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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區(qū)域型構與邊緣想象:沅水上游的地方開發(fā)與移民記憶

      2021-04-17 07:02:26吳曉美
      關鍵詞:苗疆靖州洪江

      吳曉美

      [提要]明清時期,沅水上游地區(qū)作為國家權力向貴州苗疆滲透的前哨基地,在不斷的政區(qū)調整中被塑造成一個“非苗”區(qū)域。清初以來,隨著軍政控制和經濟開發(fā)的齊頭并進,歸化苗疆的前哨向西推移而湘黔省界向東退卻,兩省“非苗-中心/苗-邊緣”的象征意味淡去。王朝統治逐步向苗疆地區(qū)深入的過程形塑了沅水上游地區(qū)人群特殊的歷史記憶和移民身份認同:借助宋代軍事拓疆的“征苗”、戍邊等祖先記憶,人們得以從族源和生活實踐兩方面去建構宗族;在明清興起的商鎮(zhèn)之中,人們則通過追憶“前商業(yè)時代”的土著——“苗”來確認自身作為地方商業(yè)歷史創(chuàng)造者的客民身份,以此獲得文化主體性權力,并達成對地方歷史的整體解釋。共同的邊緣想象使得不同人群差異化的移民記憶得以共融在地方開發(fā)的大歷史之中,也為認識區(qū)域的整體性提供一個包容多元的理解框架。

      由于西南地區(qū)在王朝國家統治架構中的邊緣性,學界對于“苗疆”的討論常常會提及“邊疆”。然而,學術意義上的“邊疆”并不同于主權意義上的“邊疆”,其更多指向一種生活在這些區(qū)域之內的非漢族群在中央王朝統治或正統文化體系內的邊緣性,而非強調政治邊界。斯科特(James C. Scott)曾指出,國家往往通過對統治對象和環(huán)境施以種種制度,將地方社會簡化為一張“縮略地圖”,并試圖通過權力重新塑造這張“地圖”所描述的事實。[1](P.3)關注相關問題的研究者發(fā)現,明清王朝統治者同樣致力于在其所認知的邊緣地帶創(chuàng)造這種“清晰化的國家空間”(legible state spaces),邊疆則在變動的社會情境中不斷地生成、被消除、又再生成?;谶@一隱含的理解,邊疆有時是王朝的政治邊界(political border),但更經常存在于政治體制內部的社會、經濟或文化罅隙之中。[2](P.3)從這個意義上看,長久以來被視為“邊緣”的“苗疆”,既是一個國家治理實踐的產物,也蘊含著生活在這一區(qū)域之內的多元族群與區(qū)域本身之間互動的意涵。

      明清時期的“苗”是西南地區(qū)非漢族群的泛稱,“苗疆”則用以指稱這些非漢族群所居住的廣袤地區(qū)。正史文獻中“苗疆”一詞的使用大體始于明代,清代開始高頻出現,顯見其作為王朝疆域的一個組成部分越來越多受到統治者的關注。盡管如此,在官方書寫的歷史文獻中,“苗疆”依然是一個較為含混的地域概念,不同語境中所指常常相去甚遠。在具體的政治治理事務表述中,“苗疆”常常有“貴州苗疆”和“湖南苗疆”之分。貴州苗疆一般指沅水上游清水江流域和都柳江上游地區(qū),大體包括今黔東南州大部和黔南州東北部;[3](P.15)湖南苗疆則主要包括今湘西麻陽、鳳凰、辰溪、吉首、瀘溪、花垣、古丈,黔東銅仁、松桃,重慶秀山等地,屬沅水上游辰水、武水、酉水諸支流流域。[4]當然,“苗”與“苗疆”的意涵不僅限于此,日常語境中,“苗”常常被用以表征某個人或地域社會漢化或儒化的程度,“苗疆”在清代官方文書和奏折的表述中則會被直接用于指陳這一區(qū)域不斷發(fā)生動亂和征撫過程。[5]因此,漢文化正統立場的表述中,“苗”與“苗疆”不免帶有非正統、邊緣性,甚至儒化程度低的意味。王朝國家在苗疆奮力經營的數百年間,基于這種認知的“苗”的意涵亦深深植入地方社會,成為人們追憶歷史和認識自我的重要標識。

      本文所關注的是切近“貴州苗疆”的沅水上游干流及支流渠水、巫水所勾連起來的區(qū)域,大致為明清時期的靖州轄地(會同、綏寧、通道三縣)及周邊曾波動于靖州范圍之內的錦屏、開泰、天柱、城步等縣及沅州府黔陽縣的部分地區(qū)。這一區(qū)域大體于宋代開始逐步被納入中央王朝直接統治,明清時期,其又成為國家向貴州苗疆滲透的“前哨”地帶,具有地理上連接“化內”與“化外”、族群文化上區(qū)分“苗/漢”的過渡性意義。這片廣袤的區(qū)域曾經在很長時間內屬于王朝統治的邊緣地帶,時至當下,人們依然借助不同的歷史記憶表達著共同的邊緣想象,其地方開發(fā)過程始終與“苗”和“苗疆”相伴相生。因此,本文認為,將之置入一個“非苗-中心/苗-邊緣”的框架加以討論,不僅有助于達成對不同歷史時期區(qū)域結構過程的整體性把握,還能夠為不同人群差異化的歷史記憶提供一個容納多種可能性的解釋路徑。

