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望故鄉(xiāng)

      2021-03-30 05:44閔凡利
      延安文學 2021年2期
      關(guān)鍵詞:胡天臺長大黑

      閔凡利,山東滕州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小說月報》《小說選刊》《當代》等,出版長篇小說《人民公仆》《紫青春》。

      胡天儒正在忙他們善縣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項目的申報,這次報的是“微山湖咸鵝蛋的制作技藝”。前段時間報市里了,市里說這項目不錯,應(yīng)報省里。

      要往省里報,申報表要重填,還得做視頻,還得要照片。照片要20張,視頻最低要15分鐘。這些都是硬性條件。

      胡天儒就犯愁。第一,他這個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保護中心,只是他們縣文化館的一個科室,里面就他和小王。小王是個剛畢業(yè)大學生,這次參加公開招考進來的。說是考進來的,依胡天儒看,八成是上面有人。讓他寫個通知,都寫得前言不搭后語。也難怪,小王在大學里學的是理科。

      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保護中心是前幾年剛設(shè)立的一個科室。在別的地市,非遺保護中心是科級單位;再不怎么樣,也和文化館平級??稍诤烊逅谶@個叫善縣的地方,卻是文化館的一個科室。所以工作起來就被動。文化館連輛車也沒有,一下去采訪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事,就得用私人的車。用得文化館有車的人看到胡天儒都躲著走。視頻啊什么的錄制要找縣里的電視臺。電視臺里的人俗得很,動不動都用錢說話,好在電視臺的副臺長白河是胡天儒同學,他去求,還給面子。有次,胡天儒也因非遺的事去求白臺長,白臺長好半天沒表態(tài)。胡天儒就有些生氣了,說白臺長,咱這都是給共產(chǎn)黨干活,一張口就錢錢的,俗不俗?。堪着_長笑著說:干活給錢,天經(jīng)地義,不俗?。?/p>

      胡天儒就想起他們當時之間的“鐵”。當時白臺長家里窮,胡天儒家里經(jīng)濟狀況好。胡天儒的爸爸當時是鄉(xiāng)里中學的校長,沒少照顧白河。就因這些公家的活,白臺長竟給他說起錢,胡天儒有些氣了,說:到底是人長還是錢長?

      “人長”是土語,是人情長久的意思。白臺長沒生氣,只是笑著說了句讓胡天儒哭笑不得的話:一般長?。?/p>

      這件事后,胡天儒一般就盡量不找白臺長??墒掷锶痹O(shè)備,文化館里的鄭館長是個只重結(jié)果不問過程的人。他常說:有錢干好工作不叫能力,沒錢能把工作干好那才叫本事!

      這一次申報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保護項目是他們善縣西邊微山湖畔的黃莊村的咸鵝蛋的制作技藝。胡天儒想采訪和錄像一次完成,這樣既省時間又省經(jīng)費。申報材料好寫,胡天儒自己能操刀。可錄像,那得需要電視臺的專業(yè)人員。胡天儒才想打電話,沒想到,白臺長電話打過來了。

      胡天儒一喜,按下接聽鍵,就聽白臺長問:胡主任,忙什么呢?

      胡天儒說:你說我能忙什么,昨天是申遺,今天是申遺,明天還是申遺!

      白臺長說:就咱善州這巴掌大的地方,你都申報二十多個項目了。我真不明白,咱們這地方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是真有還是假有?

      胡天儒說:不真有我能報這么多嗎?我正想再借一下你的錄像人員用用呢!

      白臺長說:什么時間?今天還是明天?我安排他們?nèi)ゾ褪牵?/p>

      白臺長從沒這么好說話??!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胡天儒正納悶,白臺長接著說了:上午你不要安排場了,有人讓我請你!十一點半,錦宴大酒店,不見不散!

      胡天儒說:誰?

      白臺長在電話那邊笑了:到時你見了就知道了!

      錦宴大酒店是善縣最高檔的酒店,唯一的四星級。胡天儒從沒去過。放了電話,他犯起嘀咕:誰?。?/p>

      胡天儒先把兒子小寶接到家,等妻子萬靜下班,才往錦宴大酒店趕。讓胡天儒意想不到的是:鄭館長也來了。在座的除電視臺白河臺長,還有縣委組織部趙部長、宣傳部分管文化的副部長、信訪局的洪局長、文化局的高局長。坐主位的是他家鄉(xiāng)古薛鎮(zhèn)的父母官余慶余書記。他的同學——古薛鎮(zhèn)的鎮(zhèn)長杜宇坐副主陪,主賓的位置卻空著。

      余慶書記一看胡天儒來了,起身迎接。并把他往主賓位上讓。胡天儒說什么也不去。

      余書記說:天儒,我今天請的是你,他們都是來陪的,你坐就是。

      余書記雖不是自己的同學,也是父親教過的學生。那時父親在縣里教初中,余書記跟父親上過一年學。

      胡天儒說什么也不去坐。組織部的趙部長說話了:胡主任,聽余書記的,讓坐那你就坐那!

      高局長也在一邊附和:天儒,讓你坐,你就坐!

      胡天儒不明白余慶書記這是唱的哪一出,忐忑不安坐在主賓的位置上。

      杜宇就安排上菜。余書記端起酒杯,致了開場詞。大家舉杯,干了第一杯酒。

      胡天儒只象征性喝一點。余書記看了說:胡主任,你沒喝起??!

      胡天儒心里有他的數(shù),到現(xiàn)在他還不知坐主位的余慶書記有什么事找他,就故意留著量,恐怕一喝多胡亂答應(yīng)了。就笑著解釋:我最近上火,不能喝酒!

      鄭館長在一旁勸:天儒,頭三個一定要喝的!你能喝,大家都知道的!

      其余的人也都勸。胡天儒象征性地端杯抿了一下,這次喝了一半。之后余慶書記又說話了:鄉(xiāng)鎮(zhèn)的工作破事太多,以后還得請大家繼續(xù)多幫我們古薛鎮(zhèn)的忙。來,干了第二杯!

      大家把第二杯干了。

      之后又喝了第三杯。

      胡天儒和余書記坐得近,問余書記找他什么事?余書記說,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具體的事,吃過飯杜鎮(zhèn)長會告訴你!

      因心里有事,這頓飯胡天儒吃得很忐忑。臨散席時,組織部的趙部長對胡天儒說:天儒,把余書記安排的事做好!組織相信,你能做好的!趙部長一這么說,胡天儒心里更沒底了。他清楚,先他之前來的各位已知是什么事了,唯他這個被請的,還蒙在鼓里。

      文化局的高局長臨離開的時候大著聲音安排胡天儒:余書記安排的事,一定要做好!記住,沒有最好,只有更好!

      白臺長把杜鎮(zhèn)長和胡天儒拉到他辦公室,白臺長給兩人倒了茶。胡天儒臉嚴肅著,杜宇和白河知道胡天儒心里有氣,兩人就哈哈笑了。白臺長說:杜鎮(zhèn)長,別保密了,告訴給天儒吧,不然,他能鼓囊死了!

      胡天儒說:你們千萬別說,再請一回時再說!

      杜宇哈哈笑了。接著臉一沉,說:余書記請你,是因老校長的事!

      是關(guān)于父親的事。胡天儒忙問:我爸他,怎么了?

      提起父親,胡天儒心里很不是滋味。父親八年前就退休了,一直住農(nóng)村老家,當時天儒和妻子商量好了,讓父親退了休到城里來。母親前幾年有病走了,把父親孤零零地一個放鄉(xiāng)下,他時刻揪著心。胡天儒兄妹里兩個,妹妹嫁到東北的一個縣城里,對象是一塊上大學時自談的,后隨男方去了他們的縣城。好多次天儒想把父親弄到城里來給他看孩子。兒子小寶今年八歲了,上小學二年級。妻子萬靜在縣人民醫(yī)院婦產(chǎn)科做大夫。兩人工作都很忙,有時照看孩子就落在天儒身上。天儒的工作性質(zhì)比較松散,時間的隨意性比較強??伤吘褂兴约旱哪且粩傋庸ぷ靼。袝r天儒忙得都找不著北,就怨妻子萬靜是個工作狂。萬靜就說:我在崗上,要出了事,可都人命關(guān)天?。?/p>

      萬靜是婦產(chǎn)科的業(yè)務(wù)大拿,手機二十四小時不帶關(guān)的。有時一個電話,半夜起來往醫(yī)院里跑是常事。這段時間,因兒子小寶的事,兩人就商量:還是把爸爸接過來吧,不然咱兩人得累死!可給爸爸打電話,老爸說,他現(xiàn)在正給鄉(xiāng)親們忙事呢!

      爸爸的威信高,沒退休時就是村里的“人頭”。紅白事時,每家能把老爸請去執(zhí)事作為一種榮耀。老爸退休后,就在村里全心全意當起他的“人頭”。自母親去世后,胡天儒一直想讓爸爸進城跟他過??筛赣H卻說:我怎能把你娘一個人丟家里?父親一這樣說,胡天儒就把想說的話放肚子里了。這幾年村里外出打工的人多,村里的紅白事幾乎都是父親在一手操持。他們胡家村又是古薛鎮(zhèn)數(shù)得著的大村子,有近三千口子人。

      前段時間回家,他見了父親,父親當時站在村里的古槐樹下,領(lǐng)著大伙在給古槐樹上香。每年的四月初八,是他們村古槐樹的節(jié)日。

      古槐是家槐,據(jù)說是唐槐,兩人抱不過來。古槐通靈,誰家的小孩嚇著了,或家里遭邪,到古槐樹前上個香,或在樹上系個紅布條,第二天,就沒事了。村里人說,古槐是他們的保護神。

      那天父親很高興,說鄉(xiāng)上要在胡家村搞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試點。咱們村要住樓房了。

      以前讓老爸來城里,幫著他來照看小寶。父親說,在城里,他住不慣。要是你們兩人忙,就把小寶送鄉(xiāng)下來吧。咱這里也有小學幼兒園。

      胡天儒兩口子沒答應(yīng),后請了個保姆。保姆干了兩年,嫌錢少,去南方打工了。孩子只好又是他們兩人照看了。這次天儒給父親說起照看小寶的事,沒想到,父親竟答應(yīng)了。

      杜宇看胡天儒緊張的樣子,笑了笑說: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們村不是要做新農(nóng)村試點嗎?也就是讓你們村里的村民都住上樓房。把你們胡家村變成胡家社區(qū)。這個項目是咱縣的一個大招商惠民項目。是南方的一個大房地產(chǎn)公司的老板投資的。也就是說,咱們提供地,他們先來建設(shè),建好后,村民們再往樓上搬。包括村民房子面積的兌換方法都是按上面有關(guān)規(guī)定來的,村民們也都沒意見。

      胡天儒的眉頭擰得很緊:村民們都沒意見,那我父親怎么了?

