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勇
內(nèi)容提要:《中國新文學大系(1917—1927)》雖可以看成是對新文學第一個十年的總結,其中朱自清編《詩集》卷與古代的詩歌總集關系卻甚為密切。同此前同類選本相比,這一選本既可以看出是新詩史的早期形態(tài),也可以視為選本編纂的現(xiàn)代轉(zhuǎn)型之作。古代詩歌選本,側重的是文體的流變,詩人的作用在其中是次要的;現(xiàn)代詩歌選本,則有意構筑詩人的主體性和“人”的主體性。在這方面,朱自清編《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可謂是集中呈現(xiàn)和集大成者,某種程度上可以視為現(xiàn)代詩人主體建構及誕生的標志。
《中國新文學大系(1917—1927)》十卷可以看成是對新文學第一個十年的總結,其中朱自清編《詩集》卷,與古代的詩歌總集關系甚為密切。近些年來,學界對《中國新文學大系(1917—1927)》有較多的研究,或傾向于整體考量,或側重于史料考證,而至于其同古代選本(特別是詩歌選本)的關系,則顯然研究不夠或不被關注。
有學者以為《中國新文學大系》中“朱自清的《詩集》比較中規(guī)中矩”,是“《大系》中最‘規(guī)矩’的‘選本’”,其理由是“朱自清沒有那么多諸如‘三代以上古人’、‘大品/小品’等現(xiàn)實落寞的感慨,他也不是如茅盾那樣欲說還休。朱自清首先考慮的是現(xiàn)今沒有好的‘新文學’‘選本’”。1這樣說當然沒問題,但需要注意的是,這種“好的‘新文學’‘選本’”“好”在哪里?朱自清編《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1935)前,白話新詩已經(jīng)有好幾種選本了。比如許德鄰編《分類白話詩選》(上海崇文書局,1920)、北社編《新詩年選(一九一九)》(上海亞東圖書館,1922)、盧冀野編《時代新聲》(上海泰東書局,1928)、沈仲文編《現(xiàn)代詩杰作選》(上海青年書店,1932)、劉半農(nóng)編《初期白話詩稿》(星云堂書店影印,1933)、薛時進編《現(xiàn)代中國詩歌選》(上海亞細亞書局,1933)、趙景深編《現(xiàn)代詩選》(上海北新書局,1934)、王梅痕編《注釋現(xiàn)代詩歌選》(上海中華書局,1935)等。就“選時”論,朱自清編《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與薛時進編《現(xiàn)代中國詩歌選》(上海亞細亞書局,1933)兩部詩選相近,都可以看成十年詩選2,但后者規(guī)模較小,選詩87首,入選詩人42人。就規(guī)模論,朱自清編《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與許德鄰編《分類白話詩選》相當,前者選詩400首,選錄詩人59位;后者選詩500首。三者間的關聯(lián)表明,對朱自清編《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的考察分析,可以放在三部詩選的比較中展開。3但僅僅比較朱自清編《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和這些新詩選本是遠遠不夠的,因為新詩選本的出現(xiàn),除表明新詩創(chuàng)作的“實績”外,還表明選本編纂的現(xiàn)代轉(zhuǎn)型,這就需要把其置于古代詩歌選本的復雜關聯(lián)中加以把握。
許德鄰在《分類白話詩選》的“自序”中說:“至于分門別類的編制,原不是我的初心,因為熱心提倡新詩的諸君子,恰好有這一個模范。我就學著步武,表示我‘同聲相應’的誠意。”4朱自清在《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的“導言”最后補充道,“若要強立名目,這十年來的詩壇就不妨分為三派:自由詩派,格律詩派,象征詩派”。5這里,一個是“學著步武”,一個是“強立名目”,兩者的差異,正好可以用來分析《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之于選本編纂的開創(chuàng)性意義。即是說,《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有明顯的建構之意在。這種建構表現(xiàn)在流派的構筑,而非體式的梳理上。古代詩歌選本,多以體式的梳理為己任,即王瑤所謂的“文體辨析”:“選本序跋中的分類說明,溯源解釋;都是這時候文體辨析的歷史影響?!?