      一、國家與市場的“二重奏”:明清苗疆治理與“非苗”區(qū)域形塑①

      中原王朝統治者對于沅水的關注由來已久,《史記》載:“沅水出牂牁,東北流入江”②。牂牁即古夜郎國,西漢武帝時開置牂牁郡,“其屬自普安州以上,及楚之靖州以下,并川烏蒙、遵義府石柱、平茶等司皆其屬也”③。明代以前,沅水流域大體同屬于一個行政區(qū),秦時為黔中郡,漢高帝四年(公元前203年)改為武陵郡。④黔中郡“治在楚之常德府,所屬自辰、常、寶,上至黔之威、清、平壩,并川之酉陽、石柱等司皆其屬。明初因之,其地并隸湖廣”⑤,永樂十一年(1413)貴州設省,區(qū)域內行政歸屬開始復雜變更。

      盡管很早便進入統治者的“天下”認知范疇,唐宋以前的沅水上游地區(qū)依然是一個模糊的“五溪蠻地”,正史之于居住于此的人群亦是“……五溪蠻,皆槃瓠之子孫也”⑥這樣“非我族類”式的籠統描述。唐宋王朝先后在此設置辰、沅、靖州以及眾多羈糜州,地方版圖開始漸次清晰,但其實際仍處于地方土酋的統治之下,國家直接統治真正進入,還是與明代開始的漸次深入地對西南地區(qū)的開發(fā)經營相關聯。[6]

      明代以前,沅水上游地區(qū)建制幾經變遷,當下人們之于靖州地方歷史的追溯,常以宋崇寧二年(1103)羈縻誠州改稱靖州始。明洪武元年(1368)至洪武九年(1376),靖州先由元代的靖州路總管府降為州,再升府,又降為州,下轄通道、綏寧、會同三縣,洪武十八年(1385)設靖州、銅鼓、五開三衛(wèi),與永樂十一年(1413)設置之貴州布政司黎平、新化二府交相呼應,形成對清水江流域“生苗”腹地的捍御體系。之后,隨著苗疆經營的逐步進展,晚明至清初,沅水上游地區(qū)的政區(qū)頻繁調整:萬歷二十五(1597)年增設靖州天柱縣;清順治八年(1651)裁靖州衛(wèi),以其田分隸有司;雍正四年(1726)撥五開、銅鼓二衛(wèi)地隸貴州黎平府,分別改為開泰縣和錦屏縣;雍正十年(1732)天柱縣改隸貴州鎮(zhèn)遠府;乾隆三年(1738),原歸寶慶府的城步縣劃撥靖州,乾隆六年(1741)又劃回寶慶府。⑦

      明清兩代沅水上游地區(qū)頗為復雜的政區(qū)調整,伴隨著湘黔省界的浮動。明洪武年間靖州境內所設五開、銅鼓二衛(wèi)并潕水流域的平溪、清浪、偏橋、鎮(zhèn)遠四邊衛(wèi)合稱“邊六衛(wèi)”,貴州設省以后,邊六衛(wèi)地處貴州省界之內但仍隸湖廣,對所處區(qū)域形成“犬牙相制”的掎角之勢。這一行政與屯衛(wèi)機構相制衡的布局背后,隱含著湘黔兩省在統治者認知中“中心-非苗/邊緣-苗”的象征結構,以及以湖廣(“非苗”)控制貴州(“苗”)的治理意圖。清初統治者對衛(wèi)所軍戶進行改造,先是裁撤了靖州衛(wèi),到雍正年間,又將五開、銅鼓二衛(wèi)改縣并劃歸貴州,同時期劃歸貴州的還有天柱縣。天柱所建于明洪武二十四年(1391),下管苗寨三里,萬歷二十五年(1597),該所與由會同縣劃出的“峝鄉(xiāng)四里、汶溪一所”合并成立天柱縣。對于建縣緣由,地方志有語:

      天柱為苗民雜處地,苗性直而悍,且好勇輕生,雖武侯五月渡瀘,凡擒縱者七,而終不改其狡黠格斗之習,性使然也。是非得良有司為之編戶口、登版籍、敬崇學校、敦尚禮儀,何能化雕題、鑿齒之風,俾之革面且革心耶?朱君(筆者注:即申請建縣的天柱所所吏朱梓)殆有心此地久矣,任所幕六年,熟知峝苗情狀,唯建縣可使貼服。⑧

      可見天柱設縣主要意在歸化其境內人口的“苗性”。境內苗里劃入天柱后,會同遂成“無苗”之縣⑨,此后地方官員需要面對的是防范被鄰境的苗亂波及,而非對“苗”的直接治理。雍正年間,統治者將已經設縣歸化了一百多年的天柱縣劃撥貴州,多少有以之歸化苗疆的意圖。然而,從地方志的記述來看,已經“熟化”的天柱依然隱患重重:

      乾隆六十年,辰苗石三保、石柳鄧等蠢動,柱苗斂戢如初。不料咸豐以來,發(fā)逆猖狂,苗匪亦乘之蹂躪太平、遠口等里,焚掠無余?,F在流民雖漸復業(yè),而苗人搶擄既慣,直恃此以為生。有司派差捉拿,多往則散滅無跡,少往則聚集抗衡,官斯土者固宜安輯之有道已。⑩