      杜宇說:說起來是小事。就是因為一棵樹,聽反映,村里人慫恿校長帶頭去鬧去上訪。

      胡天儒問:哪棵樹?是村里的那棵古槐樹嗎?

      杜宇點點頭,接著說開了——

      在規(guī)劃的社區(qū)藍圖中,那棵古槐恰巧在一棟房子的地基上。當時也給投資商說了,盡量把這棵樹躲開,不要動這棵樹。投資商不愿意,說不就是一棵老枯樹嗎?如果他要改變規(guī)劃,又要重新設(shè)計,那得費很多的錢;再說了,古槐的樹冠占地二畝多,如要顧及這棵樹,他要少建一棟樓房的,說什么也不愿意。并且最后開發(fā)商丟下這樣一句話:要是你們想保留這棵槐樹,他就不做這個項目了。

      杜宇說:這個新農(nóng)村試點是余書記招商來的項目。你也清楚,縣里馬上要開人代會了,余書記是下一屆副縣長候選人。為這個項目,余書記沒少費心思。鎮(zhèn)里想在縣人大會議前搞個開工儀式,到時,縣里、市里的主要領(lǐng)導,還有省里北京里的領(lǐng)導都要來,假如老校長帶著人一鬧,你說,后果是什么,不很清楚嗎?

      胡天儒清楚今天這頓請是為什么了。白臺長語重心長地說:天儒,在商言商,在官言官。余書記走到今天,容易嗎?老校長要是因為一棵樹去鬧,說不好,會斷送人的前途啊!

      看來,白河臺長什么都清楚。胡天儒問:你們要我怎么辦?

      杜鎮(zhèn)長說:天儒,不是我們要你怎么辦,而是你幫著我們一起來妥善處理這個事,咱們力爭大家都滿意。也就是說,是互惠互利,是雙贏!

      白臺長說:還是我給天儒說吧。說起來,你們村里這么多老人鬧騰,最主要的因素就是因為有老校長在做主心骨。如果沒老校長,他們誰也不敢。

      胡天儒知道請他吃這飯的目的了,也知道這頓飯為什么這么隆重了。胡天儒就有些為難:你們想讓我怎么辦?

      白臺長沒想到胡天儒領(lǐng)會這么快,抬眼看了一下杜鎮(zhèn)長。杜鎮(zhèn)長明白他該說了:是這樣的,要是別人,早就讓派出所把他拘留了??衫闲iL是你胡主任的父親,能這么做嗎?再說,現(xiàn)在是特殊時期,有些矛盾是不能激化的,只要做好思想工作,我相信,沒什么大不了。

      胡天儒在心里暗哼一下,只是強調(diào)這事的難度:你們一級政府都擺治不好的事,我出面,能做好嗎?

      杜鎮(zhèn)長說:我和余書記商量來商量去,你出面做工作是最好的!

      胡天儒哈哈一笑:我做我爸的思想工作,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爸是最明事理的了,當了半輩子校長,他還能不明白?你讓我去做,我怎么做啊?我說不過我爸的!

      杜鎮(zhèn)長一針見血:你只要把老校長請到城里,讓他不回村,我們的工作就好開展了!

      胡天儒唉了一聲:我爸很倔的,能請來請不來,我也不好說。我盡力吧!

      杜宇聽了緊緊握住胡天儒的手:那就拜托你了!

      胡天儒是第二天早上回的胡家村。遠遠的,就看到村中翠綠一片,胡天儒知道,那是古槐。小時候,他和伙伴們常在樹下玩。樹好大,光樹干就兩個人摟不過來,樹冠有二畝地那么大小。樹葉密匝,蔥綠。古槐在村中心,以前,生產(chǎn)隊里開會,常常在樹下,大家吃飯都端著飯碗到樹下吃。他小時候常和小伙伴們在古槐樹下玩捉迷藏什么的。特別夏天,樹下聚集半個村子來乘涼的人們。到了夜晚,大槐樹下就睡滿全村的男女老少。對他來說,關(guān)于胡家村的記憶,那就是這棵大槐樹。

      他家在村西,公路在東邊。如今村里都鋪了柏油路,下了公路去他家必經(jīng)老槐樹。老槐樹的樹枝上系滿紅布條。誰家的孩子嚇著了、受陰風了或有打針治不好的怪病,來到樹下的香爐里點上一炷香,然后摘些樹葉回家給孩子用姜和蔥頭燒湯喝,之后就好了。只是,好了后要來給槐樹披紅。過去村里人窮,買不起紅布,就系個紅布條充數(shù),久而久之,形成了習俗。

      離槐樹有好遠,胡天儒就看到槐樹上的大小長短不一的紅布條隨風飄擺,像舞動的經(jīng)幡。樹下有些老人,高聲說著什么,胡天儒看到父親在那里比劃著。父親很激動,不用猜是關(guān)于上訪的事。胡天儒想了想就把車慢下來,到樹旁,把車停了。

      他剛走出車子,就被一個眼尖的老頭認出來了,那老頭原是村長,叫胡解放。胡天儒叫二伯。

      胡解放一看天儒從車里出來,就對正說話的老校長說:你看,天儒回來了!

      老校長抬眼看了看向他走來的兒子,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表情,只是說:你先回家等著吧,我說完這點事就回家。

      胡天儒說好。然后就一一給在座的老人們打招呼,就上車,奔家去了。

      家在村子西邊的前頭。他家的大門朝南,前邊沒房屋。門前是條大路,出了門是菜園,再往南一段地就是田野。春天是小麥,夏天是玉米。

      從胡天儒記事以來,家里的門從沒上過鎖。母親在的時候也這樣。大門掩著,胡天儒推開家門。這里的一切是那樣熟悉:進了門是四間平房。平房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期修建的。當時他剛考上鄉(xiāng)里中學,姐姐那時已上大學了。姐姐考的是省城的一所師范學院。父親很高興。父親那年就起了這所房子。在這所房子東山墻上還有造這所房子時的“記”。上面說:1989年秋,女兒胡穎考取山東師范學院,兒子天儒考上鄉(xiāng)里中學,此乃三喜臨門。家里起這座房以記之。

      家里收拾得很干凈。父親有很好的生活習慣,不吸煙,不飲酒,只愛喝茶。每次回家,胡天儒都給父親買上二斤好茶葉。有時這二斤茶葉父親連半斤也喝不到,都讓來找他拉呱的老人們幫他喝了。

      正堂放著條幾,正中的位置是娘的相片,放在一個精致的相框里。這張相是娘五十歲時照的,彩照,是放大的八寸相。娘笑得很開心,看著娘的相,天儒就拿起條幾一旁紙盒里的一只香,點燃插在相前的香爐里??粗赣H,想想以前母親的愛,胡天儒的眼睛濕潤了。母親去世十多年了,母親比父親小一歲,現(xiàn)在活著,也六十多了。母親去世那年,他那時到文化館工作沒多久,是第二個年頭吧。那時,他還住在單位的辦公室里。還沒介紹對象。母親是因癌癥走的。剛開始的時候也沒當回事,當咽炎治了,后嚴重了,一查,到晚期了。

      母親是在三個月后過世的。臨走時他和姐姐都在跟前。母親拉著他和姐姐的手說:你兩人很爭氣,給我和你爸爸掙了很大的臉。我要走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爸。最后母親說:我不能陪你爸了。我對不起你爸!你們要好好照顧她!她和姐姐都含著淚給母親點頭。母親是笑著走的。

      母親走后,爸就是一個人過,他和姐姐都想讓爸跟他們過。爸說什么也不去。實在說急了,也就象征性地去他們處過幾天,客人似的。之后就再回胡家村。后來姐弟倆明白了:爸爸不愿去他們那里過,是放不下媽。

      一條黑狗竄進家門,看到胡天儒,圍著他不停地搖尾巴。這是父親養(yǎng)的一條看家的土狗。父親叫他大黑,待他像兒子一樣。父親到哪里,它就跟到哪兒。大黑是父親的尾巴。

      門口傳來咳嗽聲。胡天儒知道爸爸回了,忙迎出:爸,我聽你咳嗽了,你沒感冒吧?

      我什么事都沒有,聽胡校長說:你今天來,有什么事?

      胡天儒開門見山:我來接你去照看小寶。

      老校長一愣,問:怎么了?小寶怎么了,你們怎么了?

      胡天儒說:我們都好好的。最近我要出去考察別的地市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保護工作。萬靜醫(yī)院里太忙,所以只好來求你,去照看一下你的孫子。

      胡校長聽了嘴張了張,沒說什么。胡天儒知道父親想說什么,就說:誰照看小寶我都不放心,只有你照看,我才最放心。老俗語說:老爺疼孫子,葫蘆頭里存金子。

      胡校長唉了一聲,欲言又止。

      爸,你有什么事?

      還能是什么事?不就是咱們村改建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的事嗎!

      這可是好事,你怎么嘆氣???

      唉,是好事。改善咱們村的居住條件,我們舉雙手歡迎!開始時,我們都非常支持!

      就是啊,你前段時間給我打電話,不是很高興嗎?現(xiàn)在這又是怎么回事?

      還不是因為咱村的古槐嗎!

      古槐?

      是啊,因為咱村的古槐。古槐從咱村建村的時候就有了,已有1000多年歷史了。他是咱們村的見證,也是咱們村的象征。我們當時給鎮(zhèn)里的領(lǐng)導坐在一塊說了,鎮(zhèn)里的領(lǐng)導親口答應(yīng)同意保留下古槐。當時還說,這棵樹都是文物了,我們就是不讓保留,他們還得千方百計保留呢!這樣一千多年的樹誰敢動?這不是犯罪嗎!我當時和咱們村的代表們一聽,就都同意按了手印??烧l曾想,沒過一個星期,鎮(zhèn)里的領(lǐng)導又來告訴我們,開發(fā)商說了,這棵古槐不能留,一留,就影響規(guī)劃了。

      有棵樹好啊,怎么就影響他的規(guī)劃?有棵樹不省得他們綠化了嗎?