體式表明的是沿襲、繼承和發(fā)展,而現(xiàn)代意義上的流派則是一種全新的創(chuàng)造物。體式指向過去,它是封閉的;現(xiàn)代的流派則指向未來,充滿各種可能性。比如《古文辭類纂》,其編選者姚鼐是通過編選古文來作為自己的摹本;它的立意或指向是向后轉(zhuǎn)的,是通過傳統(tǒng)的學習回到傳統(tǒng)。這仍是一種體式的演變模式,雖然桐城派常被視為流派,但其實是內(nèi)在于體式的演變之中的。而現(xiàn)代流派的構筑則不同。它突出的是新意和全新的時空觀念:面向未來的,變動不居的,沒有定規(guī)的;是多變的,傳統(tǒng)所無法框定的。比如朱自清在《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的“導言”中這樣說胡適:“那正是‘五四’以后,剛在開始一個解放的時代?!墩勑略姟非袑嵵赋鼋夥藕蟮穆纷樱葆逯淖匀欢甲呱先?。樂觀主義,舊詩中極罕見;胡氏也許受了外來影響,但總算是新境界”7,“樂觀主義”顯然是一種現(xiàn)代性的線性時間觀的集中體現(xiàn),其呈現(xiàn)出來的是對未來的信心,而這,正是自由詩派所傳達出來的:一切都處于未定狀態(tài),但也是希望狀態(tài)。比如說到郭沫若:“他的詩有兩樣新東西,都是我們傳統(tǒng)里沒有的:——不但詩里沒有——泛神論,與二十世紀的動的和反抗的精神?!薄翱醋匀蛔魃?,作朋友,郭氏詩是第一回。至于動的和反抗的精神,在靜的忍耐的文明里,不用說,更是沒有過的。不過這些也都是外國影響?!腥苏f浪漫主義與感傷主義是創(chuàng)造社的特色,郭氏的詩正是一個代表。”8
這種全新的時空觀還表現(xiàn)為流派的流動性特征上。在朱自清這里,每一個流派,也都是有變化的,不能且不是固定的。他把彼時的創(chuàng)造社詩人,分成了兩類,郭沫若是第一類,屬于自由詩派;而后期創(chuàng)造社詩人如馮乃超,則被定位為象征詩派。之所以這樣分類,是因為朱自清看到了創(chuàng)造社詩人創(chuàng)作的流動性特征。他們雖然以創(chuàng)造社名世,但其流派性卻是變動的。他們的作品并不必然都屬于一種風格。這其中,詩人與詩人之間有區(qū)別,同一詩人的前后時期也有區(qū)別。其流派性,需要由詩歌作品來定位,而不是由詩人群來定位。這應該說是朱自清這一選集特別有創(chuàng)造性的地方。他既建構了詩人的主體性——同一詩人的作品放在一起排列——又把這種主體性置于一種流動的狀態(tài)和脈絡中加以把握和認識。
之所以這樣做,某種程度上還是要從“強立名目”上入手。從當時公認的社團入手,郭沫若、馮乃超、田漢等可以稱之為創(chuàng)造社,徐志摩、聞一多等可以稱之為新月派,葉紹鈞、鄭振鐸、朱自清等則可以稱之為文學研究會派,馮雪峰、應修人、潘漠華、汪靜之等可以稱之為“湖畔詩派”,這樣一來,就與小說流派具有了趨同性(創(chuàng)造社和文學研究會,主要以小說為主),同時也會造成分類的混亂。名目既多,有些詩人比如說胡適、魯迅就不好歸類。而分為自由詩派、格律詩派和象征詩派,則具有最大的概括力,能把幾乎所有詩人囊括其中,從中亦能看出新詩的發(fā)展路徑。即新詩是由自由詩派發(fā)展而來的,先是自由的、不講章法的,它是被解放了的詩歌,解放之后則是適當后撤,開始探討新詩的格律以及新詩的表現(xiàn)力(即比喻和象征),這后兩者正好可以看成是前者的延續(xù)和發(fā)展??梢?,這里的“強立名目”,并不僅僅是要構筑新詩十年的格局,還在于建構新詩的發(fā)展路徑及脈絡?!皩W著步武”則顯然做不到這點。
但還要看到,朱自清所謂的“強立名目”不能看成是個人主觀行為,他的這一“強立名目”中有著時人對新詩的普遍看法的投影。比如說薛時進編《現(xiàn)代中國詩歌選》中,薛時進從“進化論”的觀點入手9,把十年來的新詩分為“嘗試時期”“自由詩時期”“新韻律詩時期”三個時期。這樣一種進化論的觀點,使得這一詩選的選詩范圍并不顧及文學史格局的平衡,而偏向于第三個時期。其選詩中,雖然選了李金發(fā)等人的詩歌,但對其所代表的象征主義多有忽略。朱自清把十年來的新詩分為自由詩派、格律詩派和象征詩派的做法,也暗含了進化論觀點在內(nèi),同薛時進的三階段說有頗多類似處,但更多是不同。進化論的觀點下,決定了編選者薛時進的個人的取舍:他不僅要構筑文學史脈絡,更在于凸顯個人的偏好。所以才會選徐志摩詩10首,而郭沫若詩只選5首,主觀性頗為明顯。朱自清的流派構筑,既暗含時間上的先后順序和進化的觀點,即“看看啟蒙期詩人‘怎樣從舊鐐銬里解放出來,怎樣學習新語言,怎樣尋找新世界’”10;但他沒有因為詩歌向前發(fā)展了,就否定或輕視前人的努力,選詩中自由詩派的詩人作品數(shù)也并不少,比如說選郭沫詩25首,僅比徐志摩少1首,比聞一多少2首。其他如冰心、俞平伯、劉大白、汪靜之、康白情、朱自清等詩人的入選詩歌數(shù),不論是從整體上,還是從個人上,都并不比格律詩派要少??梢姡@是一種史的態(tài)度和進化論觀點的結合。
