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智正
在人生的中途,我迷了路。有一晚,在半夢半醒間,想起小時候爺爺給我講過一個長長的故事,它大概是這樣的——
1. 當康獸和精衛(wèi)鳥
唐朝時,嶺南有一個叫唐敖的讀書人,家里很有錢,喜歡游山玩水。等他到了三四十歲時,時來運轉,竟然考中了探花。他高興壞了。家里人得到消息,也給他送去了很多錢財,讓他上下打點,該花的地方多花點。
誰知高興沒多久,有人向皇帝武則天舉報:這個唐敖啊,年輕時曾和叛軍首領徐敬業(yè)拜過把子,雖然沒去參加叛軍,到底不是一個安分聽話的人哪。
武則天就把他的探花取消了。
唐敖十分郁悶,覺得在陸地上沒有活路了,就去找妻子的哥哥林之洋,搭他的商船去海外散散心。
商船走了幾天,來到了大洋上。唐敖在陸地上也是見慣了風景的人,多少大江大湖,等他看到了大海,覺得那些都算不了什么,心胸也開暢了好多。
又走了很多天,商船繞過門戶山,順著風不知行駛了多少路程。唐敖遇到海島,都要停船上去看看。
林之洋知道妹夫不開心,又喜歡游覽,只要可以停船,都陪他上去。
這天,迎面一座巨大的海島,島上聳立著一道高大的山嶺。唐敖問:哥哥,這是哪里?
林之洋答:這叫東口山,是東荒第一大嶺。聽說上面景色好得很,我?guī)状温愤^都沒上去。一會兒停船,我們上去走走。
唐敖聽到“東口”兩字,覺得耳熟,猛地想起:這座山嶺既然叫東口,那君子國、大人國什么的,自然都在附近了?
林之洋吃驚地問:哎呀!妹夫你偷偷來過?這山東連君子國、北連大人國,是都在附近啊,妹夫怎么知道的?
唐敖:我看過《山海經(jīng)》啊,知道君子國在東口山旁邊,這個國家的人都衣冠楚楚的,喜歡禮讓,不喜歡和別人爭利。
林之洋笑:所以像我這樣的小人,就不要住在君子國了。
唐敖:我還聽說大人國在東口山的北邊,這個國家的人只能乘云,不能在地上行走。真的是這樣嗎?
林之洋:讀書人就是不一樣,肚子里裝了多少東西!我去過大人國,他們確實都有云霧托著腳,走路不費力氣。過了君子國、大人國,就是黑齒國了,那個國家的人渾身上下都是黑的,你想想,連牙齒都是黑的!再過去就是勞民國、聶耳國、無腸國、犬封國、元股國、毛民國、毗騫國、無?國、深目國了,都長得奇形怪狀的,我都帶你去看看。
說著話,船已停到山腳下。兩人下船上坡。林之洋提著鳥槍,唐敖佩著寶劍。彎彎曲曲、曲曲彎彎,繞過前面山頭,四處一看,果然一望無際的美景。
正看著,對面山峰上走出一個怪獸,體形像豬,身長六尺、高四尺,渾身青色,兩只大耳,口中伸出四根長牙,像象牙那樣戳在外面。唐敖驚奇地問:哥哥,這是什么野獸?牙長這個樣子!
林之洋:這個我也不知道。我們船上有個老舵手,早知道剛才叫他來了。他一輩子都在跑船,海外的山山水水、異草奇花、野鳥怪獸什么的,沒有他不知道的。
唐敖:這樣的萬事通,你怎么不叫上!他叫什么名字?
林之洋:他姓多,排行第九,我們都叫他多九公。那些水手因為多九公無所不知,和他開玩笑,給他起了個反面綽號,叫“多不識”,哈哈哈。多九公年輕時也讀過書,后來做海船生意賠了錢,就替人管船掌舵為生,今年八十多了,精神最好,走路像飛一樣,和我脾氣合的,又是遠親,我這次就請他來幫忙……
正說著,恰好多九公從山下走上來,林之洋連忙招手。唐敖迎上:之前在船上都沒和九公好好聊過,剛才哥哥說起,才知道九公懂得很多,我們也是親戚,以后有什么不知道的,還要向九公請教。
多九公搖手:哪里哪里!
林之洋:九公你也上島透透氣嗎?我們正在盼你來,來來來,你幫我們看看那是什么?
多九公一看:那叫“當康”,它就是“當康、當康”這么叫的。
果然,那只野獸在山對面聽見了似的,“當康、當康”叫了兩聲,跑進樹林里。多九公說:以前這當康獸多的是,就因為長著這四顆長牙,附近的人都來捕殺,把它的牙齒拿去當藥,擺家里辟邪,現(xiàn)在這當康獸很少見了,沒想到今天看到一只。它現(xiàn)在怕人了,看到人都要逃的。
唐敖還在望著對面,空中落下一顆石子,腦袋“篤”地被敲了一下,唐敖“哎喲”一聲,吃驚地問:天會下雨下雪下雹子,怎么還會下石子?
林之洋:你看,那邊這么多黑鳥銜石子,可能就是從鳥嘴里掉下來的。
唐敖走近一看,這些鳥兒外形像烏鴉,全身墨黑,嘴白白的像白玉、腳紅紅的像紅玉,頭上斑斑點點,有很多花紋,都在那里啄石子,來往飛騰。
林之洋:九公知道這些鳥在干什么嗎?
多九公:它們銜石子填海呀!很早前炎帝有個女兒叫精衛(wèi),到東海游玩,不小心溺水死了,她恨啊,魂魄不散,變成了這種鳥,每天銜石吐進海中,想要把大海填平。
唐敖聽了,不覺傷感嘆息。
2. 木禾和清腸稻
林之洋又指著一邊:九公,你看這些樹木又高又大,不知道什么樹?我們去看看,說不定有什么鮮果,我們摘幾個嘗嘗也好的。
三人來到林子外,迎面一株大樹,高五丈、大五圍,上面沒有枝丫,只有無數(shù)稻須,像禾穗一樣每穗一個,約長丈余,在風中微微擺蕩。
唐敖驚叫:古書上說的“木禾”“木禾”,難道就是它嗎?!
多九公點頭:可惜稻子還沒長熟,不然帶幾粒大米回去,少見的東西。
唐敖在樹下看看:往年的稻子大概都被野獸吃了,地上也沒剩一粒。
林之洋:這些野獸就算嘴饞,也不能吃得一粒不剩。我去草里找找,一定找出一粒來,長長見識。
說著低頭就找,不一會兒,撿起一粒大米叫:你們看,我找著了!
兩人一看,那粒米像一艘小船一樣橫在林之洋手上,大約三寸寬五寸長。唐敖:這米煮成飯,不是要有一尺長了?
多九公:這米也不是最大的,我以前在海外吃過一顆大米,足足飽了一年,真的是大米?。?/p>
林之洋:九公不要吹牛!那這粒米得有多大?得用多大的鍋煮?我不信。
多九公:那粒米只有五寸寬一尺長,煮熟了也沒兩丈長,吃過后滿口清香、精神百倍,一年都不想吃東西。這話不但林兄不信,當時我自己也驚奇怎么回事。后來聽說當年漢宣帝時,背陰國來獻土特產(chǎn),里面就有一種稻子叫“清腸稻”,吃一粒飽一年,才知道當天我吃的大概就是清腸稻了。
林之洋笑:怪不得現(xiàn)在的人射箭,明明差得很遠,偏偏自己還在那里惋惜,說什么“只差一粒米的距離”,我還在那里想,天下哪有這么大的稻米,原來他說的米,是煮熟了的清腸稻啊!
唐敖大笑:煮熟了的清腸稻,哈哈哈,煮熟這兩個字用得,也太到位了吧!哈哈哈!你這話被射歪箭的聽見,只怕要把你的嘴打歪!
3. 肉芝和祝余
正說著,遠遠看見一個小人騎著一匹小馬,連人帶馬七八寸高,在那里又跑又跳。多九公一眼瞥見,如飛般跑過去,嘴里叫:快追!快追!
唐敖、林之洋連忙跟上。眼看就要追到,唐敖不小心跌倒了,張著嘴。那個小人回頭一看,竟然兜轉馬頭,驅馬跑進唐敖嘴里。
唐敖覺得舌面上麻麻的,喉嚨一癢,小人小馬已經(jīng)掉進肚里。
多九公望著唐敖感嘆:一口飯一口水,真的都是命中注定啊。你看這肉芝,還自己跑進唐先生嘴里了,我追都追不上,看來唐先生是有仙緣的人啊。
林之洋拉著唐敖問:那個小人小馬跑到你嘴邊,怎么不見了?你吃下去了?!連人帶馬的?!
唐敖點頭:是啊……我被取消名次從長安回來后,從此無心功名,經(jīng)??匆恍┕湃损B(yǎng)氣服食的書消閑,里面有一條說:山中見到小人乘車馬,長五七寸的,名叫“肉芝”,吃了延年益壽,還可得道成仙。誰曾想今天就碰到了,還跑到嘴里、跑進肚里去了。雖然不會成仙吧,應該也沒害處。對不起兩位,都被我一個人吃了。
林之洋:你快吐點出來!吐條馬腿出來也好,我餓了。
多九公:林兄,這里還有一樣東西,雖然比不上“肉芝”,吃了也可以頭腦清醒、眼睛明亮,還頂餓。
說著,他伸手從碧草叢中摘了幾根青草。林之洋接過來,只見這草宛如韭菜,里面長著嫩莖,開著幾朵青花,隨手放嘴里吃了,不覺點頭:這草一股清香,好吃好吃。請問九公,它又叫個什么名號?以后我游山餓了,就拿它當點心。
唐敖搶答:我聽說海外鵲山有一種草,像韭菜一樣開青花,叫“祝余”,吃上幾片葉子就可以治肚餓,大概就是它?
多九公點頭。三人又朝前走。林之洋:好奇怪!果真飽了!這草有這個好處,我要拔它兩擔,放在船上,以后就不用擔心吃飯了,還可以到處去賣!