      有這棵樹在,占了方圓二畝地,開發(fā)商說,二畝地他能起一棟樓呢!

      就是的,這些開發(fā)商,就是唯利是圖!

      我們也知道他們唯利是圖。不圖拾坨糞,誰起大五更?我們也知道他們是來我們這兒掙錢的。我們就要求他給我們留下這一棵樹。說到這兒,胡校長的聲音低了,眼里有了些水霧。

      爸,這棵樹就這么重要嗎?

      胡校長點點頭:天儒,國家的政策是好的,是想讓我們老百姓都過上好日子,所以千方百計來改善我們的生活條件。

      是啊,國家這些年來出臺的惠民政策是開天辟地以來從沒有過的,你看,種地不光不交公糧,還給種子化肥補貼;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就能領(lǐng)取養(yǎng)老金;特別這個農(nóng)民醫(yī)療合作保險,看病給報銷。我聽說,最近報銷的數(shù)額又有所加大!

      是這樣的,以前是住院看病,拋去三百元,剩下花的錢按百分之八十報銷;現(xiàn)在門檻比那更低了,只刨去一百五十塊錢,剩下的按百分之九十報!

      哎呀,現(xiàn)在農(nóng)民比咱們這些吃財政的事業(yè)單位的人享受的待遇都好?,F(xiàn)在再住上這新樓房,爸,我都有點想回家當農(nóng)民了!

      胡校長聽了長嘆一聲:天儒,你本來就是農(nóng)民。我和村里的老人們之所以這么下決心要留下這棵槐樹,就是給你們這些人留下的??!

      給我們留下的?

      是啊,我們是怕,你們想回家了,找不著家了!

      胡天儒心里一驚。父親的這句話錘子一樣砸在他心上。他有些后悔他答應(yīng)杜鎮(zhèn)長來勸說父親的這件事。是啊,在外面久了,想回家來,找不到家在哪里,那種內(nèi)心的恐慌和痛疼,那種失去家的難受和痛苦,那種內(nèi)心的滴血,細一想,胡天儒都有些怕。

      可他笑著對父親說:又不是讓這個村莊在地球上消失了,只不過把咱村子舊瓦房、平房都變成了一排排干凈整潔的新樓房。

      胡校長說:在你們心中,也許是變得又美又好了,可是,你想過沒有,當一個村莊不再是村莊,而成為了一片水泥林子時,你說,我們還是農(nóng)民嗎?

      胡天儒說:只要還種著地,那就是農(nóng)民啊!對了,咱們胡家村不是和咱們周邊的幾個村組合成一個社區(qū)嗎?那樣,就叫居民了??赡茉蹅兇搴土硗鈳讉€村的名字要換一個名字,或者叫胡家村社區(qū)或者什么社區(qū)的。

      是啊,正因這樣,所以我才擔心。假如不叫胡家村社區(qū)呢?如果再沒有這棵古槐,我們這個村子不就算消失了?

      哪能呢,這只能說明,咱們的這個村擴大了呀!胡家村還是胡家村?。?/p>

      父親搖搖頭。然后說:虧你還是搞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工作的,你這點腦子都轉(zhuǎn)不過來。經(jīng)濟的快速發(fā)展,就是以犧牲環(huán)境、文化、道德為代價的。你看,江河的污染,有多少魚類和鳥類滅絕了?有的地方當官的,為追求面子工程,毀壞了多少文化古跡?國家已意識到這些了,所以就對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進行搶救性挖掘和保護,如不這樣,很多那些口授心傳的技藝和工藝都消失了。

      胡天儒聽了點點頭:爸,你說得對,的確是這樣。

      胡校長說:也許你要說我吃飽了沒事干撐的。如果我不這么做,我們這個村莊就會消失了。我們就會找不著家了。有這棵古槐樹在,我還能知道家在哪里。如沒這棵槐樹了,以后我們善縣都建成這樣的社區(qū),你還知道哪兒是你的家嗎?說著父親的聲音低下來:你還知道你娘的墳、你爺爺?shù)膲炘谀膯??以后的清明,你就是想給祖宗燒個紙,都找不到地方了啊!

      胡天儒這才真正清楚父親為什么帶領(lǐng)著大家上訪的原因。

      父親說得對啊,當一個人,連祖宗的墳地都找不到的時候,那這是一個人最痛苦的時候,因為,他和祖宗斷裂了,他就找不到自己的根。當一個人不知道自己是從哪里來的時候,那這個人就迷茫了,就混沌了。當然,那個人是最悲哀的了!再深說一步,假如我們的文化呢?如果我們找不到文化和文明的根呢?如果我們村莊不再是村莊,那我們這些農(nóng)民又是什么了?說你是城市人,城市在拒絕;說你是農(nóng)民,你又找不到自己的村莊。還有比這更迷茫更糾結(jié)更痛苦的嗎?

      胡天儒激靈靈打個顫。他這時才真正理解父親。他這才明白余書記和杜鎮(zhèn)長為什么用這么高的規(guī)格請他的原因了,因為他們不敢面對父親??!

      胡天儒決定給杜鎮(zhèn)長打個電話。

      電話通了。胡天儒說:杜鎮(zhèn)長,是我,胡天儒!

      電話那端說:你好,天儒,你在哪???

      胡天儒說:我在胡家村。

      電話那端嗯了一聲,然后過了一會,看樣在思考什么,說:代我向老校長問好!

      我知道了,謝謝。

      你有什么事嗎?

      想給你說個事。

      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的,盡管說!

      我想說的是,我們村的古槐樹,不要殺。

      嗯……

      也不能殺!

      嗯……

      真的不能殺!

      這事,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事。得和余書記和開發(fā)商韋老板商磋。

      這棵樹對我們村的這些老人們至關(guān)重要!

      我知道。老校長帶著人也給我們說了。我清楚,這棵樹對他們的重要性。這樣吧,這個事我一定好好地去辦,你給老校長說,讓他放心,我一定盡力去說,我就是不干這個鎮(zhèn)長了,也爭取把這棵古槐樹保下來!

      好,那我就謝謝你了!

      兒子和杜鎮(zhèn)長的通話胡校長聽得清清楚楚。他沒說什么,只是點點頭,然后含著淚對兒子說:謝謝你。我代咱們村子的這些父老鄉(xiāng)親謝謝你!

      胡天儒聽了心里很不好受,那是一種做賊被捉的難受,覺得臉登時紅了。忙說:爸,你怎能這么說呢,我也是胡家村的人吧?這個事也是我應(yīng)該做的呀!再說了,我也怕以后回家,找不到家了呢!

      胡校長聽了忙點頭:對對對,古槐真的沒有了,你真的還不好找到你的家呢!我把你剛才和杜鎮(zhèn)長的通話給大伙說一下,先暫時不要大伙再上訪了。

      胡天儒問:怎么回事?

      胡校長說:如果鎮(zhèn)里不答應(yīng),我正和大伙商量要去縣里省里上訪呢!還有就是,再過幾天,咱們這兒就要開始奠基了,聽說省里和市里的領(lǐng)導要來,真的不答應(yīng)我們,我們就計劃在奠基儀式上上書呢!

      “上書”是好聽的說法,是父親的說法;要按杜鎮(zhèn)長和白臺長他們的說法就是鬧事。

      胡天儒心里一驚。心想,怪不得呢!就說:現(xiàn)在的事情就是這樣,公事你得用私感情去辦。而私事你得用辦公事的力度去做。你剛才也聽杜鎮(zhèn)長說了,他會盡力的!

      胡校長長嘆一聲:給他們反映的時候,他們說的都很好,都說讓我們放心,一定會反映給開發(fā)商??蛇^幾天,再一問,他們說,還沒給開發(fā)商反映呢!

      胡天儒說:這次不會的。真的,我想不會的!

      你真這么肯定?

      胡天儒點點頭。之后好像對自己不放心,又撥通杜鎮(zhèn)長的電話。

      電話那端的杜鎮(zhèn)長說:胡主任,我在余書記辦公室呢,正商量你說的事呢!

      胡天儒手機的聲音很響,胡天儒故意把手機調(diào)這么響。他發(fā)現(xiàn)父親聽了在不住點頭。

      胡天儒說:嗯,我恐怕你不把這事當回事,想告訴你,你要不好意思給余書記匯報,我給余書記說呢!

      杜鎮(zhèn)長說:你看你,咋還信不過我呢?你要不相信,好,讓余書記給你通話。接著,胡天儒就聽電話里面說:你給胡主任通個話。另一個聲音問:哪個胡主任?就是胡天儒啊!噢,是他?好。

      是余書記的聲音:胡主任,你好。

      你好,余書記。

      你說的事,我和杜鎮(zhèn)長正在研究呢。你放心,你也對老校長說:我們鎮(zhèn)黨委政府一定盡最大努力,力保留下這棵古樹!

      那我就代我父親,多謝你了!

      你看你說的,這是我們應(yīng)該做的!

      扣上電話,胡天儒說:爸,這回,你放心了嗎?

      胡校長點點頭。說:唉,我們折騰這么久,不如你一個電話!

      胡天儒說:現(xiàn)在的事就這樣,辦什么事,你不能按常理出牌,要找準支點。有時候,只要找準支點了,再難的事,也好辦。特別咱們村里的事,說起來,這是個小事,怕的就是你們鬧。你們越鬧,鎮(zhèn)里的人和開發(fā)商就越有逆反心理。留棵樹,這不是小菜一碟的事嗎?

      胡校長說:我們一開始也是給他們好好商量的啊,好話說了幾火車,他們就是不答應(yīng)。所以我們才決定要去上訪,要趁奠基的時候給領(lǐng)導們上書!說完,胡校長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們老了。以前我們認為好辦的事,現(xiàn)在卻難辦得不得了;本來認為不好辦的事,你一個電話就解決了。唉!胡校長問:是不是我太迂腐,跟不上形勢了?