主義和社團分類,是當時流行的做法。這種分類的好處是陣線之間壁壘分明,但對于認識“新詩的進步”和發(fā)展之脈絡線索卻是無益的。流派的落腳點在作品,是作品的趨同構筑了流派。流派的流動性和復雜性,能彌補主義、社團分類的不足。而事實上,就文學創(chuàng)作,特別是從詩歌創(chuàng)作的具體情況來看,也并不總是這么界限分明的。所以他才會在結尾處來一句“若要強立名目”的話,因為他十分清楚詩歌創(chuàng)作的實際情況的復雜,但作為詩歌研究者而言,卻又必須做一文學史式的梳理,這種不一致,反映出的是朱自清的清醒的歷史意識11。
朱自清編《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與同一大系其他卷的不同之處在于,除了《導言》這一規(guī)定動作之外,還附有“編選凡例”“編選用詩集及期刊目錄”“選詩雜記”“詩話”四個部分。五個部分的功能彼此不同?!皩а浴苯嬃诵略娛甑母琶埠透窬郑熬庍x凡例”部分介紹編選情況,“編選用詩集及期刊目錄”框定選源,“選詩雜記”介紹選詩的緣由及其感想,“詩話”服務于對入選詩歌作品的閱讀。這樣一種編選方式,相較古代詩歌總集,既有保留又有創(chuàng)新。
保留和延續(xù)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一是古代詩歌總集多有序跋,比如沈德潛編《唐詩別裁集》,其“序”意在對詩歌發(fā)展脈絡的溯源。這是一種辯體功能的體現(xiàn),是對詩歌創(chuàng)作“流別”的梳理;朱自清編《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的“導言”即此功能的體現(xiàn)。二是古代詩歌總集,多有“凡例”或“例言”部分,如沈德潛編《唐詩別裁集》《古詩源》,陳祚明編《采菽堂古詩選》,其意在介紹編選情況。朱自清編《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的“編選凡例”即此功能的體現(xiàn)。三是古代詩歌總集多有評點和作者介紹,表現(xiàn)在《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中即“詩話”部分。這一部分,既有詩人小傳,又有詩人的詩話或別人對詩人的評點文字,這里的評點文字,有點類似于古代詩歌總集中的“箋注”。創(chuàng)新則表現(xiàn)在“選源”的實證性考察上。朱自清編《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其所選詩歌作品,大凡能標明出處的,盡量標明出處。古代的詩歌總集則不能做到這點。這與新詩的發(fā)表機制息息相關。這種實證性表現(xiàn)在《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中,有兩種方式。一種方式是在“導言”之后有一部分專門論及“編選用詩集及期刊目錄”,另一種方式是在每一首或多首詩后注明選自出處。
朱自清編《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的編選體例不能看成是橫空出世,但也不能忽視其創(chuàng)新意義。此前的眾多新詩選本,如許德鄰編《分類白話詩選》(1920)、劉半農(nóng)編《初期白話詩稿》(1933)等,都未注明出處。沈仲文編《現(xiàn)代詩杰作選》(上海青年書店,1932)中,收入詩歌作品均有出處,但并未標明具體時間(即哪一期、出版年月及相關信息),只有諸如《新月》《新青年》這樣寬泛的名目。北社編《新詩年選》中,所錄詩歌作品絕大部分都注明出處,而且多附寫作時間;但這一年選中,也有未標明出處的,比如傅彥長的《回想》一詩。朱自清編《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其中所錄詩歌皆為正式發(fā)表或出版的,且都注有出處(并盡可能標明創(chuàng)作時間)。