      可見,直至清末,地方官員眼中的天柱依然是一個很容易被挑動而“苗”起來的地方。因此,將之劃歸貴州在某種程度上減弱了湖南屬沅水上游地區(qū)的“苗性”,一個以“編戶隸邑,捍以武衛(wèi),襟帶吳粵,控制苗猺”為宗旨的“非苗”區(qū)域漸次清晰。與政區(qū)調整相伴隨的是這一區(qū)域內的軍事部署:順治十六年(1659)開始,在前朝基礎之上,沅水流域先后設置了靖州協、辰州營、沅州協和綏寧營及下屬汛地,并配以相應的兵馬,形成一個嚴密的苗防區(qū)域體系。隨著一系列有效措施的施行,清中期以后該區(qū)社會基本穩(wěn)定,到了光緒年間,貴州亦出現“黔氛粗定”狀態(tài),但地方主政官員仍有“伏莽仍未凈除,腹地仍難安枕,籌邊之策不能不講”的憂患意識。

      清初以降沅水上游及清水江下游地區(qū)社會趨向穩(wěn)定,得益于明以來的軍政經營,同時也與貴州苗疆腹地的商業(yè)開發(fā)密切相關。在清初“理苗”官員看來,貴州苗疆的“生苗”固然為“黔省之大害”,清水江沿線卻也是一個物產富饒的地方,這里“泉甘土沃,產桐油、白蠟、棉花、毛竹、桅木等物,若上下舟楫無阻,財貨流通,不特漢民食德,即苗民亦并受其福。此黔省之大利也,誠能開辟則利可興。”地方文獻記載中,明代便有木商于渠水和清水江交匯處的托口與苗人交易“峒木”。雍正年間,云貴總督鄂爾泰命張廣泗以武力開辟“新疆”,并對都柳江和清水江河道進行疏浚治理,隨后清水江至沅水干流的舟楫之利貫通,通滇驛道鎮(zhèn)遠以南的廣袤區(qū)域開始被納入王朝直接統治,同時開啟了區(qū)域商業(yè)化的歷史進程,連通這片區(qū)域的沅水上游河段亦出現重要轉變。

      筆者曾以沅水上游商業(yè)重鎮(zhèn)洪江為切入點,對其由通滇驛道上的邊緣驛站轉變?yōu)閰^(qū)域中心商鎮(zhèn)的歷史過程進行梳理,以此觀察明清兩代國家苗疆治理方略的不同轉向所帶來的區(qū)域變化。其中頗為重要的事件是康熙二十六年(1687)原設于若水的巡檢司以“系屬通衢”故移駐洪江,并于乾隆十八年(1758)正月十七日改鑄印章,頒給衙署。若水鎮(zhèn)位于沅水支流巫水之濱,洪江則位于沅、巫二水交匯處,從“系屬通衢”的角度來看,后者的地理位置的確更為突出。然而,由于巫水奔流至懷化突然向南,繼而于黔城轉向東,到洪江又折向北流,形成一個“U”形大回環(huán),在洪江附近還須蜿蜒過一個“S”形小回轉,水路拖沓漫長,加之切近“黑苗”盤踞的清水江地區(qū),通滇驛道辰沅之間另辟了直通旱路供進入西南的士大夫及軍隊使用,此段水程更多服務于押運貨物的商賈。因此,直至清初,洪江在區(qū)域軍事部署中一直處于邊緣位置,驛丞在康熙年間裁革,驛站亦任由當地民眾改為關圣宮。相較而言,若水鎮(zhèn)距會同縣治、靖州州城及綏寧縣城等軍政中心都更近,明代在此設立巡檢司,顯然是出于方便軍事調度的考慮。巡檢司移駐洪江,體現了清朝統治者不同于前朝的區(qū)域治理思路,也與正在發(fā)生的區(qū)域商業(yè)化密切相關。

      隨著貴州苗疆土產物資的源源輸出,沅水上游地區(qū)形成密集市鎮(zhèn)群,洪江迅速崛起為區(qū)域中心商鎮(zhèn),[7]上游各水道沿線地區(qū)以物資流動為中心的商業(yè)網絡強化了作為一個整體的區(qū)域,亦帶來不同于以往軍事戍守性質的商業(yè)移民。不過,盡管商業(yè)網絡改變了區(qū)域社會形貌,苗疆地區(qū)叛亂迭起依然是貫穿整個清代區(qū)域歷史的主旋律之一,“籌邊之策”仍是沅水上游各縣地方治理極為重要的內容,甚至于晚清沅水一線所抽收的厘金皆須常規(guī)支出“援黔”一項。因此,可以說,明清兩代王朝國家之于苗疆的治理,塑造了湖南屬沅水上游地區(qū)“非苗”的區(qū)域角色。國家與市場的“二重奏”不僅形塑了區(qū)域社會,還深刻影響人們多元并存的區(qū)域歷史記憶和自我身份認同。

