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冬青
曾有人將女性的生命比作一場無聲的花開,從蹣跚學(xué)步到垂垂老矣,在潔凈中盛放,開到荼蘼,始終優(yōu)柔靜美。過去很長的時期里,女性一度喑啞沉默,隨波逐流于光陰長河中,任由歷史編排;今時今日,她們既扮演女兒、妻子、母親種種角色,又穿梭職場、步入工作,披上另一種“戰(zhàn)衣”,散發(fā)著獨立自信的光彩。但正如我們所見,世界上許多角落,仍存在對女性的歧視與不公:少數(shù)國家的宗教、婚姻制度,在女孩出生時即決定了她們的命運;夫權(quán)至上、同工不同酬的不平等待遇,像蜱蟲一樣吸食、消耗著她們的生命……改變的道路何其漫長,她們的呼喊又如此細弱。然而,對壓在身上這座“大山”束手無措的女人們,卻以極其溫柔、堅韌的姿態(tài)支撐起自己乃至一個家庭。
作為一名女攝影師,我對她們的經(jīng)歷更加感同身受,所以經(jīng)常把鏡頭對準路途中邂逅的女性,為她們的幸福歡笑而雀躍,為她們的痛苦不幸而流淚。彼時我的所見所思,全都凝結(jié)在鏡頭定格的那一瞬間——希望這些作品能夠?qū)⑵渲泄适聜鬟_一二,打動觀者的內(nèi)心。
印度是一個神奇的國度,喧鬧混亂但又精彩無比:神秘繁雜的宗教文化,璀璨精美的建筑藝術(shù),等級森嚴的種姓制度,色塊斑斕的街頭文化,無一不使人心生好奇。但是,近幾年不斷發(fā)生的惡性性侵事件,卻讓許多女性對這個國家望而止步。為何在這樣一個宗教信仰根深蒂固的國家里,會接二連三發(fā)生如此駭人聽聞之事?這要歸咎于印度的種姓制度和夫權(quán)思想。
早在吠陀時代(公元前1500年-公元前700年),印度社會就把女性歸入地位最低的種姓“首陀羅”,哪怕貴族出生的女子,也和賤民同一地位。而印度教種姓婚姻習(xí)俗中的“童婚”、要求女方家庭支付巨額彩禮的“嫁妝制度”、要求寡婦殉夫的“薩提”習(xí)俗,更是讓女人淪為男人的附屬品,完全失去了獨立的人格。甚至于在2012年的“印度新德里黑公交輪奸案”發(fā)生后,還有人將女性被性侵歸責(zé)于其自身晚歸或穿著暴露,本為受害者的女性被無故怪罪,甚至口誅筆伐,不免讓人唏噓傳統(tǒng)夫權(quán)觀念的“陰魂不散”。
在印度城市的公共場合、工作場所很少看到女性的身影,她們大都在家照顧家人、處理家務(wù)。對于印度女性來說,改變命運的路程似乎還十分漫長。
印度拉賈斯坦邦普什卡的“駱駝節(jié)”,號稱世界最大的駱駝交易集市,每年印度歷8月,村民們便會攜家?guī)Э趨⒓舆@場一年一度的盛會。男人們圍坐著喝茶、聊天、交易,婦女們忙碌著照顧家人,撿拾糞便。我拿著相機穿梭在人潮中,拍攝這熱鬧的場景,其中的女性是我重點拍攝的對象。駱駝節(jié)的主會場在一片沙漠邊緣,我便盡量選取早晚光線柔和時進行拍攝,此時,塵土飛揚在黃昏的逆光之中,婦女們在一個個簡陋帳篷前生火做飯,孩子們在她們腳邊奔跑玩耍。姑娘們拿著圓盆在駱駝群間穿梭,撿拾著糞便,駱駝高大、女孩嬌小,兩者剪影在金黃的背景中,形成鮮明對比……
在拍攝印度女性的旅程中,“童婚”現(xiàn)象使我印象深刻?!巴椤痹谟《绕У霓r(nóng)村和山區(qū)非常普遍,這種習(xí)俗影響的不僅是16歲~17歲的青春期少女,還有大批14歲~15歲甚至年齡更小的女孩,嚴重地阻礙了印度社會的進步,儼然成為當?shù)匾淮蟪琉獗撞?,久久無法根除。