多九公:這草很少見的,哪里去找這么多?何況它的根一離開土,葉子馬上就枯萎,十分嬌貴,枯了吃起來就不香了,也不能充饑。
4. 躡空草和刀味核
兩人說著。唐敖左看右看,忽然從路旁折了一根青草,那草的葉子像松針,異常青翠,葉上生著一顆籽兒大如芥子。唐敖摘下籽兒,拿著青草說:哥哥才吃了祝余,我只好以此奉陪了。
林之洋笑:有陪酒的,哪有陪吃草的!
唐敖把草吃了。又把那顆籽兒放在掌上,吹一口氣,籽兒立刻生出一根青草,也像松葉,約長一尺;再吹一口,又長一尺;一連吹了三口氣,一共長了三尺。唐敖把草放在嘴邊,嚼巴嚼巴,連莖帶葉都吃了。
林之洋:妹夫你這個吃相,你要這么吃,只怕這里的青草都被你吃完了。九公,這草是怎么回事?怎么吹口氣就長?
多九公:這是“躡空草”,又叫“掌中芥”,把籽兒放在手掌上,一吹長一尺,再吹又長一尺,三尺到頭。人吃了能站在空中,所以叫“躡空草”。
林之洋叫:這么好!我也要吃!
到處去找,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多九公:林兄不要找了。這草不吹不生,這空山里有誰去吹它?剛才唐兄吃的,大概是鳥雀啄食,受了呼吸的氣息,落地生的。這個東西不常見,我在海外多年,今天也是第一次看到。不是唐兄吹它,我還不知就是“躡空草”呢。
林之洋:怎么都讓妹夫碰著了!九公說吃了這種草,凡人也能站在空中,我不信,妹夫你飛飛看,我要親眼見到了才信!
唐敖:我試試看吧,這草才剛下去,我感覺還在肚子里消化呢……
將身一縱,手腳亂舞就躥上去了,離地約有五六丈,兩腳蹬空就像腳踏實地,身體站在虛空之中。
林之洋拍手笑:妹夫真是活神仙了!這草太靈了!你要么以后就在空中走吧,不碰地不沾土,省下多少鞋子!
唐敖試著一走,誰知才抬腳,就從空中跌下。
林之洋:看來你只能躥高!那邊有顆棗樹,上面有幾個大棗,我早就看見了!妹夫你既然跳這么高,快去摘幾顆解解渴。
三人到樹下一看,原來不是棗樹。多九公:這種果樹叫“刀味核”,果子的味道沒個準,看你拿什么刀去切、怎么個切法,所以叫“刀味核”。凡人吃了,可以變成地仙。今天我們吃了它,不成仙也能延年益壽。就是這個“刀味核”長在樹梢,你們看,這個樹有個十幾丈吧,唐兄只能跳個五六丈,太高了,摘不到。
林之洋:跳跳看嘛,說不定夠得著。
唐敖:夠不著夠不著,一看就高不可攀,我們不要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林之洋:哎喲,你這個讀書人,什么癩蛤蟆天鵝肉的!
低著頭想了想,抬頭一臉高興:我有個好辦法!妹夫你先跳到空中,停一停,再往上跳,就像登梯子一樣,慢慢跳上去,不怕摘不到!
唐敖:哥哥這么想吃?
林之洋:也不是,我就是渴了,你也鍛煉一下。快試試我這個辦法!
唐敖?jīng)]辦法,一縱一跳,停在空中,過了會兒,又吸口氣往上跳,覺得自己像風中的樹葉一樣悠悠揚揚、飄飄蕩蕩,不知不覺又像落葉一樣飄落下來。
林之洋跺腳:妹夫你不往上跳,怎么反而往下掉???!
唐敖叫:我是往上跳的啊,不由我做主??!
多九公笑:你在空中要朝上跳,兩腳勢必往下用力,你又不是腳踏實地,怎么會不掉下來?照林兄說的辦法,慢慢地一層一層跳上去,七跳八跳的,不是要跳上天去了?神仙不會答應的。
林之洋垂頭喪氣,忽然鼻子四處嗅嗅:哪里飄來的清香,難道這“刀味核”還有香味?
多九公:好像是別的地方隨風飄來的,我們順著香味去找找。
5. 朱草
大家分頭去找。唐敖穿過樹林、走過峭壁,四處探望;看見路旁石縫長出一根草,約長二尺,紅得像涂了朱砂,十分好看。唐敖左看右看,看了好一會兒,猛地想起養(yǎng)生修仙的方子里說:朱草外形像小桑,莖葉似珊瑚,汁液如血,碰上金玉,立刻化為粉漿,人吃了能超凡入圣。今天我交什么運了,連連碰到仙草……可惜身邊沒帶金器啊,怎么辦怎么辦……
突然想起頭巾上有塊小小的玉牌,摘下來,把朱草從根折斷,和玉牌放一起,連揉帶搓,果然在手里化作一攤紅紅的玉泥。唐敖連忙捧到嘴邊吸食,太香了,香氣直透腦髓。
才吸完,頓時精神抖擻,渾身好像使不完的勁兒:試試力氣!
見路旁倒著一塊殘碑,看樣子有個六七百斤。唐敖走過去,一彎腰輕輕捧起,一直腰一縱,就躥到了空中,憑空停了會兒,慢慢落下,把碑放回原地,連氣都不喘一下。
還覺得眼睛看東西更清楚了,耳朵聽得更遠了,腦子特別清楚,小時候讀過的書都回來了,平時寫的詩文,都來到了眼前。唐敖驚喜:沒想到吃了朱草有這么多好處!
正自己高興,多九公和林之洋走過來。林之洋問:妹夫怎么滿嘴通紅,偷吃胭脂了?
唐敖連忙搖頭:剛才我找到了一根朱草,對不起兩位,我又一個人吃了。
林之洋:吃他有什么好處?
多九公:朱草是天地精華凝結而成的,吃了有根基的就可以了道成仙!我在海外一向留心,都沒遇到,今天又被唐先生吃了,真是緣分天注定!
林之洋:妹夫看來不久就要成仙,為什么還愁眉苦臉?難道做神仙不好?!
唐敖:我只想好好做人!剛剛吃了這個要成仙的朱草,突然肚子疼得要命!
話還沒說完,突然肚子里一陣響,濁氣下降,連連放屁。
林之洋遮著鼻子:好了好了!這朱草趕出妹夫肚里的濁氣,這下身上暢快了吧!肚子里還有東西嗎?沒剩多少了吧!
唐敖低頭想了一想,直說“奇怪”,跟多九公說:剛才剛吃下朱草,小時候寫的詩文全都記起來了,沒想到肚子疼了之后,再想以前寫的東西,十分里只記得一分,其余九分再也想不起來了,這是為什么?!
多九公:是奇怪。
林之洋:有什么奇怪的!在我看來,妹夫想不出的那九分,就是剛才那股濁氣,朱草嫌它們有氣味,就把它們從后門趕出肚子;剩下的一分沒有氣味,朱草允許它們留在肚子里,你自然一想就想起了!妹夫中探花時寫的卷子還在嗎?妹夫平時寫的詩文,將來想要印出來,照我看來,不必請人編選,就把今天想不出的那九分全都刪去,只印想得出的那一分,包你都是好的!可惜這草太少了,帶些回去給人吃吃,能省下多少編印的人工、紙張?九公,你不吃兩根?你沒書稿要印嗎?
多九公笑:我也有,就怕趕出濁氣,這一分也剩不下。林兄呢?你不吃兩根趕趕濁氣?
林之洋:我又不刻《酒經(jīng)》,不刻《食譜》,吃它干什么?
唐敖:怎么講?
林之洋:我這肚子不過是酒囊飯袋,要印書,只能印《酒經(jīng)》《食譜》,比不上二位一肚子學問。
又說:怪不得妹夫最喜歡游山玩水,今天見了這么些奇禽怪獸、異草仙花,果然好玩。
多九公:說“果然”,“果然”就來了。
6. 猓
只見山坡出現(xiàn)了一只異獸,樣子像猿,渾身白毛,長著許多黑色的斑紋,體長不過四尺,屁股后面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由身子盤到頭上,還剩二尺有余,毛又長又細,臉頰下長著很多黑胡子——守著一只死獸在那里痛哭。
林之洋:原來是個絡腮胡。難道它就叫“果然”嗎?
多九公點頭:它就是“?!?,又叫“獸”,最講義氣,最是愛護同類。獵人拿它們的毛皮做褥子去賣錢,往往抓住一只打死了故意放在山坡上,有路過的犭然獸看到了,就會守在那里哭,就算有人來抓也不逃走。現(xiàn)在這只獸就是這樣,一會兒獵人看見,過來就把它撿了。
忽見山上起了一陣大風,刮得樹木唰唰亂響。三人見風來得古怪,慌忙躲進樹林。風頭過后,一只斑毛老虎從空中躥了下來。
猓一見,嚇得發(fā)抖,但還是守著死不肯離開。老虎壓低身子,一步步逼近。唐敖看不過去,擼擼袖子,仗著自己會飛力氣又大,就要上前打虎。
老虎一個虎撲,張開血盆大口咬住死,轉身就跑走了。猓哀叫幾聲,鉆入樹林里。
林之洋吃驚:剛才老虎來了,我聽說有的人被虎豹吃了,這是前生注定該有這樣的災禍;有些人就算放到眼前,虎豹也不會吃。九公,是這樣嗎?
多九公搖頭:什么前生注定,沒有的事。那天我聽一個老人說得好,他說虎豹從來不敢吃人,并且還很怕人,因為人平時就是把禽獸當飯菜的,禽獸平時只吃禽獸。被吃的人一定也是禽獸,虎豹才會吃他。人與禽獸的區(qū)別,就在胸中有沒有良心、頭頂有沒有靈光。禽獸頭頂沒有靈光,像猓這樣有微光的,也很少見。人有良心,頭上就有靈光,虎豹看見了就遠遠回避;如果一個人喪盡天良,靈光就會消失。像剛才那個猓
,一心要救回死去的同伴,守著啼哭,它雖然長著禽獸的外貌,但有一顆人心,這樣“獸面人心”,頂上難道會沒有靈光嗎?老虎看見了也不吃它;反過來老虎見了“人面獸心”的,即使長著一副人樣,老虎也一定會吃他!