      胡天儒心里有些不忍,他有一種犯罪感。就在心里說:爸,原諒你兒子吧。其實,你兒子也是什么都不行的??!我們這是在演戲呢,你是唯一的觀眾?。?/p>

      胡天儒就笑了笑:爸,你不是迂腐,而是現(xiàn)在這個社會的游戲規(guī)則變了。村里的這個事,在你心里是大事,可在有些當官的人眼里,屁事都不是呢!他們的大事是什么,你知道嗎?是面子工程。

      面子工程?

      就是決定他們升遷的工程。

      嗯。

      唉!你昨天打電話來,給我說來接我去城里。我原打算不去的。村里這棵古槐樹的事不落實,我哪也不去。現(xiàn)在,我想明白了。像我這樣的小人物,在下面再怎么爭取,都是嘴上抹石灰——白說。說到這兒,胡校長嘆了一聲:我跟你走。

      胡天儒長出一口氣。他本以為,讓爸跟他走,要費一番口舌,沒想到爸一下子開悟了??磥?,還是剛才給杜鎮(zhèn)長的那個電話起了作用。想到這兒,胡天儒心顫了一下,在內(nèi)心叫了一聲:我善良的父親??!

      胡校長像想起什么似的說:你先等著我,我去外面一趟,給他們說說,然后我就跟你走!

      胡天儒知道父親出去干什么,就點點頭。

      胡校長這次出去和剛才進屋情景截然不同。這次出去他像小伙子,似一陣風??粗赣H的白發(fā)。胡天儒眼角流出淚。沒有媽媽了,父親為給他攢錢在城里買房子,可以說是該省就省。有時一天三頓飯只吃兩頓。因為父親在村里是人頭,村里的人情份子錢比誰拿得都高都多。母親在的時候,常說父親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父親卻振振有詞:人活著圖個啥?不就是活張臉嗎?活個大伙眼里有你嗎?雖然自己吃糠吃菜,父親卻過得很有意義。因為,他活成大伙心中的主心骨。

      胡天儒就替父親收拾一下東西。父親的衣物收拾得井井有條,一塵不染。他簡單地給父親收拾了??纯茨切┮呀?jīng)發(fā)白的衣服,就沒再往包里放,心想,回到城里,給父親添置幾件就夠他穿一段時間的了。

      這時,大黑先進了院子。跑到他身邊,圍著他搖了一會尾巴。之后大門外傳來紛雜的腳步聲,其中有一個腳步很重、急促、有力、匆忙。不用問,是二伯胡解放。胡天儒忙迎出去,真的是二伯。后邊還跟著一個戴眼鏡的三叔。是原來村里的老會計,外號叫小能人。

      胡解放看到胡天儒,離老遠就伸出手說:侄子,咱們村古槐的事,還是你一個電話管用?。?/p>

      看來父親已把他和余書記杜鎮(zhèn)長的通話告訴給他們了??吹剿麄?,胡天儒心里說不出地難過。胡天儒在心里說:不就一棵樹嗎?難道真有這么重要嗎?你們這些老人千方百計維護的,用生命來捍衛(wèi)的,對子孫后代們來說,或許只是一個笑話!現(xiàn)代人活得這么現(xiàn)實,活得這么勢利,你拋出生命來給他們保護下來一些東西,在他們心中,也許就是累贅,不如給他們十塊二十塊錢重要呢!這個話胡天儒不能給這些老人們說,說了,就太殘酷了,就成了一把刀,一把明晃晃閃光光的刀,一把插進這些老人們心中的刀,那樣,會流盡老人的血。

      胡天儒說:這棵樹多虧你們這些老人,咱們村都得感謝你們呢!

      二伯說:我們也不求什么感謝不感謝的,只是想,這棵樹在咱村這么多年了。不能丟。丟了,如果再新建成社區(qū),咱們那些出門在外的,離家時間久的,就怕他們找不到家了!

      小能人三叔接過說:人可以是個窮光蛋,可得有家。如果連家都沒有,那人成什么了?

      胡天儒點點頭說:人要是沒有家,那就成沒娘的孩子了!所以我剛才給杜鎮(zhèn)長和余書記說了,他們保證了,一定跟開發(fā)商韋老板好好商量,保留下咱們的這棵古槐樹!

      小能人三叔說:我們跑斷腿,不如天儒一個電話!唉!

      二伯說:侄子,你是縣里的人,以后,關(guān)于咱們村這棵古樹的事,我們還得靠你!

      胡天儒知道這幾位老人的潛臺詞是什么。他也知道自己今天來胡家莊的任務(wù)是什么:目的就是把父親接回城里去。只要能把父親接走,讓父親走得無牽無掛快快樂樂,他什么都可答應(yīng),就順口說:好,你放心,只要你們用得著我,我一定會盡力的!

      二伯就對胡校長說:兄弟,那,你就去吧!人活著圖個啥?不就是圖著一代一代人嗎?天儒兩口子工作忙,孩子需要照看,你去吧。找別人照看,花錢不說,咱也不放心。村里有什么事,我們直接給你打電話就是!

      小能人三叔說:校長哥,你放心去吧,你就是在家,咱們這么多人綁在一起,不如天儒給他們打個電話管用!好好把咱孫子看好,這才是重要的!

      胡校長想說什么,看看天儒,又看看二伯和三叔,他把想說的話壓下去了,只是輕嘆了聲:唉!

      小能人三叔說:你能去城里住了,你該高興啊,嘆什么氣???

      胡校長嘆完氣就看看大桌上放著的天儒母親的鏡框。里面是天儒母親的照片,照片上的母親是笑著的。母親的笑很甜,甜得胡天儒想哭。每次回家,他都不敢去面對母親的笑臉??粗赣H的笑,他有一種慚愧感。

      如今他看到母親的笑臉,臉不由地紅了。內(nèi)心有些發(fā)慌。他在心里不由得禱告:媽媽,原諒兒子吧,兒子要活人,兒子在文化館也想進步,兒子這也是沒辦法啊!

      二伯和小能人叔之后就走了。父親接著就收拾東西。看了一下天儒給他收拾的,也就沒再多拿拾衣服,只是簡單收拾了一下,然后把大桌上母親的像放進包里。這時,大黑進屋了,仿佛知道父親要走似的,偎依到父親的腳邊??吹酱蠛?,父親蹲下來。胡天儒看到父親像小孩子一般捧著大黑的臉,說:黑兒啊,我要去城里看你小侄子去了,你好好在家看著,我過段時間就回來看你。

      大黑仿佛聽懂爸的話,嘴里發(fā)出嗚嗚的輕叫,很委屈,又有些撒嬌的味道。胡校長知道大黑懂了他的話,又皺起眉頭,說:黑兒啊,我走了,你怎么辦呢?你怎么吃飯啊?說著胡校長看看兒子。胡天儒知道父親為什么看他,他沒有接父親的目光,而是轉(zhuǎn)過身子。胡校長知道兒子為什么這么做,兒子是他的骨血,一舉一動父親心里都一碗清水似的。在胡校長眼里,兒子就像是小麻雀,一撅腚,他就知兒子要往哪兒飛。

      胡校長嘆了聲說:城里不是你待的地方,那兒不讓養(yǎng)狗,看見狗就要打的。還有,咱都走了,咱的家怎么辦?咱家里不能沒人,黑兒,那樣,咱的家就成野家了!黑兒啊,你在家好好看著家!

      聽到爸爸這么給大黑說話,胡天儒眼里的淚嘩地流了。他清楚,自己在城里,工作起來什么都不顧,把爸爸真的給忘了,他真太粗心了。爸爸一個人在鄉(xiāng)下過,把狗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胡天儒偷偷地擦了淚。

      胡校長說著嘆口氣,出去了。大黑像他的尾巴,也跟著出去了。這期間,胡天儒把父親收拾好的東西都裝到車上。很多的東西都破舊了,天儒想,回城里再給父親添置,再說了,家里什么東西都有,就是衣服,自己和父親的身材都差不多,以前父親都是拾自己的衣服穿。到家里給父親找?guī)准褪恰?/p>

      不一會父親回來了,見了天儒長出一口氣,好像完成一個大心愿似的說:我給解放二伯說了,讓他照看咱家大黑。這個家,我一走,最不放心的,就是大黑了!

      天儒說好。

      胡校長說:我把咱家的鑰匙也給了你二伯,這樣,我在你那里過長過短就沒關(guān)系了。

      天儒又說了一聲好。

      之后天儒就和父親上了車。當車來到大槐樹下,父親忙讓天儒停下。原來胡解放在給他們擺手呢!之后二伯等人過來了,胡校長下了車,握住胡解放的手說:哥,大黑就拜托你了!

      胡解放說:這不是個事。你放心就是,有我吃的,就有大黑吃的!

      小能人三叔說:天儒啊,大槐樹的事,你要放心上!

      胡天儒說:三叔,你放心,我不會使奸的。

      胡解放對胡校長說:老槐樹的事,你和天儒多商量。

      胡校長說:你放心!我會上心的!

      之后胡校長和胡天儒上了車,向城里開去……

      胡天儒把父親接到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給杜鎮(zhèn)長發(fā)了一條信息。信息說:我已把父親接到城里了。

      緊接著胡天儒就收到杜鎮(zhèn)長的回復(fù):太好了!按咱商量的第一套方案執(zhí)行!

      看著杜鎮(zhèn)長的信息,再看看坐在沙發(fā)上歇息的父親,胡天儒有一種做賊的感覺,臉當時就紅了。好在這時,兒子小寶和妻子回來了。小寶像一只鳥似地飛進爺爺懷里??吹剿麄儬攤z那么親,胡天儒心里放松很多。

      萬靜對公公的到來很高興。張羅了一桌豐盛的飯菜。吃飯間,萬靜不停勸公公多吃菜。萬靜說:爸,你一來,我和天儒就有些空閑了。昨天天儒一說要把你接來,我可高興壞了!房間和床我也給你收拾好了。說著用手指了一下房間。然后就對小寶說:以后就是爺爺帶你了,你要好好聽爺爺?shù)脑挘〔辉S惹爺爺生氣!

      小寶說:爺爺最疼我了,我才不惹爺爺生氣呢!

      看到兒子兒媳和孫子這么孝敬自己,胡校長心里長嘆一聲:人能活到這個樣子,也值了!就在心里說:老婆子啊,你看看天儒兩口子,妻賢子孝,孫子活潑,唉,你是沒福的人??!