我們來到印度控制下的克什米爾地區(qū),這里常年局勢緊張,途經(jīng)的村莊里大多數(shù)是什葉派信仰的穆斯林,村里的女人對陌生人都較為警惕,許多上了年紀的女性看到鏡頭還會遮擋自己的臉部。我們進入索納馬格山谷時,遇到一位正在趕路的年輕母親,她看上去不到18歲,穿著灰撲撲的衣裳,身子瘦弱,懷里吃力地抱著一個熟睡的男童,泥濘的道路使她走得更加艱難。我與她擦肩而過,叫住了她,試圖與她溝通,但姑娘幾乎聽不懂英語,只得用略帶羞澀的眼神看著我們。于是我又舉起相機比劃,她會意后,同意讓我們拍攝。拍攝過程中,男孩依舊在母親單薄的胸膛上酣睡,母親的雙手粗糙枯瘦,與年輕的面龐反差極大,此種情形使我泛起陣陣心酸和憐憫,難以宣之于口。拍完后,我們將酬勞塞給這位年輕的母親,以表達對她的謝意。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把錢抓在手里,一如之前般,輕輕地、澀然地向我們微笑。
緬甸是一個歷史悠久的文明古國,佛教是民眾普遍信仰的宗教。這里的婦女都非常能干,不僅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還外出賺錢養(yǎng)家:由于緬甸女工的報酬大大低于男工,所以工廠、作坊的老板們都喜歡雇用婦女,付給其低廉的報酬以獲取最大的利潤。
我們從城市輾轉(zhuǎn)到緬甸西部欽邦的山區(qū)里,見到一些臉上有刺青的老太太,她們的刺青圖案因部落不同而各有異處——“紋面”,這種風(fēng)俗古老而又殘酷。相傳歷史上年輕的欽族少女為了不被若開王國的王子所垂涎,因此自毀容貌“遮美”。在過去兩百多年里,一個欽族女人沒有紋面,則會被視為不貞潔,不宜婚嫁,所以即使紋面的過程相當痛苦,她們依然堅持如此,并流傳數(shù)代。傳統(tǒng)中,欽族女人紋面的工具是樹葉、草芽和煙灰。葉子汁水制成顏料,煙灰用來消毒,最后把草芽搗碎蓋在臉上當做愈合劑,而刺青過程中用的“針”就是荊棘刺。每紋一次,紅腫都會持續(xù)一周才慢慢消退,她們需從七歲一直刺到十五歲,在臉部形成一道道紋路,其中折磨可想而知。
我們從緬甸若開邦的古城妙烏乘船兩個多小時,來到欽族的村寨,上岸后停在一座民居前,幾位紋面婦女正坐在掛滿紡織品的門前聊天,如果要單獨找她們拍照,需支付一些小費或香煙給她們。我挑選了兩位氣質(zhì)較為獨特的老太太拍攝肖像,一位眼神凌厲,一位頗有大家閨秀風(fēng)范,由于常年戴著巨大的耳環(huán),她們的耳垂早已殘缺。正當我拍攝時,同行的女士為其中一位老太太點燃了雪茄,她年輕白皙的手和老太太布滿刺青的臉形成強烈的視覺沖突,看到這個場景,我立即按下快門……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紋面這個傳統(tǒng)被緬甸政府正式取締,村子里的年輕姑娘已經(jīng)不再紋面。這一批紋面的老年欽族婦女,已成為紋面文化的最后一代保持者。
在我所拍攝過的女性中,與緬甸欽族紋面老人同樣神秘的,莫過于生活在蒙古國北部庫蘇古爾省的馴鹿牧民:杜科哈人。他們最早從如今俄羅斯的圖瓦共和國跨越邊境而來,因為馴鹿有著特別的生活習(xí)性,喜歡吃苔蘚、喝雪水,所以只能生活在寒帶的針葉林區(qū)。據(jù)說杜科哈人牧養(yǎng)馴鹿已有3000年歷史,在如今的蒙古國,只有大概200人仍在生存條件惡劣的密林沼澤里牧養(yǎng)馴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