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俠
(大同師范高等??茖W校,山西大同 037049)
深巷又稱為弄堂,是老上海華麗朦朧的背景色,在女性視閾下來查看上海女人們形形色色的生活狀態(tài)和思想意識,可以窺探到女性意識覺醒和女性復雜紛繁的內心世界話語。王安憶筆下的女性大致歸成一類,即深巷文化熏陶下成長的女性,而這些女性具有三個發(fā)展階段:一是,女性經驗初探下的少女形象,例如《69 屆初中生》中的雯雯、《流水十三章》中的張達玲、《上種紅菱下種藕》中的秧寶寶;二是,尋根與性別困境下的女性形象,例如《米尼》的米尼、《富萍》中的富萍、《長恨歌》中的王琦瑤、《啟蒙時代》中的嘉寶;三是,女性烏托邦精神式的人物形象,例如《逃之夭夭》中的笑明明和郁曉秋、《荒山之戀》中的“她”、《流逝》中的歐陽端麗,等等。這些女性都帶有時代的烙印,展開了深婉曲折的女性命運畫卷,勾勒出瑣碎深細的上海生活畫卷,描繪出了以女性為核心色彩的眾生世態(tài)。
少女精神成長的描述,是王安憶作品中濃墨重彩的一筆。在“美”的原則下,塑造了一群天真純潔的少女,賦予其靈性與理性,作者蓄意透過她們澄明干凈的眼睛來管窺這個時代上海的搖曳魅影。[1]她們身上仿佛被賦予了一種使命,理性冷靜地看著世間一切。
例如,最具有代表性的《月色撩人》中的提提,在現(xiàn)代氣息的渲染下,她變成了一個墮胎的不良少女,后來做過很多低等工作,在充滿著霓虹色欲望的上海街巷中,一次又一次在愛情的漩渦中跳躍,既充滿著無限生命力又粗鄙卑微地活著。
少女仿佛是被“捆綁”的“囚奴”,她們也渴望著精神解綁,就像沃爾夫所說的那樣“殺死屋子里的天使”,王安憶抒寫女性身份時冷峻精細,她從少女寫起,寫出具有沉厚歷史感的女性經歷,寫她們內心的成長與意識的覺醒。
王安憶用雙重鏡像的敘事鏡頭將男性世界與女性世界進行對照,真實反映了在“父親法則”下女性被困在“幽深街巷”里難以掙脫的生存狀態(tài),深刻反映了男性與女性支配與反支配的關系。[2]這種形式創(chuàng)作下,王安憶寫出了一群破碎的女性,更豐滿真實。
尋根的女性形象,例如《富萍》中的富萍,“富萍”的諧音“浮萍”,作者賦予了女性在時代潮流下沒有“根”的寓意。富萍是個鄉(xiāng)下女孩,漂泊在上海大都市弄堂里的最底層。透過富萍,可以看到一幅“漸漸融入上?!钡娜合耧L俗畫。故事以“富萍移民上海”為主軸線,以空間化的鏡像方式講述了富萍從被安排的命運走向了自我主宰的道路,她放棄了李天華而選擇了棚戶區(qū)的殘疾青年,體現(xiàn)出女性自我尋找的意識覺醒,生活的“無根”最終在靈魂的“有根”處完結。
王安憶作品中處處可見女性的欲望本能與男性的權力至上激烈地沖突著,可以說,王安憶確實將她們的愛恨情仇都淋漓盡致地揮灑了出來。這類作品整體呈現(xiàn)出了尋根與性別困境交互的思想特征。
王安憶曾寫過《烏托邦詩篇》,似乎移植那清新的筆調,作者又構建了一個奇特神秘的多元化女性世界。在這里,王安憶深化了小說的表層敘事結構中的深層空間,[3]由此,應運而生出一批女性烏托邦精神式的人物形象,來反映理想與現(xiàn)實的差距。
例如,《荒山之戀》中的“她”,作者有意在全文沒有告訴讀者“她”究竟是誰,但是從文本解讀中可以發(fā)現(xiàn)“她”是女性群體的每一個人?!八本哂写罅康男睦砘顒樱睦砗圹E如同一條一條深不見底的深巷。“她”與“他”不倫之戀帶來的只是毀滅。小說結尾,這個金谷巷的“她”和“大提琴手”的“他”殉情了。這種烏托邦思想是建立亦是毀滅。