      吃過飯,胡天儒就陪著父親去送小寶上學。小寶在縣實驗小學里上學。當過下面鄉(xiāng)鎮(zhèn)中學校長的他知道,實驗小學直屬縣教育局管,集結(jié)了他們縣最好的小學老師,是他們縣最好的小學。一般人能以把孩子送進這所學校來上學為榮。兒子家離實驗小學有兩公里路。路不算遠也不算近,要穿過好幾條馬路。作為八九歲的孩子,誰都不放心。胡天儒先領(lǐng)著父親看了路,之后就領(lǐng)著父親去給他買了輛電動三輪車。

      付錢時,父親說什么不讓胡天儒拿錢,他從懷來掏出一沓錢說:我是爺爺,這是我應(yīng)該拿的!

      胡天儒說什么不愿意。父親有些動怒:你不要把我看做是保姆,我是你爸!

      胡天儒只好讓父親交了錢。父親交錢,胡天儒心里說不出的難受。可也沒辦法,誰讓他是兒子呢!是兒子,就得要順著父親,不然,咋是孝呢!

      第二天父親起得很早,天沒亮父親就起來了。當時胡天儒還在睡夢里。他是被妻子推醒的。萬靜悄悄地說:你聽,爸起床了!

      胡天儒仔細聽了聽又看看床頭柜上的表,現(xiàn)在才五點多一點。爸爸有早起的習慣,當老師慣了,起床早是在正常不過的了。天儒知道,在老家里,爸爸起床后先給母親點上一炷香,然后出去圍著村莊轉(zhuǎn)一遍。爸爸圍著村子轉(zhuǎn)的時候,大黑跟在他后面,像他忠誠的尾巴。最后來到老槐樹下,爸爸會在樹下坐一會。樹下有一個四方石臺,石頭磨得水光油滑的,一看就是上年歲的東西。爸爸會在那兒坐上一會,之后回家。可如今爸來到城里,胡天儒想:去哪兒轉(zhuǎn)去呢?讓父親去公園吧。他家離公園不是多遠,步行也就十五分鐘的樣子。于是他起身到了父親的房間。父親剛點上香,正坐在床邊,看著鏡框里的母親,看著母親相前的香煙裊裊地絲絳般升起。父親看得很專注。胡天儒咳嗽了一聲,胡校長才注意兒子進來了。說:我給你媽上炷香呢!

      胡天儒沒有接著說,他轉(zhuǎn)開話題:爸,我知道你有早起鍛煉的習慣,我昨晚忘給你說了。下了樓,出了小區(qū)的門,往南走,穿過三條馬路,往西一拐就是公園了。也就十五分鐘到二十分鐘的時間。騎電動車更快,也就幾分鐘。那里鍛煉身體的多,空氣也好!

      那個公園我知道,我以前去過。父親長嘆一聲說:嗯,我就是這樣,咋一來,不習慣呢,也許過幾天就好了!

      你這是乍一換床的事,習慣過來就好了。爸,你去外面逛逛吧,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公園里的空氣比咱老家的空氣還好呢!你記著七點回來,七點二十送小寶去上學就行。

      胡校長給兒子笑笑,說:好,我知道了。等這炷香燒完,我就出去。

      胡天儒不好給父親再說什么,就出了父親的房子……

      轉(zhuǎn)眼間,父親在胡天儒這兒過了一個多星期,這期間,父親接到過胡二伯的兩個電話,一個是說,領(lǐng)導來找他談話了,說了想保留古槐樹的想法,現(xiàn)在正在做開發(fā)商的工作,讓他安心,不要掛牽;第二個是說:讓他好好看孫子,大黑他喂得很好,天天到他家吃食,晚上來給你看家。大黑真是個好狗!

      現(xiàn)在,胡校長已經(jīng)完全適應(yīng)了自己的新工作——那就是接送孫子上學,之后再買菜做飯什么的。本來天儒兩口子不愿讓爸這么辛苦的,可爸不愿意,說他閑著也是閑著。這樣一來,可省天儒兩口子的勁了。以前一下班就拼命往家趕,買菜做飯,好一陣緊張,就像當兵的在沖鋒。現(xiàn)在爸爸在家,什么也不要問了,只是扛著嘴回到家就吃,太輕松了!兩人感覺,這個家越來越離不開父親了。

      這期間,老家里有人打來電話,說誰誰誰的孩子結(jié)婚,需要他過去當大總。本來他是想回老家的,可后來沒回,只是打電話安排胡解放:二哥,紅事不復(fù)雜,很簡單,你看著辦就是了。有兩條一定要記住:一是要把娘家人招待好。要熱情,不能看出咱們失禮;二是一定要等人齊了再開席。定的十人一桌,就十個,多一個沒事,少一個不行。莊稼人辦桌酒席不容易,一定不能費,要?。≡郛敶罂偟?,一定要給主家省。給咱的煙什么的,不能要。咱是給別人辦事的,不是伸手要人家東西的!

      這一天,正在辦公室忙得暈頭轉(zhuǎn)向的胡天儒接到一個電話,是杜鎮(zhèn)長的。說:我在你樓下呢,上午我請你。

      胡天儒說:那你上我辦公室來吧。

      杜鎮(zhèn)長說:不了,我去白臺長那兒。我們商量點事,上午匯龍大酒店見。

      胡天儒說好吧。之后胡天儒給家里打電話。爸爸在。爸爸飯已做好了,正裝備去接小寶。就問:什么事?天儒說:爸,我中午不回家吃了。

      胡校長有些驚訝:哎呀,我可是做四個人的飯啊。之后輕聲說:要是大黑在就好了,這樣就不浪費了!

      胡天儒知道爸爸在想什么,就說:爸,吃不了丟了就是的,咱不差這點。

      胡校長說:只是覺得,太可惜了!你忙你的吧,我知道了,我現(xiàn)在去接小寶。

      胡天儒趕到匯龍大酒店,已十二點多了。這之間,白臺長電話催了兩次。說天儒啊,干工作可不能這么拼啊。上午干不完下午接著干;今天干不完明天接著干。咱可不帶你這么干的。再說了,吃飯干活,干活吃飯,吃完飯再接著干??!快來吧,黃花菜可都涼了呀!

      胡天儒趕到匯龍時,看到桌上就只有杜鎮(zhèn)長、白臺長。兩人在說笑著,看他來了,都站起說:哎呀,可把你盼來了!

      天儒坐下說:單位有個急活,上面要報一個申報國家級的非物質(zhì)材料,要上午十二點前把申報表用電子郵件發(fā)到省非遺保護中心,他們看完之后我這邊再制作視頻。一上午,光忙這個活了。唉,暈頭轉(zhuǎn)向??!

      白臺長說:還有能干完的事?你就不能悠著來嗎?

      胡天儒說:我也想啊。有的事能悠著,有些事是不能悠著的。

      杜鎮(zhèn)長在一旁說:是啊。天儒說得對。

      白臺長說:你來晚了,自罰吧!

      喝的是啤酒,天儒就倒了三杯,喝了。之后杜鎮(zhèn)長說了這次來的目的。杜鎮(zhèn)長問:胡校長來你這里,怎么樣,還習慣吧?

      胡天儒說:剛開始兩天有些不適應(yīng)?,F(xiàn)在適應(yīng)了。天天接小寶,很準時的。

      杜鎮(zhèn)長說:那就好。只要老校長能適應(yīng),就好。

      之后又喝酒。

      喝著喝著杜鎮(zhèn)長說:你們村社區(qū)建設(shè),過幾天就要進入奠基實施了。為了保證在奠基期間一點情況沒有,余書記給我安排了,不論用任何辦法,一定要把維穩(wěn)工作做好。

      胡天儒說:說到底,我父親還是很支持鎮(zhèn)里工作的。不管怎么樣,他做過多年的中學校長,原則性還是很強的。

      杜鎮(zhèn)長說:胡校長在這方面那是沒說的。當時決定在你們村進行試點的時候,有很多村民想不通,還都是老校長做的工作呢!

      白臺長說:老校長的威信高,他說話大家都愛聽。

      杜鎮(zhèn)長說:就是他說的這個古槐的事,我們和他都是一樣的心情??捎袝r候,我們只能把他的想法建議上去,因為具體拍板定辦這些事的是開發(fā)商。

      胡天儒問:對了,那棵古槐怎么樣?最后定下來了嗎?

      杜鎮(zhèn)長說:給開發(fā)商交涉好幾次了,就是不答應(yīng)。最后我們都變臉了。開發(fā)商說了,你們要是真的想留這棵古槐樹,我不在這兒投資了。這個社區(qū)我也不搞了。沒辦法,我們這兒只好做了讓步。

      胡天儒說:這棵古槐樹不能保留?

      杜鎮(zhèn)長點點頭。然后喝起一杯酒說:我今天請你吃飯也就是說這件事的,他奶奶的,就這么一棵樹,我都沒能力保留下來,我白當了這個鎮(zhèn)長!唉……

      白臺長說:在人前看著我們多光彩,其實啊,我們渺小極了。像你杜鎮(zhèn)長還好說,還有簽字權(quán);像我當這個當臺長的,只管業(yè)務(wù),花一分錢,都得經(jīng)過廣電局批,我一分錢的家都不當。說著自嘲地笑笑。

      胡天儒聽了不再說什么。只是問:那,這棵古樹就這樣殺了呀?

      杜鎮(zhèn)長說:這棵樹不殺,移到臺兒莊古城去。棗莊南部有個臺兒莊,他們那兒現(xiàn)在正修建古城,很需要咱們這樣的古樹呢!開發(fā)商給他們說好了,古城那邊最近就過來人,把樹移走!

      胡天儒問:樹這么大了,能移活嗎?

      杜鎮(zhèn)長說:沒問題?;睒錆姡瑩位?。沒事的!你放心就是!

      胡天儒沒有吭聲。

      白臺長看到胡天儒的這個表情,給杜鎮(zhèn)長暗示了一下。杜鎮(zhèn)長會意,說:唉,做什么事,有時你就做不到十全十美。為了能讓村民們都住上樓房,讓他們過上舒心日子,我們就得要丟掉一些東西。不然,不就成揀了芝麻丟了西瓜了!

      白臺長說的是啊。有些事就這樣,有什么辦法呢!