應該看到,標明出處有其現(xiàn)代性的標志意義,其不僅是現(xiàn)代實證精神的體現(xiàn)(所選皆有出處,以方便查考),更是現(xiàn)代選本誕生的標志?,F(xiàn)代選本所選作品,都是已經(jīng)出版或公開發(fā)表過的,是通過現(xiàn)代媒介傳播的,選本所選屬于第二次或多次發(fā)表。相比之下,古代詩歌總集,多帶有保存文獻的功能,其收入作品,很多都屬第一次出現(xiàn),而且流傳的廣度也有限。這里可以以劉半農(nóng)編《初期白話詩稿》為例。劉半農(nóng)說:“這些稿子,都是我在民國六年至八年之間搜集起來的。當時所以搜集,只是為著好玩,并沒有什么目的,更沒有想到過了若干年后可以變成古董?!?2這一詩稿編輯是在“民國六年至八年之間”即1917—1919年,正式影印出版則在1933年。從其編輯時間看,其入選作品收錄時并不都是發(fā)表過的,有些是以通信的方式傳播,然后被劉半農(nóng)收錄其中。比如胡適的《鴿子》一詩,是附在胡適的書信手稿之中的。可見,劉半農(nóng)編《初期白話詩稿》雖于1933年正式出版,但并不能看成是現(xiàn)代意義的選本。
許德鄰編《分類白話詩選》,不僅是要編選詩集,還要證明新詩的合法性和優(yōu)越性。他采取的是選文互證的方式,即“前言”部分意在證明新詩的優(yōu)越性,選文部分則以作品編選的方式印證前言中提出的觀點。因此這一選本特別注意編的意義。其表現(xiàn)是,除了許德鄰的自序外,“前言”部分還有劉半農(nóng)的序,以及“白話詩的研究”三部分。許的自序說明了編選的用意:“現(xiàn)在正在創(chuàng)造的時代,總得要經(jīng)過多數(shù)人的研究和多數(shù)精神的磨練,然后能夠達到圓滿的目的。要求經(jīng)過多數(shù)的研究和磨練,第一步的辦法須要把白話詩的聲浪竭力的提高來,竭力的推廣來,使多數(shù)人的腦筋里多有這一個問題,都有引起要研究白話詩的感想,然后,漸漸的有‘推陳出新’的希望。這個就是我編這一部白話詩稿的本意。至于分門別類的編制,原不是我的初心,因為熱心提倡新詩的諸君子,恰好有這一個模范。我就學著步武,表示我‘同聲相應’的誠意。我更盼望白話詩的成稿‘與時俱增’,居然達到圓滿的目的。那時我國的文學想想看已到了什么程度?……呀,豈不快樂……”13編選這本詩集即是要“提高”白話詩的“聲浪”,從而達到“推廣”的目的。本著這樣一種意圖,表現(xiàn)在編選中,劉半農(nóng)的序和“白話詩的研究”兩部分,大都附有許德鄰的“編者按”。
但在朱自清編《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時,新詩的合法性已不成其問題。所以對于朱自清而言,他編選的目的則在于“歷史線索的勾勒”14,構筑新詩十年的發(fā)展圖景及其文學史“定序”。即是說,朱自清這時需要做的,是總結和論定。這看似編選體制的演變,但其背后顯示出來的卻是詩歌選本的功能變遷:“保存文獻”的功能似乎已不再重要15。《分類白話詩選》是通過展示以壯聲勢,遴選的功能不是很明顯。朱自清編《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顯示出來的則是展示和遴選的結合。
更重要的是,這是十年詩選。因此,它通過選的行為,建構了一種文學史秩序:以詩人入選詩歌作品的多寡表明一種秩序。這種秩序表現(xiàn)為:聞一多(29)、徐志摩(26)、郭沫若(25)、李金發(fā)(19)、冰心(18)、俞平伯(17)、劉大白(14)、汪靜之(14)、康白情(13)、朱自清(12)、何植三(12)、潘漠華(11)、馮至(11)、徐玉諾(10)、蓬子(10)、朱湘(10)、胡適(9首)、周作人(9)、馮乃超(9)、劉復(8)、陸志韋(7)、應修人(7)、馮雪峰(7)、戴望舒(7)、朱大枬(7)、宗白華(6)、穆木天(6)、王統(tǒng)照(5)、田漢(5)、梁宗岱(5)、于賡虞(5)、王獨清(4)、成仿吾(3)、魯迅(3)等。
對這一秩序的理解,應結合朱自清寫的“導言”。“導言”結尾處,朱自清說道:“若要強立名目,這十年來的詩壇就不妨分為三派:自由詩派,格律詩派,象征詩派?!?6這樣就可以把上述詩人大致分為:
自由詩派:胡適、周作人、郭沫若、劉復、冰心、俞平伯、何植三、潘漠華、汪靜之、康白情、宗白華、田漢、梁宗岱、魯迅等;
格律詩派:聞一多、徐志摩、朱湘、陸志韋、于賡虞等;
象征詩派:李金發(fā)、王獨清、穆木天、戴望舒、馮乃超、蓬子等。