唐敖:老人這話說得玄乎,老虎吃人哪分善人惡人,善人頭上也不會冒靈光。不過老人這么說,就是想勸人為善吧。但這個道理是假的,要想人善美,還是要先求真。
林之洋好像沒聽見唐敖說話一樣,繼續(xù)問多九公:我有一個親戚,時常吃齋念佛,滿嘴仁義道德。一天和朋友上山進香,竟然被老虎吃了。難道像他這樣的善人,頭上反倒沒有靈光嗎?
多九公:那他一定是背地里做了很多壞事,是個偽君子。
7. 飛涎鳥
大家聊著,正要往回走,忽然林子里噴出許多膠水,十分腥臭。大家連忙躲避。
林內飛出一只怪鳥,樣子像鼠,身長五尺,一只紅腳,兩扇巨大的翅膀,在空中亂飛。
林之洋忙拿槍,對準這只怪鳥正要開槍,誰知火繩沾了膠水已經(jīng)熄滅。轉眼間,怪鳥已飛遠。
唐敖叫:哥哥,它自己在空中飛舞,又沒攻擊我們,你打它干什么,也是一條性命!
林之洋叫:它吐我們口水了,還這么臭!
又問九公:九公,我常在海外,怪鳥也見過不少,這只是什么鳥?。?/p>
多九公:這種鳥海外犬封國最多,叫“飛涎鳥”,口中掉下來的涎液像膠水一樣黏稠,它就靠這個捕食的,把口涎灑在樹上,別的鳥兒、蟲子飛過就被粘住。剛才看它垂涎三尺,可能還沒吃東西吧。
三人等了會兒,再也沒什么稀奇的東西冒出來,看看天色向晚,就回到船上,揚帆啟航。
1. 君子國
不幾天,到了君子國,停船。
林之洋上去賣貨。唐敖聽說君子國是禮樂之邦、好讓不爭,約了多九公上岸,要去瞻仰瞻仰。走了數(shù)里,離城不遠,只見城門上寫著四個大字:惟善為寶。
三人進城。城里很熱鬧,賣東西買東西的,人來人往。唐敖見路上的人都彬彬有禮的,就問一個老人,他們?yōu)槭裁磿昂米尣粻帯钡?,老人聽了說:我們都是這樣的,沒有什么原因。唐敖又問為什么叫君子國。老人搖頭說不知道。
林之洋笑:你這問的什么啊,這不明知故問嗎?
唐敖說:我想聽聽他們自己怎么看自己。
多九公說:照我看來,他們這個國名大概都是鄰國給他們取的,就像是國家的綽號,“好讓不爭”也是別人說他們的,他們自然而然就這么做了。
說著,來到了鬧市。一個人正在那里買東西,手中拿著貨物說:老兄這么好的貨色,怎么要價這么低,小弟買回去,怎么安心!貴一點,我就買了!
林之洋聽了暗笑:九公,我們買東西,都是賣東西的討高價,買東西的還低價。怎么還有買東西的嫌東西賣得太便宜的,天下少有!
賣東西的連連搖頭:你照顧我的生意,我已經(jīng)很謝謝了!剛才討了個好價錢,我很羞愧!現(xiàn)在老兄又說貨品好價格低,更叫我慚愧了。其實我的要價比起貨物,還是有點虛高了。俗話說:“漫天要價,就地還錢”。老兄現(xiàn)在不但不減,還要增加,我愧不敢當、實難從命,只好請老兄去別家買了!
林之洋吃驚地笑了:“漫天要價,就地還錢”,這是買東西的人說的話,怎么還反被賣東西的說了,“要價虛高”也是買東西的說的,都反了反了!九公,我走遍海外,沒見過這么做生意的!
只聽買東西的又說:老兄好貨討賤價,反說小弟吃虧,太不體諒別人了!凡事總要講究誠實、互不欺騙,試問誰肚子里還沒個小算盤,小弟不能受老兄的騙!
談了好久,賣東西的還是不肯加價。買東西的生氣了,照數(shù)付了錢,搶了一半貨物就跑。賣東西哪里肯饒,一把揪住,嘴里直嚷“錢付多了、東西拿少了”,攔住不放。
路旁走過兩個老人,作好作歹,做裁判評定,買東西的照價拿八成貨物。這筆買賣總算完成了。
一路走來,大家都是這么買賣。林之洋氣笑了:我在這君子國是做不了生意了,走走走。
唐敖:我覺得他們這么做,跟損人利己一樣,都有點過了。買賣是對雙方都有好處的事情。人活著都要穿衣吃飯,為自己謀利沒什么不對,不要害人就行了。我看到他們這樣,突然想他們干脆這樣行不行:你買我的東西,我還給你錢。因為,你這么欣賞我的東西,所以,我要給你錢!大家都這樣來賺錢、花錢,不知道這樣反著來行不行?
林之洋:妹夫啊,我看你吃了什么仙草,濁氣還沒放干凈,現(xiàn)在從上面放出來了!
多九公哈哈大笑。唐敖也不生氣。三人回到船上,繼續(xù)朝前進發(fā)。
2. 大人國
過了會兒,到了大人國。
大人國和君子國地界相連,風俗土產(chǎn)都和君子國差不多。想來也不好做生意,林之洋有點不想上去。唐敖說:那天我聽九公說起,大人國只能乘云不能走路,每每想起,恨不得馬上見見,今天到了這里,真是太好了。
林之洋說:妹夫你心里啊,就想著游玩。走走,既然你想看看,我陪你上去。
多九公:到是到了,這兒離岸要二十里才有人煙。我們要去看就抓緊走,天黑了不方便,前面還有一座很高的山嶺,走夜路也不安全,岔路還很多。他們大人國把這道山嶺當作城墻:嶺外都是稻田,嶺內才有居民。
三人走了很久,離山嶺不遠了,田野中才看到有人家。這里的人只比別的地方高個二三尺而已,腳底下有云托著,離地大約半尺,人到哪里云就跟到哪里,人一停云就停。
三人上了山坡,曲曲折折,繞過兩個峰頭,前面都是岔路,走來走去只是在山里打轉,不能翻越山嶺。多九公嘆氣:看來我們迷路了。那邊有個茅庵,去問問吧。
來到庵前。正要敲門,一邊來了一個老人,一手提著一把酒壺,一手拎著一個豬頭。
唐敖拱手:請問老先生,這座是什么庵?里面有和尚嗎?
老人聽了,說聲“抱歉”,進門放下豬頭、酒壺,出來招呼:這座庵堂供著觀音大士,我就是這庵里的和尚。
林之洋詫異:你這老兄既然是和尚,怎么還留著頭發(fā)?。。窟€打酒買肉,那你自然還養(yǎng)著尼姑了?
老人:里面是有一個尼姑,是我的妻子。這座庵堂就我們夫妻倆守著,很早就在這里看香火了。我們這里原先沒有“和尚”的說法,我聽說有的國家是這樣的,住在廟里的人都要剃光頭,男的叫和尚,女的叫尼姑,后來我們這里也跟著這么叫,凡是入廟看守香火的,雖然不用吃齋剃發(fā),男的也叫和尚,女的也叫尼姑——不知三位從哪里來的?
多九公告知。
老人鞠躬:原來三位遠道而來!進來喝茶!
唐敖:我們還要進城,請問這里怎么過嶺???
老人還沒回答。林之洋又問:你們和尚尼姑生出兒女了,叫什么?難道也和我們一樣嗎?
老人笑:我們夫婦不過在這里看守香火,既不為非作歹,也不觸犯道德、法律,一切行為都和別人一樣,為什么生出兒女,叫法就要不一樣呢?那你告訴我應該叫什么,你們國家那些看守廟宇的生出兒女怎么叫,我們就怎么叫。
唐敖連忙打岔:剛才見到你們這兒的人,都有云霧圍著雙腳,是每個人一生下就有的嗎?
老人點頭:云霧是由每個人的雙腳自己生出來的,不由人作主。五彩的最尊貴,黃色的排第二,別的顏色不管紅的藍的,都沒有高下區(qū)別,就只有黑色的最為低下。
多九公:這里離我們的海船已經(jīng)很遠了,請大師指路,我們趁早去城里吧。
老人指引路徑,三人曲曲彎彎穿過嶺去。到了城里,人來人往很熱鬧,看上去和君子國差不多,就是每個人腳下踩著的云,五顏六色,各不相同。只見有個乞丐,腳蹬著彩云飄過。
唐敖就要問了:請教九公,云霧的顏色既然以五彩最為高貴、黑色最為低下,怎么這個乞丐是彩云呢?
林之洋:嶺上那個禿驢又吃葷又喝酒,還有老婆,明明是個酒肉和尚,他的腳下也是彩云。難道這個叫花子和那個花和尚,有什么地方比別人尊貴嗎?
多久公:以前我來這里的時候也打聽過。云霧的顏色全都依據(jù)他們的心地而生,跟行為善惡有關,與富貴貧賤無關。你胸里生著一顆好心,足下自然現(xiàn)出彩云;如果一肚子壞水,足下就生出黑云。云由足生、色隨心變,絲毫不能勉強。所以富貴的人,有的踩著黑云;貧賤的人,有的踩著彩云。不過這里民風淳厚,腳踩黑云的一百個里面沒有一個。國人都以腳下生出黑云為恥,多做善事不做惡事。鄰邦都叫這里“大人國”,不是他們身材高大的意思。
唐敖:是啊,我正想不通呢,經(jīng)常聽人說起,海外大人國的人都身高數(shù)丈???
多九公道:那是長人國,那里的人身材高大,將來等你到了長人國就知道了。
三人正聊得熱鬧,忽見街上的人向兩旁一閃,讓出一條大路。原來有位官員經(jīng)過,頭戴烏紗,身穿官服,頭上罩著紅傘,前呼后擁,十分威嚴;就是腳下圍著紅布,云霧的顏色看不清楚。唐敖:這里的人都有云霧托著,自己來去也很方便,好處是官員也不乘車馬,但他腳下遮著紅布,這是為什么?
