到了酒精,酒精是母親的藥,自然帶著三分毒。母親經(jīng)常在深夜大醉,嘔吐物從客廳一路進到臥室。這個壞習慣再也未能戒掉。她長大了些,開始給母親當幫手,做一些家務。甚至承擔起母親醉酒后為她收拾殘局的義務。母親則坐在床邊,什么事都不做,而是望著她號啕大哭。她覺得母親很可憐。有數(shù)年時間,她總是聽到房間回蕩輕微的哭泣聲,凄涼而恐怖。她將所有的窗打開,試圖將這些排泄物的氣味趕出去。這是父親留給母親的全部。她想。

      有時母親半夜不睡覺,過來把熟睡的她搖醒,說,阿柳,你睡了嗎?我們一起說說話。她睜開眼睛,明亮的燈光刺痛了她。她陪母親,直到天亮。就是從那時開始,她再也不喜歡白熾燈,也不喜歡過于閃耀的白天。她將本城的所有咖啡館都掃蕩了一遍,找出最昏暗的一隅,有空會去待上兩三個小時。為了省錢,她死皮賴臉什么都不點。她怪異的行為加上不合群,在學校里招致很多非議。老師找來母親談話,暗示她拖了全班的后腿,她干脆棄學了。

      她和母親決裂那天,鬧得天翻地覆不歡而散。母親在外,還是會將自己收拾干凈,一絲不茍,一個嚴肅女教授的模樣。女兒的公然忤逆,打碎了她苦心維持的假象。她暴跳如雷,拿來那根將她從小打到大的細長棒子,威脅她要乖、要聽話。可是,她大了,學會了以暴制暴,她撩起衣服,將傷疤露出來,毫不留情地說,你信不信我去舉報你,讓你身敗名裂?

      她被母親放走,即使母親說沒有她會活不下去。

      她過上了嶄新的日子。她一點一滴努力擺脫過去的影響,雖然噩夢時時襲來,但她裝備精良,把自己訓練成了一名精準的狙擊手。不久,她遇見他,那個給她平淡死灰的生活引入了活泉的人,現(xiàn)在,她不想再提他的名字,不再叫他阿楊。她并未刪掉他的電話號碼,而是備注成另外一個名字:巴別塔。她決定,以自己的方式,忘記他,放棄他。

      沒有人是生活的勝利者。沒有引人入勝的情節(jié),也沒有波瀾起伏的轉(zhuǎn)變,他們就因這樣的小事分開了。所有的內(nèi)心蕩漾,都在這個喧囂的夏季終止。

      他們最后一次一起吃飯,是很多年前。具體的時間阿柳記不得,也不想記得。她給他倒湯,傾斜過度,湯從碗里濺出來,落在他的手上。她為自己的笨手笨腳感到恐慌不安。那天,她送給他一根紅繩與一張平安符。那是她旅行時從一座寺廟求來的。她從不迷信,但是偶入的寺廟,那份神圣與靜謐感染了她,她覺得可以為他迷信一次。

      他接過禮物,把它們放到錢包里。

      現(xiàn)在,阿柳從包里翻出同樣的紅繩同樣的符。忽然想不起這究竟是什么,她為什么會如此小心地保管這種這么平淡無奇的東西。

      她摸著自己脖子上的項鏈,戴了很多年。從前他說,最喜歡這條項鏈的設計。她記起剛剛碰見他時,他弄掉的啤酒瓶,她想,他跟自己的母親一樣,已經(jīng)變成一個酒鬼了嗎?

      責任編輯 楊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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