      二、早期軍事拓疆與“征苗”祖先記憶

      行走在今天的沅水上游地區(qū)可以看到,唐宋以前“五溪蠻地”的邊地記憶依舊為人們所追述。據謝曉輝研究,直至宋代,被稱作“南北江”地區(qū)的沅水流域雖受朝廷羈縻,但實際上仍處于“南北江蠻”的統治之下。熙寧年間,王安石重用章惇開始對南北江地區(qū)進行進一步開拓,先后打通了資江和沅水流域,開發(fā)從辰州到沅州再到誠州,再連通融水至融州這一路,地方土酋割據的格局有了較大改變。[8](P.28-38)此次開疆拓土將沅水上游沅、靖、辰等各州在名義上納入經制州體制,對之后的地方治理與區(qū)域發(fā)展影響深遠,也成為后世追述區(qū)域開發(fā)歷史的重要記憶節(jié)點。

      清代地方志中有大量以“征苗”而進入沅水流域的宋代移民,甚至一度被統治者認作“苗”的瀘溪大小章犵狫亦有“相傳宋時有江西章姓兄弟二人為屯長,居此落葉,子孫繁衍,其出自兄者為大章,出自弟者為小章”的祖先記憶。靖州、會同一帶地方大族林氏則保留了更為清晰的受命“調征紅苗”并最終戍守定居湘西的記憶脈絡。光緒《靖州鄉(xiāng)土志》中,林氏“譜稱,宋寶佑五年,名思義者征楚,由莆田遷靖,今傳二十一世”,嘉慶《會同縣志》對此有更詳細的記錄:

      林思義,淳熙四年甲辰科武榜進士,兄弟九人,義其季也。父端,福建莆田人,理宗時為趙葵副將,值楚粵紅苗亂,奉命征討,亡于陣。義與母蔣、兄思難報國復仇,平定有功,母子俱受敕封。歸,途經會,至渠陽軍之下郡,蔣卒,葬于陲龍塖。義、難留戀不忍去,遂筑室墓側。難死,附葬母兆。難子歸莆,惟義獨留為會邑林氏始祖。

      清代地方志里這一交織著征苗和戍守邊疆大歷史的家族記憶,歷經數百年的累積與建構,至今仍被這里的林氏族人講述。今靖州與會同交界處的甘棠鎮(zhèn)寨姓村內,“林氏先祠”規(guī)模宏敞,修于2007年的《夏郡忠義侯林氏統譜》(以下簡稱“統譜”)稱“落誕始祖”思義公衍傳二代,支發(fā)七房,不僅成為沅水上游地方大族,族人更散居于湘桂黔川滇渝等西南各地,影響甚廣。

      余族原籍本福建興化府莆田縣賢良港,始祖林端宋寧宗嘉定十三年科中武榜進士,宋理宗時官京湖宣撫副使,至寶佑五年丁巳奉詔征討楚粵苗亂,陣卒于辰州(今湖南沅陵),扶柩歸閩,葬福建興化府城西地名龍橋,皇上敕封“忠義侯”。始祖妣蔣氏太君,福建興化府迎仙橋人,奉旨妻襲夫職,攜八子思難、九子思義繼續(xù)南征,封平苗亂,均以戰(zhàn)功受封,蔣太君褒封“忠節(jié)得道助國夫人”,思難為“定南都尉”、思義為“征邊千戶侯”,留鎮(zhèn)渠陽軍夏郡而家(今湖南靖州)。馀慶滋培,戶衍丁繁,若周天星宿,散居于湘桂黔川滇渝各地及海內外。

      當代族譜對先祖的原籍、封號有了更為詳盡的敘述,其定位的族源——福建興化府莆田縣賢良港(今忠門鄉(xiāng)港里村)林氏乃福建赫赫有名的唐代望族“九牧林”之后。據“九牧林”氏系譜,其元始祖祿公于東晉初年入閩,傳十世后遷居莆田北螺村,又五世至萬寵公,其次子披公于唐天寶間授太子詹事,贈睦州刺史,生九子皆官居州刺史(州牧),世稱“九牧林家”,再傳五代至保吉公棄官隱居賢良港。清代以來,該族以海神媽祖出身之族聞名于世,如今港里村建有“媽祖祖祠”接受世界各地信徒及宮廟朝拜。

      包括一部修于乾隆二十二年(1757)的族譜在內,清代文獻對夏郡林氏的族源地皆含糊描述為福建莆田,統譜對賢良港的認同,顯然與“九牧林”有關。翻閱乾隆族譜所收錄的寫于明清不同年代的十八篇序言,筆者發(fā)現,“九牧林”并非一開始便被該族認作族源。首次提及“九牧林”的是康熙四十年(1701)會同縣教諭福建三山(今福州)人鄧仕鵬,其將端公支系稱為“九牧之苗裔”,此前的明成化及康熙年間的三篇序言皆無此提法。到了乾隆年間,八篇族人譜序中出現兩篇稱本族為莆田“九牧林”之后。眾多譜序中,這一提法出現頻率甚低,且始終未提賢良港,似乎在乾隆以前族人并不認同此說,而鄧仕鵬的做法很可能影響了族人的認知,乾隆序中于是出現本族子孫對莆田“九牧林”的追遠。當代新譜之于“九牧林”譜系的確認可能淵源于此,又加入了賢良港與“九牧林”關系的種種影響。透過這一過程大體可以看到,在林氏以“征苗”祖先記憶確認自身移民身份的同時,進入沅水流域的漢人官員也參與進其宗族建構。

