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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口

      2021-04-21 08:17:20呂雪冰
      吐魯番 2021年4期
      關(guān)鍵詞:姆媽大媽

      呂雪冰

      春枝回來了。接到哥哥電話時,臘生正在上班。春枝是臘生的女兒,已有十幾年沒有回家。當 初離開家的時候,只有十三四歲。那年臘生的妻子夏草在外打工,和別的男人生了個兒子,也就不回臘生這個家了。春枝就是那年離家出走,不知到哪去了,臘生從沒找過,只是回家看見哥哥的小孩才想起自己還有個女兒。春枝突然回來了,有些出乎臘生的意料。

      她回來干嘛?臘生問哥哥。

      帶著一個小孩回來的,說是小孩要上學(xué)了,要把戶口轉(zhuǎn)走。

      那就讓她轉(zhuǎn)吧。

      轉(zhuǎn)戶口你不回來怎行?

      我在上班呢,怎么回去?

      上班不可請假?

      請假要扣很多錢。

      你說你,孩子那么多年沒回來,你就不想見見?錢就那么重要?哥哥提高了嗓門。

      又不是我不要她回來,真是的。好好,我去看看能不能請假。臘生覺得有些委屈,語調(diào)也提高了些。

      不能請假你今天也必須回來。哥哥撂下電話的聲音讓臘生哆嗦了一下。

      臘生在城郊的一個化工廠上班。那年,臘生從外地打工回來,在家窩了大半年,父親只好求一個遠房表叔幫他找了這份工作。主要在車間裝卸一些生產(chǎn)原料,這工作很適合沒有什么文化的臘生。臘生讀過三年書,老師說,臘生讀書用槍子都打不進去。老師用槍子打了三年,臘生還是在一年級,第三年的下半年,暈暈乎乎的臘生輟學(xué)回家了。臘生雖不會讀書,手上的事還是會做,就是太懶,你得哄著他做。前幾年在工廠,臘生的車間主任總是夸臘生能干,還說要幫他介紹女朋友,這讓臘生在廠里工作得很開心。去年換了個主任,新主任看臘生,事事都不順眼,總是批評臘生,多數(shù)時候是當著大伙面批評?,F(xiàn)在臘生都有點怕見他,可哥哥的話又不敢違抗,臘生只好硬著頭皮找新主任請了假。

      首先看見臘生回村的是臘生家的大黃狗。狗跟著臘生的摩托車前后奔跑著,扭動著,討好地叫喚著,身上的枯草和灰塵抖落了一地。

      臘生支起摩托車,大黃狗就往臘生腳上蹭。臘生怕大黃狗弄臟自己的褲子。一腳踢開了它,滾一邊去,癩皮狗,臟死了。大黃狗猝不及防,“汪汪”叫著,跳到一邊,夾著尾巴不解地望著臘生。

      瘦高個子的臘生,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出門喜歡穿筆挺的外套和發(fā)亮的皮鞋,大背頭也梳得亮光光的,光亮的頭發(fā)下面是一張骨瘦嶙峋的臉。此時,臘生看見狗身上的癩皮,忽然覺得很像自己小時候腿上長的瘡,記得那時自己沒事總是坐在地上使勁撓,撓出了血就在地上抓把灰涂抹在上面。一想到這些臘生很不舒服。他又停下來,對著狗頭一腳蹬去,還不快滾?大黃狗后退兩步,站定,見臘生進了屋,它又跟過來,因為在這個家它比臘生待的時間還多。臘生只在過年或有事的時候回來。臘生住的是分家時分得的兩間青磚瓦房。村里搞新農(nóng)村建設(shè),統(tǒng)一將房頂上加蓋了樹脂瓦,外面的青磚上刷了白色涂料,這一捯飭倒是有幾分徽派風(fēng)韻。更讓臘生感到高興的是,他家再也不會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了。平時臘生出門就在門扣上加一把小鎖,兩門之間會留下一些縫隙,臘生不在家時狗都是從門縫里進出,為臘生守著這個家。