      胡天儒知道,杜鎮(zhèn)長和白臺長的話都是說給他聽的。細一想,他們說的也都在理。世上的事就這樣,魚和熊掌不能兼得。村民們都住上樓房了,難道就不能丟掉一點東西嗎?再說了,古槐在,影響人家開發(fā)商,人家不愿意要,又不是鎮(zhèn)里的領(lǐng)導不愿意留;再說,一棵樹,和全村人都住上樓房,哪個重,哪個輕,傻子也會掂量出的。胡天儒沒說什么,只是端起酒杯,說:來,干一個!

      杜鎮(zhèn)長和白臺長忙舉杯,把杯子里的酒干了。之后說:胡主任,我今天來,還是給你說一件事的,那就是過幾天,要奠基,接著就要進入拆遷和建設(shè)。咱們這個項目連拆遷和建設(shè)最慢要在一年半完成。這是市委領(lǐng)導給定的時間!

      白臺長說:時間這么緊,能完成嗎?

      杜鎮(zhèn)長說:拆遷其實是很快的,只要老百姓不搗蛋,去個推土機,一兩天就弄完了。主要是建設(shè)?,F(xiàn)在效果圖都出來了。說建也快,六層的樓房,很快的!

      胡天儒說:這么快,質(zhì)量能保證?

      杜鎮(zhèn)長說:質(zhì)量你放心,有質(zhì)監(jiān)局的人在這里監(jiān)理呢!

      胡天儒沒再說啥。杜鎮(zhèn)長說:唉,現(xiàn)在就是有一個擔心事,怕的是胡校長知道了古槐留不住帶著村里人鬧。一鬧,我們的工作就被動了。

      胡天儒沒有說啥。

      杜鎮(zhèn)長說:天儒,事到如今,我就有什么說什么了?,F(xiàn)在余書記什么不怕,就怕胡校長,怕胡校長帶著村里人鬧!所以今天余書記差我來,就是來商量第二步棋怎么走。

      第一步棋是把父親從農(nóng)村弄到城里來。他已按照杜鎮(zhèn)長的安排那樣做了。可第二步,再怎么做,他不知道了。

      白臺長說:老杜,有什么你就說什么。天儒又不是別人!

      杜鎮(zhèn)長說:來之前,我和余書記商量了,看來,我們得這樣辦!

      胡天儒看著杜鎮(zhèn)長。

      胡主任,我今天是來給你商量的,如果胡校長現(xiàn)在留在城里,村里一有事,他就回去,如果要是在村里一鬧,那我們的工作很難開展。

      那,你想讓我爸去哪里?

      還得要遠。

      遠到哪里?日本,還是美國?

      最好去北京!

      北京?你說得怪好,怎么去?為什么去?去,資金怎么辦?

      杜鎮(zhèn)長知道胡天儒心里有氣,就給他碰了一杯酒說:天儒,我前幾天去了教育局,在教育局,得到這樣一個信息:北京最近要舉辦一個“小天才奧林匹克夏令營”。我在網(wǎng)上看了,這次夏令營的時間長,需要一個月。讓小寶去,老爺子陪著,我給余書記匯報了,余書記說:花費的資金,鎮(zhèn)里給你拿!

      胡天儒沒言語。

      杜鎮(zhèn)長說:這個事,我知道,你還要跟萬大夫商量一下。小寶去,讓老校長也跟去。一個月時間,拆遷什么的都會完了。只要拆遷完了,建設(shè)就快了。也就是一年多吧,我保證,用不到一年半,你們胡家村的村民都會住上新樓房!

      胡天儒沒表態(tài),只是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我爸不會同意的!

      白臺長在一旁跟著上托:正因老校長不同意,咱們不是在商量嗎?你們局里的高局長知道這事。今天這個場,高局長要不是去市里開文化工作方面的會,就過來了。高局長也給我透過這樣的話:下一步文化館的副館長就提你!

      胡天儒知道白臺長和杜鎮(zhèn)長兩人的心思,也知他們兩人和高局長的關(guān)系。再說了,在善縣這個蛋子大的地方,哪個當官的都有關(guān)系。就光喝酒,不再說什么。

      杜鎮(zhèn)長以為白臺長的一句話打動胡天儒了,就說:天儒,這次弄這個社區(qū),你知道余書記為什么這么上心嗎?如果這個社區(qū)建好,余書記就會參選副縣長。余書記市里省里都有人。只要這個社區(qū)做好了,當副縣長也就是人大開個會舉舉手的事。你今天幫了余書記,以后,別說你當副館長,就是你當副局長,余書記也會給你出力的!

      余書記的后臺硬,這個善縣人都知道,早已是公開的秘密。胡天儒說:我怕小寶去參加夏令營的事,首先我老婆不會同意,其次是老爸不會同意!

      杜鎮(zhèn)長胸有成竹:工作在人做嘛!萬大夫是明白人,會同意的。一定會同意的!

      胡天儒說:你怎么這么肯定?

      杜鎮(zhèn)長說:余書記想辦的事,我想,他一定會有辦法的!

      胡天儒說:好,只要我老婆同意,我就同意!

      白臺長說:哎呀,天儒真是個明白人。我就知道,天儒以后的路子寬極了!

      杜鎮(zhèn)長說:天儒,來,為了小寶去參加“小天才奧林匹克夏令營”,來,咱們喝酒!

      第二天晚上,休息的時候,萬靜在床上給胡天儒說起讓小寶參加夏令營的事。

      萬靜說:小寶從小沒離開過我們,這對他今后的成長非常不利。這次夏令營是個機會,并且有爸陪著,還有人給咱付資金,咱何苦而不為呢?

      胡天儒說:他們也給我說了,他們給你許了什么?

      萬靜看了胡天儒一會,說:給我說,只要我同意,能讓爸爸陪著小寶去參加夏令營。這次把我的副高職稱負責給兌現(xiàn)了!

      胡天儒心里一動。萬靜現(xiàn)在一直拿著中級職稱的工資。要是兌現(xiàn)了副高,每月要多領(lǐng)四百多塊錢。就說:不知爸爸是什么態(tài)度。

      萬靜說:只要咱們決定讓小寶參加,爸還能有什么辦法?他不就按咱們的指揮棒走?再說了,爸當過校長,他也知道奧林匹克夏令營對孩子成長的重要性!

      胡天儒說:那,那咱們就這樣給爸說?

      萬靜點點頭說:嗯……

      第二天胡天儒間接地給胡校長說了,說北京又要舉辦“小天才奧林匹克夏令營”了。咱們家的小寶要是能參加,那該多好??!

      胡校長說:能參加好是好,就是小寶太小了。

      胡天儒說:參加夏令營,能鍛煉孩子的自理和智商,是個好事,對孩子的成長很有幫助!

      胡校長說:是啊。我知道,這樣的機會咱不一定能得到??!

      胡天儒問:要是能有這樣的名額,爸,你能陪小寶去嗎?

      胡校長說:關(guān)鍵是沒有。要是有,我怎能不陪著呢!

      知道爸爸對小寶參加夏令營沒反對意見。胡天儒很高興。萬靜一下班,胡天儒就給她說了。萬靜聽了也高興,就讓胡天儒抽空給杜鎮(zhèn)長回個電話,讓他一切按原計劃辦。

      第二天上班,胡天儒抽空給杜鎮(zhèn)長打了個電話。杜鎮(zhèn)長那邊激動地說:好。好啊!我這就給余書記匯報!這事咱就這樣定了!

      胡天儒說好。

      沒過多久,杜鎮(zhèn)長來了電話,說:一切都辦好了,到日期,你讓老爺子帶著小寶去就是!還有,我往你卡上給你打兩萬,你先用;不夠,你再給我說!

      胡天儒說好,我知道了……

      中午回家吃飯,胡校長對天儒說:我今天下午回家里一趟。

      胡天儒知道父親所說的家就是胡家村,就問:怎么了?有什么事?

      胡校長說:我來這么久,有點,有點想家了。天儒說:我這里,不是咱家嗎?

      胡校長說:是,可,我想咱胡家村的家。胡校長說這話的時候,心里在說:孩子,這是你的家,我的家在胡家村呢!

      胡天儒知道父親心里是怎么想的,他現(xiàn)在怕的就是父親回家。如果父親回家,知道古槐沒保留住,這對父親可是一個不小的打擊呢。

      胡校長看兒子不吱聲,知道兒子不想讓他回家,就又說:咱家前面你保家三爺?shù)膶O子結(jié)婚,讓我去執(zhí)事呢!

      胡天儒問:你什么時候回來?

      胡校長知道兒子同意了,說:很快的,我最多在家里待一天。明天事罷了,我就回。

      胡天儒不是怕父親回家,怕的是他再和那幾位老人集合去鎮(zhèn)上縣里鬧,那樣,他這些日的努力就白費了;再說了,他也不好給杜鎮(zhèn)長交代??筛赣H執(zhí)意要回,他如果要是不讓回,就讓父親懷疑了;讓父親回家,他又擔心。看父親的樣子,胡天儒不忍心,說:那……那你盡快回來。小寶還要參加夏令營呢!

      胡校長一聽兒子讓他回家,很高興,說:我會的。事罷了我馬上回!

      看著父親臉上泛出的笑容,胡天儒心里不由得嘆一聲。

      把父親送上回家的車,胡天儒給杜鎮(zhèn)長打了電話。杜鎮(zhèn)長在開會,低著聲音說:我在開會呢,有什么事?

      胡天儒本想把父親回家的事告訴給杜鎮(zhèn)長,可一聽他這么問,就想想說:沒什么事。然后把手機掛了。

      過了有一個小時,杜鎮(zhèn)長打電話來問胡天儒有什么事。胡天儒說也沒什么事。杜鎮(zhèn)長說:兄弟,別不好意思,有什么事你盡管說,是不是經(jīng)費不夠?

      胡天儒心里不高興。心想,怎么這么俗呢,一打電話,就說錢的事。難道,不說錢的事就不能打電話嗎?這樣看人,把我以為什么了?就說:不是經(jīng)費的事我就不能給你打個電話嗎?

      杜鎮(zhèn)長那邊哈哈笑了一下:胡主任,你說,我聽著呢!

      胡天儒問:我想問一下,和爸爸一起上訪的那幾位老人鎮(zhèn)里做工作了嗎?

      杜鎮(zhèn)長哈哈笑了:你想了,不做通,我們敢去找你啊!