      除向外部追溯族源外,林氏族人還以在苗區(qū)的生活實踐來建構自身的“非苗”身份。塑造神化祖先是漢人宗族建構常見的方式,夏郡林氏選中的是始祖林端的夫人蔣氏。乾隆族譜收錄的康熙三十年(1691)會同縣教諭劉賁所撰序言提及蔣太婆得授仙術,“化鶴沖舉以平紅苗”,統譜則稱后人曾建“太婆廟”以紀念這位神化的祖先。該廟于明洪武年間改為林氏先祠,后歷經五次重修,祠內供奉開基先祖端公、夫人蔣氏及落誕始祖思義公,祠外有分別修建于清乾隆二十四年和咸豐四年(1854)的思義公墓和“敕封忠節(jié)得道助國夫人林府蔣氏老太君之墓”。統譜講述了蔣太君成神之前施展仙術的軼事:

      蔣太君生性聰穎,品行貞烈,非但女工,且深諳韜略,又得授仙術。據傳,太君屯軍的夏郡比鄰,有一座山,其山形儼然一只翻倒的船,山頂平坦,山之東向有規(guī)律地排列著兩座小山,山與山之間都有一定距離的坳口,外人只能從此經過,別無他路。西、南、北向俱是一片開闊地,一切盡收眼底,唯東向接小山的是一條連綿的山脈,可以伸展,作為戰(zhàn)略之地。太君選擇此地,以中間一座小山作為中軍帳,左邊一座作為校場,右邊一座為兵營,太君只在中寨祭風用令旗指揮,訓練有素。山上四周俱挖有戰(zhàn)壕,深埋鹿角。解放后靖州文化局、文物所曾派專人實地考證,尚依稀可見。據傳說,兵營山下有一口井是太君與思義母子親手所掘,因寨中缺水,太君攜子思義在山下尋找掘井之地。到一處,太君謂思義道:“看此處可否”,隨手將寶劍點地圈劃,誰知竟有一股清泉涌出,遂就地成井。此井久旱不干,清澈見底,這些舊址故事一直流傳至今——練兵現場叫“老寨”,中軍帳叫“中寨”,寨下的民屋叫“寨形”,后來訛傳為“寨姓”,就是現在的寨姓村,寨姓團,大多為林姓。

      太君屯兵夏郡,周邊時有苗蠻騷擾,一日,太君在景陽坪處勘察地勢,被苗蠻窺見,擁眾出擊。時太君既不帶兵,也無防衛(wèi)。唯九子相隨,欲敵不能,欲避不得,遂變?yōu)橐焕蠇?,將九子變?yōu)樾※Z,蠻問曰:“適才見數人何去?”老嫗答道:“不知?!毙U愕然:“方才明明見有十人,何以須臾不見,莫非鉆天耶?”自此土人將景陽坪稱之為“鉆天”,即今靖州縣甘棠鎮(zhèn)大橋村之“鉆天”。

      太君不但善于帶兵,而且極具神力。包袱提攜不便,故以石挑之。此石為一“銅巖”,其狀似卵,光滑锃亮,約三鈞許,至今仍保存在祠內。

      蔣太婆之于林氏族人是一個亦神亦祖的存在,寨姓林氏每年農歷六月初六舉行“抬太婆”儀式,以此參與湘黔桂界鄰區(qū)域的家神權力較量,[9]構成該族在地方上生存及社會勢力表達的重要依托。其神異故事有著人們對地理環(huán)境軍事戰(zhàn)略價值的理性分析,傳說與地名由來、日常生活相交織,有著濃郁的地域情境感,而掘井、放小鵝等生活實踐更充滿了林氏族人對所居地域空間的體驗與認知。故事中本族先祖代表中央王朝軍事政治力量進入湘西屯居,其與“苗蠻”的沖突,展示了“移民/自我”與“土著/他者”之間的沖突記憶。在對外來移民危機四伏的苗區(qū)生活及身體實踐感知記憶講述中,一個更加廣闊的國家在西南邊緣地帶建立直接統治并逐步深入的歷史場景得以鋪開,也向世人展示了由這一行動所推動的外來移民(非苗)與本地族群(苗蠻)之間種種交互而形塑出來的早期區(qū)域社會圖景。

      三、遠去的“苗”:區(qū)域商業(yè)開發(fā)與客民身份建構

      距離寨姓村不到60公里處,便是明清時期興起的湘西商業(yè)重鎮(zhèn)洪江。1950年之前,洪江隸會同縣,與寨姓村所在的渠水流域有水路相溝通。清代成為區(qū)域商業(yè)中心之前,洪江僅為一個并不起眼的軍事據點。宋元佑五年(1090)設洪江砦,明代設汛,并設置了一個不經常被使用的驛站。明洪武年間管時敏征古州蠻回途經此地,曾發(fā)出“此地如能隱,塵煩或我逃”的感慨。當下的洪江以明清以來遷入的漢人為主體人口,地方記憶中這里曾為“洪江苗”居住地,最早來到這里的是元末明初的賀氏先祖。