多九公:這樣的人,估計腳下生著一團顏色不好的云霧,似黑非黑,就像草木燒成灰的那種顏色,大家都叫它“晦氣色”。凡是生了這樣的云霧的,肯定是暗中做過虧心事,雖然騙過別人,但腳下的云霧一點不給面子,生出晦氣色,叫他在人前現(xiàn)丑。他用紅布遮蓋,掩人耳目,真是欲蓋彌彰啊。好在他們這云,色隨心變,只要痛改前非、一心向善,云的顏色也就隨著心地變換。晦氣色的云一直長在腳下,不但法官要查問他的罪過,國人見了,也不會和他親近。
林之洋:原來老天爺做事也不公道!
唐敖:怎么?
林之洋:他老人家只知道把這云生在大人國,別處都不生,難道還公道嗎?讓天下的壞人,腳下都生一股黑云,有了這塊招牌,大家不是都看明白了嗎?!這不好嗎?壞人就不能再自欺欺人了,自己看了都害怕!
多九公:不是的,雖然別的壞人腳下沒有出現(xiàn)黑云,可是他頭上黑氣沖天啊,比腳下黑云還厲害!
林之洋:頭上有黑氣嗎?為什么我看不見?
多九公:你看不見,老天爺看得見!
林之洋:我不相信!妹夫,你相信嗎?
唐敖:哥哥不相信有黑氣?不相信有黑氣老天爺看得見?還是不相信有老天爺?
林之洋:什么什么?你都把我繞暈了!
唐敖:我不相信有老天爺。
大家聊著,怕天黑,趕回船上。
3. 勞民國
走了一兩天,到了勞民國,三人上岸。只見人來人往,都長得面孔墨黑,身子搖搖擺擺地走路。三人以為這個國家的人走路姿勢奇怪,再看那些坐著的,身子也是搖搖擺擺,一刻不停。
唐敖:果然是“勞”民國啊,這樣不停地動,不是要累死?!
林之洋:我看他們都患了羊角風!身子這樣亂動,晚上怎么睡覺?叫我這么搖,要不了兩天,身子骨都搖散了!
唐敖:他們整天忙忙碌碌,不停搖動,一刻不得安寧,活著多苦啊,不知能活多久?
多九公:我之前聽過海外的兩句俗語,叫作:勞民永壽,智佳短年。這里雖然忙碌,只不過勞動筋骨,并不煩心勞神;還有這里不產(chǎn)五谷,都吃果木為生,煎炒烹調的食物,從不入口,所以這兒的人都很長壽。不過我向來頭暈,到了這里見他們這么晃來晃去,更加頭暈眼花了。
唐敖:九公頭暈,那我們回去吧,這里也沒什么可看的了。
三人回船。路上看到好多勞民國人提著雙頭鳥在賣。雙頭鳥在籠中鳴囀,很好聽。
林之洋:這鳥兩個頭的,有點稀奇。我要買幾只,到了別的國家,準能賣出去,賺他幾壇酒錢。
三人就買了兩只雙頭鳥,又買了雀食,回到船上。
4. 聶耳國
過了幾天,三人到了聶耳國。只見這個國家的人,形體面貌和常人沒什么不一樣,就是耳朵特別大,一直垂掛到腰間,走路時得用兩手捧著。
唐敖笑:我記得看相的說,兩耳垂肩,必主大壽。他們這聶耳國的人,一定要活萬歲萬歲萬萬歲了!
多九公:我以前看到他們這個大耳朵,也好奇打聽過。結果啊,他們這個國家自古以來,就沒有長壽的人。
林之洋:白長這么大的耳朵了,怎么回事?
多九公:可能就是“過猶不及”吧。兩只耳朵過長,反而沒用。以前漢武帝問東方朔:朕聽說相書上說,人中長達一寸的,一定能活一百歲。朕的人中約長一寸,那看來我能活到九十九,一不小心活個一百歲以上也不一定,是不是?東方朔說:那以前彭祖活了八百歲,他的人中自然比臉還長了!
林之洋笑:如果活得長人中也長,那彭祖到了晚年,臉上只長人中,要把鼻子、眼睛擠得都沒有地方了。
多九公:其實聶耳國的耳朵還不算最大最長的。以前我到過海外的一個小國,那里的人耳朵直掛到腳背上,就像兩片蛤蜊殼,把人夾在中間。到晚上睡覺的時候,不用鋪蓋的,一只耳朵當褥子、一只耳朵當被子。耳朵最大的,生下了孩子,孩子都可以睡在里面,耳朵里地方還多的是。如果大耳朵壽命長,這個就要長生不死了!
1. 無腸國
這一天到了無腸國。
唐敖想上岸看看。多九公說:這個國家沒什么可看的。今天風順,船走得很快,不如乘風趕到元股、深目這些國家,再上去看看。
唐敖:這樣也好。不過我聽說無腸國的人沒有腸胃,食物進嘴就從嗓子眼里掉下去,穿過肚子立刻就出來了,是這樣嗎?
多九公:我以前也是這么聽說,就多方打聽,后來才知道怎么回事。他們這個國家的人啊,還沒吃東西,就先找好大便的地方;如果等吃好再去大便,那直接就要拉在飯桌下了。他們上面一吃東西,下面就出來。所以他們吃東西像我們上廁所一樣,不肯大大方方,總是躲躲藏藏。
唐敖:肚里不能停留,那吃有什么用?他們怎么不會餓死?
多九公:這話我以前一模一樣問過。他們吃東西只要在嘴里嚼過,從肚子里這么經(jīng)過一趟,也就飽了,就像我們吃飯一樣,還不會吃多了牽腸掛肚。最可笑的是那些根本沒吃東西的人,明明知道自己肚子里空空如也,他還自欺欺人,裝出很飽的樣子。不過話說回來,他們無腸國向來沒有太窮的人,也沒有太富的人。有幾個相對富有的,也是從飲食里打算來的——那樣的打算一般人做不來,所以整個國家富人不多。
唐敖:在飲食上打算,不過就是少吃少喝一點,為什么一般人做不來呢?
多九公:因為要這么打算——那些從肚子里通過的食物,雖然感覺上是大便了,但沒有經(jīng)過腸胃消化,所以出來的都還是新鮮的食糜,也不發(fā)臭,那些會打算的人就把這些過了一遍的食物儲存起來,給家里的用人吃。天天這樣,怎么會不富!
林之洋:他自己吃嗎?
多九公:這樣的好東西,又不花錢,他怎么不吃!
唐敖:他自己吃我們沒話說,但給別人吃,有點過分了吧!
多九公:第一次拉出來的叫用人吃,想想倒也罷了,那拉出來吃回去、拉出來吃回去,反反復復三四次的東西,吃了又吃,一直到他自己吃不下吐出來,飯菜和那些東西混在一起,分都不分開來了,他才另起爐灶,這就太過分了!
林之洋點頭:下面拉出來的還要收著,上面吐出來的,自然更加愛惜……
2. 犬封國和鬼國
正在閑談,忽然傳來一股酒肉香。林之洋:這股香味,聞了叫人流口水!茫茫大海,從哪里飄來的?
多九公:看來到犬封國境內了,酒肉這么香!“犬封”按古書又叫“狗頭民”,這里的人天生人身狗頭。過了這兒,前面就是元股國了。
唐敖:這犬封國我也聽說過,這么看來,大概都是廚神了,都香飄境外了。
多九公:你看他們狗頭狗腦的,天天想著吃喝,每天傷害無數(shù)生靈,想著法兒、變著樣兒,只在飲食上用功,除吃喝之外一無所能,因此海外把他們叫作“酒囊、飯袋”。
林之洋:哎呀!那他們肯定寫了很多《酒經(jīng)》《食譜》。
唐敖:我們怎么不上去看看?
多九公吐舌頭:聽說他們都是有眼無珠,不識好人,看什么人都好像低他們一等。假如上去被他們狂吠亂咬起來,那還了得!還有好多飛涎鳥朝你頭上吐黏黏的口水!
唐敖:那算了,算了!聽說犬封國旁邊有個鬼國,鬼國的人我們看得見嗎?
多九公:看得見看得見。
林之洋:看得見怎么還叫鬼?!
多九公:這是因為這個國家的人,都是晝伏夜出,生活黑白顛倒,其他國家就都叫它鬼國了。
唐敖:那在他們國家看來,其他國家不也是顛倒的嗎?
3. 元股國
這天到了元股國。那些元股國人都頭戴斗笠、身披坎肩,下面穿一條魚皮褲,不穿鞋襪。身上膚色和常人一樣,就是手腳都黑如鍋底,正在海邊捕魚。
唐敖:原來元股國這么荒涼。
水手們見了都要買魚。林之洋:這里魚蝦又多又賤,他們去買魚,我們上去走走。
三人上岸,沿著海邊走,看元股國人捕魚。一個漁夫網(wǎng)起了一條怪魚,一個魚頭十個魚身。大家見了都不認識。
唐敖:請教九公,這魚難道就是呲水產(chǎn)的茈魚嗎?聽說這魚吃起來像蘼蕪,聞起來有蘭花香?
多九公還沒回答,林之洋聽了,就到魚跟前,彎下腰去聞了一聞,頓時眉頭一皺,不禁作嘔,吐出許多清水:妹夫,想不到你還會開玩笑!我只當真的很香,上前狠狠一聞,誰知比朱草趕出來的濁氣還臭!不過我這吐出來的,無腸國的人拿去可以當湯!
多九公笑:林老板你踢它一下出出氣,看它是不是像狗一樣吠叫。
林之洋真的就要踢。那條魚忽然叫了幾聲,聲音就像犬吠一般。唐敖猛然想起:九公,這魚想必就是何羅魚了?
林之洋:這魚既然不是茈魚,妹夫為什么不早說,叫我聞它的臭氣!
多九公笑:何羅魚和茈魚一樣,都是一頭十身,區(qū)別就是一個香如蘭花,一個叫聲像狗叫。怪這魚叫得太遲,讓林老板受苦了。
只見那邊漁夫又網(wǎng)起幾條大魚,才撂岸上,轉眼間一齊騰空飛去。漁夫在底下直跳腳,嗷嗷亂叫。
唐敖:聽說飛魚能治痔瘡,就是這種魚嗎?