結合“導言”和選文部分,可以看出朱自清的評價傾向:他還是傾向于格律詩。因為所選詩歌作品最多的聞一多和徐志摩都屬于格律詩。朱自清十分清楚,十年詩壇雖主要由自由詩派所主導(這從其選入的自由派詩人的人數(shù)可以看出),但真正代表新詩成就的,卻是格律詩派。相比之下,朱自清對象征詩評價不太高。像李金發(fā)、戴望舒等選詩都不是太多,這可能與象征詩派在1927年這一編選時間下限時未及充分發(fā)展有關。
同是十年詩選,《現(xiàn)代中國詩歌選》構筑秩序的意圖并不明顯。雖然薛時進在“序”中構筑了新詩十年發(fā)展的三階段論,但從其所選詩歌作品中看不出十年新詩發(fā)展的格局和秩序,更看不出文學史的區(qū)分意識來。其入選詩人42人中,22人都是選詩1首;選詩2首的有10人,徐志摩選詩最多,有10首,其次分別為:冰心(5)、郭沫若(5)、聞一多(5)、汪靜之(4)、王獨清(4)、胡適(3)、宗白華(3)、馮乃超(3)、饒孟侃(3)。這里,沒有選魯迅、馮至、馮雪峰、應修人、潘漠華等新詩第一個十年時期諸多重要詩人的詩,李金發(fā)的詩歌也只選了1首。這一十年詩選,詩歌史上的重要詩人得不到凸顯,甚至有很大的遺漏,這不能不說其文學史意識不強和區(qū)分意識不足。要想確立新詩發(fā)展的軌跡和脈絡,僅僅立足于進化論的角度梳理新詩十年的發(fā)展是遠遠不夠的,還必須建立新詩發(fā)展的差異性格局。文學史家戴燕指出:“文學史描述的對象既是文學的又是歷史的:首先,它要繪制一個文學的空間,展示發(fā)生過的文學現(xiàn)象,并為它們的產(chǎn)生和聯(lián)系提供合理的解釋。在文學史里,文學固然不能完全恢復其自然存在的樣態(tài),但千差萬別之中,它依然呈現(xiàn)為一個完整生動的有機體,無數(shù)作品無數(shù)作家仿佛如約而至,并且各歸其位,井然有序。其次,它也要采取歷史學的方法,使文學在時間上也表現(xiàn)得富有秩序,文學的歷史仿佛隨著時間的遞進而演變,在文學史里,作家、作品會依次從時間隧道的那一端走出來,陸續(xù)登上長長的文學歷史劇舞臺,在一幕幕戲中扮演角色,時間的流程決定了他們的前后源流關系。中國文學史怎樣寫,能否寫成,最終離不開這樣的語言?!?7顯然,朱自清在這方面是有他的明顯意識的。
通過前面的分析可以看出,《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中“導言”和選文相結合,其實是確立了新詩發(fā)展的“完整生動的有機體”秩序,表現(xiàn)在互有聯(lián)系的三個方面。一是從流派的角度梳理把握新詩。二是詩人的地位由流派格局確定。三是建立起新詩發(fā)展的差異格局。朱自清把新詩的發(fā)展視為自由詩派、格律詩派和象征詩派間的承續(xù)競爭格局關系,在這一格局的基礎上,才是詩人和作品的地位的確立。在這里,詩人和作品之間的關系也體現(xiàn)出秩序來:它們都是在流派競逐的格局中確立,首先建立起來的是詩人的位置,其次才是作品的價值。這是一種全新的時空觀念。其背后不僅有進化論的線性時間觀念做支撐,還在于共時性空間觀念的建立。對于文學史秩序而言,僅有進化論的線性秩序是遠遠不夠的,這種線性發(fā)展看不出詩人成就的高低,還必須建立歷時和共時交錯的時空關系軸來。正是這樣一種歷時和共時交錯的時空關系軸的建立,朱自清才得以展現(xiàn)新詩發(fā)展的復雜性:雖然象征派詩稍后于格律詩派出現(xiàn),但代表新詩成就的卻是格律詩派。詩歌藝術的發(fā)展與時序的先后之間并不具有簡單的一一對應關系。
《分類白話詩選》出版于1920年8月,是“草創(chuàng)的時代”18的白話新詩的首次全面集結,某種程度上這可以看成是1917—1920的即時性選本。彼時,文學研究會還未成立,更不用說創(chuàng)造社了。這與朱自清編《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1935)時不同,其時,新詩的發(fā)展已初具規(guī)模且格局相對分明(即詩歌社團流派林立)。這樣來看,《分類白話詩選》與《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就不僅僅是“選時”的區(qū)別(即三年和十年),還是編選時空意識的區(qū)別。就后者而論,《分類白話詩選》是身處詩歌創(chuàng)作現(xiàn)場的編選實踐,《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則屬于事后的回顧性總結和歷時概括。即是說,《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更多體現(xiàn)出一種事后的人為的構筑性,《分類白話詩選》中的時空意識則有其含混性:它既有努力掙脫舊詩選本編纂的區(qū)分意識,同時又深陷在舊詩選本編纂的“影響的焦慮”的框架內(nèi)。
