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璐璐

2021年4月，葉燕在北京接受《環(huán)球人物》記者采訪。（本刊記者 侯欣穎/攝）

葉燕的家里，珍藏著一幅毛主席的墨寶，書寫的是唐朝詩人李白的《將進酒》：“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這是我小時候，毛主席親自教我背過的詩?！比~燕對《環(huán)球人物》記者說。

作為毛澤東前機要秘書葉子龍的長女，葉燕出生在延安、成長在延安，跟隨父親及老一輩革命者經(jīng)歷了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和新中國的建設(shè)?！把影部梢哉f是我的家鄉(xiāng)。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的延安精神影響了我的一生?！比缃衲暧獍搜?，葉燕希望能在有生之年把延安故事講給更多年輕人聽，把延安精神發(fā)揚光大。

“到了延安，就是回家了”

葉燕出生在延安拐峁野戰(zhàn)醫(yī)院。父親葉子龍告訴她，拐峁野戰(zhàn)醫(yī)院建在一個山溝里，兩邊挖了很多窯洞供傷員居住。當時，醫(yī)院里收治了不少從前線來的傷員，其中有一個傷員腹部受傷，非常嚴重，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昏迷，清醒時嘴里就不停地喊“毛主席”。醫(yī)院大夫知道他想見見毛主席，就把電話打到了中央機關(guān)，葉子龍接聽電話后，向毛主席匯報原委，毛主席立刻說明天早上咱們就去醫(yī)院。

第二天一早，毛主席和葉子龍、警衛(wèi)三個人騎著馬到了醫(yī)院。大夫?qū)麊T說：“小同志，毛主席來看你了。”傷員聽聞，費勁地睜開眼睛，用最后的力氣喊了一聲 “毛主席”，然后就在毛主席身旁去世了。毛主席悲痛不已，為他舉辦了葬禮，又看望了其他受傷的戰(zhàn)士。這名傷員沒有留下姓名，但他的故事感動了很多人。

“毛主席曾住在楊家?guī)X半山腰上，窯洞后有防空洞，與我家的窯洞相連。”回憶起在延安度過的童年時光，葉燕臉上帶著笑，“我們那時候伙食不好，平時吃西紅柿白菜炒山藥蛋，困難時期就吃黑豆，大米飯很少看到，基本都是小米飯。雖然生活條件不好，但我們并不覺得苦，反而感到非常幸福、開心。為什么呢？因為老一輩的同志都非常寵愛我們這些小孩，讓我們能無憂無慮地在延安生活?！?p>

上圖：毛澤東和李訥（左一）、葉燕（右一）在延安。下圖：延安楊家?guī)X毛澤東舊居。

葉燕記得，時任中央軍委機要處代處長黃有鳳的第一個孩子玲玲出生后，沒有奶喝，餓得哇哇大哭。毛主席知道后，就派人拎了一個黑瓦罐來到黃有鳳家。黃有鳳揭開蓋子一看，是一罐牛奶。當時黨中央只養(yǎng)了兩頭奶牛，產(chǎn)奶量很少，黃有鳳趕緊提著奶罐去找毛主席說自己不能收。毛主席笑了笑說，孩子是祖國的未來，這奶一定得給玲玲。就這樣推來推去，黃有鳳只好又把奶拎了回去。這罐牛奶成了玲玲的救命奶。后來，玲玲長得又胖又高。新中國成立后，她成了一名救死扶傷的醫(yī)生。

“在延安，我們喊朱德總司令為‘爹爹，叫康克清為‘康媽媽， 他們都很喜歡孩子，爹爹家有點好吃的，就要招待招待周圍的孩子們，不管認識不認識，統(tǒng)統(tǒng)叫到家里來共享。我小時候曾在康媽媽家住過，當時的床就是木板床，比較窄，他們怕我從床上掉下來，就把我放到他們倆中間?！比~燕說。她還清晰記得，葉挺飛機失事后，他的大兒子葉正大在廣東讀書，被特務盯上了。在黨組織的保護下，葉正大跋山涉水來到了延安。他一看見周恩來伯伯，就抱著伯伯號啕大哭。周恩來安慰他說：“孩子，你到了延安，就是回家了，這里都是你的親人。”

老革命家們的良苦用心

為了更好地照顧幼童，在中央領(lǐng)導同志的關(guān)懷下，以中央總衛(wèi)生處為主辦單位籌建了中央托兒所，大一點的孩子就進了小學讀書。

葉燕告訴記者：“毛主席時常教我們背詩詞。有一次吃飯時，我們幾個小孩子扒掉了不少菜渣、米粒。毛主席也掉了一粒米，他很自然地從餐桌上把那一粒米撿起來放進了嘴里，并告訴我們‘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我們就自覺地也把掉的米撿起來吃了，這就是言傳身教?！?/p>