      春枝見臘生進屋趕緊站起來,爹,您回了。身邊的小男孩直往春枝身后躲。

      臘生放下頭盔,掃視了一下屋內(nèi),屋內(nèi)干干凈凈,顯然被春枝收拾過。臘生很滿意,坐在八仙桌的上位,望望春枝,又望望小男孩,欲言又止。

      孩子要上學(xué)了,我想把戶口轉(zhuǎn)過去。春枝側(cè)過身摸著孩子的頭,來喜,快叫外公。

      來喜又往后躲了躲,怯怯地叫了聲外公。

      細如蚊吟的聲音,狠狠地咬著臘生的心,讓臘生有一種酥酥麻麻的感覺。臘生的手不自覺地伸向了口袋,摸出了一百塊錢,送給來喜,來,拿去買糖。

      來喜扭捏著不敢接。望著父親手上的錢,春枝只覺一股酸酸的氣流直往鼻子里鉆,這是她做夢都夢不到的情景,在她的記憶里父親是那種“爛泥巴扶不上墻”的人,姆媽經(jīng)常當著春枝的面這樣說父親。春枝小時不懂這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爛泥巴不是什么好東西,長大啦,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春枝自然和姆媽一樣瞧不起父親。父親倒是生活得自由自在,在家,姆媽不叫父親做事,父親永遠不會主動去做,就像她們小孩玩的陀螺一樣,不抽打永遠不會自己動起來。父親自然也不會考慮家里的開銷,以至于姆媽叫他去買袋鹽都必須先把錢給他,偶爾有找回的零錢,姆媽沒及時向他討回,多半會被花掉。在春枝的印象中父親從未給她買過東西,更沒給過錢。此時的父親讓春枝既熟悉又陌生。

      春枝替來喜接過錢,向臘生鞠了一躬,謝謝爹。爹,這是我給你買的。春枝拿過放在條幾上的煙酒。

      我又不抽煙,也不喝酒?;ㄟ@錢。呵呵。臘生用手撥弄著袋子,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爹,這幾年你還好吧?

      好,我好得很,有吃有喝的。

      你頭發(fā)都白了。

      老了,不白?……我去買點菜,中午讓你大媽幫著搞下飯。臘生有些不習(xí)慣春枝的關(guān)心,趕緊岔開了話題。

      買了,放大媽家了。

      你買的?

      嗯。

      那還差不多。要不然他們會不高興。臘生用手指了指東頭哥哥家。我每次回來,又叫我過去吃飯,吃點飯卻給臉色我看。其實,有幾次我是買了菜的,過年時我還給他孫子壓歲錢。可他家孩子連一根煙都沒給我買過。我也就不管許多了,反正回家就到他家去吃。臘生的表情生出了許多得意,仿佛他在他哥家吃飯讓自己沾了很多便宜。

      平時你就自己弄點飯。

      我哪會弄?自從你姆媽離家后我就沒開過火。

      “汪汪!”大黃狗突然叫了兩聲。

      你叫什么鳥?媽的,你自己瘦成這樣臟成這樣,能怪我嗎?滾滾滾,滾出去!臘生和大黃狗在一起時經(jīng)常這樣吼。

      大黃狗好像聽懂了,不情愿地慢慢爬起來,慵懶地走了。

      中午的飯菜很豐盛,大媽還特地宰了只母雞。吃飯時,大媽不停地為春枝母子夾菜。

      孩子,回家了,莫作禮,多吃點。大媽,我自己夾,你也吃呀,別只顧我們。

      你這孩子十幾年沒有消息,這猛地回來,還帶回這齊整的兒子,你曉得我和你大爹幾高興啵?我看著你們吃我都飽了。唉,要是你姆媽能回來就好了。春枝大媽語氣低沉了下來。

      大媽的哀嘆匯成一股奇異的氣流,在春枝體內(nèi)快速地游走,片刻便觸摸到了春枝埋在心里的那根脆弱的神經(jīng),氣流就像毒蛇一樣將這根神經(jīng)緊緊地纏住,并死勁地絞動,痛得春枝端著碗筷的手無力地癱放在桌上,同樣無力的頭,低垂著?!澳穻尅?,就像一根刺扎在春枝心里,想時,生生地痛,痛時,深深地想??上胫胫?,姆媽的樣子在春枝的腦子里就像暴露在室外的宣傳畫,日曬雨淋已變得模糊不清。有時,在夢里,姆媽和奶奶的樣子會重疊,讓春枝分不清到底是姆媽還是奶奶。此時,春枝依然想不起姆媽的樣子,這讓春枝覺得自己不可原諒。她甚至恨自己怎么記不起姆媽的樣子。這突如其來的恨意使那游走的氣流隨著眼淚無聲地滴落在碗里,繼而化為絲絲柔軟的熱氣飄散在空中。熱氣也帶走了臘生吃飯的“吧唧”聲。

