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雨珊
據(jù)說,在希臘的德爾斐神廟的墻上刻著這么一句話:“認識你自己!”但這其實是件非常難的事,古今往來能做到的人可能真的不多?!白约骸苯^不僅僅只是一個名字、一個代號、幾個形容詞而已,也無法被功績之類的所謂“大事”所概括。
我曾一直在想,人活著的意義或目的是什么?只為了造福社會?可社會終究還是由一個個人組成的,社會的好是為了個人可以更好地活。這是一個無限循環(huán)下去的問題,而再換一個角度,連這個世界這個宇宙存在的目的也無從找尋。于是最后我只好妥協(xié):生命的存在,或許只是為了生命本身。這就令人與自我的相處變得意義重大。但就連與自己和解往往也很難做到。
很多時候我會自怨自艾,感覺找不到自己擅長的事,自己熱愛的事也做不到最好。每當此時,我總要想想“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的話,想想人生的意義不在于與他人相比。但同樣的苦悶還是時常來擾,所以我最羨慕的,就是蘇軾這樣的人。都說得到又失去是悲劇,但東坡居士的一生是把悲劇活成喜劇的一生。他能吟“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能寫下如此多的“呵呵”,能道出“平生生死夢,三者無劣優(yōu)”——其實我最認同的是最后一句。這是一個看透了生命本質(zhì)的人,在那個沒有發(fā)達科學理論的時代,這種境界尤其可貴。
而更難得的是,在看透了生命之后,他依然沒有消沉,沒有隨波逐流。他曾為轄地百姓向朝廷上了多封請求賑濟災荒的告急文書,他的“平生功業(yè)”是“黃州惠州儋州”。他說,“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兒,眼前見天下無一個不好人。”我相信他是認識他自己的,也是愿意與自己和解的,所以他才能“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才能“一肚子不合時宜”而樂觀豁達。在我看來,這也是他被如此多的人仰慕的原因——他是一種理想生命的范本。而理想的生命,由此看來,并非富貴榮華或功成名就,而是有體察幸福的能力,不避諱生而為人的天性,能找尋到屬于自己的快樂——也許這就夠了。
《明朝那些事兒》全書的最后一句話是:“成功只有一個: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度過一生?!逼鋵嵪胂?,誠哉斯言。黃庭堅曾寫過贊牧童的詩,“多少長安名利客,機關用盡不如君?!背晒Ρ緛硎侨祟惗x的,世俗的成功是世俗定義的,可真正對一個人有意義的,是他愿意接受的、屬于自己的定義。因此,我覺得,天下最美的墓碑是武則天那塊無字碑。既然終點已經(jīng)注定,就只有活下去,畢竟一個生命唯一要做一生的、無人可代做的事,就是作為他——或它——自己,活下去。
還是蘇東坡說得好啊,“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彼€有詩云,“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他也的確終生漂泊,辭世時未至古稀。有一個同學曾說,如果蘇子瞻可以多活些年歲,也許會有更多名篇傳世,他的隕落是一種遺憾。可現(xiàn)在,我覺得,東坡生命的戛然而止也是一種美,是他注定與道路捆縛在一起的,“身似不系之舟”的人生的最好結(jié)尾。
曾見過一個辯論題,如果按下某個按鍵就能讓李白回來,你會按嗎?我當時選擇了不會。而如果有人問我想讓蘇東坡回來嗎,我還會說“不”。因為,生命的美不在于永恒——永恒本身也并不永恒,甚至也不在于價值,而在于追尋永恒和美的過程?;蛟S,只有當某樣東西被我們一心追尋時,我們才能真正看清它的模樣,就像蘇東坡的廬山。
(編輯:王瑩)
評點:劉彥彥
以蘇軾為素材的作文較多,難得的是,作者不落窠臼,以“如何清醒地認識自己”為切入點展開論述,舉例論證蘇軾看透了生命的本質(zhì),更難得的是,“在看透了生命之后,他依然沒有消沉沒有隨波逐流”。這正是羅曼·羅蘭所說的真正的英雄主義。較有思辨性的文字和獨到的見解讓文章具備了一定的深度,篇末亮明觀點:要學習蘇軾,學習他體察幸福的能力,能找尋到屬于自己的快樂,達到與自己的和解——這正是作者透徹地讀過蘇軾的生平后難得的收獲。這樣的文字,不是背誦好詞佳句而來,不是精心揣摩結(jié)構而來,而是閱讀和思考之后的自然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