      當地人記憶中遙遠的“洪江苗”其實在明代中期還甚為活躍:天順七年(1463),明英宗命湖廣、貴州會師討洪江叛苗;正統四年(1439),“貴州計沙賊苗金蟲、苗總牌糾洪江生苗作亂,偽立‘統千侯’‘統萬侯’?!瓍橇粮F追至蒲頭、洪江,斬總牌,千戶尹勝誘斬金蟲,于是生苗盡降”;成化二年(1466)“妖賊石全州潛入絞洞,煽動古州苗,洪江、甘篆諸苗咸應之……無何,邛水十四砦苗糾洪江生苗為逆”。這些被稱作“生苗”“叛苗”的人群與貴州苗疆的生苗糾結作亂,是統治者之大患。到了清初,文獻所見的洪江地方形象發(fā)生重大轉變,桀驁不馴的“洪江生苗”似乎從這片土地上消失,康熙二十六年(1687)文人徐炯途徑此處,見到“煙火萬家,稱為巨鎮(zhèn)”的景象,直至1950年,洪江皆以繁華商埠的形象出現在區(qū)域舞臺。

      洪江何時開埠難以確切考證,當下洪江人講述商鎮(zhèn)歷史常以光緒《賀氏五修族譜》中元末明初賀氏先祖卜居之時“無市鎮(zhèn)”的記述為開端,地方民間傳說則如是講述:

      傳說洪江的興旺是從犁頭嘴開始的。那么,犁頭嘴是怎樣興旺起來的呢?

      很久很久以前,巫水河岸生長著一排排的柳樹,人稱“柳樹堤”。沿堤而下,巫水與沅水匯合地,是個擺渡過河的地方,大家稱為“柳樹腳”,柳樹腳地頭上有座茅棚,茅棚里住著一位姓雷的婆婆和她的獨生女兒。由于要等船過渡,茅棚便成為人們等船歇腳的地方,雷家婆婆就在棚前做起茶水和水果的小生意來。后來,大河、小河上游做生意的船只在這里???,雷家婆婆又供飯又賣酒,生意日漸好起來。當雷家婆婆的女兒長到十七八歲時,柳樹腳從江西遷來一個姓賀的裁縫。賀裁縫剛好有一個未成親的兒子。兩年后,雷家婆婆將女兒嫁給了賀裁縫的兒子,兩家人成了一家人。

      幾年以后,賀裁縫和雷家婆婆先后去世,兒女們繼承了家業(yè)。一天,從貴州來了個姓王的生意人,帶著十幾個腳夫,要在這里落腳過夜。半夜里,姓王的得了重病,自知性命難保,打發(fā)走了腳夫,臨終時,告訴賀裁縫的兒子,他以前做生意在這里歇過腳,與他父親結拜為兄弟,現在這十幾石貨物就送給你(他),但必須在三年后才能打開。賀裁縫的兒子答應了,姓王的才閉目死去。

      春去秋來,轉眼已過三年。正當這年梅花盛開的時節(jié),賀裁縫的兒子生了一個兒子,取名賀梅生。在這喜慶之日,他想起姓王的臨終囑咐,恰好期滿三年,打開貨擔一看,原來全是一擔擔白花花的銀子。賀裁縫的兒子一夜之間發(fā)了財,就在這塊地上修建一排排的吊腳樓房,擴大伙鋪,開店做生意,招來各方客人。他生意越來越興旺,“柳樹堤”成了船幫碼頭,“柳樹腳”改稱為立(犁)地生財的“犁頭嘴”了。

      “犁頭嘴”一般寫作“犁頭咀”,故事中“從犁頭嘴開始”興旺的洪江顯然不是宋代便已進入正史的“洪江砦”,而是明清以來高度繁榮的洪江商鎮(zhèn)。來自江西的賀裁縫,不免讓人聯想到最早來到這里的賀氏先祖?!顿R氏五修族譜》中,該族的洪江開基先祖秀山公于元末明初“宦游滇黔道,由雄溪經過,見其地山川聳秀,可為子孫長遠之計,心竊慕之。歸,率族人遂辭江西而卜居于洪江焉”。與夏郡林氏的“調征紅苗”不同,洪江賀氏先祖所游歷的“滇黔道”即通滇驛道,其開基故事所指向的是明代以來以此驛道為中心的西南大開發(fā)國家行動,而這正是洪江商鎮(zhèn)興起的重要區(qū)域背景。賀裁縫當然不是賀氏族人所認同的開基先祖,卻疊合了賀姓作為“最早來這里的人”的身份符號。從官宦出身的賀氏開基先祖到憑借手藝到洪江討生活的賀姓裁縫,身份角色轉變的同時,宗族意義上的“開基人”亦被塑造成地方意義上的“開埠人”。

      這種身份疊合與賀氏宗族在商業(yè)時代洪江地方勢力格局中的角色密切相關。洪江人將過去地方上勢力格局概括為:“賀家的土地,江西館的銀子,貴州館的帽子,寶慶館的錘子”。對此,他們解釋為:賀家是最早來到洪江的大宗族,擁有大量土地;江西商人最富有,擁有數不清的銀子;貴州館做鴉片生意,有官帽子撐腰;寶慶人武藝高強,以“錘子”打天下,故寶慶會館又叫“武寶館”。這些看似類分人群的敘述,實際上指向的是土地、財富、政治權力和生存技藝,而這正是外來移民能夠在商鎮(zhèn)洪江立足的四個基本要素。然而,這一格局的解釋范圍最多可上溯至元末明初,顯然不足以解釋洪江悠久的地方歷史。田野中,筆者發(fā)現,洪江人在追述地方歷史時總會提及這里原為“五溪蠻地”,他們心目中真正的原住民——“洪江苗”雖被虛化為“很久很久以前”的人,卻是洪江歷史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犁頭咀的雷婆婆母女依稀擁有“苗瑤”身份,另一處名為“歌詩坡”地點則被講述為因過去苗人在此對歌而得名。因此,在這些以移民或移民后裔為身份認同的洪江人之中,并不存在現實的“土/客”人群類分,所謂“土著”更多只是他們之于洪江開埠前的那個世界關于“苗”的想象。