多九公連連點頭。
林之洋:這魚不飛走的話,我?guī)讞l回去,賣給別人治痔瘡也是做好事啊,我又賺了錢。
多九公:以前黃帝的時候,仙人寧封吃了飛魚,死了二百年后又重生。這飛魚不但能治痔瘡,還能成仙呢!
林之洋:能成神仙當然快活,不過就是這當中要死二百年,糊里糊涂的太氣悶了,難熬難熬!
忽見海面遠遠冒出一個魚背,金光閃閃,上面許多鱗甲,魚背豎在那里像一座山峰。唐敖:海中竟然有這么大的大魚,難怪古人說:大魚在大海里游,第一天你見到魚頭,過七天才能見到魚尾。古人沒有騙我??!
正在感嘆,忽然旁邊傳來嬰兒的啼哭。順著聲音望去,原來有個漁夫網(wǎng)起了很多怪魚。三人過去一看,那些魚叫聲很像嬰兒的哭聲,肚腹下長著四條長長的肉腳,上半身宛如女人,下半身又像魚。
多九公:這就是海外的人魚了。唐先生來到海外,大約第一次見到,要不買兩條帶回船去?
唐敖:九公,人魚叫聲凄慘,我覺得她們很可憐,怎么還忍心帶上船去!不如買了放生吧!
當下問漁夫把人魚全都買了,放入海內。
這些人魚躥入水中,登時又都浮起,朝著唐敖他們點頭,像是在致謝,接著沒入水中不見了。
三人回到船上,水手們買好了魚也都回來了。正要開船,忽然聽到有人喊“救命”。大家連忙出艙,只見岸旁攏著一艘巨大的漁船,甲板上半坐半躺著一個少女,渾身濕淋淋捆著草繩,淚流滿面,正在那里叫救命。旁邊站著一個漁翁、一個漁婆。
三人看了,不明白怎么回事。唐敖問:請教老師傅,這個姑娘是你的什么人?為什么把她綁起來?
漁翁:我這幾天運氣不好,沒撈到什么大魚,正在煩惱呢,剛剛捕到了這個女的,回頭多賣點錢,也不枉我辛苦一場!誰知這女的不懂事,哭天喊地地求我放了她。不瞞三位,我捕魚撈蝦的吃了多少苦,這大海就是苦海??!把落在網(wǎng)的放走,那我只好喝風了!
唐敖大驚:但落網(wǎng)的是人??!不是魚!
漁翁:那我管不了這么多。
那少女哭著說:我在水底捕魚,誰知被網(wǎng)兜了上來!求求你們,救救我!救救我!
唐敖對漁翁說:我給你十貫酒錢,你也發(fā)個善心,把這姑娘放了,積些陰德!
林之洋:你放了,以后包你網(wǎng)不虛發(fā),生意興隆!
漁翁直搖頭:她代表著財運,十貫錢哪夠?奉勸你們不要多管閑事。
多九公生氣:我們好心好意出錢給你,怎么反倒說我們不要管閑事?難道好好一個姑娘,落在網(wǎng)里,就是你的了嗎?
林之洋:我對你說,魚落網(wǎng)里由你做主,現(xiàn)在她是人,不是魚,你眼瞎了不要看錯!十貫錢不要也好,我們也省下來了。你不放這姑娘,我偏要你放,我就跟著你了,看你把她怎樣!
說完,縱身跳過船去。水手們看不過去,紛紛也要跳船。
剛才那個漁婆一直不說話、冷眼旁觀,見林之洋和水手們跳上船來,頓時大哭大喊:青天白日,海盜打劫啊!我這條老命也不要了!和你們拼了!
唐敖喊:捕魚的!你到底要多少錢才肯放?!
漁翁:多了我不要。一百兩銀子就夠了。
唐敖進艙拿出一百兩銀子給漁翁。漁翁收了錢,解了姑娘身上的草繩。
姑娘對唐敖三人千恩萬謝,抽泣著走了。
三人也開船。林之洋還沒消氣:我看這元股國的人,不僅腳黑手黑,連心也是黑的!以后我要繞著走!
4. 毛民國
船走了兩天,過了毛民國。林之洋問:九公,好端端的人,為什么長一身長毛?
多九公道:他們以前和一般人一樣,后來因為這個國家的人生性吝嗇、一毛不拔,死后閻王投其所好,給他們一身長毛。久而久之,別處凡是一毛不拔的人,以后也托生到這里了,這里就變成了毛民國。
5. 毗騫國
這天到了一個很大的城邦。多九公望了望羅盤:前面就是毗騫國了。
唐敖聽了滿心歡喜:我一向聽說海外有個毗騫國,國人都很長壽,還聽說這個國家存著好多盤古時代留下來的文獻,我們上去瞻仰瞻仰吧!
三人上岸進城。只見這里的人長得面長三尺、頸長三尺,身長也是三尺。林之洋笑:他這脖子像長頸鹿似的,衣服不好做??!做圍脖的話要費多少毛線!
三人來到圖書館,說明來意。圖書管理員很客氣,泡了茶,拿鑰匙開了鐵櫥。
唐敖拿出一本,封面簽子上寫著“第一弓”。(林之洋:原來盤古舊書都是論“弓”的。)
管理員聽了,笑了笑。
唐敖連忙掩飾:哥哥今天沒戴眼鏡,沒看清。這是古體的“卷”字不是“弓”,這下面一勾里還有一橫呢。
一邊說著一邊翻開書,只見上面圈圈點點,都是古篆,一個字都不認識。
多九公也翻了幾本,都是這樣。三人只好說聲“打擾”就出來了。
林之洋叫:他們這些書上都是圈套!大約以前的人做事總不能跳出圈子,所以寫書也都是圈圈!
三人上船,走了兩天。這天唐敖正在船頭曬太陽、看藍天碧海,忽然聽到船尾放了一槍,還以為遇到海盜,忙叫林之洋拿著槍一起跑過去看——
原來船尾有好些人魚。水手們看見,用鳥槍打傷了一條。
唐敖連忙攔?。呵皫滋煲驗檫@魚身形像人,叫聲凄慘,所以買了放生?,F(xiàn)在反而開槍打傷她們,這算什么?!
林之洋罵水手:她們跟在船后,礙你們什么事了,要打她們?!
水手們聽了,放下了槍。
1. 無繼國
兩人來到船艙,和多九公閑聊。
唐敖:之前在東口山的時候,哥哥說過了君子國、大人國,就是黑齒國了,怎么現(xiàn)在還不到?
多九公:林老板只記得黑齒國離君子國近,不知道那是旱路,現(xiàn)在我們走水路,前面過了無?國再過了深目國,才是黑齒國呢。
唐敖:九公,這個無?國,大概就是無繼國的意思了。我聽說這個國家的人從不生育,沒有子女。是這樣嗎?
多九公:我以前聽了也覺得奇怪,后來有機會上去看看,果然真的沒有男女區(qū)別,也從不生育后代。
唐敖:那人不是越來越少嗎?自古至今這么多年,這個無繼國怎么還會有人呢?
多九公:是這樣的,他們雖然不生育,但他們死后尸體不會腐化,過個一百二十年,仍舊活轉過來。古人所謂“百年還化為人”,這個就是了!所以無繼國的人,活了又死死了又活,人從來不見少。他們雖然知道死了還能重生,但對于名利向來看得很淡。人生在世終有一死,縱然爭名奪利、大富大貴,一死一切化為烏有,如同做了一場大夢。死后你雖然又活過來了,可是經(jīng)過一百二十年,時過境遷物改人非,已經(jīng)是另外一番世界了,少不得又要在那名利場中重頭努力一番。等又拼到了一些名利,不知不覺又年過古稀,閻王又來請客了。細細想來,仍舊是一場春夢啊。因此他們國內,凡有人死了叫“睡覺”,那活在世上的叫“做夢”。生死看得透徹,名利之心自然也淡了。
林之洋:這么說來,我們都是大傻瓜了!他們死后還能活轉,反倒看破名利;我們只能活一次,偏偏追名逐利!不是要被他們笑掉大牙嗎?!
唐敖:哥哥既然怕他們笑,那就放下一些名利心啊。
林之洋嘆氣:我也知道活著就像做夢,名利二字到頭來一場空。平時聽人說起這個道理,名利心當時也就淡了,無奈到了爭名奪利的關頭,心里不由得就迷糊了,倒像自己永世不死的,一味地朝前奔命!將來到了我又昏頭的時候,麻煩你們誰給我當頭一棒,把我叫醒?
多九公笑:我可不敢!到時候我們提醒你,你不會醒悟的,還會怪我們!我不會自討沒趣!
唐敖:九公這話太對了。名利場就是一座“迷魂陣”,你正在陣中吐氣揚眉、洋洋得意時,哪個能把你勸出來???
多九公:不到長眠時大家不會停止,快到閉眼時,才知道從前都是白費心機,不過是一場春夢。人們如果懂得這個道理,即使不能完全放下名利,只要凡事略微看破一點,遇事退后一步忍耐三分,也就免了許多煩惱,少了無限風波。這不能說是處世良方,也是一生快活的秘訣吧。
唐敖:是啊。名利心人人都有,不要強求完全去除。只要不過分,名利心就是所謂的雄心壯志吧。人非草木,怎能渾渾噩噩完全沒有欲求,這也不是人的天性。
多九公點頭,又說:這無繼國還有一個不一樣的地方,這里不產(chǎn)五谷,雖然也長果木,大家都不吃,喜歡拿土當飯。
林之洋笑:對對!水土水土嘛,喝水配吃土,合理!
2. 深目國
過了無繼國,到了深目國。
那里的人臉上都沒有眼睛,每個人高高舉著一只手,掌心長著一只大眼:要朝上看,手掌朝天;朝下看,手掌朝地;左右前后,手掌轉來轉去,不要太靈便。
林之洋:幸虧是眼睛長手上,如果嘴長手上,那吃東西時你怎么搶得過他。不知道他們深目國的人也會近視嗎?把眼鏡戴在手上倒也別致!請問九公,為什么他們的眼睛長在手上?是要手眼通天嗎?