      臘生愣愣地望著春枝,夾著一塊肉的筷子依然杵在盤子里。他不知道春枝吃得好好的,為啥突然哭起來。臘生覺得人生下來就是為了吃,有了吃又何必考慮許多?臘生不會考慮別人心里在想什么,因為有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此時春枝的眼淚卻讓他內(nèi)心有了一絲刺痛。

      就你嘴多,盡說些無用的。搞得孩子飯都吃不安。大爹吼了大媽一句。眼睛卻瞟向了臘生。

      臘生“哼”了一聲,將夾著的肉扔給了桌下的大黃狗,狗東西,讓你也過下癮。狗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春枝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tài),趕緊笑著說,是我不好,那時我沒手機,也沒記住家里人的電話,就一直沒聯(lián)系。

      這次回來就多住幾天??催@孩子多可愛。大媽摸著來喜的頭說。

      來喜和大家一起呆了那么長時間,也已熟悉了。他邊啃著雞腿,邊環(huán)顧四周說,我家也住樓房,就是沒這么大。

      來喜的話頃刻讓氣氛活躍了起來。

      歡快的氣氛讓臘生好像又回到了以前和夏草在家生活的時候,久違的感覺,使臘生有些茫然,他想到了夏草,更想到了夏草和那男人生小孩。這些想法讓臘生有些不知所措,如同一頭鹿突然闖進一座漆黑而又空曠的房子里一樣慌亂。

      那男人和夏草一個車間,他總是變著法地買些東西到臘生和夏草租住的小屋,見了面總是“哥呀,哥呀”地叫個不停,叫得臘生春風(fēng)滿面,飄飄忽忽。當夏草告訴臘生,她懷了那男人的孩子時,臘生一聲不吭,拿起桌上的水杯“咕咚咕咚”大口喝水,喝飽了,用袖子擦一下沾有水珠的下巴,走向門外。夏草望著臘生的背影哭著叫道,你這個悶驢,你倒是放個屁呀,你罵我打我呀。你跟我離婚呀。夏草的哭聲在陽光照射下滴落在臘生的身后,留給夏草一個悲涼的背影。夜里臘生又回到了出租屋,他依然和往常一樣吃飯拉屎放屁。

      夏草的肚子越來越大,無法在廠里上班,她要和那男人一起回他的老家生小孩。當夏草跨出出租屋的那一刻,臘生有些站不穩(wěn),他忽然意識到夏草真的要離開他,他有一種恐懼感,恐懼感如電流般擊打著他的身體,這并不完全因為他工資低無法生活(臘生不懂技術(shù)工資只有夏草的三分之一),而是由于他已習(xí)慣在夏草的庇護下生活,離開夏草,他的日子就瞎了。他頹廢地癱坐在椅子上,罵了一句,一個童子雞跟一個老母雞,不得好死!我呸!

      第二天,臘生只身回到了家鄉(xiāng)。

      吃完飯,春枝到廚房幫大媽洗碗,大媽堅持要自己洗,春枝只好在旁邊陪著說話。大媽聊著這兩年家鄉(xiāng)的變化,清澈的自來水將滿滿的幸福流淌到了大媽的臉上,這靜好的幸福通過光亮的灶臺折射進春枝的心里。春枝突然想起了奶奶家老式的柴火灶,還有煙囪上隨風(fēng)飄逝的炊煙。

      春枝不喜歡炊煙,因為炊煙總是急不可耐地逃離自己溫暖的家庭,那么高調(diào),那么忸怩作態(tài),那么無情。那天剛上小學(xué)的春枝放學(xué)回家,同村小美被姆媽牽著一蹦一跳地走向家里,春枝憂傷地望著奶奶的家,這時奶奶家的煙囪正爬出一股淡淡的炊煙,裊裊婷婷,春枝好像在炊煙中看到了爸媽的影子,一陣風(fēng)過,炊煙消散在空中,爸媽也隨風(fēng)而逝。春枝覺得炊煙就像爸媽一樣不喜歡春枝,將小春枝留給年邁體弱的爺爺奶奶,春枝不知炊煙爭著搶著從煙囪爬出卻又飄向了何方?也是在一個炊煙裊裊的傍晚,春枝見到了失魂落魄的父親,知道了姆媽再也不要她了。從那時起,那縷炊煙就住進了春枝的心房,多年來,炊煙總會固執(zhí)地裹著一絲痛苦從春枝的心房升起,春枝有時懷疑自己的心是否被這炊煙熏黑熏爛,爛得結(jié)了痂,炊煙在春枝心房升起時疤痕就會隱隱作痛,每次她只能如一只受傷的貓一樣,蜷縮在異鄉(xiāng)的某個角落舔舐著自己的傷口。而此時的疤痕卻被剛剛涌入心里的幸福暖流輕撫著,暖流將笑容帶回到春枝的臉上。