      然而有趣的是,在清代洪江客商的表述中,賀氏卻被稱作“土著望族”。從洪江紳商共同編纂的慈善志書《洪江育嬰小識》中“考宋元祐三年置洪江砦,是為市鎮(zhèn)見史傳之始?;蛟凰沃庙卧诮袢羲恢段髂舷紓鳌分袆e有若水鎮(zhèn),則砦為今地確然無疑”的記述來看,客商之于洪江地方歷史的認識同樣上至“五溪蠻地”時代,刻意制造“土/客”人群結構,更多可能是因為其進入洪江之時賀氏已是地方上最大土地占有者,而他們必須從該宗族手中獲取土地方能立足洪江。從各類地方文獻的記錄來看,清代至民國初期,的確有數量可觀的土地從賀氏宗族流向客商。[10](P.50-73)因此,客商所謂的“土著”,更準確的含義可能指向資源分配意義上的“地主”(landlord),而非文化意義上的“原住民”(native),建構這個“土/客”結構更重要的意義在于強調自身客的身份。

      “犁頭咀”地形狀如犁頭,伸入沅、巫兩河交匯的水面。這里曾為滇黔道上的洪江水驛所在地,商業(yè)興起后,驛站廢去,沿河遍布碼頭、會館及商鋪,是本市最核心的繁華地帶,洪江民間有“漢口千豬百羊萬擔米,當不得洪江犁頭咀”之謠。洪江民間對該處“風水”解釋為:“二山包水口,象獅鎖犁頭”?!岸健奔淬渌畠砂断鄬d延的老鴉坡和密云尖,“象”指的是沅水迴龍彎處的“象山”,“獅”即巫水河畔歌詩坡上的永州會館獅子樓,四大風水要件既“包”又“鎖”,順水而來的財富不能流走,尖尖的犁頭咀便成了聚財之所。賀裁縫正是在如此“地利”的支持之下,留下與一位從貴州來的客商“結拜兄弟”的機緣,為兒子贏得一筆意外之財。賀家小店在這“第一桶金”的支持之下得以擴大生意,最終成就了“柳樹堤”船幫碼頭,“犁頭咀”亦因“立地生財”而得名。

      將這一講述文本置入區(qū)域商業(yè)化大背景中,我們能夠清晰地看到,當地人之于洪江商鎮(zhèn)興起的記憶,最終落到了貴州苗疆的經濟開發(fā)以及過往客商所帶來的財富。除此之外,犁頭咀乃至洪江的興旺還是在優(yōu)越地理環(huán)境的支持之下,由土著居民、“最先來到這里”的早期移民及過往客商所共同創(chuàng)造。商業(yè)開發(fā)情境下,遠去的“苗”作為洪江“前商業(yè)時代”的象征,是地方歷史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人們對自身“非苗”身份的強調,已經不再是軍事經營時代的區(qū)分“正統”與“邊緣”,而是用來確認自身的客民身份。在洪江這個由外來客商制造出來的商鎮(zhèn)之中,客民身份意味著自身參與了明清以來地方繁榮的創(chuàng)造,土地占有意義上的“客”恰恰是商業(yè)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這也構成人們之于地方的認同和區(qū)域文化的主體性權力。人們正是透過對“苗”的追憶而建構自身“非苗-客民”身份,進而回應清初以來區(qū)域社會所發(fā)生的“非苗化”及商業(yè)化轉折,并表達自身之于整體地方歷史的認識。

      四、結語

      王明珂指出,族群和文化上“異質化”的邊緣,可以用以強調邊緣之內人群之間的共性,因而邊緣具有凝聚中國人(華夏)的功能,邊緣族群則通過“攀附”而逐漸“華夏化”,在這一過程中,華夏邊緣逐步向外推移,而“華夏”亦得以擴張。[11](P.317)當國家試圖在苗疆建立直接統治,在含混的邊緣地帶制造清晰“化內/化外”邊緣,并在邊緣之內塑造一個“非苗”區(qū)域,對于歸化苗疆、逐步推進直接統治便有著特殊的意義。