離開延安后，毛主席仍沒忘教孩子們詩詞。“在香山時，毛主席曾對我和李敏、李訥說：‘你們都長大啦，該上學讀書了，學好本領(lǐng)將來建設(shè)新中國。然后，他教我們背了李白的《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p>

新中國成立后，毛主席日理萬機，依然十分關(guān)注孩子們的學習?！八懤m(xù)給我們一些用老式鉛字打字機打出來的古詩稿，讓我們自己學習背誦。”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古詩詞在葉燕心中的分量越來越重要。退休后，她將毛主席篩選的古詩詞匯編成一本書，名為《毛主席為青少年選的閱讀詩詞》，希望更多的青少年能學習掌握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

除了文化課的關(guān)懷，黨中央領(lǐng)導同志也很重視后輩在生活中的磨煉。1946年，毛主席的大兒子毛岸英從蘇聯(lián)回到了延安。這本是父子相聚的寶貴時間，但毛主席見了毛岸英后說，你在蘇聯(lián)上了大學，參加了衛(wèi)國戰(zhàn)爭，可你沒有在中國念大學，不了解中國的情況，你去農(nóng)村插隊吧，上一上勞動大學。于是，毛岸英帶著一斗糧食和農(nóng)具到了勞動模范吳滿有家，跟他學習農(nóng)業(yè)知識和技術(shù)。毛岸英在吳滿有家勞動了很長時間，人瘦了、臉也曬黑了，毛主席見了后，非常高興地說，你終于從中國的勞動大學畢業(yè)了。

“在香山時，朱總司令去參觀石景山鋼鐵廠，把我們這些小孩子也都帶上了。目的就是讓我們看看工廠是什么樣，我理解他的用心，為我們將來建設(shè)祖國打基礎(chǔ)?！比~燕說。

周恩來兩次遇險

對葉燕的父親葉子龍來說，延安時期是一段彌足珍貴的歲月。晚年時，葉子龍口述了一本《葉子龍回憶錄》，其中詳細記載了黨中央領(lǐng)導人在延安時的種種經(jīng)歷。

葉子龍記得，中央機關(guān)進駐延安不久，周恩來就遭遇了一次土匪的伏擊。1937年4月25日早晨，周恩來按照黨中央的部署，乘汽車前往西安，與國民黨代表顧祝同就國共合作事宜進行談判。當一行人行至延安正南20多公里處的甘泉時，山上突然沖下一股土匪持槍襲擊車隊。警衛(wèi)人員立刻下車還擊，護衛(wèi)周恩來撤離。

當時，正在延安的葉子龍接到電話，說周副主席的車隊在甘泉附近遭遇土匪的伏擊。葉子龍立刻把情況報告給了毛主席。毛主席正在吃午飯，還沒聽葉子龍報告完就站起身，急切地問：“周副主席現(xiàn)在怎么樣了？”葉子龍回答說：“周副主席已經(jīng)脫險?！泵飨牶笏闪丝跉?，隨即指示“要不惜一切代價把周副主席搶回來”。當天晚上，毛主席騎馬來到延安南門外，親自迎接周恩來。那些襲擊周恩來車隊的土匪也很快被清剿了。

1939年的夏天，周恩來再次遇險。7月10日，葉子龍和毛主席正在中央黨校，突然接到消息說周恩來從馬上摔了下來。毛主席立刻派葉子龍去看望周恩來。

在紅軍醫(yī)院，經(jīng)過拍片檢查，周恩來的右臂肘關(guān)節(jié)骨折。一名印度醫(yī)生為周恩來進行了手術(shù)。手術(shù)過程中，很少一點的麻藥效力過了，周恩來疼得滿頭大汗，為減輕疼痛，他在手術(shù)過程中喝了不少酒。后來葉子龍才了解到，周恩來這次受傷是因為江青。

上圖：1943年，周恩來在延安懷抱葉燕。下圖：葉燕和朱德、康克清在延安的合照。

事發(fā)時，周恩來與江青騎馬過延河前往中央黨校。周恩來走在前面，跟在后面的江青猛一打馬，馬兒受驚，也驚動了周恩來的馬。于是，周恩來被狂奔的馬拋了下來。那次手術(shù)治療并不太成功，周恩來的右臂此后就再也無法伸直了。