      臘生用火柴梗剔著牙齒,來喜乖巧地依偎在臘生的腿上,逗著身邊的狗。

      臘生以前在哥哥家吃飯,速度都很快,吃完了兀自推碗出去。臘生大多數(shù)時候是到吳花家,吳花已六十歲了,老公在外打工,孩子自己做了房子在一邊住。吳花也不用帶孫子,日常也就是打打麻將。聽說,吳花打麻將輸多贏少,老公和孩子給的錢不夠她輸。村里有人說臘生的工資都讓吳花吸掉了。臘生聽見后會梗著脖子說,莫亂嚼,人家那么大年紀,你也不怕雷打頭??膳D生依舊往吳花家跑。

      一直沒有夏草的消息?哥哥見臘生沒有走的意思就問了一句。

      沒有。

      你也不打聽一下?

      有么好打聽的。

      婚也不離,就這樣拖著?你也不打算再找一個?

      哪個看得上我?

      你大嫂不是幫你介紹了一個?

      帶著兩個小孩,都還在讀書,也真是,幫我介紹的都是拖油瓶的。以后再說吧。臘生扔掉火柴梗,嘴里“吱吱”地吸了幾下,吧唧幾下后再咽了下去,舒適感頃刻布滿了臉。

      你以為你還找得到黃花大閨女呀,人家不是帶小孩難,想找個人幫襯,誰看得上你?你還看不上人家。臘生的小眼睛翻動著,用余光瞟向哥哥,抖動不停的雙唇發(fā)出悄悄聲,見哥哥正盯著他,只好將聲音和口水一起咽回肚子,即刻低下頭用手摳著鼻子。

      哥哥本想再嘮叨幾句,可望望對面的臘生那慫樣,也就沒有說的欲望,只是暗自搖頭輕嘆。

      此時,春枝和大媽一起走出了廚房。

      媽媽。來喜見到媽媽撲了上去,驚得大黃狗跳了起來。

      孩子,小心別摔著。臘生趕緊起身抱住了來喜。來喜咯咯地笑,笑聲包裹著春枝,裹得春枝鼻子發(fā)酸。父親從未抱過她,哪怕是自己摔倒在父親眼前他也會視而不見。為這事姆媽沒有少罵他,你眼瞎了?孩子摔倒了,你也不拉下。挨了罵的父親才會拉起自己,嘴里嘟囔著,走路也不好好走,起來起來。父親對來喜的一抱讓春枝感到無比親切,這絲絲柔柔的親切感恍若來自遙遠的夢中,如奶奶那雙青筋暴起的老手,輕輕拍打著春枝的后背,讓她那顆一直在外漂著的心回到了自己長著堅硬外殼的軀體,并蹭蹭地向外散發(fā)著暖暖的親情,這份溫暖使春枝變得無比的輕松,輕松得如同一只隨時都可以飛起的燕子。

      春枝又想到爺爺奶奶,提出先到爺爺奶奶的墳上去上個香。

      春枝的爺爺奶奶葬在村西頭的一個山坳里,春枝不知道地方,臘生只好陪著去。一同去的來喜想自己走,臘生說,山路難走。就把來喜馱在肩膀上“打馬架”,來喜一路咯咯地笑。春枝要去買些香紙爆竹和水果,臘生說,平日里上墳是不需要燒紙錢的。春枝不做聲,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堅持將東西買了。

      他們路過一片公墓,來喜叫了起來,外公,外公,你快看,那是什么?