多九公:照我看來,大概他們這個國家的人人心難測,正面看人很難看得準,所以把眼睛長手上,四路八方都可察看,容易防范,所謂“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嘛,無非就是小心謹慎的意思了。
唐敖:還方便看人臉色、見縫插針。就是一只手用來長眼睛了,做事不方便。
林之洋:會看臉色最要緊,做不做事不打緊!
3. 黑齒國
這天到了黑齒國。這里的人不但渾身墨黑,連牙齒也是黑的,再襯著紅嘴唇、紅眉毛,又穿一身紅衣,更顯得奇黑無比。
多九公說:我多次經(jīng)過這里,都沒上去看看,覺得他們長得這樣,也就沒什么興趣了。
唐敖:我們上去活動活動筋骨也好,看看到底有多丑,也是開開眼界。
林之洋拿了很多胭脂水粉:他們這么黑,脂粉肯定好賣!
三人上岸進了城。城里人來人往,十分熱鬧。路上行人男女各走一邊。林之洋一個人去賣東西,唐敖和多九公來到十字路口,走進旁邊的小巷,看到一家門上貼著紅紙,上面寫著“女學塾”。
唐敖:九公,這里的女子私塾,我們進去看看吧。
正說著,門里出來一個老人,上下看了看唐、多兩人:兩位貴客,想必是外國來的,請進來喝杯茶吧。
唐敖:那打擾了打擾了。
拉著多九公進去。里面坐著兩個十四五歲的女孩,一個穿紅衫一個穿紫衫,臉上皮膚雖黑,但長得不錯,過來打了招呼。
大家寒暄。老人聽說兩人是讀書人,對兩個女孩說:今天太難得了,從遠方來了兩位有學問的人,你倆平時讀書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趕緊問問,請兩位老師指教指教。
唐敖:指教不敢當,我也不是學者,學問沒那么精通,不過一般的知識,也都略懂一些。
紫衫女孩聽了,就問:我聽說讀書最難的是認字,認字最難的是讀音。音不準,義不明。就像那個“敦”字,經(jīng)書上的讀音都不一樣。我們這里沒有高人,請問兩位老師,這個“敦”字應該怎么讀呀?
唐敖:你真是問對人了。這個“敦”有十個讀音,在《易經(jīng)》里應該讀這個音,在《左傳》里應該讀那個音……
唐敖引經(jīng)據(jù)典,頭頭是道地說了十個音,又說:除了這十個音,就沒有其他讀音了。我剛好在音韻學上略有研究,你問別人,能回答五個音就不錯了。
紫衫女孩說:我還聽說有“吞”“儔”這兩個讀音??赡芨鞯乜谝舨煌?,所以有多有少吧。
唐敖一聽,臉登時紅了,知道自己說漏了。
多九公見唐敖尷尬,連忙說:一個字有多少個讀音,這些都是死知識,你們的功夫沒用對地方。你們一定讀過《易經(jīng)》吧,秦漢以來,有很多人注釋《易經(jīng)》,你們覺得誰的最好???
這次紅衫女孩回答:漢朝晉朝以來,一直到隋朝,除了子夏注釋過《易經(jīng)》,還有九十三個人注過。他們誰好誰壞,我學問不夠,不敢評判。
多九公心想:我一向只知道有五六十個人注過,這女孩開口就說有九十三家,吹牛嚇人的吧!我要考她一考,替唐敖出出氣。
就說:注釋《易經(jīng)》有一百來人。不知道姑娘記不記得你說的這九十三家,都是誰啊?都有多少卷?
紅衫女孩一聽,開口就說了出來,好像寫在本子上讀下來似的。凡是多九公知道的,都說得絲毫不差。
多九公聽得目瞪口呆。紅衫女孩說完,問九公:老先生,我就知道這么多,你說有一百來家,剩下的七八家是誰?。?/p>
多九公張口結舌:那個什么,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這些書名、作者的名字什么的,記它也沒什么用!不過你剛才說的那些可是一點也沒錯,厲害厲害!
紫衫女孩說:老先生不要謙虛,教教我們,湊個整數(shù)一百。
多九公急得抓耳撓腮。紅衫女孩又說:老先生記性不好,想不起七種,想起五種三種也是好的,哪怕就一種呢,就算半種也好。
紫衫女孩問:什么是半種?
紅衫女孩答:就是想起了書名,想不起注釋的人的名字?;蛘叩惯^來,想起了注釋的人的名字,想不起書名。請老先生指教。
兩個女孩伶牙俐齒,你一句我一句,逼得多九公滿臉通紅。唐敖想幫忙,一時也沒什么辦法。兩人正在為難,聽外面喊:里面的女學生買脂粉嗎?
兩人一聽是林之洋的聲音,如蒙大赦,噔一下站起來說:朋友來了,我們走了!
連忙出來,拉著林之洋就走。后面老人還在客氣地喊:留下來吃飯!
三人快步走出小巷來到街上。林之洋見兩人臉色不對,就問怎么了。
多九公說:剛才太尷尬了,我冒充有學問,被兩個女學生奚落了一番!
唐敖:幸好哥哥來了,不然我倆真出不了門了!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了一遍經(jīng)過。林之洋笑:他們這里的風俗就是這樣,剛才你們去游玩我去賣東西,本來以為他們長得黑,胭脂水粉會很好賣,誰知他們都要買書。他們這里的人不管窮富,都以學問為貴,大家看得起讀書人,看不上不讀書的人。
唐敖:原來如此!本來我想上來看看他們有多丑,現(xiàn)在反倒是我們出丑了。
多九公:這兩個學生就這么厲害,那個在旁邊裝聾作啞的先生不知道有多厲害呢!他們既然這么有學問,怎么也沒見滿屋子的書啊。如果我們一進去看到這么多書,也就不敢說大話、自討苦吃了。
唐敖:大概都看進肚里了,不用再擺出來充門面。
林之洋笑:這樣說,等我回到家,我要多買幾擔書擺在客廳里。
唐敖:我們快點離開這里吧。
三人匆匆忙忙要趕回船上,這時看黑齒國的人,覺得他們雖長得黑但氣度不凡,走路的樣子也很優(yōu)雅。
三人很緊張,學著他們走路的姿勢,快也不是慢也不是,打起精神穩(wěn)著步子,探著腰,挺著胸,直著脖子,眼觀鼻,鼻觀心地往前走。
好容易走出城外,人煙稀少,三人這才把腰伸了一伸、脖子搖了兩搖,噓了一口長氣,松了下來。
林之洋:我平時隨便慣了的,今天被兩位帶得,少不得也要裝裝斯文充充儒雅。誰知只顧拿架子,腰也酸了,腿也直了,脖也痛了,腳也麻了,頭也暈了,眼也花了,舌也燥了,口也干了,我再也受不了,快逃命吧!
唐敖問林之洋:哥哥,今天我們過了黑齒國,將來還要到哪些國家,不知道哪里文風最盛?我好有個準備。
林之洋:我來來往往的,只知道賣貨,哪里管他文風、武風。照我看來,你倆太把黑齒國的人當回事了!將來我們要路過的,像靖人國、跂踵國、長人國、穿胸國、厭火國這些國家,大概都像我一樣不通文墨的;就只怕前面那個白民國,倒像有點兒道道;還有兩面國、軒轅國出來的人物,看上去也像模像樣的,妹夫要防著點,最可怕是到了女兒國,那里女孩成堆,今天兩個女孩就把你倆收拾了,到了女兒國,那還了得!
三人說說笑笑,回到船上,繼續(xù)在大洋里航行。
4.小人國
過了幾天到了靖人國。唐敖:請教九公,我聽說“靖人”就是古人說的“諍人”,身高八九寸,大概就是小人國。不知國內的風俗怎么樣?
多九公:這里的人最薄情,喜歡說反話。比如這個東西明明是甜的,他反說是苦的;明明是咸的,他反說是淡的。叫聽的人云里霧里,不知是真是假。這就是小人國歷來的風氣。
三人登岸。林之洋去賣貨。唐敖和多九公游玩。
到了城郭,只見城門很矮,要彎腰才進得去。里面街市狹窄,兩人很難并排行走,只見小人國國人,身高都不滿一尺,那些兒童只有三四寸長。唐敖和多九公小心翼翼地抬腳邁步,生怕踩到他們。
兩人見小人國國人走路,全彎著腰低著頭,無論老少都三五成群,手里拿著器械防身,原來怕空中的大鳥把他們叼走;滿嘴說著相反的話,十分詭詐。
唐敖:世間竟然有這樣的小人,倒也少見。
游覽了片刻,遇著林之洋賣貨回來,一同回船。
5. 蠶人
船開了幾天,這天路過一個桑林,遠遠望去一望無際。大家上岸打算摘桑葚吃,只見林子里有很多女人,都長得十分標致,身上纏著絲綿,棲居在樹上,有的正在吃桑葉,有的正在吐絲。
唐敖:請教九公,這些會吐絲的女人是蠶變的嗎?
多九公:這里靠近北海,叫“嘔絲之野”。古人說這些女人其實都是蠶類。這里沒有房子,大家把桑林當住所;也不種稻谷,拿桑葉桑葚當飯吃;也不用織布,吐出來的絲就當衣服穿。鮫人流淚流出珍珠,照我看來,不如就把這些吐絲的女人叫作“蠶人”。鮫人泣珠,蠶人吐絲,很配。
林之洋:這些女人長得這么好看,又會吐絲,我們帶幾個回去,多么好!
多九公:哥哥,想什么呢?她們在這里活得好好的,多么自由自在,你把她們帶回家,是當人看待呢還是當蠶?
6. 跂踵國
這天來到跂踵國。有幾個跂踵國人正在海邊捕魚,一個個身長八尺,身寬也是八尺,長得像一個正方形;赤發(fā)蓬頭,兩只大腳,有一尺厚、二尺長,走起路來踮著腳趾,腳跟不著地,一步三搖像跳舞一樣,動作整齊劃一。大家都這么捕魚,寧可行動不便,也不能亂了步子。
唐敖遠遠看了看,覺得這里的人太死板了,沒什么可看的,就沒上岸。
7. 長人國
這天到了一個大邦,遠遠望見一座城池,就如峻嶺一般,好不巍峨。原來到了長人國。
林之洋一個人去賣貨。
唐敖同多九公上去,一會兒見了幾個長人,嚇得飛跑回來:九公!嚇殺我了!古書說長人身高一二十丈,我以為肯定沒這樣的事。哪知道今天看到的長人,竟然真的有七八丈高,矗在半空中搖搖晃晃的,他的腳面比我肚子還高,太嚇人了!幸虧早早逃走,他看見我們這么細小,把我們捏起來放到眼前仔細看看,稍微用力過大,我們就完了!