許德鄰編《分類白話詩選》把新詩分為“寫景類”“寫實類”“寫情類”“寫意類”四類,并說是“分門別類的編制,原不是我的初心,因為熱心提倡新詩的諸君子,恰好有這一個模范”。19可以看出,這里的分類雖說有其現(xiàn)代性的意味,但仍與舊詩分類有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古代詩歌選本,比如說《唐詩別裁集》《唐詩三百首》等,大都從體裁分類入手,所謂古詩、律詩等;或按曲調(diào)、詞牌分類,如《樂府詩集》(郭茂倩編)、《花間集》;或者像《詩經(jīng)》那樣,按照風格分為“風雅頌”。古代詩歌選本的這一分類,了然明晰,但對于具體詩人,比如李白、杜甫在《唐詩別裁集》中,既被放入五言古詩,也被置于七言古詩、五言律詩、七言律詩等中,他們之間的區(qū)別并不明顯。這樣一種編排,對于認識某一詩體的流變自有其明晰的線索,但對于認識整個詩歌發(fā)展歷史時空的流變和詩人的地位卻有其內(nèi)在的缺陷。
朱自清編《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雖然在編排上采用人名編排的方式,但其人名編排上體現(xiàn)的是一種線性時間觀念:“作家以詩的時日為序。別集以第一集中所記最早的時日為準。不記時日的,以做序時日為準。沒有序或有序而無時日的,設法查考;無從查考的,以集子出版時日為準?!薄白骷倚蛄校丈蠗l,在同年同月內(nèi),以有日數(shù)的居前;在同年內(nèi),以有月份的居前。詩的序列,照原集或原刊物?!?0可以看出,在編排上,雖與古詩選本中很多以人名排列相似,但已有質(zhì)的區(qū)別。古詩選本,比如唐人殷璠編《河岳英靈集》(見傅璇宗等編《唐人選唐詩新編》,中華書局2014年版),是以人名編排,但其屬于專集(即崇尚某一詩歌風格的選本),且詩人的排列也頗隨意,常建排在首位,其次是李白、王維,王昌齡則排在下卷。這里,既不是按照出生年月先后編排(李白、王維和王昌齡均比常建年長),也不是按照選家眼中的詩人地位的高低編排(王昌齡入選詩作最多,有16首);再比如《唐詩別裁集》,雖在每一個詩體比如“五言律詩”中按詩體中詩人生卒時間排列,但并不嚴苛。這是一種詩體和詩人相結合的編排方式。整體上,按照詩體分類;每一詩體內(nèi),則按詩人排列,其結果,會造成某一詩人的作品散列在不同詩體之內(nèi)??梢?,在古代詩歌選本中,詩人的形象其實是模糊的和片段化的,詩歌總集(選本)塑造的詩人形象不是整體形象。這樣一種編排方式,某種程度上是與古代的循環(huán)時間觀息息相關的;即認為體例或體式,具有超越具體時間的歷史輪回性,因此,在這一體式內(nèi)按照詩人生卒排列只是為了說明這種循環(huán)的大致進程,而至于這一進程中誰先誰后并不是太重要。
不難看出,古詩詩歌總集,對于認識單個詩體(或文體)的“流別指歸”21有其歷史意義,但卻無助于認識某一個時代詩壇的整體格局。即是說,古詩總集(選本)多具有通史的意義,斷代史的意義不大。它建構的是一種循環(huán)時間觀,這一時間觀下,橫截面意義上的整體空間意識不強,換言之就是當代性不足。而即使是具有斷代史性質(zhì)的選本,諸如《花間集》,也是按照詞牌名排列的;至于像《河岳英靈集》,雖屬于唐人編唐詩,但因?qū)W⒂谀骋伙L格,對于構筑斷代詩歌創(chuàng)作格局意義并不明顯。這樣來看,《分類白話詩選》雖不斷刻意凸顯區(qū)分意識,但其“分類”方式體現(xiàn)出的卻是古代時空意識的遺留。各種“分類”之下,我們看不出白話新詩的發(fā)展軌跡,看到的只是古代詩風的痕跡。
相比之下,朱自清編《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時空意識明顯不同。它采用了兩種方式。一是選文中的線性時間處理。按照作家/作品的先后順序排列。但這里也有一個矛盾,即是按作品發(fā)表或出版的時間先后排列呢,還是以作家出版別集的時間排列呢?選擇前者,其好處在于一目了然,但不足之處是作家個體的重要性體現(xiàn)不出來,或者說作家的整體形象不突出。選擇后者,總集中所選作品發(fā)表時間的先后順序得不到呈現(xiàn)。朱自清采取的是折中的辦法,即在作家排列框架下排列作品,優(yōu)先突出作家別集的出版時日。先按作家(詩人)出版別集的時日排列作家,每一作家之內(nèi)則按作品發(fā)表或出版的時日排列。其歷時性表現(xiàn)在作家的歷時性排列和作品的歷時性序列兩個方面。二是“導言”中對這一歷時進程的整體建構。他把這一歷時進程放在流派競逐的角度加以重構,即自由詩派、格律詩派和象征詩派;而且這三派的出現(xiàn),是有其先后時間的順序可循的。比如說自由詩派起始于民國“七年”“新詩第一次出現(xiàn)在《新青年》四卷一號上”,格律詩派起始于“十五年四月一日,北京《晨報詩鐫》出世”,象征詩派起始于“十四年十一月”李金發(fā)《微雨》的出版。
