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憲光
汪曾祺是散文大家,六十歲之前卻寫得很少。上世紀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間,寫出了《國子監(jiān)》那樣的佳作,好東西仍不多。其間寫得最好的,也許要算《汪曾祺全集》第十二卷所收的書信。書信卷收錄了1972至1979年寫的十封信,有八封寫給朱德熙,后來發(fā)表的一些有代表性的散文,如《葵》《薤》《?!返?,從中可以看到汪曾祺散文的一些特殊趣味和寫作動向。
這些書信中的汪曾祺,好讀雜書。在動蕩的年代里,汪曾祺一邊讀雜書,編劇本,一邊保持了自己的“好奇心”,對一菜一羹、一花一木、一字一義興致盎然。他好琢磨吃,好飲酒,天性散淡,炒二三十顆白果,就可以過半斤黃酒。做了新菜,先寫信告訴朱德熙,然后請他來嘗一嘗。比如“金必度湯”“油條塞肉”“昆明的油淋雞”,都在書信里提到了。一談起吃來,人就特別來勁,他寫起吃來,并不是要教人做菜,而是有一種魏晉人的氣韻,平淡里蘊蓄著深情,連上街買個菜,也老有腔調。他是個知味的人。
汪曾祺的散文則如窖藏了大半輩子的醇酒,消盡人生的火氣,簡練而淳樸。這并不是容易達到的境界。老的人很多,淡的人很多,簡單的人也常見,淡而實腴、質而實綺的好文字,究竟不多。簡練淳樸,如“刀切水洗”一般,但又含蓄深沉,有后味兒,這首先表現在汪曾祺散文的文字上。
汪曾祺的散文并非一味平淡,不問是非,“只是表面看來,寫得比較平靜,不那么慷慨激昂罷了”。他對風景與物性之美的描寫,對平民悲歡、文士喜樂、歷史吊詭的書寫,本身即是愛憎的體現。談起自己的創(chuàng)作經歷,汪曾祺屢次說到他年輕時受到西方現代派的影響,受到契訶夫、阿左林、伍爾芙、紀德等人的影響,只是后來逐漸轉向了現實主義和民族化,才寫出了后來的那些小說和散文。他的散文是古典散文和現代散文的兩個傳統(tǒng)孕育出的最美的果實之一。
古人云:“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蓖粼鞔蟾乓阋晃恢墩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