多九公笑:今天我們見的長人還不算長,跟最長的比,他也就到個腳面。我以前在外洋和幾個老人閑談,各自說他們生平所見的長人。第一個老人說:我在海外見過一個長人,身長千余里、腰寬百余里;喜歡喝天上的露水,每天一喝就是五百斗。后來查書,才知道這樣的長人叫“無路”。
第二個老人說:我在丁零的北邊見過一個長人,躺在地上像山嶺那么高,腳一跺地面就凹下去變成山谷,滾到黃河里整個河道才夠他躺的,身子大約有一萬里那么長!
第三個老人說:我見過一個極長的人,那真的是長??!那“無路”和他比,只到他腳面。不說別的,就說他身上穿的那件長衫,當天要做時,天下的布都被他買光了,天下的裁縫都被他雇完了,做了幾年好不容易做成!那時布的行情也長了,裁縫工價也貴了,天下個個發(fā)財。所以布店同裁縫鋪現(xiàn)在還在那里禱告,但愿長人再做一件長衫,他們又好發(fā)財!當時有一個狡猾的裁縫,在那件長衫底襟上偷了塊布,后來拿這塊布開了一個大布店,賣到現(xiàn)在還在賣!你道這個長人的身子到底有多長?原來連頭帶腳,不長不短,恰恰十九萬三千五百里!
老人們都問:怎么知道得這么具體?
第三個老人說:古人都說由天到地就這么高,這人恰恰頭頂天腳踩地,所以才知道是這個里數(shù)。他不但身子長,那張大嘴還愛說大話。
老人們問:聽說天上的罡風最硬,鳥兒飛得過高,都會被罡風吹成天絲。這位長人既然頭頂著天,他的臉面難道不會被吹壞嗎?
第三個老人說:這人的臉皮厚啊,不怕風吹。
大家問:怎么知道他臉厚?
老人:他臉不厚,怎么滿嘴說大話,也不怕人恥笑呢?
這時第四個老人說:老兄你以為這人頭頂天、腳踩地就算最長了,你哪里知道我見過一個長人,比起你說的長人,還要長五百里!
大家驚問:怎么可能?這人比天還高,他怎么抬頭呢?
第四個老人說:他只知道自己最高,哪還知道上面有天,所以只好低頭混了一世。
第五個老人聽了笑了笑:要這么說,你們說的這些長人,都不足為奇!當年我見過一個長人,睡在地上就有十九萬三千五百里之高,脊背在地,肚皮頂天,這才叫又長又大呢!
大家問:這人肚子已經(jīng)頂天,他怎么站起來?你倒說說看!
第五個老人說:他躺在那里,兩眼望著天,目空一切、旁若無人。他這么自高自大,別說不能站起來,就是翻身也是不能夠的!
唐敖聽了笑,兩人回到船上。
林之洋也回來了。他賣了好多貨物,很高興:我看天下的事情都要靠運氣,做生意也不例外。我船上存了很多酒壇子,扔了可惜留著又沒大用,誰知今天賣了個精光!就像之前在小人國,無意中賣掉多少蠶繭!這兩樣東西在我們看來都不值錢,他們卻像如獲至寶!我?guī)У恼?jīng)貨物,他們反倒看不上眼!
唐敖:他們買這蠶繭、酒壇,有什么用?
林之洋還沒回答先笑了:說起來好玩,我?guī)н@些蠶繭,本來因為我眼睛不太好,路上帶著水泡開了洗眼睛用的。誰知小人國的人買去,剪成兩半,鑲上了花邊當帽子戴!
唐敖和多九公聽了也笑:那酒壇呢?
林之洋說:長人把酒壇子買過去,當鼻煙壺用!用一個網(wǎng)子兜著掛腰上,不要太方便!還有他們還買了很多花盆,把底上的眼子堵上,就成了上好的酒杯!
正說著,又有很多長人圍到船邊來買東西。林之洋眉開眼笑,一船人都幫他賣東西,到了天黑才開船。
1. 麟鳳山
這天到了白民國交界。迎面一座高峰,十分清秀。唐敖問多九公是什么山。
多九公:這山叫麟鳳山,從東到西大約長一千里,是西海的第一大山。山里果木鳥獸繁多。但你在東面的山上找不到一只鳥兒,西面的山上找不到一只野獸。
唐敖:啊?這是為什么?
多九公:這座山的密林深處,有一只麒麟和一只鳳凰。麒麟在東山,鳳凰在西山。東面五百里有獸無鳥,西面五百里有鳥無獸,各自守著自己的地界。所以東山叫麒麟山,上面長著很多桂花樹,又叫丹桂巖;西山叫鳳凰山,上面長著很多梧桐樹,又叫碧梧嶺。它們這樣分好地界已經(jīng)很久了,相安無事。誰知東山旁有條小嶺叫狻猊嶺,西山旁有條小嶺名叫嶺。狻猊嶺上有只兇惡的狻猊,常常帶著許多怪獸到東山騷擾;
嶺上有只兇惡的,常常帶著許多怪鳥到西山騷擾。
唐敖:麒麟是百獸之長,鳳凰是百鳥之長,難道狻猊不怕麒麟、不怕鳳凰嗎?
多九公:我以前也不明白。后來看古書,才知道這是西方神鳥,狻猊在野獸里面也算個角色,它倆想試試能不能換它倆當鳥獸的頭頭,不時來騷擾一下。麒麟、鳳凰也不怎么當回事,只有狻猊、做得過頭時,不免要教訓一下。數(shù)年前我從這里路過,見過鳳凰與爭斗,各自派出手下的鳥兒,一只兩只的,互相在剝啄撕咬,看著有點慘。后來又遇到麒麟同狻猊爭斗,也是各自派出手下的野獸在那兒廝打迸跳,真是山搖地動,看著讓人害怕。
唐敖:那麒麟和狻猊、鳳凰和怎么不自己打呢?
2. 細鳥
正說著,半空中人喊馬嘶,吵吵鬧鬧。三人連忙出艙仰視,只見無數(shù)大鳥,密密層層飛向山中去了。
林之洋叫:看這樣子,是又要爭斗了嗎?妹夫你運氣真好!
連忙把船靠攏山腳。林之洋帶著槍械,三人登岸,上了山坡。唐敖:我們這次,別的景物還在其次,第一鳳凰不可不看。
多九公:唐先生要看鳳凰,我們越過前面山頭,看哪里梧桐樹多就往哪里走,運氣好的話就能見著。
大家翻過峻嶺,尋找梧桐林,不知不覺走了數(shù)里。林之洋:怎么我們今天見到的都是小鳥,沒有一只大鳥?難道真的都去伺候鳳凰了嗎?
唐敖:今天見到各種鳥兒,毛色有的紫有的碧,五彩斑斕,加上各種好聽的鳴叫,就像吹奏笙簧一樣,耳朵眼睛都已經(jīng)很舒服了……
唐敖還在說,忽然傳來一陣鳥鳴,宛轉嘹亮,十分悅耳,三人一聽,頓時神清氣爽。
唐敖感嘆:《詩經(jīng)》上說: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今天聽到這陣鳥叫,真的響徹云霄啊。
大家順著聲音望去,只當是鶴啊鷺鳥啊之類的,看了半天也沒見到一只,只覺得鳴聲音慢慢近了,比鶴鳴還要嘹亮。
林之洋問:這就奇了!聲音這么大,我們怎么看不見鳥兒在哪里???!
唐敖伸手一指:哥哥你看,那邊有顆大樹,樹旁圍著很多飛蠅,上下盤旋,這個聲音好像從樹那邊發(fā)出來的。
三人走近那顆棵樹,更覺得聲音大得震耳。三人朝樹上望了望、找了找,哪里有鳥。
林之洋忽然抱頭,亂跳起來,嚷:震死我了!震死我了!
兩人都嚇了一跳,連忙問他怎么了。
林之洋:我正在看大樹,覺得有個蒼蠅在耳邊飛。我用手一按,誰知蒼蠅在耳邊大喊一聲,響得像打雷一樣,把我震得頭暈眼花。還好,被我抓住了!
話沒說完,那蒼蠅又大喊大叫,大家更覺得震耳。林之洋籠著手亂搖:我把你搖得發(fā)昏,看你還叫!
那蒼蠅被搖了一陣,果然收聲了。
唐、多兩人側耳細聽那群飛蠅,那么大的聲音果然是它們發(fā)出的。
多九公問:我眼睛不好了,看不清它們的顏色。林老板看看你捉的小鳥,是不是紅嘴綠毛?樣子像鸚鵡?
林之洋:這種小鳥我從沒見過,我要帶回船去給大家見識見識,不能讓它飛了。
卷了一個紙桶,對著手縫,輕輕把小鳥放了進去。
唐敖起初見這小鳥,以為無非蒼蠅、蜜蜂什么的,聽了多九公的話,走到樹邊一看,果然都是紅嘴綠毛,模樣很像鸚鵡:九公,它的樣子果然像你說的這樣,它叫什么名字啊?
多九公點頭:這鳥叫“細鳥”。漢朝的時候,勒畢國曾經(jīng)用玉籠裝著,進貢了數(shù)百只給漢武帝。這細鳥長得小,像蒼蠅那么大,最大也就像蜜蜂那么大,但嗓門特別大,叫起來像敲鐘似的,幾里之外都聽得見!