      公墓建在一個山坡上,呈半圓形,從公路到山腳修了一條寬敞的柏油路,路邊移栽來的香樟樹又已長出新枝,搖曳中發(fā)出喃喃細語。路至山腳下便是一級級臺階,約有六七級,往上是呈階梯狀的墓臺,墓臺上兩棵一組的塔柏如守衛(wèi)般守護著一個個墓位。臺階兩邊往上直到半圓的邊上都栽有紅葉石楠,有人說,到了秋季,遠看墓地就像一顆鑲嵌在地上的紅心。臘生卻沒有這種感覺,他覺得蔥郁的山坡上弄出這么一塊水泥地,就像一個人頭上貼了一塊膏藥。臘生搞不懂村里為什么要建公墓。以前村里人死了,各自找一個自認為理想的地方安葬,后代們都認為自己祖輩死后葬的是風(fēng)水寶地,每年清明都拼命燒紙,乞求保佑,多好。不過,臘生的這些想法只是放在自己心里,他怕說出來別人笑話他,因為那天他就跟“麻桿”說了,“麻桿”說他落后,跟不上時代的腳步?!奥闂U”從小體弱多病,尚未成家,因為家里窮,平時不大言語,大家也都不愿意搭理他,他常跟在臘生屁股后面混。因為是貧困戶,這兩年到“麻桿”家看望他的領(lǐng)導(dǎo)多了起來,臘生感覺“麻桿”鼻孔有些朝上,連說話的語氣都變了。那天“麻桿”這樣說臘生,臘生當時有些不高興,不過轉(zhuǎn)念想到“麻桿”病懨懨的樣子,肯定是在為自己死后找位子,臘生內(nèi)心就像在酷熱的夏天流過一股清泉,帶走了一切煩躁與不平,頃刻心里敞亮得如萬里無云的天空。再說,自己有吃有穿,自由自在,干嘛要和“麻桿”那樣的人一般見識?更沒有必要辛苦地去跟上什么時代的腳步。

      來喜不停地拍打著臘生的頭,想讓外公分享他意外發(fā)現(xiàn)這么漂亮地方的喜悅。

      看到了,看到了。聲音是從臘生鼻子里溜出來的。來喜依然饒有興趣地回頭張望。

      臘生領(lǐng)著春枝拐進離公墓約一百米的一條山路,說是山路,卻因許久沒人走過已長滿矮小的灌木,灌木叢里夾雜著一些荊刺,稍不留神就會劃到手,或劃破褲子。臘生把來喜抱在胸口。弓著腰,小心前行。緊隨其后的春枝有些手忙腳亂,手已被劃破兩個口子。春枝并沒有感覺到疼,她倔強而又堅定地往上前行,嘴里輕聲地念著,爺爺奶奶,我來看你們來了。越往上春枝的聲音越哽咽,當她看到父親在一個墳包旁站定時,她踉蹌地沖過去,跪倒在墳前,放聲大哭。來喜驚恐地望著母親,繼而也嗷嗷大哭起來。

      臘生不知所措,只好把來喜放在春枝身邊,春枝邊哭邊按著來喜的頭,帶著他不停地磕頭。臘生撿起地上的香紙,想幫春枝點著,可找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忘了帶打火機,臘生尷尬地杵在那里呆望著春枝母子。春枝哭聲很大,仿佛要把這么多年的思念、委屈、痛苦……一股腦兒全發(fā)泄出來。

      陽光被樹枝剪成大大小小的碎片,碎片從樹葉間散落下來,在地上繪制成夢幻般的圖案。微風(fēng)中,臘生的臉也變得迷離起來,就像川劇中的變臉。忽遠忽近的哭聲,忽明忽暗的光亮,將臘生的神志輕輕地牽出,恍惚中的他看見父母從棺材中坐了起來,靜靜地傾聽春枝的哭訴,父母聽著聽著就從棺材中走了出來,在林中游蕩,好像在尋找著什么,臘生的目光也跟著他們游走,卻發(fā)現(xiàn)父母從未瞟過他一眼。臘生有些失望,他知道父母在世時對他是恨鐵不成鋼,可為什么死后對他還是如此冷漠?臘生抬手使勁地擦了擦眼睛,眼前,春枝仍在悲切地哭訴著,散亂的頭發(fā)遮住了她已被眼淚和汗水弄花的臉,不規(guī)則的陽光碎片在她背上跳躍著。此時,臘生宛若在春枝身上看到了夏草的影子。他想從記憶里搜索孩子小時候的樣子,或者是某一個可愛的動作,這顯然是徒勞,這一切似乎在他的生活的河流中沒有濺起一點浪花。此時,他意識自己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是無所作為的,甚至一無所知。這份愧疚感迅速在他體內(nèi)膨脹,將他深藏心底的眼淚擠出了眼眶。淚眼中他又看見了父母,他們就站在自己的眼前,對他怒目而視?;艁y中,臘生死勁地咳了一聲,隨著咳聲,父母不見了,春枝的哭聲也戛然而止。臘生的皮膚猛地收縮了起來,好像有許多小針在扎,他趕緊撿了塊石頭將手中的紙壓在父母的墳頭上,再將香和爆竹整齊地擺放在墳前,接著就匆匆向山下走去,留下了春枝母子。