      胡天儒什么都明白了。就說: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杜鎮(zhèn)長問:你說,有什么事?

      是這樣的,老爸今天回村里一趟,我一個近門的孩子結(jié)婚,讓老爸去執(zhí)事。我怕老爸回家后,那幾個老人再找他說古槐樹的事。

      這幾個老人我們都私下做工作了。胡校長回家,我想,不會有什么大的問題。

      你這樣一說,我就放心了。

      參加夏令營的事,我讓教育局的朋友聯(lián)系好了,所有手續(xù)什么的在一兩天就辦好。

      好。

      我們現(xiàn)在開的就是關(guān)于拆遷的會議。最近幾天就要開始行動。

      我知道了。

      你沒什么事了嗎?

      沒了……

      第二天,胡校長回來了,吃晚飯時,和胡天儒念叨:哎,真怪,和你解放二伯和你小能人三叔一天,他們沒給我說一句老槐樹的事。我問了,他們才說,鎮(zhèn)上會保留的。不知是怎么回事?

      胡天儒心里很明白。鎮(zhèn)里已經(jīng)做了這幾個老人的工作。聽父親這么說,看來是各個擊破了。其實,農(nóng)村的這些老人是很好做工作的,給一點好處或一點小利益,他們就都軟化了,順從了。哪像他父親這樣倔的,一條道走到黑?就說:看來鎮(zhèn)里已安排好這棵樹的事了。要是沒安排好,這些人還不得天天找你!鬧翻天!

      胡校長皺著眉頭說:你說得也是,可我總感覺不是這么回事。

      不會的!杜鎮(zhèn)長他們親自說了,還能說話不算數(shù)?

      我當了幾十年的校長,和這些當官的打交道不是一天了,也不是一回了,他們哪回說話算數(shù)了?不是我說他們,他們的嘴就像月子里小孩的腚,不走準的。

      那是以前,都是一言堂?,F(xiàn)在的干部,素質(zhì)比以前高了。定一個事,都民主商量。

      胡校長哼了一聲。

      萬靜就在一旁用眼示意天儒,不要讓他跟著爸爸的話往下說。胡天儒知道妻子的意思就轉(zhuǎn)移了話題說:小寶參加夏令營的事定了,車票也買好了,后天走。

      胡校長說:我知道了……

      胡天儒送父親和兒子去火車站時,父親一直沒說什么。小寶很高興。天儒對爸爸說:爸,有什么事,你直接打電話。缺錢你就說一聲,我給你往卡上打!

      胡校長說:嗯。我知道了。

      胡天儒交代小寶:要好好聽爺爺?shù)脑挘犂蠋煹脑挘?/p>

      小寶說:老爸,你就放心吧。我一定聽爺爺和老師的!

      胡天儒用手摸一下小寶的頭,然后又對爸爸說:爸,你要保重自己!

      胡校長看看兒子,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后來可能意識到什么,就又把嘴閉了。只是說:回吧。我會看好小寶的!

      胡校長長嘆一聲:和他們在一起幾十年了,不用說,我也明白他們。他們的那點心思,我懂。

      胡天儒故意問:那他們是怎么回事?

      胡校長說:他們是怕我。

      怕你?為什么怕你?

      唉!爸爸長嘆一聲,不再說什么了……

      回到家后的幾天,胡校長有些悶悶不樂。但胡校長還是和以前一樣,接送小寶上學。直到有一天,這是小寶回來后的一個周末,胡校長在晚上吃飯的時候?qū)鹤诱f:天儒,我要回家一趟。

      胡天儒問:爸,怎么了?

      胡校長一笑說:沒什么,我心里這段時間不好受。

      胡天儒哦了一聲。

      胡校長低聲說:我夜里夢到你媽了。

      胡天儒說:是嗎?

      胡校長點點頭。

      胡天儒說:那……那你回吧,我和你一起回!

      胡校長搖搖頭:我知道你最近單位的事忙,你負責把我送到公交車站就可以了!

      胡天儒說:好吧……

      第二天一早,父親早早起來了。胡天儒把父親送到公交車站,在父親上車的時候,胡天儒叫住父親說:爸,也許現(xiàn)在家里拆得差不多了。你把我給你買的這些吃食拿著,別餓著!

      胡校長說:我知道。主要我是想到你娘墳上看看,給她培培墳,就回。

      胡天儒點點頭。之后就開車去電視臺找白臺長了。這次做視頻,很多的東西都要做假,因為這個項目時間只有二三十年,里面?zhèn)鞒腥说慕榻B和歷史淵源什么的,都要他去導演,不然,怎夠五代傳承人呢!沒有五代的傳承譜系,根本就不能報,可這個項目是縣領(lǐng)導的一個親戚的??h領(lǐng)導安排了。所以說,無論如何,就是編,也一定要給申報上去……

      公共汽車在胡家村村口停下了。胡校長下了車,掏出手機,給解放二哥打了個電話。

      胡解放說:是開明啊,有什么事嗎?

      對了,胡校長的大名叫胡開明。

      胡校長說:二哥,你在哪呢?我已到了咱村的村頭了。

      胡解放說:開明,我……我沒在村呢!我在你大侄女家呢!胡校長知道胡解放的大閨女的婆家在張汪鎮(zhèn)。在胡家村的南面,離他們村有十多里的王樓村。

      之后又問:開明,村子都已拆遷了,你去,有……有什么事嗎?

      胡校長說:我沒什么事,只是來看看。

      胡解放說:我在這兒給女兒看著孩子呢。抽不開身。對了,還要我回去嗎?哎呀,你看這大妮,又去哪里了?

      胡校長知道胡解放是不想回來。就說:不用你回。抽時間,我去看你。我只是來看看。不然,以后再回,就找不到家了!

      胡解放說:哪能呢?咱的家,咱的村子,還能找不到呢?咱又不是傻子!

      胡校長在心里哼了一聲。你不是傻子,你難道不是傻子嗎?

      剛到村口,迎面跑來一條狗。是黑狗。是他的大黑。大黑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似一條野狗了,身上很臟,也很瘦。大黑跑到胡校長跟前,圍著他轉(zhuǎn)了一圈,不停搖尾巴,嘴里嗚嗚著,向他撒嬌,那個親,就像兒子見了爹。那個委屈,就像小孩見了娘。

      胡校長忙蹲下,用手捧起大黑的頭,讓大黑的眼睛望著他,在大黑的眼睛里,他看到自己:一個滿臉愧色的老人。憔悴,痛楚,無可奈何。

      大黑的眼睛是明亮的,在明亮的里面,他看到一條狗的忠誠。那就是對家的熱愛、守護和忠貞。他把大黑的頭緊緊地抱在臉上,感受著大黑。

      這不是開明叔嗎?你這是干嗎呢?一個騎電動車的青年人在他跟前停下了。

      說是青年人,也四十露頭了。是胡解放的兒子大河。胡校長就站起來說:是大河??!

      大河說:叔,你什么時候來的?

      胡校長說:我剛下車。

      大河知道胡開明和他父親是最好的朋友,就說:大叔,你去我家吧,我爸在家呢!

      胡校長嗯了一聲。他現(xiàn)在什么都明白了:原來他預(yù)感還是正確的,胡解放是真的躲著他。為什么躲著他?難道?胡校長不敢想了。

      胡校長說:好,我看看時間吧。

      大河說:叔,那……那我就走了,我到城里去,他們在等我喝酒呢!

      胡校長就對大河一笑說:好,那你去吧!

      胡校長就向村子走去,大黑很快樂,在前面奔跑著,好像在給一個久沒歸家的游子帶路。越往村子去,他的眼里越空曠,胡校長的心就越難受,如今胡家村已經(jīng)沒了。只是一片廢墟,有三臺推土機正在那里工作。推土機走過的地方,一片平整。

      往廢墟的中心望去,那兒是長大槐樹的地方,如今,空空蕩蕩。什么也沒有。只是地上到處丟著的紅布條就像槐樹留下的血,星星斑斑,長在這片空白里。顯示著古槐曾經(jīng)的存在。

      胡校長的心一下子空了,看著這片廢墟和地上的已經(jīng)發(fā)白的紅布條,他在想:這兒是他的胡家村嗎?是他生于斯長于斯才離開不到一個月的村莊嗎?

      這個村莊從建村到現(xiàn)在已有一千多年了。據(jù)他們的家譜記載:他的老祖是從山東的泗水逃荒來到這兒的,當時這兒是個高坡。坡上有棵槐樹,樹不大,就是樹蔭密,老祖就在樹蔭下睡了一覺。當然睡覺的時候做了一個夢,夢到周圍開滿潔白的蓮花。于是老祖就在這兒住下來。并把這地方叫了白蓮坡。后來人煙厚了,村子胡姓越來越多,就把村名改叫胡家村。一直使用至今。

      如今,這轟隆隆的機器一響,一個村子就這樣沒有了。胡校長感覺,他的胡家村從此在地球上消失了。當時為什么拼死拼活要保留那棵大槐樹,因為他是當年老祖乘涼的槐樹。村子沒了,槐樹在,他感覺,這個村子的魂還在;可如今,槐樹沒了,他感覺一下子被人抽筋似的。

      胡校長的淚嘩地流下來。圍著這已是轟隆隆的工地轉(zhuǎn)了半圈,越轉(zhuǎn)他心里越空,越難受。他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空了,空得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胡校長感到自己好可憐。他想起小時候印象最深的一件事:那時他很小,有次,母親沒帶他去外婆家。他知道后,自己就往外婆家去。他依稀知道外婆家的方位,走了一上午,也沒找到外婆家,越走他越感覺恐慌,當時他就哭了,那個哭是慌張地哭,是害怕地哭。后來遇到一個好心的大媽,問他是哪里的孩子,為什么哭?他就告訴老大媽原因。老大媽說:孩子,你外婆的那個村子不在這兒,然后用手指了另一個方向說,離這兒有很遠呢。后來老大媽差他家老頭用馬車把他送回胡家村。他回到家時天已黑了,一家人找他都找瘋了……

      胡校長感覺他的恐慌就像小時候的那次。那是一種找不到家的恐慌和害怕,那種慌亂和無助。有些原來村里的老人在工地邊看推土機施工,看他走過來,給他打招呼。他一一笑著給老人們點頭問好。當然,他從這些老人眼里,看到的很多是心里的疼和空。

      他知道,他該去他要去的地方了。在這塊土地上,也許只有那才是他對這個村莊的記號和坐標。他抬眼向那個地方望去,那個地方在工地的南邊,離工地不遠。是一個微微隆起的土堆。那是他妻子的墳丘。當時天儒想把母親的墳堆得大一點。他制止了。他覺得,墳大墳小也就是這么回事,是個記號??扇缃?,他對胡家村的認識和尋找,只能靠這個記號了……

      大黑是他肚里的蛔蟲,看他腳步的方向,就知他想去哪兒,就快樂地跑在前面。看著大黑,胡校長的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了。他想,這次無論如何,他也要把大黑帶走。不能讓他成為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狗!