3. 和鳳凰
三人繼續(xù)往前,越過一座高峰。只見西邊山頭長著無數(shù)的梧桐,林子里站著一只鳳凰,羽毛五彩斑斕,燦爛得像落霞;身高六尺,尾羽長一丈左右;脖子彎彎像蛇,嘴巴尖尖像雞。兩旁密密層層,站著無數(shù)奇異的禽鳥:有的高一丈,有的高八尺;青黃赤白黑,各種顏色不勝枚舉。
對面東邊山頭桂樹林中也有一只大鳥:渾身碧綠,長脖子細腳丫,身高六尺,外形像大雁。兩旁圍著許多怪鳥:也有三頭六腳的,也有四翼雙尾的,奇形怪狀,不一而足。
多九公興奮地說:東邊這只綠鳥就是
!看來今天又來爭斗了!
4. 孔雀斗山雞
忽然桂樹林里連鳴兩聲。身旁飛出一只鳥兒,樣子長得像鳳凰,尾羽也長一丈左右,也五色繽紛;躥到丹桂巖,抖擻翎毛,張開翅膀展開尾羽,上下飛舞,如同一片錦繡。恰好旁邊有塊云母石,像一面大鏡映著的鳥兒的影子,五彩輝耀、分外鮮明。
林之洋問:這鳥這么像鳳凰,就是矮小了些,難道是母鳳凰嗎?
多九公搖頭:這鳥叫山雞,平時特別愛惜羽毛,常常在水邊顧影自憐,看得眼睛都花了,自己掉水里淹死的都有。古人因為它外形像鳳凰,就叫它“亞鳳”。大概以為山雞長著這樣的彩羽,可以壓倒鳳凰手下的鳥兒,就叫它出來炫耀炫耀。
只見西邊梧桐林里,鳳凰身旁飛出一只孔雀,走到碧梧嶺,展開七尺長的尾羽,舒展雙翅,朝著丹桂巖起舞,身上金翠奪目閃耀,尾羽上排列著許多圓圓的斑點,或紅或黃,變出無窮顏色,宛如錦屏一般;再加上兩只眼睛顧盼生輝,靈活得像會說話。
山雞起初也還勉強飛舞,后來見孔雀長長的尾羽變出五顏六色,華彩奪目、金碧輝煌,不免自慚形穢,鳴了兩聲,朝著云母石一頭撞去,竟然當場撞死了。
唐敖:這只山雞性子太烈了,怎么還自殺了!一只鳥兒還有這樣的血性,不明白為什么世人明明知道自己不如別人,反而觍著臉無恥地夸耀自己?不明白不明白。
林之洋笑:妹夫,你說的話有點呆里呆氣的。世人都像山雞這么要臉的話,那都要死光了!照我看來,老著臉混過去就是了。
5. 反舌斗鳴鳥
孔雀得勝退回西邊的梧桐林。東邊桂樹林又飛出一只鳥兒,一身灰羽、尖嘴黃足,跳到山坡上,口中嘰嘰喳喳,鳴囀出各種聲音。
西邊梧桐林里飛出一只五彩的鳥兒,尖嘴短尾巴,飛到山岡上,展翅搖翎,張嘴鳴叫,聲音悠揚宛轉,十分悅耳。
唐敖問:這只五彩的鳥兒,大概就是鳴鳥了,鳴聲優(yōu)雅。不知道那只灰鳥叫什么?
多九公:就是反舌,又叫百舌。古書上書“仲夏反舌無聲”,說的就是它了。
林之洋叫:現(xiàn)在就是仲夏啊,怎么這個反舌與眾不同呀,不管時候只管亂叫??!
6. 天狗斗九頭鳥
正說著,東邊桂樹林里傳來無數(shù)鳥鳴,從中躥出一只怪鳥,外形像大鵝,身高二丈,翼展一丈左右,后面拖著九條尾巴,前面簇擁著十個脖子,不過只長著九頭。這只怪鳥躥到山岡上,鼓動翅膀張揚氣勢,霎時九個頭一齊張嘴鳴叫起來。
多九公:九頭鳥來了。古人也叫它鸧鴰,渾身長著倒毛,十分兇惡。不知鳳凰派手下哪個出來招架?
只見梧桐林里飛出一只小鳥,白頸紅嘴、一身青翠,到了山岡望著九頭鳥鳴叫了幾聲,聲音宛如狗叫。
九頭鳥一聽這個聲音,頓時騰空飛逃。
小鳥退入梧桐林里。
林之洋吐舌頭:這鳥為什么不像鳥那么叫,反倒學狗叫?怎么像我們之前碰到的那個什么魚!油嘴滑舌、南腔北調!可笑這九頭鳥本來顯得挺厲害的,一聽到狗叫,怎么就逃了,這小鳥這么厲害?!
多九公:這小鳥叫鴗鳥,又叫天狗。這九頭鳥本來有十個頭,不知什么時候被狗咬掉一個,脖子到現(xiàn)在還在流血,所以它最怕狗了!
7. 鸚勺斗鴕鳥
這時桂樹林里又躥出一只蒼黑色的鴕鳥,身高八尺,樣子像駱駝,翅膀寬一丈,翻著兩只駝蹄,奔到山岡上,吼叫連連。
梧桐林里也飛出一只鳥兒,身高四尺,赤眼紅嘴,一身白毛,尾長丈二,長著斗大的一把勺子。
林之洋叫:這位尾巴上還長勺呢!我們捉幾只送給無腸國的人,他們肯定喜歡!
唐敖問:為什么?
林之洋笑:他們可以先把這鳥當菜吃,再把尾巴上的勺子揪下來,用來盛飯盛糞,多么好!
唐敖?jīng)]理他,和多九公說話:怪不得古人說鴕鳥之卵,其大如甕。原來鴕鳥長得這么高大!這尾上有勺的,只有鴕鳥一半大,怎么斗?。?/p>
多九公:這鳥叫鸚勺。它既然敢和鴕鳥相斗,可能有點本事吧!
這鸚勺好像聽見多九公的話似的,豎起長尾,一連幾勺,打得鴕鳥前躥后跳,像牛一樣地哞哞叫。
8. 跂踵斗禿鷲
桂樹林里又跳出一只墨黑的禿鶩,身高八尺,長脖子、禿腦袋,躥到山岡上。
林之洋叫:怎么和尚也來了!
梧桐林里飛出一只鳥兒,身高四尺,渾身碧綠,長著一條豬尾巴,倒有一丈六尺長,身下只有一條長腿,一屈一屈跳到山岡上,掄起豬尾如甩鞭一般,對著禿鶩一連幾下,把個禿頭打得鮮血淋漓,悲鳴不已。
林之洋:這個和尚今天吃老大虧了,怪不得大人國的和尚不肯剃光頭,光頭要吃苦啊。
多九公說:原來跂踵出來了。它這豬尾巴,誰也擋不住,看來又要大敗了。
9. 狻猊和麒麟
只聽大叫幾聲,帶著無數(shù)怪鳥,一齊沖到山岡;鳳凰那頭也飛出許多大鳥:登時兩邊斗成一團。
正在難解難分,東邊山上猶如千軍萬馬沖過來一般,塵土飛空、山搖地動,望去密密麻麻,不知一群什么東西狂奔而來。嚇得鳳凰,都帶著手下的鳥兒飛走了。
三人聽了,忙躲到林子里偷看。
原來是一群野獸,帶頭的那只長得像老虎,一身青毛,爪子像鉤子、牙齒像鋸子,垂耳朵、朝天鼻子,目光如閃電,吼聲像雷聲,舉著一條長尾巴,尾巴尖長著斗大的一團茸毛。它跑進鳳凰待過的梧桐林里,吼叫了兩聲。后面跟隨的許多怪獸,都渾身血跡地躥進林內。
隨后追來一群怪獸,也是血跡淋漓,都躥進剛才待過的桂樹林里。帶頭的那只野獸渾身青黃,身子像鹿、尾巴似牛、腿腳如馬,頭上長著一只犄角。
唐敖問:請教九公,這個獨角獸自然是麒麟了,那頭渾身青毛的野獸是狻猊嗎?
多九公:正是狻猊,大約又來騷擾,麒麟帶著手下的野獸追呢。
只見狻猊喘息片時,立起身來,口中叫了兩聲。旁邊躥出一頭野豬,扇著兩耳,一步三搖,倒像奉了命令一般,走到跟前,伸出頭,送到狻猊口邊。
狻猊聞了聞,吼了一聲,嘴一張,咬下豬頭,接著把整頭野豬吃進肚里。
三人看了目瞪口呆。林之洋感慨:這個野豬,照我看來,看樣子就知道很小氣,不是真心請客,他不過假意讓一讓、客氣客氣。哪知狻猊竟然也不推辭推辭,真的吃了!太冤枉了!
正指手畫腳,談論狻猊。不注意手中那個細鳥,突然鳴聲震耳。林之洋連忙伸手亂搖。細鳥哪肯停下。
狻猊聽到了,把頭揚起,順著聲音望了望,大吼一聲,帶著許多野獸一齊朝這邊奔來。
三人嚇得轉頭就逃。
多九公喊:快開槍!
林之洋跑得氣喘吁吁,扔掉細鳥,轉身迎著獸群放了一槍。雖然打倒了兩只,無奈野獸密密層層,毫不畏懼,擁著一起繼續(xù)沖過來。
多九公叫:開槍!
林之洋戰(zhàn)戰(zhàn)兢兢,又開了一槍。這一槍一只野獸也沒傷到,倒好像火上澆油,野獸怒吼著如飛追來。
林之洋嚇得哭了出來,邊哭邊跑。
唐敖見狀,一手一個拎起兩人,將身一縱,就如飛舞一般,跳在空中。
狻猊帶著野獸,朝著空中亂吼了一陣。后頭麒麟帶著野獸追趕過來。兩群野獸如兩幫軍隊,吼叫著奔跑過去。
唐敖看著野獸跑遠了才落下。
林之洋驚魂不定,喘著氣:幸虧妹夫當天吃了躡空草,跳得高高的,不然我們要變成狻猊的濁氣了!
唐敖:當天我在東口山,手捧著石碑還能跳到空中,今天把兩位拎上去,不費什么力氣。
三人不敢久留,匆忙回到船上。水手們告訴林之洋,他之前養(yǎng)在船上的雙頭鳥,剛下突然掙破籠子飛走了。
林之洋點頭:我白養(yǎng)它這么多天了。一定是去找它同伴了,要么去了鳳凰這頭,要么是那頭。
責任編輯 菡 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