應該看到,這樣一種時空意識,是古代詩歌選本所沒有的。詩體的歷時性演變,與流派的演變是不一樣的。詩體的歷時性演變之下,詩人的獨特貢獻會被忽略,詩人的主體性不明顯。而流派的演變,則首先關注的是詩人及其創(chuàng)作和主張,其次才是同一流派作品的匯聚。在流派的構筑中,總是作家(詩人)的重要性大于作品的重要性。在流派構筑之下,同一詩人的某些詩可以被歸置一處。可以說,正是這點,內(nèi)在地決定了朱自清何以要優(yōu)先考慮詩人的別集出版時間。因為詩人別集的出版,很大程度上正是具有流派特征詩歌作品的結集,它既突出詩人的個體性,又能彰顯流派特征。雖然,按照別集排列作家會給人以無序之感,但這里凸顯的是詩人的個體性。這一不足,可以通過序言彌補。這某種程度上標志著詩人的主體性的呈現(xiàn):這是在具體時空背景下對個人的主體性的張揚,是把詩人置于特定歷史時空中定位后的個人的呈現(xiàn)。而像古代的詩歌選本,比如說按詩人編排的《花間集》和《宋詞三百首》(清朝上疆村民編選),雖然也在同一詩人名下把各種詞牌名匯聚一起,但這里的匯聚是沒有時空限定的。換句話說,古代詩歌選本中的詩人編排方法,在時間和空間上是模糊的??床怀鲞@些詩詞作品的創(chuàng)作年限,后世的“箋注”“匯評”也多對詩歌作品的創(chuàng)作年限不感興趣。其結果,這樣建構起來的詩人形象也就是時空模糊的。這樣的詩人形象僅僅或常常只具有文體學的意義:是在文體分類學的意義建構起的詩人形象。一個是文體學意義上的詩人形象,一個是特定時空背景下的詩人形象,兩者的差異,體現(xiàn)出來的是選本的現(xiàn)代性特征及其現(xiàn)代轉(zhuǎn)型。
《分類白話詩選》又名《新詩五百首》,這種取名,體現(xiàn)其與《詩經(jīng)》《唐詩三百首》等古詩選本的對話關系。編選者在“自序”中試圖表明一點:白話詩既與古詩有聯(lián)系,又顯示出區(qū)別。聯(lián)系表現(xiàn)在“自然”這一點上,凡是“自然的”的古詩都是好詩,凡是不“自然的”都是“假的詩”22。眾所周知,“五四”時期提倡白話詩的邏輯是互逆的:拿西方的詩歌理論來批評古詩,同時又從古詩中尋找符合西方詩歌理論的作品。正是在這種雙向運動中,白話新詩的提倡才成為可能。許德鄰編《分類白話詩選》,正是這一意圖的體現(xiàn)。在《分類白話詩選》中,這一詩的標準,即“純潔”“真實”“自然”:“我們要研究白話詩,要先曉得白話詩的‘原則’是‘純潔’的,不是‘涂脂抹粉’,當作‘玩意兒’的;是‘真實’的,不是‘虛’的;是‘自然’的,不是‘矯揉造作’的。有了這三種精神,然后有做白話詩的資格。有了三種精神,然后一切格律音韻的成例都可以打破?!?3這樣一種精神,其實就是現(xiàn)代意義上的“人”的觀念的表現(xiàn):“純潔”的白話詩是目的和手段的同一,其核心是背后的“人”的存在?!叭恕钡拇嬖谫x予白話詩以“真實”而“自然”的品質(zhì):是外露的和向外擴展的,動的和自由的。因此,在確立了“人”的主體性之后,作為其對應著的“他者”式構成的白話詩表現(xiàn)對象就可以分為“景”“實”“情”“意”。這些都是主體存在的顯影,反映著或者說顯示著主體的存在。它們都是作為背景,凸顯“人”的存在的“他者”式構成。這一點對于理解《分類白話詩選》很重要。即是說,“寫景”是為了寫人,“寫情”也是為了寫人,而不像古代,情景交融下是“人”的作用的降低(淪為點綴)及其最終消失(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對“無我之境”推崇備至)?!皩憣崱焙汀皩懸狻?,都是為了表現(xiàn)“人”的主體性,而不是相反。