      墳丘在田間聳著,像是大地的乳房。胡校長圍著墳丘轉(zhuǎn)一圈,他發(fā)現(xiàn),在墳的左前方,塌了一塊,看樣是下雨下陷的。怪不得他做夢時看到妻子一身都濕漉漉的,問怎么回事?妻子說:我的房子漏雨了。他納悶:他家的房子是平房,還是水泥澆灌的,怎么會漏呢?夢醒了,才清楚,是妻子給他托夢。他馬上意識到:肯定是妻子的墳丘有問題。

      胡校長之所以這么聯(lián)想,還是因妻子死后沒多久的一件事。那是秋后的一天夜里,她夢到妻子:妻子不停打噴嚏。他問怎么回事?妻子說感冒了。他說你身體這么好,怎會感冒呢?妻子說:我的房子頂都沒了,你說我能不感冒嗎?

      第二天他早早起來,去了妻子的墳。原來昨天拖拉機耕地,犁鏵把妻子的墳刮了,墳就缺了一塊,似一個蘋果被誰咬了一口。他忙回家拿來鐵锨,給妻子培好墳,重新把墳上的磚頭野草等雜物收拾干凈。以后,他過不了多久就去妻子墳上看看。有草什么的及時拔掉,時時保持著妻子墳丘的整潔。說起來,他是個老共產(chǎn)黨員,無神論者,可自從妻子走后,妻子屢屢給他托夢,他也逐漸地相信:妻子沒死,只是去了一個地方走親戚,或著還在地里給小麥、玉米打藥或著鋤草。

      墳上有些野草,胡校長彎腰拔了。邊拔邊說:唉,天儒他娘,知道我前段時間去哪里了嗎?我去北京了。是帶著咱孫子小寶去的。其實,我去不去都是一樣的,但咱兒子讓我去。我知道兒子為什么讓我去。其實兒子也沒辦法。他們都知道我?guī)е嗽诩易o村里的古槐。只要我在,他們就有些怕。他們就去找了天儒。天儒來接我,還不是他們這些人的點子?天儒是個實在人,我不想難為他,就跟他去城里了。之后,胡校長坐下來,說:唉,天儒他們都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呢!天儒他媽,我當校長當了二十多年,什么看不出來?他們的那點小花招,我再看不出來,我不是白吃了六十年的飯!

      身邊梳過一陣清風,清涼涼的,水一樣流他而過。胡校長知道,他說的話,老婆子已聽到了。就又接著說:其實讓咱村里人像城市人一樣都住上樓房,都電燈電話、自來水管大喇叭,我是舉雙手歡迎的。我就是想,咱們村,是魯南這個地方的老村莊,一下子說沒有就沒有了,那樣太突然。古槐樹是咱村子的老物件。有它在,咱們的村子就在,咱們村子的魂就在。有老槐樹在,所有在外面的人回家來都能找到家。你看我這次回來,就差點沒找到。要不是你在這兒,我怎么也不相信,那一片廢墟的地方就是咱過了幾十年的家。天儒他娘,一個地方要建設(shè)很不容易,那需要很長的時間,就說咱胡家村吧,從老祖在這兒立村到現(xiàn)在,有一千多年了;可說敗壞,那只是幾天的事。唉,現(xiàn)在的人都變了,就說咱解放二哥吧,也變了;還有小能人兄弟,當時都給我說得好好的,我們就是拼上老命也保住古槐。后來都變了。怎么變的?唉,說到底不就是利益嗎?什么利益?不就是鎮(zhèn)里的人都偷偷給他們做了工作了嗎?這樣的人,放在打鬼子那會兒,都是漢奸,都是叛徒!

      胡校長說著,大黑就偎在他的腳下,和他一起望著墳丘。他看了看天,說:天儒他娘,我要回了。不然,天儒和小寶會掛牽的。我過段時間再來看你。說著就一步三回頭,帶著大黑,邁著沉重的步子,回城了……

      胡天儒見爸帶回一條黑狗,小寶正拿著饅頭喂,一驚,問:爸,你在哪里領(lǐng)來這條野狗?

      胡校長說:你仔細看看,這是咱家的大黑。不是野狗!

      胡天儒知道自己說話惹父親生氣了,就說:爸,你知道不知道,城市是不能養(yǎng)狗的;即使養(yǎng),也只能當寵物狗,要用籠子關(guān)起來。不然,傷了人,就麻煩了!

      我知道。

      大黑在鄉(xiāng)下好好的,你干嗎帶回來?

      沒人問大黑的事了,它成野狗了!

      你不是把他交代給解放二伯了嗎?

      他不問大黑的事了。

      噢。

      天儒,我想給你商量個事。

      你說吧,爸!

      我想,我想給你娘立塊碑!

      給我娘立碑?可以?。∴l(xiāng)下立碑不是有規(guī)矩,要等兩位老人都故去了,才能立嗎?

      我現(xiàn)在想專給你娘立一塊!

      那,好。爸,你說怎么辦就怎么辦!我同意!只是,最近這兩天我要去省里跑一趟,就是關(guān)于申報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項目的事,要去那里請請客。我回來再操作這個事,好嗎?

      胡校長點點頭說,好吧……

      天儒去省城了。胡校長發(fā)現(xiàn)大黑不見了。他的大黑呢?他就找。可怎么也找不見了。

      他想,也許,大黑走失了,或者,大黑被別人偷走了。農(nóng)村偷狗的人很多。偷的狗一般都進湯鍋了。想到這兒,他的眼里流出了渾濁的眼淚。他不想讓大黑成為一條無家可歸的狗,他想讓大黑跟著他過??伤麤]想到,他的好心,反把大黑葬送了……

      胡天儒從省城回來,很高興。這一次收獲很大,他和辦公室的小王一塊去的,當然還有鄭館長和文化局的高局長。省里文化廳里的領(lǐng)導是小王的表叔,對他們申報的材料看也沒看,就對具體辦這個事的人說:你們重點審審,該傾斜的要傾斜!該簡化的要簡化!

      幾個具體審材料的,第二天就重點審他們的材料了。最后結(jié)果:他們報送的幾個材料都過關(guān)了。

      這期間,胡校長已在城郊的一個刻碑的地方把石碑聯(lián)系好了。那是一塊一米二高的青石碑。

      回村立碑是一個禮拜天。胡天儒找了個客貨車。帶著父親、兒子、老婆一起回的胡家村。沒想到的是,在村口,站著胡解放、小能人等很多人。他們在等著迎接他和爸爸。

      胡解放和小能人他們的臉很紅,他們告訴給胡校長:古槐樹已經(jīng)移栽到臺兒莊古城了。

      胡校長說我知道了。

      小能人說:我和二哥商量了,咱們抽個時間去看看吧,看看成活了嗎?

      胡解放說:我聽說古槐發(fā)芽了,不知是不是真的。

      胡校長說:不然,明天咱們就去臺兒莊古城去看看?

      胡解放和小能人說:好!咱們明天去!

      眾人一同向天儒娘的墳走去。離墳很遠,胡校長等人看到天儒娘的墳前有一個黑點。胡校長的眼有些花了,就問身旁的天儒。天儒仔細看了看,也搖搖頭。當車近了時,胡天儒才發(fā)現(xiàn),那個黑點是條狗。是條黑狗。

      是他們家走失的大黑!

      胡天儒看到父親的淚,嘩地一下子流了出來……

      大黑看到是他們,邁開四爪,向他們跑來……

      第二天,胡校長和胡解放、小能人等人去了臺兒莊古城。在古城里,幾個人找了一天,終于在一個角落里找到那棵古槐。那棵古樹的樹頭被砍了,孤零零地栽在一個沒人去的地方。原來樹枝上的葉子都干了。幾個人見了,抱著樹哭了……

      還有一事需要說一下,當然這是三個月以后的事了。胡天儒所在的文化館有一個副館長到了退的年齡,需要提一個人來補上。論工作能力和資歷,都該是胡天儒??傻鹊轿幕值恼た崎L來館里公布,全文化館的人都意想不到:因為局里公布的這個人是王英,就是跟著胡天儒干的,那個什么都不會的小王……

      一年后的縣人大會議上,古薛鎮(zhèn)的余慶余書記被選為善縣副縣長,主要分管文化什么的;而杜宇鎮(zhèn)長也隨之成了古薛鎮(zhèn)的杜書記……

      責任編輯:惠潮

      猜你喜歡
      胡天臺長大黑
      為防震減災(zāi)事業(yè)實干創(chuàng)新——記江蘇省徐州地震臺臺長居海華
      Order Allocation in Industrial Internet Platform for Textile and Clothing
      意想不到
      大黑
      邏輯思維
      大黑兔做了一個春天的夢
      繞口令、謎語
      胡天成教授治療小兒厭食癥經(jīng)驗擷菁
      Reliability Allocation of Large Mining Excavator Electrical System Based on the Entropy Method with Failure and Maintenance Data
      走不出的遺憾和傷痛——幾位同事寫在北京電視臺原臺長王曉東辭世一個月之際
      利川市| 额敏县| 汽车| 北宁市| 宁远县| 大埔县| 綦江县| 嘉义县| 华亭县| 安宁市| 北辰区| 逊克县| 吉首市| 绥宁县| 六盘水市| 刚察县| 山东| 余庆县| 安塞县| 通州区| 霍城县| 德保县| 隆安县| 恩施市| 河北省| 香河县| 永安市| 光泽县| 普陀区| 辽源市| 获嘉县| 上犹县| 塔河县| 友谊县| 淮阳县| 固镇县| 光泽县| 鄢陵县| 廊坊市| 嘉黎县| 浦江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