      臘生慌亂而又快速地奔走著,直到看見大黃狗迎著他跑來,他才放慢了腳步。那一刻,他似乎感受到了勇氣和力量。

      整個下午,臘生都被父母在墳邊樹林游蕩的畫面困擾著。在鎮(zhèn)派出所,春枝將沒有自己名字的戶口本遞給臘生,發(fā)現(xiàn)他表情灰暗。春枝以為父親是因為自己將戶口轉(zhuǎn)走而難過。于是春枝就說,我會?;貋砜茨愕?。臘生接過戶口本咧著嘴點了下頭,隨即轉(zhuǎn)身走了出來。此時,太陽已走到了山頂,山頂上的幾片浮云穿著紅裙,輕輕地簇擁在太陽身邊。臘生拖著長長的影子,茫然地望著前方。一種孤獨從他的影子慢慢向上攀爬,一下子占住了他整個身體,他無助而又無奈地立著。春枝挽著臘生的肩膀,將他扶上車,臘生呆若木雞。

      春枝從鎮(zhèn)上回來時帶了點菜,決定在家做晚飯。大媽說,菜都準備好了,就在她家吃。春枝想在家多住幾日,不好意思天天在大媽家吃,謝絕了大媽的好意。來喜可能是累了,到家就睡了。臘生到家依舊一言不發(fā),那個困擾他的畫面自出現(xiàn)后就像吸盤一樣緊緊地吸在他的腦子里,更讓臘生驚恐的是,現(xiàn)在腦子里出現(xiàn)的畫面越來越多,就像一部保存完整的紀錄片,在“吱吱”地播放。臘生不清楚自己連槍都打不進一個字的大腦怎么會裝進這么多東西,他得想辦法把這些東西從腦子里趕走,時間長了,一定會燒壞自己的大腦。找誰呢?大哥大嫂?不合適,他們會罵自己神經(jīng)病,找“麻桿”?只會讓他更瞧不起自己,對,去找吳花,只有她才不會笑話自己,有時還會幫著出點主意。

      臘生去找吳花的時候,已是夜里十點多。星子如趕集似的聚集在空中,臘生擔心哪一天天空一發(fā)脾氣會抖落幾顆星子下來。月亮悠閑地穿梭于群星之中,將清輝撒向村子,給寂靜的村莊披上了神秘的面紗。

      吳花家在村東頭,與臘生家隔著一里來路。臘生在吳花家的窗戶上輕輕地敲了兩下,吳花將門開了一條縫,臘生朝四周看了看麻溜地閃了進去。

      你說你有么狗屁用,每次來都嚇得一身汗。吳花取下一條毛巾扔給了臘生。

      臘生沒有擦汗,任由毛巾搭在肩上,低頭不語。吳花走到臘生身邊,拿起毛巾幫臘生擦著汗。今天手氣真背,又輸了好幾百。

      臘生沒有吱聲,用手隔開了吳花的手。

      吳花愣了一下,旋即又將身子靠了過來。我沒錢了,你能借點給我嗎?吳花的聲音甜軟得像糖稀。我還沒發(fā)工資,沒有錢。臘生嗡聲答道。

      那你先幫我找別人借點。吳花輕柔地推著臘生。借不到。臘生語氣有些不耐煩。

      關(guān)鍵時候指望你是屁用都沒有。吳花扭著屁股走到桌邊,將毛巾扔到桌上。

      你還用少了我的錢?臘生帶著怒氣的話如劍一般刺向吳花。

      吳花像是被劍氣點了穴道,僵硬在那里,傻傻地望著臘生。也許是劍氣傷得不深,片刻吳花又恢復(fù)如前。

      我說你就是個榆木腦袋,捧著金飯碗到處討飯吃。吳花用手點著臘生說。

      臘生不解地望著吳花。

      你老婆在外面和別人生了小孩,又沒跟你離婚。我問了我的一個遠房親戚,他說,你可以告她重婚罪,她要不想你告,不就得給筆錢?吳花說完,將左腿架在右腿上,得意地晃動著。

      我有吃有喝的,干嘛要她的錢?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提這個事,你還要提,一天到晚就是錢錢錢,你也不怕難為情。臘生直著腰板對著吳花吼道。