如果說《分類白話詩選》中通過對“景”“實”“情”“意”的分類建立的是“人”的主體性的話,那么朱自清編《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建立的則是詩人的主體性。這是兩者的聯(lián)系和區(qū)別之所在。聯(lián)系表現(xiàn)在對“人”的主體性的強調(diào)上,區(qū)別則表現(xiàn)在側重點的不同上。詩人的主體性的建立,也真正意味新詩史的誕生?!拔逅摹睍r期,文學革命的提倡之意部分在于塑造新人,但從新人到新文學史(新詩史)卻有一段距離。詩人的主體性的建構正可以看成是新詩史的誕生的標志。從這個角度看,朱自清編《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是一部真正意義上的新詩史,而《分類白話詩選》則在于白話新詩的現(xiàn)場構筑。《分類白話詩選》只是構筑抽象意義上的“人”,因而其分類和編選中看不出時間的痕跡,有的只有空間上的分類。抽象意義上的“人”必須放在具體的時空背景下觀照才有可能顯影;表現(xiàn)在新詩發(fā)展的具體時空中,這具體意義上的“人”就是“詩人”,新詩的發(fā)展也就成了“詩人”的主體顯現(xiàn)于其中的歷史。古代詩歌選本,重視的是文體的流變,詩人的作用在其中是次要的。現(xiàn)代詩歌選本,則有意構筑詩人的主體性和“人”的主體性。在這方面,朱自清編《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可謂是集中呈現(xiàn)和集大成者。
注釋:
1 楊志:《選家眼光與史家意識》,夏曉虹、王風等:《文學語言與文章體式》,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510~511頁。
2 薛時進在《序》中說“新詩發(fā)展至今,已有十余年的歷史了”。見薛時進《現(xiàn)代中國詩歌選·序》,薛時進編:《現(xiàn)代中國詩歌選》,上海亞細亞書局1933年版,序言第1頁。
3 《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編選用詩集及期刊目錄”部分提到了許德鄰編《分類白話詩選》,兩者間有內(nèi)在的關聯(lián)。
4 13 18 19 22 23 許德鄰:《分類白話詩選·自序》,許德鄰編:《分類白話詩選》,人民文學出版社1988年影印版,序言第4、3~4、3、4、1~3、3頁。
5 7 8 16 20 朱自清:《導言》,朱自清編:《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上海文藝出版社1981年影印版,第8、2、5、8、10頁。
6 21 王瑤:《文體辨析與總集的成立》,王瑤:《中古文學史論》,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66、77頁。
9 薛時進在《序》中這樣說:“至所選各家的詩,排列及分卷,雖不敢言盡善,卻很可以看出現(xiàn)代中國詩歌進化的軌跡?!保ㄒ娧r進《現(xiàn)代中國詩歌選·序》,薛時進編:《現(xiàn)代中國詩歌選》,上海亞細亞書局1933年版,序言第3頁。)這種“軌跡”的由來,顯然源自其新詩發(fā)展的三階段說。
10 朱自清:《新詩的進步》,《朱自清全集》第2卷,江蘇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第319頁。
11 這種清醒,最集中表現(xiàn)在他的《新詩雜話》諸篇中。他一方面清楚地看到新詩藝術(如對敏銳的感覺的表現(xiàn)出發(fā),他特別推崇卞之琳和馮至)發(fā)展進化的精進軌跡,一方面又充分認識到新詩發(fā)展受制于時代的必然性和必要性,不能把發(fā)展絕對化成一種評判的標準。參見《詩與感覺》《抗戰(zhàn)與詩》等:《朱自清全集》第2卷,江蘇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
12 劉半農(nóng):《初期白話詩稿》,星云堂影印1933年版,第3頁。
14 溫儒敏:《論〈中國新文學大系〉的學科史價值》,《文學評論》2001年第3期。
15 雖然當時有人評價《中國新文學大系》有“保持文獻的用意”(參見姚琪《最近的兩大工程》,《文學》1935年第5卷第1號),但其功能的體現(xiàn)更多是在許德鄰編《分類白話詩選》中,而不是《中國新文學大系》中。
17 戴燕:《文學史的權力》,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25~2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