      明初沅水上游貴州苗疆邊緣地帶府縣與屯衛(wèi)交互設置的格局,意在防控清水江腹地的“生苗”。貴州設省之后,府地劃歸貴州而衛(wèi)地仍隸湖廣,對該區(qū)域形成犬牙相制的掎角之勢,湘黔省界在這一部署中頗有界分“非苗-中心/苗-邊緣”的象征意味,即以“非苗”的湖南為前哨基地向“苗”的貴州施以控制和滲透。這一治理方略之下,湖南屬沅水上游地區(qū)的“非苗化”塑造愈發(fā)關鍵。明末天柱建縣以歸化境內人口的“苗性”,到了清雍正年間,清水江下游地區(qū)衛(wèi)所裁撤或改縣,并將錦屏、開泰、天柱三縣割歸貴州。歸化苗疆的前哨區(qū)域遂向西推移,湘黔省界向東退卻而界分“非苗”與“苗”的功能不再。這些舉措得以施行,一方面得益于明代以來王朝國家在這一區(qū)域的治理成效,另一方面也體現了雍正皇帝向苗疆挺進的政治野心?!靶陆鶑d”的開辟以及與之相伴隨的清水江和都柳江河道疏浚,不僅將王朝統治深入貴州苗疆腹地,亦開啟了兩條河流沿線地區(qū)的經濟開發(fā)。隨著苗疆土產的源源輸出,沅水上游沿線形成密集市鎮(zhèn)群,區(qū)域社會“非邊緣化”的同時也迎來大規(guī)模的商業(yè)化,渠水、巫水等支流流域的物產亦迅速得到開發(fā)。以水運經濟為中心的區(qū)域商貿網絡與國家基于防范苗疆叛亂的“籌邊之策”猶如一曲“二重奏”,共同形塑了沅水上游這片與國家苗疆治理相伴相生的特殊區(qū)域。

      在中國的語境中,國家統治邊緣地帶在地緣、生態(tài)與生計模式、人群組織與管理技術等方面與政治中心所存在的差異,以及生活在這些區(qū)域之內的人們的身份、認同等因素,往往構成其邊緣性的一體兩面。[12]沅水上游地區(qū)“非邊緣化”區(qū)域發(fā)展過程,形塑了人們之于地方開發(fā)歷史的特殊記憶,以及與之相伴隨的移民身份認同。對于人們的“非苗”自我身份認同,本文不傾向于將之解釋為攀附正統,也不糾結于其移民身份是否真實,而主張這是人們借以記憶地方歷史進而認識自我的文化表達,是一種對所居區(qū)域人地關系的認識。

      當這片區(qū)域還很“苗”的時候,受朝廷“調征紅苗”并戍守于此的移民的“非苗”身份象征著文化正統和國家權力。人們可以借助族源積極吸納外部元素以建構宗族,進而獲取更多的地方政治資源,亦可以通過對祖先在苗區(qū)生活實踐中與“苗”的種種沖突和互動故事的講述,在“苗-他者/非苗-自我”的身份認同結構下去表達本族人之于這片土地的認識與改造。隨著苗疆治理的推進,移民不斷涌入,沅水上游地區(qū)迅速商業(yè)化,洪江商鎮(zhèn)之內,作為土著的“苗”早已遠去,人們卻依然需要借助建構一個現實中并不存在的“苗-土/非苗-客”的人群類分結構以強調自身的客民身份。因為在區(qū)域商業(yè)開發(fā)時代,土地歸屬意義上的“客”,恰恰是地方歷史的“主”,唯有通過對“苗”這個“前商業(yè)時代”象征的追憶,人們才能確認自身的客民身份,獲得地方歷史和文化創(chuàng)造的主體性權力。

      無論是屯軍戍邊、宦游滇黔道,還是客商開埠,那些以移民后裔身份自居的人們,只有保持對過去那個生活著許多“苗”的邊緣地帶的想象,才能夠完整地認識地方歷史以及自身與所居地理空間的關系,進而在漫長的區(qū)域歷史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而正是這共同的邊緣想象,使得不同人群差異化的移民記憶得以共融在地方開發(fā)的大歷史之中,也為我們認識區(qū)域的整體性提供一個包容多元的理解框架。

      注釋:

      ① 本部分“非苗”區(qū)域形塑的主要觀點及思路得益于與哈佛大學博士候選人黃智雄(Joel Wing-Lun)的多次討論,對黃先生慷慨的思想分享深表謝意,并期待其正在撰寫的博士論文及相關研究論著。當然,本文文責由筆者自負。

      ② (漢)司馬遷《史記》卷84《屈原賈生列傳第二十四》,中華書局,1963年,第2490頁

      ③ (清)乾隆《鎮(zhèn)遠府志》卷1《疆域志·古郡分屬考》,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3頁。

      ④ (清)乾隆《鎮(zhèn)遠府志》卷1《疆域志·黔中考》,第4頁。

      ⑤ (清)乾隆《鎮(zhèn)遠府志》卷1《疆域志·古郡分屬考》,1996年,第3頁。

      ⑥ (宋)范曄撰《后漢書》卷24《馬援列傳第十四》,中華書局,1965年,第843頁。

      ⑦ (光緒)《靖州直隸州志》卷1《地理》,《中國地方志集成·湖南府縣志輯》第64冊,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巴蜀書社,第432頁。

      ⑧ (清)王復宗纂修《天柱縣志》,康熙二十二年刊本,臺北成文出版社,1968年,第4-5頁。

      ⑨ (清)夏昌言,羅琳之纂《會同縣志》卷7《猺峝》,嘉慶二十四年刻本,《湖南圖書館藏稀見地方志叢刊》第四十八冊,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4年,第501頁。

      ⑩ (清)孫炳煜纂《會同縣志》卷7《兵防志》,光緒二年刊本影印本,臺北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75年,第52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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