王安憶注重女性烏托邦的建構與坍圮,主要是在深巷文學的根基上建立起來的,先借其凸顯女性從現(xiàn)實困境中突圍的艱難,接著便試圖為受難女性建構一個無有男性的迷幻烏托邦,最終達到一種迷幻的自我救贖。[4]這些女性的想象世界神秘多彩,她們從無望的流浪與自欺的茍活中逐漸開始思想的升華,直到最終找到了精神寓所,研究這些人物對于反觀現(xiàn)實具有探究意義。
1.女人和城市
神幻綺麗的都市因為女性而變得魅惑,魅惑的女性因為神幻綺麗的都市而沉淪。女性映襯了城市,城市改變了女性。王安憶在《女人與城市》中,提出了“上海味”,這種上海味不單單是那深巷女子嚶嚀香軟的儂語,不單單是那傭人擦洗茶杯與小姐擦香宴舞,還有那捉也捉不到的秾麗香艷的老街印象,是那女人身姿的影影綽綽。[5]女性演繹著城市故事,她們?yōu)槌鞘写?,但她們也成為了城市的浮光掠影,粉墨登場,黯淡退去,卻又永不止息地紛至沓來。
2.女人和歷史
凝重的歷史思想由女性意識曲顯出來,例如,在《69 屆中學生》中,時代的迅速更迭使得雯雯缺少了少女纖細的情懷和生動鮮活,但她卻成為了時代的縮影,她經歷了大風大浪卻依然平淡無奇地活著,仿佛進入了人生中一處冗長黑暗的深巷,在迷茫中漸漸喪失了夢想與激情。
3.女人和男人
女人作為被支配的對象,她們起初甘愿成為附庸品,然而隨著男權的壓制與冷漠對待,她們意識開始覺醒或者沉淪。在《長恨歌》的宛轉悠揚里,“上海第三小姐”王琦瑤將自己一次又一次委身給男人,程先生、李主任、康明遜、老克臘,最終卻一次又一次希望破滅,直到生命被男人扼殺。在王安憶的小說中,王琦瑤這個女人和男人的糾葛最深,最能體現(xiàn)男人對女人的桎梏與毀滅。
4.女人和女人
女人的敵人是女人,但是女人和女人之間也可以是互舔傷口最了解彼此的存在。這種既敵對又充滿移情味道的錯綜關系,王安憶主要從兩方面進行書寫。例如,在小說《我愛比爾》中,阿三天生愛浪漫,卻錯誤地認為自己可以融入西方文化族群中,她的放縱成為了同性的笑柄。小說在后半部分講述的是阿三與其他女勞改犯們意識、心理、行為的差異?!段覑郾葼枴分幸擦髀冻鰜砹吮舜死斫獾年P系。在勞改所里,同樣是滿身“罪行”的她們更加了解彼此,更懂得心靈上的取暖。這種互相體諒遠遠高于男性于女性的關懷。可以看出,王安憶透過上海的深巷,將作品中的女性意識分成兩種方向的歧路,這種雙重空間下的女性話語更生動強烈。淌于王安憶文字之間的女性思想,不單單是男性與女性的性別沖突,女性與女性之間亦如此。
1.市井平庸人
王安憶寫“小女人”,這些小女人都是市井出身。她們猶如大麗花一樣,渴望著金錢名利地位,最終在這樣低俗的追逐里把自己困在迷茫的深巷中。但是也有一些市井人物讓人倍感溫暖。例如,王安憶在寫《眾聲喧嘩》時,著意刻畫了市井里的百味人生,雖然寫出的是瑣屑卑微,但也有絲絲溫情,不是那種蠅營狗茍的放任跋扈,而是那種在上海光怪陸離深巷里的平常生活的氣息。紅塵中喧嘩中,王安憶不僅刻畫了欲望下的鄙俗市井人物,也同時刻畫了歐伯伯和保安這類的詩意人物。
2.追名逐利者