黃河渡船上的留影

葉子龍跟隨毛澤東在延安工作生活了十余年，見證了毛澤東叱咤風云的革命生涯。他在回憶錄中寫道，1939年至1941年間，陜北遭受了特大旱災，而國民黨政府也加強了對邊區(qū)的經(jīng)濟封鎖。在這種情況下，毛澤東組織發(fā)動了陜甘寧邊區(qū)的大生產(chǎn)運動。剛開始，一些農(nóng)民對公糧負擔不滿，有個農(nóng)婦公開罵政府和共產(chǎn)黨。毛澤東知道后，親自接見了那個農(nóng)婦，要求進一步調(diào)查了解農(nóng)民的負擔情況。葉子龍記述說：“毛澤東對群眾的不滿和怨言給予了充分理解。他說：群眾不滿意，說明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好，罵幾句有什么不可以？百姓有困難，國民黨又封鎖，怎么辦？還是要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大生產(chǎn)運動轟轟烈烈開展起來，葉子龍回憶：“毛澤東身體力行，經(jīng)常參加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勞動，他幾乎每天都要到離窯洞不遠的一片山坡地干農(nóng)活。他還在自己的炕上放了一架紡車，有時請人教他紡線……1943年初秋，毛澤東視察了南泥灣，看到山溝里一望無際即將收獲的谷子、玉米，十分高興。一個戰(zhàn)士從地里摘下一棵白菜抱到毛澤東面前，這棵菜足有二三十斤重。毛澤東滿意地對三五九旅旅長王震說，好大的白菜，你王胡子有本事！”

1947年3月，在胡宗南大舉進攻延安之前，黨中央決定撤離。3月12日，時任中央縱隊參謀長的葉子龍隨任弼時、楊尚昆等帶領(lǐng)中共中央后勤人員和家屬首先撤離延安。18日晚，回到延安的葉子龍催促仍在王家坪的毛澤東撤離。毛澤東說：“告訴周副主席他們，不要再催了，我要最后一個離開延安?！闭斎~子龍一籌莫展之際，彭德懷來了，聲稱要把毛澤東架走。毛澤東笑了笑，站起身來，最后看了眼自己辦公、住過的窯洞，然后走到院子里，讓葉子龍為他和毛岸英拍了一張合影。

左圖：1936年，葉子龍在陜北。右圖：1948年春，毛澤東東渡黃河。

經(jīng)過數(shù)日的輾轉(zhuǎn)行軍，4月5日，毛澤東等中央領(lǐng)導同志到達子洲縣一個小村莊青陽岔。在這里，毛澤東、周恩來、任弼時開會進行下一步行動部署。葉子龍回憶說，毛澤東讓他也參加了這次會議。會上，周恩來表示：“為了加強中央前委機關(guān)的工作，決定成立一個領(lǐng)導機構(gòu)。從今天起，中央前委機關(guān)的代號由三支隊改為九支隊。三三見九，九九歸一，中國革命一定會勝利！”任弼時任支隊司令員，陸定一任政委，葉子龍任參謀長，汪東興為副參謀長。周恩來還建議幾位領(lǐng)導用化名。“毛主席決定叫‘李德勝，周恩來叫‘胡必成。”

當晚，毛澤東將中央工作會議的決定告知全黨：“中央機構(gòu)決定分為三部分，中央率一部工作機構(gòu)留陜北，中央工作委員會率另一部工作機構(gòu)經(jīng)五臺移太行，中央及軍委大部工作機構(gòu)成為中央后方，暫留晉西北……”葉子龍后來回憶說：“毛澤東從撤離延安到?jīng)Q定留在延安，是一個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絕妙計劃。后來的實踐證明，毛澤東的這一戰(zhàn)略，給蔣介石套上了沉重的絞索?！?/p>

葉子龍跟隨毛澤東離開延安轉(zhuǎn)戰(zhàn)陜北，歷時一年多，行程數(shù)千公里，粉碎了國民黨的重點進攻。1948年3月23日，毛澤東到達吳堡縣川口，面對滾滾黃河佇立良久。上船后，他突然對葉子龍說：“照張相留個紀念吧?！比~子龍按下快門留下了珍貴的歷史瞬間：“鏡頭里，一個偉岸的身影與蒼茫的黃土高原、寬闊的黃河融為一體。那是一種刻骨銘心的感覺，這種感覺至今令我激動?！?/p>

“我父親14歲參加中國工農(nóng)紅軍，參加過二萬五千里長征，擔任毛主席機要秘書27年。他生前很少跟我們提到工作方面的事，我也是長大后才從史料中慢慢了解到的。”葉燕說，“父親平時很少囑咐我們應該怎么怎么樣，但他和老一輩同志都在言傳身教、潛移默化地影響我們?！?/p>

長大后的葉燕依然惦記著延安，時刻關(guān)注著延安的發(fā)展，并多次回到延安。2017年，葉燕在延安圣地大劇院觀看了舞臺劇《延安保育院》，重溫了那段革命歲月。

她對記者說，希望能把在延安的這段特殊經(jīng)歷講給更多人知道。“我在延安生活了7年，后來跟隨中央后委轉(zhuǎn)戰(zhàn)陜北和河北山區(qū)等地3年，又在中南海住了13年?？梢赃@么說，我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時期都是在老一輩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身邊度過的。能夠聽他們親切的教導，感受他們的人格魅力是我的幸運。他們用實際行動影響了我的一生，我要盡自己的綿薄之力把延安精神傳下去?！?/p>

葉燕

1939年出生于陜西延安，毛澤東的機要秘書葉子龍之女，高級工程師，長期在軍隊、地方科研機構(gòu)及國家機關(guān)工作。