      臘生的聲音在夜間有著極大的穿透力,久久在屋內(nèi)回蕩。吳花沒想到臘生敢如此大聲地向她吼叫,她想用更大的聲音壓住臘生,可又怕鄰居聽見,就用低沉的聲音咬牙切齒地說,我不要錢跟你這個爛男人?這聲音就像是母獅向獵物發(fā)起進攻前的吼聲。

      我是爛男人,你不也是爛女人?這句話徹底激怒了吳花,她撲向臘生,拽著他的衣領(lǐng)向外推搡。老娘是爛女人,你跟我滾出去,老娘再也不想看到你?;艁y中,臘生碰倒了門邊的笤帚,笤帚將臘生絆了一個趔趄。吳花撿起笤帚砸向臘生跌跌撞撞的背影。

      臘生走得漫無目的,嘴里不停地詛咒著吳花,老婊子,瞧不起老子,假的,他媽的,都是假的,不就是嫌老子沒錢嗎?突然,臘生的腳又被什么絆了一下,他嚇得一跳,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大黃狗跟在他的身邊,他不知道狗是什么時候跟來的,或許他一出門就跟在他后面。臘生罵了句,狗東西!大黃狗輕聲地叫著,回應(yīng)著臘生。臘生背著手走在前面,大黃狗歡快地跟在后面。他們來到村中間的水塘邊,臘生坐在塘壩上,大黃狗蹲在他身邊。

      臘生頭疼痛得厲害。如果說臘生的頭是一臺攪拌機,開始只是裝有水泥沙子什么的,剛才被吳花加水一攪拌,現(xiàn)在每個角落都被水泥塊堵得嚴嚴實實。臘生雙手捧起一捧水,洗了把臉,又用手使勁地揉著額頭,試著將堵在腦子里的東西揉開。這時他看見一顆流星從空中滑過,又有人要死了。一想到死人,下午在父母墳邊見到的畫面又跳了出來,隨之出現(xiàn)的還有吳花鄙視的眼神,它們就像毒蛇在不停地對著他吐信子,臘生有些膽怯和悲觀。人活成這樣,真他媽窩囊,連吳花這個爛女人也瞧不起自己,太沒意思了。臘生的頭勾到兩腿間。

      夜,跟隨月亮的腳步越走越深。塘邊,臘生和狗并排坐著,靜謐的月光里氤氳著月季花的香味。微風(fēng)吹過,臘生感到一絲涼意,他回頭望了眼不遠處的家。來喜“咯咯”的笑聲似在耳邊響起,這笑聲如春天破土小草,頃刻在臘生的心里長出一片綠蔭。突然間他有了新的想法,他想多掙點錢,把日子過好點,他不想讓人看不起,最起碼不能讓孩子看不起。他得找一份長久點的工作,因為自己年齡大了,過兩年廠里可能不會要他了。他記起有個同事說過火葬場工資高,好像可以干到六七十歲。以前怕別人笑話,現(xiàn)在想到只要自己生活得好,管別人怎么說。

      塘面微波蕩漾。輕輕柔柔的水把臘生的煩惱漾得干干凈凈。此時,他無比輕松和愉悅。他決定明天中午去找下表叔,看看能否幫他在火葬場找份事做。打定主意的臘生伸了個懶腰,起身向家里走去,后面跟著搖著尾巴的大黃狗。

      第二天,臘生上班時來喜還在睡覺,臘生臨走時還是到房間看了一眼。天陰沉沉的,春枝提醒父親是否帶把傘。臘生說,車上有雨衣,叫她不用擔心。臘生轟鳴著離開了家,留下了一股黑煙,久久不得散去。大黃狗追去很遠,直到臘生騎車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眼中。

      路上,雨果真下了起來,臘生見雨不是很大,也就不想停下穿雨衣免得耽誤時間,遲到了扣錢不說,還得被主任罵。雨飄飄灑灑地下著,臘生的車子也越騎越快,當他在一個路口發(fā)現(xiàn)那輛工程車時,已經(jīng)剎不住車……

      天放晴了,空氣被雨水沖洗得沒有一粒塵埃,只有臘生家的大黃狗一直守在村里的公墓里,守在臘生的墓碑旁,時常發(fā)出低沉的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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