在深巷熏染下的女人們,她們帶著人間的煙火氣,具有一定的狹隘性思想。這些女性骨子里就帶著斤斤計較與精明算計,在追名逐利中走向毀滅。王安憶描寫的女性大多是市井平庸人?!堕L恨歌》中的王琦瑤,瓦解了“大家閨秀”的形象,王琦瑤是一個逐漸走向毀滅的女性,屬于放棄自我類型。男女間的,同性的,鄰里間的,弄堂里的,大上海的......都由這位“鈿頭銀篦擊節(jié)碎,血色羅裙翻酒污”的王琦瑤闡述盡了。[6]王琦瑤和幾個男人的糾纏牽扯,并沒有讓她最終得到可棲良木。她是失敗的,失敗在于她將自己的人生糟蹋得一塌糊涂,變成了一個追名逐利、寧死不舍的犧牲品。她在性別困境中迷失自我,她從第三者的路上一路前進,又在金錢的漩渦里染血而亡,她成為了一個時代里追名逐利女性群體的縮影。
3.頑強圣母類
頑強圣母類并不是一個褒義色彩的評價,也非具有貶義色彩。這類女性令人深深思量。例如,《逃之夭夭》中的郁曉秋和笑明明。兩個極具生命力的女性,在浮華浪漫的深巷里,兩個人的人生充滿著幻滅與再生,她們的人生如同見不得光的深巷,一個是為人不齒的私生女,一個是私生女所生的沒有父親的棄女,她們在“逃之夭夭”里“桃之夭夭”。在林蔭道的梧桐樹影下,在婆娑飄繞的香煙中,花兒落了總是要結果的,郁曉秋和笑明明在脈絡縱橫、陰暗潮濕的弄堂里,在比弄堂溝渠更復雜的人性之惡俗中妁妁其華地活著。這種頑強圣母類的女性人物讓人沉思良久。
1.傳統(tǒng)文化
回落到中國文化環(huán)境中來看這些女性,她們身上有著不同于中國傳統(tǒng)女性的自我精神壓制與性別戕害。她們迷失過,因此她更容易尋找到真正的自我。王安憶指出“應該從傳統(tǒng)文化走出去”,她有意解構傳統(tǒng)文化,但是最終還是回落在傳統(tǒng)文化的根系之中。例如,王安憶傳統(tǒng)文化思想最極致的體現(xiàn)就是“仁義”之觀,在《小鮑莊》中,可以看到王安憶傳統(tǒng)意識流變。王安憶批判“假仁假義”[7],進而反指出來“真仁真義”。王安憶并不是不重視傳統(tǒng)文化范式,而是她更注重傳統(tǒng)文化深巷里的人性思想的自由。
2.鄉(xiāng)土文化
于空間中轉換形態(tài),深巷壅塞的鄉(xiāng)土文化視野對照出女性主義寫作意識。王安憶作品通過運用“深巷”的獨特形象,在作品中建構出一個新穎而獨特的世界。這不僅僅是關于上海精神流浪的女性生活隱私。通過對她作品中一系列女性形象的研究,可以看到王安憶對鄉(xiāng)土文化本真的皈依和期待。
3.城市文化
相比其他蕓蕓佳作,《長恨歌》闡述的城市文化空間更闊大深遠,它標記出了鮮明的城市符號,城市空間和女性精神空間相互滲透和相互解讀。王琦瑤生活在繽紛大都市上海的深巷里,見證了上海女性的悲歡,她的成長讓我們看到城市女性在精神上建立的一座廢墟,在城市空間下,還有無數的“王琦瑤”存在著、抗爭著、沉淪著......她們化身為城市文化符號,刻錄著城市的浮華。
王安憶用一群女性來書寫上海的斑斕底色,一時間,文壇上便興起了“王安憶現(xiàn)象”,即“深巷文化”。而王安憶書寫深巷文化女性主義色彩是為了更純粹的女性精神再現(xiàn),這種對“深巷”精神的藝術追求也是女性復雜心靈的反映,具有一定的歷史境界與寫作意義。
王安憶筆下深巷意象中的女性群像,況味悠長。在紙醉金迷的上海底色下的深巷里,款款走來一群綽約的女子,她們身上凝聚著時代的萬千風華。王安憶敏銳而有深度地剖析這些具有生命力的平凡靈魂,這些女性群像身上帶有一定的悲劇性和啟示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